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未來得及細想,便已記起一清朗少年。
那少年與她站在果子鋪邊,暮春斜陽正照在他們二人身上,她挨得他極近,襦裙上長長的絲帶飄到他衫袍上。
他心頭起火,以表哥身份,扯了謊將她自他身邊帶走。
他頭腦中似有光束進來,瞬時通透,往日種種,一一浮上心頭。
他的魯莽、笨拙、愚鈍、頑劣、自以為是乃至最終將她忘得一干二淨,他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她終於還是嫁給了大哥,待他只是望他平平安安,他日能有自己的緣分。
他正半幅神魂難附體,被一聲欲掀翻屋頂的嬰孩啼哭聲拽了回來,又聽穩婆呼道:少夫人!
少夫人!
您不能睡!
您醒醒!
他推門進去,外間幾個正忙碌著的丫鬟吃了一驚,禮道:世子。
他匆匆進了里間,掀簾進去,那濃濃血腥味刺鼻,一個穩婆正用小毯子裹嬰孩。
如鶯已是力竭欲睡,另一個穩婆、秦氏與嬤嬤皆在床邊,丫鬟在喂參湯,嬤嬤在按揉她頭上穴位,另一個穩婆以針刺她足上穴位。
他站嬤嬤身旁,秦氏道:阿驍?你怎得又進來?
他道:我放心不下她。
秦氏將位子讓給他,轉去另一旁看孫子。
祁世驤屈膝蹲在她床邊,見她已欲昏睡,參湯喂不進,自丫頭手中接過湯碗,自己喝了一口口渡給她。
旁邊丫鬟早已避開,嬤嬤亦是去了另一邊。
她眼皮重,實無氣力,直覺他在以口渡她東西,便一口口吞咽下去。
他湊她耳邊道:安如鶯,是我,我是祁世驤。
你的阿驍在川蜀治眼睛,連孩子出生都不及趕回來。
你若不能醒來,順順利利產下另一個孩子,想來他眼睛治好了回來也沒甚麼可喜的。
如鶯迷迷糊糊將這話聽得個一半。只一半便足以。
這話兒便同一劑猛藥,將氣力又灌進她身子里。
她鬢發全濕,額角是細細密密汗珠,潮紅的臉、淡淡的唇,她撐著眼皮看了他一眼,喃喃道:阿驍?
他搖搖頭。
他握了她手,道:是我,你沒有認出我來麼?
你莫要睡,我陪著你。
她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是故意激她還是旁的甚麼,她閉著眼用力,眼角落下淚來。
子時剛過,她產下第二子。
老嬤嬤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道:夫人大喜,瞧這一對孩子。
秦氏眼中含淚,道:這兩個孩子都這樣康健,您不知我心里多歡喜。
我當年含辛茹苦產下狸奴,他連哭得力氣都沒有。
老嬤嬤道:少夫生產很是順利,孩子健壯、大人無恙,再好不過。
祁世驤抱著如鶯,將她安置在另一張干淨的床上,如鶯已徹底力竭昏睡過去。
如鶯再醒來,已是酉時末,屋子靜悄悄只點了一盞燈燭。
阿驍。她一喚,嗓子有些沙啞。
外間的祁世驤聽著動靜,忙起身進來,坐她床邊道:你醒了?
如鶯記起自己迷迷糊糊的時候,他似是說他是阿驤,不是阿驍。
她難辨真假,不知這些事是否真的發生過,他是否真的說過那些話。
她道:阿驍?
他搖搖頭,擰了一把她的面頰,道:你一點兒也沒認出我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