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金,幼金,齊家來人嘍,你快去看看,單那銀鍍金的釧、鐲就擺了好幾對,娘瞧過了,還有兩匹綢緞呢,哎喲,那上好的緞子,敢情齊家先前沒露了底,比咱家還寬裕些!”
陶幼金是十里街鋪子上陶公的小女兒,自幼顏色便生得極好,祖居台州永安縣,家中做得一手好涼傘。
這會兒陶幼金壓根就沒有睡著,等陶母掰過她的身子,這才發現她這女兒竟滿臉淚痕,眼下青印明顯,倒像是生了場大病的模樣。
“哎喲,我的兒這是怎麼了?”陶母雖咋咋呼呼,畢竟還是心疼女兒,只一把摟住她。
陶幼金紅著眼不吭聲。
陶母便催促著她起床:“快快梳洗打扮,齊圭已在外頭有一會兒了。”
陶幼金低垂著眸子一動不動,半晌才抿唇對陶母道:“娘,你和爹商議著把這門親事給退了吧,我不嫁他!”
“這如何使得!莫不是發燒糊塗了!”陶母聽得這話大驚,忙去摸她的額。
“齊圭如今可是秀才老爺,求都求不來的好婚事,你爹當初對媒人許諾會在嫁妝上多添五十兩,齊家這才選了你,不然你以為就憑著你這張臉?”
陶母自覺說話重了些,又道:“當然我兒生得嬌艷,這十里街多得掌櫃想替兒求娶,不過你細想想,要是這齊圭以後中了舉,得個一官半職,你可就是官太太了!”
陶幼金暗自嗤笑,齊圭生性浪蕩,齊父生前管束著還能勉強瞞著她,等齊父撒手人寰,他成天往那街巷里頭鑽,貪花戀酒。
別說考上舉人,自己命都給作沒了。
這倒不算,還連累她死得不明不白,生生讓人沉了塘,卻連個賊人的臉都沒瞧見。
“呸,誰愛嫁誰嫁去!”陶幼金啐了口。
“幼金!”陶母喝道,“就不論別的,我們無故退親,要讓齊家告到府衙里頭去,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六十大板,依著她這細胳膊細腿兒,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陶幼金這才沉默了。
陶母只當她剛才說的胡話,又好聲好氣哄著她起床:“我和你爹難道還能害你不成,就是你哥哥那時娶你嫂子都沒這樣上心過,齊圭今日帶了位先生來,你爹瞧著是位人物,不知是哪里的大客商,正與他們在正間說話。”
幼金一怔,卻不記得上輩子發生過這樣的事,不過許是年代久遠了,她忘記也正常,畢竟她死時都快叁十了。
她想著總歸要跟齊圭說清楚,便道:“娘你先下樓吧,我馬上就好。”
“哎哎。”陶母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陶幼金愣怔好會兒,方梳洗穿戴,手扶著灰牆慢慢走下樓來。
“爹,我聽說家里來客了?”簾外響起少女清脆的音,幼金掀開布簾往屋內看去。
小娘子年十六,模樣標致俏麗,穿著身窄袖衫襦往那兒一站,就是齊圭這樣見慣風月的色鬼都難免心神蕩漾,失口道了聲:“幼娘!”
小兒女私下幽會時會喚這樣親昵的稱呼,不過這里長輩在場,終究不妥,陶父慣來看重這個未來女婿,也難免皺了皺眉。
幼金並不看齊圭。
她整個人略踉蹌,拽著門框才勉強撐住身子,眸光卻是落在陶父座旁的那人身上。
那人端坐在主位上,一身極不打眼的麻布青灰色襴衫,他如今雖才二十多歲,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不覺讓人腿軟。
幼金慌張地低下頭去,卻不知那男人卻也同時打量了她幾眼,只是看不出臉上的神色。
陳元卿?
他怎麼會出現在小小的永安縣。
娘說他不知是哪里來的客商,還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人四十未到時便位列九卿,她雖然也鬧不清,但據說官職極大。
幼金兀自心驚,說來這人是齊圭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舅姥爺,她與齊圭夫妻兩個,不也是托了這層關系才寄居到京城。
後來齊圭死後,這人還曾是自己的恩客,不過自己籠統也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夫妻倆進陳國公府磕頭謝恩,一次便是那皮肉交易。
他臨走時扔了袋銀裸子給她,可惜她命苦,沒等得及花命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