京都，東國經濟中心，東泰拉的服務業支柱城市。這座區塊面積共一千三百多平方公里的移動城市當中，聚集著總共七千余家酒吧與夜總會，故而成為了全國各會社雇員們出差時的首選目的地，號稱不夜之城。

　　 留著乖巧中短發的艾拉菲亞少女站在京都區塊18-7的底層甲板，望著頭頂層層疊疊遮蔽了夜空的立體交通網絡，一動不動地出神。

　　 京都是全東國第一座啟用動力區塊艦構造方案的城市，原本只有17座區塊艦的京都在某位手腕強硬的皇帝手中增加了超過一千三百座區塊艦，成為了整個東泰拉首屈一指的巨無霸現代都市。

　　 而在那一千三百座區塊艦中，絕大多數都是吞並周遭小城之後加以改造而來。

　　 比如她的家鄉。

　　 不過，所謂的吞並，也是貴族們後來拿出的說法了。

　　 整個改造過程幾乎沒有對她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那座原本孤僻的小城也只是漸漸地融入了京都這個龐大的集體，作為一座動力區塊艦繼續過了下去。

　　 忽然，她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接近。

　　 “…西園寺？”

　　 是同伴的聲音。

　　 “我在。”她回過頭去。

　　 “差不多到時間咯。”對方手中握著一支背板上貼有水鑽的手機，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知道了——下去吧。”

　　 西園寺點了點頭，跟上了那名畫著日曬妝染著大金發的女生。

　　 她們並不是朋友。

　　 只是同伴。

　　 片刻後，京都18-7區塊底層甲板，連鎖情侶酒店‘愛之華’，207號室。

　　 望著眼前背過身去脫衣服准備洗澡的肥胖中年人，西園寺安靜而迅速地將手伸到手旁狀似書包的裝具當中推開了側板，掏出藏匿在其中的手槍，不緊不慢地上好消音器擰緊，嫻熟地放在了身後。

　　 “上島由紀夫？”她輕聲說出這個名字。

　　 “啊？怎麼了，希天醬——”

　　 男人回過身去，看見一枚黃銅彈殼在情侶酒店慘白的燈管下閃著金光翻飛。

　　 啪——

　　 經過消音器的壓制，並不響亮的槍聲被情侶酒店的隔音牆壁輕易扼死在了房內。

　　 ——叮，噗通。

　　 輕盈的彈殼與男人沉重的身體一同落在了握著槍的少女面前。

　　 留著一頭潔白順滑中短發的艾拉菲亞少女自如地退開一步，避開了倒在面前的屍體。她拆下消音器，收好手槍，隨即用地上事先鋪好的瑜伽墊將屍體連同血跡一起裹了起來，又從床頭櫃上面擺著的書包中取出屍袋攤開，將屍體滾了進去，拉上拉鏈。

　　 她合上書包，瞥了一眼擺在旁邊的手機。

　　 上面只有一條新信息，是這次的同伴發來的。

　　 ‘好了沒？’

　　 她解鎖屏幕，雙手打出回應：

　　 ‘好了。來接我一下。’

　　 不一會兒，就有人在門外敲出了預定的暗號。

　　 “喲，效率還挺高的嘛。”

　　 嘴上似乎少了幾抹淺粉色唇膏的日曬妝少女衝希天笑了笑，拍了拍身後那位似乎有些無所適從的穿著白色防塵衣的青年：

　　 “我把清潔工帶來了——快些解決吧，我自己還有個單子呢。”

　　 希天瞥了一眼青年略顯慌張的神情和鼓起的褲襠，又看了看同伴掛在大腿上的內褲，點了點頭，指著旁邊的屍袋說道：

　　 “知道了，東西就在那里。”

　　 “好啦，干活兒吧。”

　　 同伴拍了拍清潔工的肩膀，又湊到希天身旁：

　　 “怎麼樣？這次是虧了還是賺了？”

　　 “賺了。”希天簡短地答道。

　　 對做她們這一行的來說，虧了代表在和目標上床之後才趁其不備將其解決，而賺了則代表在那之前就解決了目標。

　　 “說起來，這一筆錢你准備花在哪里？”同伴問道：“衣服還是包包？不過我看你好像都不太感興趣呢，怎麼會來做這些？”

　　 “我父母去世了。”希天簡短地答道。

　　 “哦，嗯，我也一樣來著…還是說，你不會還在上學吧？”對方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是。”

　　 “誒…好怪哦，你這人。”

　　 同伴衝她笑了起來，瞥了一眼她手中一板一眼地光禿禿的手機：

　　 “反正都已經吃穿不愁了，還考慮這些做什麼？”

　　 “將來…我有想做的事。”

　　 “那關上學什麼事？你想做的事，難道是考上大學，然後進去那些大會社…”

　　 說著，同伴輕輕敲了敲手邊清潔工手中裝著屍袋的大垃圾桶：

　　 “…然後，再變成這種討厭的家伙嗎？肯定會被上司潛規則哦，干的都是差不多的事，錢還沒有現在多。”

　　 “我想…去平安京。”

　　 “哦哦，所謂東國第二大移動都市？據說是個到處矮房子的小地方呢，我最近聽那邊過來的人說，在平安京工作的報酬還沒有這里多來著…還是說，你只是想去旅游？”

　　 “我要去比叡山。”希天不置可否地說道。

　　 “比叡山…那是個可怕的地方哎。”同伴吐了吐舌頭：“而且，據說尚理上皇的惡靈直到現在還在山區里徘徊…”

　　 希天瞥了一眼後巷中焚燒爐爐膛內亮起的火光，沒有說話。

　　 “…不，不過只要老老實實走登山步道的話，沒准也不要緊吧？”

　　 “或許吧。”希天點了點頭，望著窗外說道：“你的客人，好像要跑了。”

　　 “誒——哈啊？！開什麼玩笑！這家伙剛才都漏出來了，錢還沒給呢——”

　　 望著對方急匆匆下樓去的身影，希天自顧自收拾好書包，離開了現場。

　　 與此同時，前一刻還穿著防塵衣運屍體的青年已經褲襠里扯著旗用力甩掉了身上那件累贅感十足的防塵衣物，露出了下面的正裝革履。他撞開大門衝進情侶酒店隔壁一處格外不起眼的三層小樓當中，大喊道：

　　 “安島大哥！我來了！情況怎麼樣了——”

　　 望著樓內一片狼藉地倒在地上呻吟的同伴們，身著正裝青年口中剩下的話忽然被一陣強烈的窒息感堵在了喉嚨口。

　　 “混蛋…”倒在地上的花衫中年人掙扎著克服著渾身強烈的麻痹感，呢喃道：“太晚了…”

　　 “…大哥！大哥你怎麼樣——”

　　 “——別管我，那個燕子…地下室！”

　　 安島想到對方的目的，立刻用力掙扎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只有大叫起來：

　　 “抓住那個燕子！別讓她進金庫！”

　　 “金…金庫？”

　　 青年露出困惑的神情。安島口中的燕子指的是兼職殺手的援交少女，這他也很清楚，但是她們應該只暗殺不搶劫才對，為什麼會…

　　 “…你小子是新來的嗎…聽好！那里面裝著要給貴人們的東西！千萬不能出問題！”

　　 聽到‘貴人’二字，青年也漸漸有些慌了神：“如果，出了問題的話…”

　　 “…想都不要想。”安島痛苦地閉上雙眼，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萬一真的出了問題，貴人們要讓你我消失只是眨眨眼睛的功夫！你明白嗎？！”

　　 “我，我知道！我馬上就去！”新人緊張地點了點頭，臉色煞白地衝向地下室入口。

　　 望著那名新人慌慌張張空著手趕去的背影，安島只覺得自己已經完蛋了。

　　 而事實基本上也就是如此。

　　 在路過拐角處一只平凡插座的時候，新人忙著轉彎，卻沒注意到兩道明黃色的電弧正悄無聲息地從中竄出，落到了他的背上。

　　 “——嗷嗷嗷啊啊？！”

　　 一陣噼里啪啦的電擊聲過後，新人一頭滾下樓梯，落在了地下室的地板上。

　　 他用力抬起頭，卻只看見了一對在昏暗的房間盡頭閃爍著橘黃色輝光的眼瞳。

　　 “…漂亮。”豐華瞥了一眼身後再也無力妨礙自己的不穩定因素，將最後一道破門術式安裝在了地下室盡頭的保險門上。

　　 她輕輕揉了揉漂浮在自己身旁的冬青的小腦袋，估算了一下保險門的彈道，嘖了一聲之後抬腳將面前闖進來的幫派分子踢到房間側面的牆腳處。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名年輕的小混混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無比困惑地問道。

　　 “我是什麼人？這個嘛…你不如叫我源義經如何？”

　　 豐華似笑非笑地說著，伸手將冬青收回夢境當中，隨即一把按下了起爆鍵。

　　 “…咳…”小混混見到豐華隨手變走冬青的模樣，瞪大了眼睛：“…你是…ICI的人…”

　　 “…不是，我退休了。”

　　 面對著半空中打著旋飛來的不知有沒有半噸中的鋼制大門，豐華平靜地將背過身去，依靠身上自動浮現的術式反應裝甲轟隆一聲將那堵飛到面前的沉重門板炸到一旁。

　　 在小混混驚愕的目光中，她風輕雲淡地走進金庫，搬走了其中的內容物。

　　 根據ICI的线報，這個地方應當是城內的分銷網絡當中的一個比較重要的倉儲節點。而實際上，這次豐華零零散散總共收獲13噸至純源石，外加3.7公斤的各種靈性材料，還有12公斤不知具體有什麼用途的普通藥用植物…確實收獲頗豐。

　　 畢竟如今一台性能好點的家用車百公里才消耗7克至純源石，一顆乒乓球大小的標准一千克小型至純源石足夠一家人開車通勤大半個禮拜了。

　　 在豐華走出地下室的時候，她意外在大門口遇見了兩個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兩個身穿制服，提著東國特有的扁平書包的高中生模樣少女。

　　 而對方在看見她的時候，同樣顯得非常驚訝。

　　 “…同行？”

　　 畫著褐色日曬妝染著金發的阿那提少女對身旁白發的艾拉菲亞少女竊竊私語道。

　　 而艾拉菲亞少女只是靜靜地望著豐華，蹙起眉頭：

　　 “…你…”

　　 “…怎麼一股腥味？”

　　 豐華忽然聞到了一股淫靡的氣息，訝異地瞥了一眼發出這股味道的金發少女：

　　 “你不會是…來找男朋友的吧？”

　　 “才沒有，是客人。”

　　 阿那提少女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

　　 “你有在里面看見褲襠里打濕的人嗎？”

　　 “哦…”

　　 …原來是援交少女。

　　 豐華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所見，答道：

　　 “…地下室有一個，不過我勸你不要進去為妙，等他出來吧。”

　　 “為什麼？那混蛋在我里面漏出來了，還沒付錢哎！你既然也是燕——”

　　 “——噓。”艾拉菲亞少女按住同伴的肩膀，搖了搖頭：“她不是同行。”

　　 “…你怎麼知道？”內褲還掛在大腿上的阿那提女孩驚訝地望著她。

　　 “你身上…有‘神’的味道。”

　　 白發的艾拉菲亞女孩依舊緊緊盯著豐華：

　　 “而且，是我很熟悉的那一柱。”

　　 “是嗎。”

　　 豐華多瞥了她一眼，但也僅此而已。

　　 既然別人沒想著找她麻煩，那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問到那股淫靡氣味的同時，她也聞到了一股明顯的源石煙氣味。

　　 對方很可能持有武裝，而她也一樣，此時需要盡可能避免擦槍走火。

　　 帶著一絲看見新事物產生的新奇感，豐華自如地走過了這兩位身上同時帶著化妝品與硝煙味道的女孩，走進人群當中。

　　 “…什麼神？你在說什麼？”金發女孩困惑地望著自己沒什麼表情的同伴。

　　 “沒什麼——她身上沒有帶裝具，不可能是來工作的燕子。”希天凝視著豐華的背影。

　　 “哦…對哦。”她的同伴抬起手中實際上裝著微型衝鋒槍的書包：“那她是什麼人？”

　　 “大概是兼職做殺手的術師吧…”

　　 希天搖了搖頭，走開了：

　　 “…我回去了。”

　　 “哦，那掰掰。”

　　 金發的‘燕子’心不在焉地道著別，瞥了一眼身旁黑洞洞的門口。

　　 此時，收到豐華的‘安全’信號的冬青再一次憑空冒了出來，嫻熟地飄進了豐華懷中，眯起那對橘紅色的眸子，享受著她的輕撫。

　　 “嗯…”

　　 豐華摟著懷里的大貓貓，呼吸著她身上飄出來的溫暖淡香，說道：

　　 “…幫我在城際網絡上查一下剛才那兩個孩子的事。”

　　 “嗯…”

　　 冬青眨了幾下眼睛，隨即說道：

　　 “…她們好像是這個地方的都市傳說之一，兼職殺手的援交少女。先裝作用性服務換取金錢的庸俗女孩，隨後就趁著引誘到的目標放松警惕時將其暗殺的女孩…唔…好像並不是單純的傳說。”

　　 “是啊…剛才都見到真人了。”

　　 豐華將臉埋在冬青鎖骨前奶白色的細密絨毛間吸著氣，苦笑了一下。

　　 小老虎瞥了一眼周遭回頭率百分之兩百的人群，一時間有些害羞了起來。

　　 今晚的兼職結束之後，豐華就回到了羅德島陸行艦中自己的臥室里。

　　 然後她就看見本該早已被自己哄睡著的小兔子氣鼓鼓地坐在床邊，瞪著自己。

　　 而她懷里還抱著一只摟著她脖子的冬青。

　　 “…是…豐華的中樞妖精？”阿米婭噘著嘴，瞥了一眼冬青頭頂的名稱戳。

　　 “是…”豐華有些無所適從地摟著冬青…卻還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床邊。

　　 而冬青只是好奇地望著阿米婭，衝著她慢慢伸出毛茸茸的小手，用柔軟的指肚碰了碰阿米婭的兔耳朵。

　　 “…你也喜歡小姐嗎？”冬青認真地問道。

　　 “是啊。”阿米婭點著頭，看起來還是有點生氣。

　　 “哦哦…我也是。”冬青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噗。”阿米婭再也繃不住了，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孩子怎麼回事？好…呆。”

　　 “…姆。”冬青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

　　 阿米婭伸出手摸了摸她覆蓋著細膩絨毛的腮幫子，微笑起來：

　　 “不要生氣，你呆呆的很可愛的。”

　　 冬青眨了眨眼睛，將腦袋埋進了豐華的胸口。

　　 豐華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自然披落在耳旁的頭發，將她放在床上，走進澡間。

　　 她洗掉了自己身上的硝煙味，抱著光溜溜的小兔子和毛茸茸的小老虎進入夢鄉。

　　 而在大床的另一頭，尚理早就呼呼地睡熟了，躺得四仰八叉的。

　　 第二天早上，豐華應槐琥的要求，開始了她的適應訓練流程。

　　 身材高挑的先民少女站在覆蓋著青翠草甸的山丘上，視线越過無數溪流平原與林地，遙望著遠處地平线上矗立的潔白城塞。

　　 那座城塞，讓她感到了一陣溫暖的感覺。

　　 不過，她為什麼會在這里來著…

　　 …槐琥站在腳下松軟微涼的草甸上，蹙起眉頭。

　　 她以粉嫩的指肚輕輕劃過自己覆蓋著玉白色絨毛的赤裸腹部，細細回想著…

　　 …對了！適應訓練！

　　 但是，這是怎麼回事…

　　 她環顧四周，只看見了幾頭小鹿蹦蹦跳跳地來往著，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四周紛飛，不時落在草甸上歇息一會兒，發出陣陣清脆婉轉的鳴叫聲。

　　 “…你好磨蹭。”

　　 忽然，一個平靜沉穩的嬌柔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槐琥回頭看去，發現了一只身高比自己矮些，身材卻無疑更加誘人的小老虎靜靜飄在她身旁不遠處，圓圓的無框眼鏡後充滿純真的橙紅色雙眸中隱約帶著一絲不耐煩。

　　 “我是冬青。”小只些的小老虎自我介紹到：“小姐讓我來幫你帶路。”

　　 “帶路…適應訓練嗎？可是，這里究竟是…”

　　 “這里是用小姐的能力鑄就的永固夢境，全域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是絕對安全的。”

　　 冬青飄在她的身邊，介紹到：

　　 “你可以在這里盡可能地訓練…至於內容，就做些你平時會做的事就好了。”

　　 “那…還能稱得上是練習嗎？”

　　 “當然稱得上是練習——因為現在這里的時間流速是外界的三千倍，你可以在這里以三千倍的速度完成適應的過程，所以做什麼都可以。”

　　 “唔…”

　　 槐琥再次望向遠方的城塞：

　　 “…這里到那座城，有多遠？”

　　 “31公里左右。”冬青答道。

　　 “嗯…稍微走幾個鍾頭也該到了啊。”

　　 “是的…嗯，想多走走路的話，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在哪里？”

　　 “在那邊。”冬青指了指她們旁邊的山脈：“地平线後面，60公里遠。”

　　 “那，走吧。”

　　 槐琥以踏青的心情走在草甸上的同時，豐華正坐在出租車上，捧著一份剛買到手不出五分鍾的京都地圖，翻來覆去地翻看著，試圖盡快將其掃描進入數據庫。

　　 她前幾天是在賺外快的時候才能從ICI拿到零碎的立體地圖用——作為退休老干部，她當然也沒法隨隨便便拿到精密的地形測繪數據使用，只好拿著紙質地圖的掃描件搭配上雲海定位稍微湊合湊合了。

　　 出租車如約停在了京都市中心最繁華的七十三街步行道入口處，豐華望著面前即便是工作日上午也仍舊人山人海的繁華街道，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走吧！”阿米婭興衝衝地牽起了她的手。

　　 包包，首飾，衣服，奶茶，冰激凌，街機廳，可麗餅，豐華或許平時是不怎麼逛街，不過看見阿米婭興衝衝地牽著她四處跑來跑去的模樣，她一樣可以很享受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