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入帳,這邊喜筵隨之開席,各色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
行完撒帳禮,程宗揚親自入席奉酒,一眾賓客紛紛道賀,反正都是吉祥話,程宗揚一概笑納。
首先敬奉的是諸侯宗室,程宗揚身為大行令,雖然干活不多,但也拜訪過各處諸侯王邸,與前來道賀的諸侯賓客並不生疏。
談笑間他並沒有擺什麼侯爺的架子,顯得十分平易近人。
新郎雖然沒擺架子,那幫諸侯賓客卻不敢掉以輕心。
洛都之變,劉呂雙方暗牌迭出,殺得不可開交,誰也沒有想到消失多年的陽武侯一系會突然出現,並且選擇了孤立無援,根本無人看好的長秋宮,接連覆滅外戚呂氏,宗室劉建,扶持定陶王繼承帝位,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陽武侯隱忍多年,一出手就驚動天下,不少知曉內情的諸侯都暗暗心驚。
結果陽武侯占盡上風,卻沒有試圖重歸帝位,而是將昔日之事全壓下來,只拿了一個實封的列侯,隱約顯露出退出權力中心的意向,讓一眾諸侯都暗暗鬆了口氣。
筵席上雙方賓主盡歡,倒是親近了不少。
接下來是朝中一眾文武重臣的賀客。
洛都之亂中,死於亂事的二千石以上高官比比皆是,軍方更是來了一波大清洗,卷入戰亂的軍隊幾乎殘破無遺,朝局的動蕩可想而知。
平亂之後,皇後下詔,曾經主政多年的霍子孟重新出山,以大司馬大將軍的身份主持朝政,迅速安定了人心。
這次舞陽侯大婚,霍大將軍雖然沒有親自出面,但派來了少將軍霍去病。
霍少還“隨口”提了句閒話,呂家那位奉先少爺憋在府里無聊,聽說有人娶親,也想來看熱鬧,讓霍少一個大嘴巴給抽回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讓舞陽侯見笑了。”
這話當然不是隨口說的,霍少將軍既然有意示好,程宗揚自然投桃報李,笑道:“奉先公子勇冠三軍,更難得的是天真爛漫,全無心機——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啊。”
談笑間話鋒突轉,霍去病頓時神情一凜。
程宗揚早已想過此事,笑道:“奉先公子如此資質,可不能荒廢了。我已經稟告過太後,准備送他去皇圖天策府,太後也答應了。你這位師兄可要多引導引導他。”
霍去病明白過來,以呂奉先的性子,若是還留在洛都,不出半月肯定惹得雞飛狗跳,說不定哪天就犯個殺頭的死罪。
把他送去長安,一面遠離洛都這個是非之地,另一方面有了皇圖天策府的出身,將來也好搏個前程。
“多謝舞陽侯!”霍去病舉樽為敬,隨即一飲而盡。
與霍子孟並列朝廷棟梁的金蜜鏑傷勢未癒,派來其子金建前來道賀。
自己的老熟人,趙充國趙長史卻不見蹤影,不知道是不是真去找門路賣屁股去了。
同樣傷勢未癒的董宣也派來親信,並且奉上一份厚禮。
不過那名親信在席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笑容也顯得有些勉強。
程宗揚猜測,董臥虎的傷勢恐怕不太樂觀。
北軍唯一一位外姓校尉,也是僅存的胡騎校尉桓郁攜子親赴筵席,桓郁此時已經晉封為衛將軍,主掌衛尉。
呂氏在軍中的勢力拔除之後,衛尉軍也差不多要重建一遍,倒是給了他們父子大展拳腳的機會。
到了鴻臚寺那幫低級官吏席間,昔日的同僚紛紛舉樽,諛詞潮涌。
程宗揚與眾人對飲三杯,然後笑道:“舞都地方偏僻,遠不及洛都繁盛,不過程某可以給諸位交個底,只等開冬,舞都就會大興土木。諸位都是程某的故交,若是不嫌舞都荒僻,程某自當虛位以待。”
舞陽侯親自開口相邀,不少人都動了心思,不過程宗揚也不擔心他們全來。
敢於放棄京師的職位,給自己這個諸侯效力,有這等膽魄的豪傑,來多少自己敢要多少。
“請!”程宗揚舉起酒樽。
秦檜笑著接過酒樽,“秦某與鴻臚寺諸位賢達飲一杯!來來來!滿上!這位尊駕,你們可不能因為我們蘭台都是些窮酸文人,就看不起我們蘭台啊!”
一眾達官、文士的筵席是漢國傳統的分餐制,列席而坐,繁而不亂。
另一邊的武者卻另一種風格。
這些武人大都是經歷過血戰的宮中護衛,他們拼上性命立下累累功勞,如今大功告成,不僅如願拿到豐厚賞金,而且軍中缺員無數,前程也是大好。
一眾猛士聚席豪飲,有如長鯨吸水,程宗揚趕來時,席側已經堆了一堆酒甕。
這會兒新郎倌過來敬酒,眾人大聲叫好,然後一通猛灌,讓程宗揚險些沒扛住。
最後靠著老敖、劉詔、吳三桂這些能喝的好漢連番擋酒,才算撐了下來。
由於前來道賀的客人極多,殿前的空地上也鋪了紅毯,設好帷帳,用來分置賓客。
程宗揚逐席敬酒,到了其中一席,有人長身而起,笑道:“恭喜程侯。”
程宗揚一怔,“趙大哥,你怎麼在這里?咱們自家兄弟,去內廳!一會兒好好喝一杯。”
“別啊。”旁邊一位賓客戴著兜帽,只露出半張臉,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我專門把老趙拽來陪我的。”陶弘敏小聲道:“里頭熟人太多,我不好露面。”
程宗揚失笑道:“陶五爺,你那點事早就平了。”
陶弘敏頭搖得撥郎鼓似的,“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要不是你大婚,我早就溜了,要不就躲在會館里頭,老實當個縮頭烏龜。”
“回晴州?”
“可不是嘛。我得回去找帛十六算賬去。”
“你這回……虧得不少?”
“虧那點錢算毛啊。”陶弘敏毫不在乎,“你這一封侯,我虧那點錢全都算撈回來了。”
程宗揚大笑道:“怎麼著?五爺准備好了要大賺我一筆?”
“還用問?把你在舞都的地給我一塊,咱們兩清,我回去也好交差。地段可不能太差了,回頭我還跟你做生意呢。”
“好說!”程宗揚回過頭,“趙大哥,你呢?”
趙墨軒朗然一笑,“算我一份。”
“好!等我忙完,咱們一起舞都好好商量。”
陶弘敏一拍大腿,“哎呦程哥,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著了,當了侯爺,還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等看好地,我給你弄條街出來!”
程宗揚一邊勸酒,一邊不時有人過來敬酒,他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一路喝下來,到了商賈們所在的西花廳,程宗揚沒敢直接進去,先讓人拿了壺涼茶,壓壓酒氣,卻聽見那些商賈正在里頭破口大罵——罵的是寧成。
寧成作為帝黨干將,知名酷吏,在推行算緡令時,對商賈可是下了狠手。
洛都有名的大商賈鹿玉衡,就是被他一手破家,在他手中倒霉的商家不計其數。
幸好洛都之變中,帝黨煙銷雲散,才讓這些商賈逃過一劫。
眼下朝廷廢止算緡令,又取消了對商賈的限制,但想起在算緡令中破費的錢財,不少商賈仍是余恨未消,在席間對寧成破口大罵,甚至還有人商量著出錢出力,追殺寧賊。
寧成逃得連自己都找不到,程宗揚真不信這些商賈有本事把寧成挖出來。
他揉了把臉,正待入內,卻被班超攔住。
秦檜在前面與賓客周旋,這會兒跟在身邊的是班超和程鄭。
兩個人互相打了個眼色,班超略一點頭,然後排闥入內。
幾名商賈說得性起,忽然“呯”的一聲,一條烤羊腿砸在案上,杯箸紛飛。
“我就奇了怪了。”班超盤膝坐下,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剁在羊腿上,一邊切一邊說道:“今日是主上大喜的日子,怎麼偏就有人這麼不識趣,在喜筵上盡說些不吉利的瘋話?”
他剔下一塊肉,用刀尖挑到叫囂最響的吉策面前,“到底是見不得府中的喜氣,有意觸主上的霉頭呢?還是喝多了,得意忘形呢?”
吉策臉色煞白,額頭冒出一顆顆冷汗,卻連擦都不敢擦。
洛都文士數以萬計,班超在其中原本毫不起眼。
洛都之變中,他作為說客游說桓郁,卻在軍中悍然出手,親自斬殺劉、呂兩家使者,將唯一建制保存完整的胡騎軍拉到長秋宮一方,為長秋宮最終取勝立下大功,不僅膽氣過人,而且智勇雙全,如今已是聲名雀起。
被他一盯,吉策很有一種尿褲子的衝動,哆嗦著說道:“喝多了,喝多了,說的都是胡話……”
班超刀尖一抖,將羊肉甩到吉策面前的碟子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剛烤好的羊腿,慢慢吃。”
吉策一聲不敢吭,趕緊埋頭吃肉。
班超收起短刀,起身走到田榮面前,長揖為禮,“班某見過公子。”
田榮慌忙起身,“豈敢豈敢。”
商賈在漢國飽受歧視,田榮雖然身家億萬,童仆成群,但在場面上,還從來沒有被一位文士稱為公子。
班超笑道:“田公子出身青白,長干優長,宮中已經有旨,選公子為郎中。將來隨侍天子左右,可是要辛苦公子了。”
田榮怔了一下,隨即驚喜交加。
他一個商賈,往日奔走豪族門下,也多是跟門房、管家之流打交道,輕易見不到主人。
郎中職位雖低,卻是天子近臣,與天子朝夕相處,這等境遇,直如做夢一般。
迎著一眾商賈艷羨的目光,田榮一揖到地,“多謝尊上!”
班超笑道:“這是宮里的旨意,與主上可沒有什麼關系。”
班超記性極好,與不少商賈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也能叫出名姓,記得對方所做的生意,與眾人一番交談,席間方才略顯僵硬的氣氛很快就活躍起來。
程宗揚在外面聽得清楚,向程鄭投了個詢問的眼色。
程鄭道:“這些商賈被官府壓制得久了,都有些小人心性,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如今乍然得脫,一來得意忘形,二來小人得志,就他們剛才那番話,在喜筵上就是失禮。若不敲打一番,將來必然生亂。”
席間眾人正談笑風生,外面有人喊道:“舞陽侯到!”
程宗揚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大步進來,笑道:“諸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一眾商賈紛紛起身道賀。
程鄭笑道:“各位兄台,滿上滿上!我先說好,今日不醉無歸!”
程鄭與班超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
那些商賈一邊見到厲害,一邊見著好處,加了十二分小心地賣力巴結,原本還想著把鈔票兌換成錢銖的,這會兒也改了心思,恨不能再多報效一些,也好換個能見著天子的職位。
雖然那些商賈沒敢勸酒,程宗揚也得做做樣子。
幾杯酒下來,酒意上頭,便即告辭,但想到接下來的筵席,他不由得一陣心虛。
馮大法方才已經偷偷溜過來說了,喝酒最猛的還不是那些武人,而是那幫以豪飲為榮,喝起來連命都不要的游俠少年。
吳三桂捋起袖子道:“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吳三桂舍命相陪,程宗揚也給自己鼓了鼓勁,硬著頭皮前去赴筵。
結果卻是虛驚一場,席間有劇孟這個老江湖坐鎮,不等那些少年群起勸酒,劇大俠便哈哈一笑,叫來自己侍姬給眾人奉酒,順勢把他們的酒給擋了。
不但程宗揚逃過一劫,敖潤、劉詔和吳三桂也暗叫慶幸,看那些少年飲酒的豪態,他們幾個也心里發毛,方才若是上去擋酒,只怕也會被當場撂倒。
府中賓客眾多,午時開筵,快兩個時辰才把外面的筵席走完,剩下的就是自家人了。
程宗揚把程鄭和班超留在外面招待賓客,帶著吳三桂等人來到內院。
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專門開了一席,由於還在負責戒備和各處的值守,在場的只有三分之一,高智商和富安也混在席間,與眾人吃喝笑樂。
非但如此,他還帶了一個小胡姬——伊墨雲。
“師傅!師傅!”高智商捧著一碗羹湯過來,“這是徒兒調的醒酒湯,你趕緊喝點。”
程宗揚倒沒糊塗,乜斜著眼道:“臭小子,不會是坑我的吧?”
“徒兒哪兒敢啊,真是醒酒的。”
程宗揚聞了聞,一股酸味。
醋能醒酒,自家徒兒這片孝心倒是可圈可點。
他舉碗喝了一口,一股詭異的味道讓他險些吐出來,“干!這什麼鬼東西?”
“徒兒剛問的,鄭哥說醋能醒酒,韓哥說蜂蜜醒酒。徒兒拿不准用哪個,匡老哥教我的,把兩樣摻一塊,肯定醒酒。”
程宗揚拎著碗道:“匡大騙呢?”
鄭賓道:“老匡說遇見幾個道友,過去打招呼。剛溜了。”
“把他揪過來,灌他!”
韓玉笑道:“程上校,先吃點東西。”
敖潤、劉詔和吳三桂已經湊到席間抓緊時間吃喝,程宗揚也坐下來,拿起一塊肉餅啃著。
高智商摟著伊墨雲的纖腰道:“我沒吹牛吧?我親師傅!實封的舞陽侯!從舞都到首陽山,全是我師傅的封地!比你們部族領地都大!要是把我師傅放到你老家那邊,妥妥的一國之君!我就是響當當的大太子!”
程宗揚一口肉餅當場噴了出來,“別!你還有爹呢!”
伊墨雲一臉崇拜地看著高智商,“你爹爹也很厲害嗎?”
“那是!我爹可是有名的大將軍,手下足足有八十萬大軍!八十萬!”高智商比出九根手指頭,“手拉手能從這兒排到你們老家,再排回來!”
高智商滿嘴跑馬車,聽得小胡姬不住驚呼。
程宗揚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一處筵席會設在自己干過活的酒庫。
敖潤解釋說,這是阿合馬自己挑的,他那邊帶的人多,來回搬酒太麻煩了,乾脆領著那幫餓成狗的獸蠻人直接守著酒庫吃喝,也好讓大伙省點力氣。
聽到酒庫里的動靜,程宗揚終於慫了。
里頭一陣陣的鬼哭狼嚎,聽著不光是喝酒,還帶著拳打腳踢,讓人懷疑里面都喝出人命來了。
程宗揚沒敢進去,只讓劉詔這個不怕死的送了幾隻烤全羊。
等了半晌,劉詔淌著鼻血出來,表示有哈米蚩和阿合馬在,那些獸蠻人都老實得很,就是這會兒喝到興起,那些獸蠻勇士按照本族的風俗,正掄圓了手臂,互相抽大嘴巴子高興一下。
有幾個喝多的,阿合馬讓人拿大鐵鏈子鎖住手腳,嘴巴里塞了馬糞,扔到馬廄醒酒,指定不會出亂子。
程宗揚無語良久,“得,就這麼著吧。他們高興就好。老劉,你趕緊擦擦鼻血。”
無酒不成筵,為了今日的婚事,程鄭等人訂下了城中各家酒商一半的酒水,到處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唯獨有一席例外,單超、徐璜、唐衡這三名前來傳詔的中常侍單獨列了一席,席間上好的酒食,卻幾乎沒動。
程宗揚人未到,笑聲便先自傳來,“程某娶親,竟然勞動幾位中常侍親來賞光,著實讓程某過意不去。”
“恭喜程侯。”幾名中常侍勉強堆起笑意,卻難掩憂色。
程宗揚收起笑意,“怎麼了?宮里出了亂子?還是天子有什麼不妥當?”
幾名中常侍互視一眼,徐璜苦笑道:“今日是程侯大喜的日子,原不該說這些。只是……唉……”
程宗揚在主位坐下,示意敖潤取來杯箸,鎮定自若地說道:“大伙聯手,沒有擺不平的事。”
唐衡道:“是這麼回事:宮里安定下來之後,小的們派人去請國丈。按道理說,兩日前便該到了的。可眼下國丈未至,連派去的人也蹤影全無。小的們不放心,又派去兩撥人,可一樣沒有回音。”
程宗揚記得趙飛燕有個爹,不是親的。
有個兄弟,也不是親的。
他們若是入京,肯定要封侯。
炙手可熱的外戚新貴唾手可得,沒有道理不趕著奔赴洛都。
“皇後的意思呢?”
“娘娘還不知道。”徐璜哭喪著臉道:“我們沒敢說。”
程宗揚夾了箸鹿筋,慢慢吃完,然後笑道:“這點小事,看把你們急的。行了,包在我身上吧。”
徐璜如蒙大赦,“拜托程侯了。娘娘就這幾個親人,萬一出什麼岔子,小的可擔戴不起。”
“把你們派去的人名單拿過來,再找兩個與他們相熟的。安排好我就去派人去找。”
單超揖手道:“多謝。”
程宗揚笑道:“你傷勢未癒,我就不勸你酒了,喝杯喜茶吧。”
唐衡道:“還有件事想拜托程侯。”
“哦?”
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小的們想給陽武侯他老人家磕個頭。”
程宗揚一口應允,“長伯,你帶他們去。”
朱老頭沒找到,那老東西賞過酒就不見蹤影,不知道上哪兒野去了。
幾名中常侍只好失望而歸。
程宗揚敬酒也到了尾聲,剩下都是些熟不拘禮的自家兄弟。
斯明信與盧景沒有去觀禮,只選了處亭子小酌。
程宗揚趕到時,卻發現趙充國、石敬瑭和劇孟也在座。
石敬瑭臉上多一道傷口,一邊大嚼,一邊吹噓他怎麼帶著人馬,清洗掉呂翼一系漏網的余孽。
“呂家那個老賊溜得倒快,結果還是被我尋到鄉間,親手斬了他的狗頭!”
趙充國撫掌道:“大丈夫自當快意恩仇!痛快!痛快!”
朱老頭可不是什麼泥人性子,報起仇來一樣心狠手辣。
“隔著帳子就聽老石的驢叫了。”吳三桂嚷道:“換飲驢的大槽來!讓我灌他一槽!”
“我還以為你們要敬到天黑呢。”石敬瑭說著站起身,對吳三桂叫道:“誰怕誰啊,換大碗!誰先倒誰是孫子!老趙,你先上,兄弟給你押陣!”
“成!”趙充國一拍大腿,“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老子先干他!”
“行啊,大兄弟,”吳三桂道:“連老石的便宜你都敢占?”
劇孟笑呵呵道:“得,一會兒工夫多倆爹。”
石敬瑭道:“你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乾脆!我先跟你拼了!”
劇孟道:“上酒!上酒!讓你瞧瞧馬王爺有幾隻眼!”
即使面前擺著價值千金的珍饈美酒,盧景還是蹲在地上,一邊啃著雞爪,一邊道:“我就說了,你那沒用。瞧這幾頭猛驢,你那屁大點的壺來得及嗎?”
“我這不是專門來顯擺的嗎?”劇孟靠在軟榻上,叫道:“手腳麻利點!讓你燙個酒,你摸鱉呢?”
他那個侍姬正守著一隻火爐,爐上一隻銅盆,擺著十幾隻酒壺,這會兒將酒壺一隻隻放在盤內,吃力地捧過來,給客人一一擺上,然後退到榻旁,半靠半坐地偎依在主人身上。
程宗揚都記不太清這位趙王妃以前的模樣,但看她這會兒神情間已經沒有多少懼意,反而眉眼中那抹羞中帶喜的媚態,越來越足。
程宗揚伸出拇指,佩服地說道:“劇大俠好手段!”
劇孟哈哈一笑,伸手在婦人渾圓的雪臀上捏了一把,惹得她一陣花枝亂顫。
敖潤笑道:“劇大俠,你剛才不還在前面嗎?怎麼喝到這兒了?”
“那幫小崽子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全倒了。都坐!一起喝兩杯!”
按照漢國習俗,要到婚後第三日歸寧,才由雲家專門設宴,招待四方賓朋。
因此今日除了雲蒼峰作為長輩出席,還有幾個送親的女眷,雲家其他人都沒有隨行,這里已經是最後一席。
因為月霜的緣故,眾人默契的沒有提什麼婚事,只是談笑勸酒。
趙充國剛得到宮里頒下的賞賜,不僅補足虧空,手里還落了一筆,興致分外高漲,挨個扯著眾人拼酒,連斯明信都沒放過。
正喝得熱鬧,秦檜拿著一封書信進來,“巫宗剛送來的。”
亭中安靜下來,眾人視线都望了過來。
程宗揚打開書信,里面是一封謝柬。
劍玉姬親手執筆,在信中對程少主慷慨讓出魔尊的義舉表示誠懇的謝意,同時為程侯喜結良緣道賀。
她聲稱己方勢力將全數離開洛都,並且呼吁雙方保持最大的克制,盡最大的努力,以維持長久的和平——在遭遇聞清語的圍殺之後,這賤人的連篇鬼話在程宗揚眼里只能算個屁。
程宗揚把信箋一團,丟給秦檜,“拿去擦腚。”
“她們還送來一份賀禮,恭賀主公大婚。”
“還有賀禮?值多少錢?”
秦檜取出一幅卷軸,打開來,上面只寫了一句詩文:征篷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字跡飄逸出塵,仿佛要凌空飛去一般。
程宗揚不懂書法,但透過字跡,仿佛能清楚看到劍玉姬落筆時的輕鬆和喜悅——他真不明白,自己成親,那賤人有什麼好樂的?
心情怎麼就這麼舒坦呢?
程宗揚擰著眉頭道:“什麼意思?”
“這是王摩詰的詩句,後兩句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
“我知道。”程宗揚打斷他,“老子大婚,她送這個什麼意思?”
“這個……”秦檜也參詳許久,實在猜不透劍玉姬的心思,這會兒只能苦笑道:“屬下也難解其意。”
盧景拿過卷軸,先聞了聞墨味,“寫成有三四天了。”
三四天?
那麼就是在進入武帝秘境之前就寫好的?
程宗揚盯著卷軸,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有什麼奧妙,最後嘆了口氣,“這玩意兒太硬,擦不了腚啊。”
……………………………………
夕陽西下,一隊車馬風塵仆仆地越過漢國最西邊的關塞,進入秦、漢兩國交界處的荒野。
車輪轆轆輾過黃土,車上披髮的胡巫滿面風霜,半閉著眼睛,似睡似醒。
車隊攜帶的糧草已經用去大半,剩下的草料都垛在一輛車上,堆得如同小山一樣。
忽然,一團乾草飛了起來,一隻遍布著燒傷的手臂從草堆中伸出,沐浴在夕陽金黃色的光线下。
草堆里傳來一陣嘶啞的“呵呵”聲,就像受傷的豺狼發出的狺狺聲,讓人分不出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