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魔雙休,才是突破境界的捷徑。我一聽茅塞頓開,難怪過往我同老鬼聯手也打你不贏,明明都是集惡道本家出身,你年紀還比咱們輕些,老鬼又有降魔青銅劍在手,《役鬼令》神功更是三冥克星,這樣都教你穩壓咱們一頭……嘿嘿,我現在總算明白啦。高啊,南冥,我一直當你是個殺人成性的瘋漢,委實小瞧了你。”
他啪嚓啪嚓剔著彎鐮似的骨質指甲,疏眉橫挑,洋洋得意。
“總算老天疼歹人,老狼蹲了三十年黑牢,這賊廝鳥的老天爺才舍得給補償。高人不只指點,還給了部改良過的《青狼訣》,比我弄丟的那本還厲害,倒像是有人照本修煉,為突破神功罩門,做了種種奇想天開、大膽至極的古怪試驗,其中的創意、橫膽、以及喪心病狂處,連我都只有佩服的分。
“可能老天爺覺得,這里頭多少有我一點功勞,才教旁人仔細錄下,又還給了老狼,卻讓我在時間翻江攪浪之余,順便一展雄風!哈哈哈哈……”言語間胯下那生滿倒鈎的猙獰丑物一跳一跳的,似為主任的囂狂之姿做注腳。
《青狼訣》作為功體之本,是將陰功練入陽脈,不惟練得性情陰狠暴戾,亦損生育之能,過往聶冥途強奸婦女,須藉由加諸其上的殘忍凌虐方能得到宣泄,與青狼訣的影響脫不了干系。
按說七水塵廢了他陰功後,聶冥途陽脈收的損傷再也不能復原,連付行人道都有困難。昔日棲亡谷內群邪肆虐,一同奸淫婦女的場面也沒少過,惡佛曾見他裸呈的下體,印象中無甚特出,與眼前這條鮮紅粗長、生滿倒鈎,童臂兒也似恐怖物事迥異,料想也是經‘高人’指點後才得到的好處,無怪乎聶冥途不顧體面,有機會便以之示人,張牙舞爪,卻不知其上的淋漓新血,自哪個淒慘的女子處來。
“南冥,我還是那句話。”聶冥途收了笑聲,面色一沉,陰測測的笑道:
“當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三冥中便只我倆,也足以橫行天下。那女娃兒袖中之物歸我,咱倆狠狠玩夠了她,帶條艷屍往祭殿處回合,也算得上‘全員到齊’啦。待那腦子灌水的胤家小兒吐出妖刀武學的秘密,咱們聯手將男的全宰了,女的留下好生享用,再帶著無雙利器與不世絕學殺出去,鬧它個天翻地覆!
“人生走這麼一遭,盡夠本了,血洗黑白兩道,當者披靡,那才叫快意!我是誠心相邀啊,你待如何?”
惡佛面無表情,宛若月下沉默的嶙峋山岩,符赤錦望著他那異常高大、雙肩極寬,賁起的肌肉直欲破衣而出的駭人背影,想象這樣的怪物同聶冥途聯手,揮舞妖刀逢人便殺的畫面,不由打了個寒噤,幾乎忘記自己還陷於惡魔之手,忍不住替東洲的未來捏把冷汗。
聶冥途也不生氣,嘿嘿幾聲,正欲再勸,忽滴雙目圓瞠,怒喝道:
“女娃兒你——!”惡佛眉目微動,霍然轉身,之間符赤錦玉容白慘,急喚:“小心!他是使詐——”惡佛感應氣機的瞬息間,聶冥途的手掌已無聲息地印上那岩壁一般的腰脅——
千鈞一發之際,惡佛硬生生拱背擰腰,以背負的刀匣砸向狼首,卻逼得他撤掌閃避。
豈料聶冥途棉絮一般,隨他掀過的勁風偏轉,這輕飄飄無聲之掌仍是擊在木匣未能盡掩的後腰上,勁力疾吐,本擬打得他腰腎破裂、倒地不起。殊不知綿韌的掌力竟如數反激,仿佛打的是堵厚厚的實心鐵壁,足未沾地,已被自己掌力掀了飛去,五枚彎鐮般的骨甲‘唰!’撕裂僧袍腰帶,扯開五道暗艷血虹!
這一下砍死狼首偷襲得手,其實是偷雞不著,吃了大虧。
南陵惡佛一身藝業,奠基於餓鬼道嫡傳魔功《破魔杵》,這路武學近似橫練硬功,以秘藥、心決將兩條臂膀練得渾如鐵鑄,無堅不摧,施展時撮指成拳,突出中指第二指節,凝力一貫,能硬生生穿胸透骨,擊出心肺,無論視覺效果或殺傷力都極驚人。
身為餓鬼道一脈兩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器材,惡佛並不滿足於破魂杵的威力,自一部不知名的域外武笈中悟出硬功內壯的法門,自行修成不遜役鬼令神功的陽剛內力,其渾厚霸道,更壓過先代鬼王陰宿冥,雙掌以不相上下的剛勁反向運轉,能將人活活磨成肉醬,故稱‘碎骨金輪’。
聶冥途壯年時與他戰過幾回,知之甚深,滿以為‘白拂手’的柔勁能穿透碎骨金輪的護體剛勁,傷及筋脈髒腑,哪知一掌印落,與昔日遭遇竟無二致,已來不及撤勁,若非白拂手卸勁妙絕天下,怕要震得五髒糜碎,爆體而亡。
狼首如斷了线的紙鳶般倒飛出去,眼見要撞上林樹,驀地灰影晃搖,忽如雲霧般繞樹轉回,乍現條隱連變幾匝,眨眼回到原地,渾如沒事人般,莫說丹紅,連口痰都沒吐,對面的惡佛卻漸有些不妙。
腰間被骨甲抓出的五道傷口,淌出的鮮血顏色益深,隱泛青紫。符赤錦與他相隔一丈有余,依稀嗅得一股爬蟲黏液似的腥臭,暗凜道:“……爪上有毒!”見惡佛並不點穴止血,按住傷口一運潛勁,指縫間噴出大蓬汙血,灑得一地憷目黑紅,草枝灼彎、煙焦縷縷,可見其毒;傷口再出之血即轉殷朱,腥臭大減,點了幾處大穴,撕衣扎緊。
這個袪毒的法子雖即見效,卻非導行真氣逼出毒素,乃以強橫無匹的潛勁施於血肉筋脈,加壓迫出毒血,形同自打了一拳,傷上加傷。狼首料不到他如此狠辣,不惜加重傷勢,也要逼出腐屍爪毒,無論如何,得益的總是自己,豎起了大拇指,嘿嘿獰笑:
“了得。如此狠絕,才是我所認識的南冥惡佛。看來咱們哥倆是話不投機啦,我一直以為老鬼是叛徒,不與我站一邊的,最後通通都要死,也不差早晚了。”活動活動筋骨。拗得指節噼啪作響,沉腰坐馬,涵胸拔背,拉開‘薜荔鬼手’的功架,凝如淵渟獄峙,氣度恢弘,放佛化身阿羅漢。
他長長吸了口氣,發出刺耳怪嘯,頭頸不自然地扭動起來,喉底‘格格格’地滾著恐怖的怪聲,上半身如鼓風帆,夸張賁起的肌肉撐開暗青色的肌膚,將僅存的上衫漲裂,硬毛戟出,連頭顱骨相都產生微妙的變化……
符赤錦從未親眼、近距離地看過《青狼訣》的化獸異象,饒是她膽大心高,也嚇得目瞪口呆,這與二師父修煉‘白虎摧心爪’。日積月累地失去人形、最終如立獸般不同,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如此距離地改變身軀外形,她腦海中只能反復出現‘妖怪’二字,縱使隔了高達魁梧的惡佛,符赤錦仍不由自主地向後倒爬,直到手足發軟,再怎麼扭動都不能奏效為止。
惡佛的眼光識見高出她十倍不止,只一瞥便明白:聶冥途並非只是運起《青狼訣》,以不死之軀運使‘薜荔鬼手’。
他拉開功架時,已運氣對應的佛門內功,接著施展‘高人’所賜的異版《青狼訣》心法;且不說物異必有妖,能於忒短時間內‘恢復’被廢邪功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同運兩套質性相異、乃至相反相斥的功法,這是往走火入魔的路上奮勇精進,就算下一刻七孔流血爆體而亡,也不令人意外。
聶冥途體內兩股真氣相互激蕩,甚至在粗硬的皮膚表面,依稀見得鼓起的氣脈氣節如蛇鰻般竄高伏低,宛若活物,作用於筋骨皮肉,何止凌遲而已?其痛難以形容,換了他人,幾團水銀似的異物循皮下遍走全身、不住衝撞,光切剮都能硬生生將腔子里削得血肉模糊,全仗《青狼訣》異乎尋常的再生愈合只能,才令聶冥途猶可挺立,並未倒地氣絕。
而佛魔二氣的衝撞,也將產生結果。
聶冥途怪嘯若狼咆,赤裸的上身比原先漲大了一倍有余,尤以肩臂肌肉最為夸張,暗青色的皮膚表面生滿硬毛;頭顱大小倒並未變改,只是吻尖眼斜、犬牙暴出,呼嚕嚕地吐唾間,撐薄的嘴皮邊上不住翻出赤紅牙齦,看似一頭活生生的犬妖,只下半身還是人形。
他身形微晃,倏至惡佛面前,骨甲揮落,招式難似‘白拂手’,勁力卻陰狠橫霸,是以陰功駕馭陽手,招正而勁邪,惡佛的速度略遜獸化的狼首一籌,‘嚓’的一聲,前襟破裂,鮮血釃空,才趕上揮拳卻敵。
青狼訣奈何不了強橫的《破魂杵》硬功,陽剛的佛門武學卻未必,惡佛重拳轟至,聶冥途上半身打了一號不止,動作卻更敏捷,以毫末之差貼拳讓過,輕如柳絮般,似被拳罡推開,盡得白拂手精要;閃至惡佛身側,‘狼荒蚩魂爪’中一式‘倒斷肝腸’應手而出,這回卻不倚爪利,改以撮拳直搗!
‘金剛杵手’的純陽剛勁,打穿了破魂杵的護體真氣,正中惡佛未受傷的那一側,余力所及,另一邊的腰側創口鮮血噴出,強如南冥惡佛,也捱不住接連兩度失血,巨軀微佝,踉蹌退了開來。
危急之間,惡佛腳跟踏地,臂橫如井欄,雖是前所未見的狼狽,聶冥途一見這‘五百由旬勢’的起手,知是‘碎骨金輪’里的守御極招,能令拱手轉瞬易位,冒進決計討不了好,卻不能教惡佛就此喘過氣來,惡念徒生,陰陰一笑,轉身撲向符赤錦。
“卑……卑鄙!”
兩人雖才交手片刻,且行動如風難以悉見,符赤錦畢竟是游屍門三屍的高足,一見那蝸角極爭,妙到毫巔的攻守進退,神之所凝,懼怕鬼怪的心思便即消淡,眼見狼首翻身掠近,知是圍魏救趙的伎倆,只恨身子半軟力氣未恢復,不能教他這條詭計落空。
果然惡佛不得不棄金湯之守,飛撲來救,聶冥途速度較他更快,停步、轉身,尚有調息提勁的余裕,惡佛卻不及頓止,‘破魂杵’重拳迎面轟至。
狼首不閃不避,亦是雙拳齊上。兩人打得天愁地慘,四周地面被拳罡、轟擊聲所波及,激得飛沙走石,明明無一拳轟至地面,周遭卻無一方丬角之平整,宛若地龍翻身;震波透體,更令胸中氣血翻騰,難以遏制。
符赤錦以袖掩面,苦苦調復,這等剛力對剛力、毫無花巧的重拳對轟,若出自惡佛與玉面蠨祖之手,倒也還罷了,聶冥途卻明顯是以敏捷取勝的主兒,豈有這般囂狂橫霸的硬功?
片刻轟擊聲頓止,塵沙消散,卻是惡佛踉蹌倒退,胸口的傷處黑血汨溢,連嘴唇都泛著青紫,脖頸面頰爬著物攻般的細細紫脈,顯是毒素藉血擴散;而頭頸胸腹距離心髒都近極,劇毒攻心之際,便是惡佛斷魂時。
南冥惡佛之力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除以爪毒削減其力,四拳對撼的當兒,聶冥途更不住變換招勁的陰陽組合,有幾下陰勁趁隙而入,是扎扎實實傷了對手。惡佛倒退兩步,卻不能點穴止血,以免將毒素封在體內,加速入心;又不能效法前度,施力迫出,畢竟胸口有膻中等諸多要害,一個拿捏不准打死了自己,可就貽笑天下了。
聶冥途緩過氣來,驅動青狼訣與鬼手心法,獰笑著走上前去。“南冥,到了陰司,你再同老鬼好生對質,看看到底是哪個欠了余二人六十年牢獄之災!”倏地點足掠去,左狼爪右鬼手,佛魔合一,欲將惡佛撕成兩丬。
惡佛雙掌相對,一左一右各自接下,掄臂如磨盤,兩股方向相反的巨力,往臂間最中心出鑽絞——即使已是強弩之末,‘碎骨金輪’畢竟還是結下了狼首的佛魔合一之招。
聶冥途本就沒想一招能結果他,加倍輸出陰陽二勁明顯感受到對手的力量慢慢被壓了下去,惡佛卻仍面無表情,連汗漬都沒淌一滴,遑論懊悔驚惶、討饒求存的可憐相。實在是太不爽了,南冥。‘你還是這副死樣,’狼首忍不住‘嘖’的一聲,微微一絲索然:“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啊!死到臨頭,害怕點好麼?”
沒想到惡佛突然開口。
“你怎會以為,自己贏了這局?”
“就憑我這佛魔合一——”聶冥途笑容忽凝,清楚感覺到‘碎骨金輪’全集中到了右掌之上。兩人單臂相交時,薜荔鬼手的威力穩穩壓倒了碎骨金輪,他自覺穩操勝券;但此際右掌承受的金輪之力徒地增強了一倍不止,薜荔鬼手逐漸難支,已呈潰象。
更恐怖的還在後頭。
惡佛原本分施於雙頭的碎骨掌勁集中至左臂,右手理當空空如也,然而聶冥途左手蚩魂爪上的壓力不減反增,竟比右手承接的碎骨掌勁更強,其力極剛、牢不可破,而無堅不能摧……聶冥途突然發現這股盡力異常熟悉,只是在自己手里使將開來,遠不及這般驚心動魄——
“不退……不退金輪手!”面孔扭曲、冷汗涔涔的狼首尖叫,寒夜聽來宛若哀嚎。“你、你……你使的是‘不退金輪手’!”
南冥惡佛猛然抬頭,濃眉之下精光暴綻,雙掌間的輪轉勁力再度攀升一倍,張口低喝道:“阿彌陀佛!”啪啪啪啪一陣炒豆裂響,伴隨著聶冥途的嘶聲慘叫,他兩條肌肉狂賁、比成年男子大腿還粗的暗青色手臂依然折成數段,節節對反,猶如扭曲的珊瑚枝;絞磨的勁力之強,將聶冥途整個人從雙掌間彈擠而出,如廻彈撞上三丈外的一株大樹,恰是狼首初初現身處。
‘啪’的一聲,也不知是骨斷或樹裂,聶冥途大半個背門嵌在樹干里,雙腿癱伸,胯間物事如軟蟲一般,早已不復雄風,肩臂間不住竄出藥氣濃烈的白煙,正是不世邪功《青狼訣》名震天下的復原奇能。
惡佛正欲跨出,腳下一軟,心知聶冥途爪毒厲害,只得就地盤膝,運功逼出體外,忽察覺一抹若有似無的氣機飛速掠近,霍然起身,提起右拳,大步流星地走向籠於裊裊白霧中的聶冥途。
——除惡務盡!
一抹黑影忽至樹干後冒出,揮掌如撥弦,嗤嗤幾聲銳響,無形劍氣在惡佛衣褲上削出幾條平滑切口、斬下無數粗細參差的枝椏,捲草帶葉,一路飆向符赤錦。惡佛知其所以,點足飛退,大鵬鳥般落於艷麗的紅衣少婦身畔,揮袖擋下幾道薄銳氣勁,一把將符赤錦拽起。
來人立於聶冥途身後,單掌五指仍在不住彈動,劍氣縱橫,兩丈方圓不住有枝葉落下,砂石激起。這意思已夠明白了:若再不走,我便殺了那名女子!
以惡佛此際毒患傷勢,莫說這等級數的高手,便來一窩土匪三腳貓,只消拖得片刻,毒液毒死了他,南冥惡佛當機立斷,低道:“……走!”挾著符赤錦揚長而去,眨眼即不見蹤影。
那人靜靜看著,窸窣一陣,緩步走出了暗影。但見它身量不高,堪稱矮壯,雖披著一襲烏絨大氅,仍看得出肩寬膀闊肌肉結實,整個人精悍如一柄脫鞘霜刃,頭戴玄冠,額前烏綢垂面,正式血甲門主祭血魔君。
他瞥了樹後一眼,微微歪頭的動作似覺嫌惡,遠遠行至兩丈開外回頭駐足,專等聶冥途復原。約莫盞茶工夫,嗆鼻的藥煙漸漸消淡,空氣中充斥著濃濃汗臭與受潮的狗毛氣味,聶冥途像泄了氣的皮球,又恢復成骨瘦如柴、全身白慘的模樣,扭曲變形的臂膀看起來正常多了,卻只有一條左臂勉強能動。
聶冥途將穿出右肘後的半截斷骨塞回肉里,竄起的藥煙掩去傷處血肉模糊,但收口愈合的速度已明顯慢了下來。
祭血魔君冷哼一聲:“亡命之徒,喏,拿去!”袍氅揚動,一只小小的瓷瓶飛過去。聶冥途信手掃落,並不領情,啞聲蔑笑:
“我自備了吃食,不勞你費心。”奇銳奇堅的骨甲一劃,從樹後切下半截白生生的物事,擎在嘴邊嚼得汁血淋漓,卻是半截女人的小腿。
“你沒聽見胤家的說了,缺得一人,同盟便毋須再議?”祭血魔君的聲音聽得出他既不屑也不滿,赤裸裸地毫不掩飾。“這桑木陰的使者一離無央寺,便遭你的毒手……看來,你是成心對著狐異門了,是不是?”
聶冥途嘶聲戾笑。
“這花娘不是桑木陰的,我認得桑木陰的婆娘。此番前來,本想尋她晦氣,一報當日之仇,沒想到遇到一名西貝貨,我本欲快活夠了在問口供,料不到家伙太過厲害,沒幾下變干死了她,兩頭落空。”
他抬起青黃怪眼,笑得既囂狂又挑釁,仿佛此際半死不活的非是自己,而是救了他的祭血魔君。
“……不過,我敢問你打包票,這小花娘是天羅蚳狩雲的人,我逮著她的時候,那摸樣分明是在等人;而唯一在這停下的,除她之外,便只有天羅香啦。你忒想拍胤家小子的馬屁,屁顛屁顛地給人抬轎去,也沒有想到人家布下天羅地網,專等你送上門去?”
本擬先聲奪人,唬他個出其不意,怎料到祭血魔君似不意外,冷哼到:“我管她是誰的人!你把自己個兒搞成這副熊樣,還好意思說嘴?我鑰匙你,有地洞都鑽了,好這般現眼!笑?有甚好笑的?”
聶冥途哈哈大笑。
“光是‘還活著’這一點,就值得大笑特笑。”狼首呲牙咧嘴,意興遄飛,顯非耍嘴皮,真是由衷歡喜。“我多活一天都是賺,白賺難道不開心麼?況且南冥這回沒殺成本作,下回便換他倒霉啦,想到都爽啊!
“倒是你。你我非親非故,適才還斗口一回,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別以為插手我便感謝你;老狼的閒事,你小子未必管的起。識相的快滾,待本座起身,你想走就怕遲了。”
祭血魔君掐死他的心都有,直想補一記‘破魂血劍’,免瞧這副嘴臉,偏偏此獠死不得,至少不能死於今日。“聽好了:路上不管哪個,你都不許動手,包括你在內,所有人都得抵達祭殿,一個都不能缺——你以為我緣何救你?不知所謂!”
聶冥途三兩口啃出脛骨的輪廓,信手扔去,又截了條前臂來塞牙,一抹嘴上汁血。“你個小家伙想趁老狼窩囊,以為有便宜可撿,就錯到姥姥家了。擇期不如撞日,先宰你罷,總不是殺之不盡的西貝貨。”
祭血魔君單手負後,冷哼道:“講話這麼狂,不怕後悔麼?你那條狗雞巴就算日日推血過宮,按我的吩咐導引通氣,也要三個月後才能與自身血脈融合;才過月余,你便忍不住了,萬一……沒有萬一,是肯定。
“待過得兩日,移植的縫合處肯定潰爛生膿,若不截下換條新的、讓你再規規矩矩登上三四個月,膿瘡蔓延到腿股時,下半身都得截掉。但,無論是換條雞巴或截半身,還都得靠我。現在,你要不在改改同我說話的口氣?”
聶冥途停下咀嚼,呆怔不過片刻,將肉臂一扔,飛也似地掠向前去,從草叢里摸出那只小瓷瓶——於視夜如白畫的‘照蜮狼眼’而言,要看清飛落的軌跡自是毫無困難——拔開瓶塞,果然透出的甘冽藥氣異常熟悉,正是曾服過的療傷聖藥,足可生肌肉骨,神妙難言,心中一凜,回頭道:
“是你……讓我賣胤小子平安符的那個?”
“不是。”祭血魔君哼道:“我只是受托操刀,替你換上那條雪獒的陽物。這麼惡心無聊的要求,我一輩子都沒遇見過,世上怎會有你這般齷齪下流的東西?這條眼看要報廢了,下回給你換條馬的可好?”
“你得多謝我,才有機會經手這麼厲害的雞巴。”
聶冥途再無異議,嘿嘿陰笑。“原來你也是給人打零工啊,嘖嘖。那人呢?怎不自個兒來尋我?”轉念明白過來:“莫非……胤家小子也是他的人,這局你們給布的?是的話現講啊,要不老狼一股腦兒打爛場子,對他可就不好意思啦。”
這話聽來可沒半點不好意思的況味。祭血魔君沒想讓他奴顏卑膝,卻也料不到亮出底牌之後,他還這般嬉皮笑臉滿不在乎,不禁側目,忍著搖頭的衝動,冷道:“本座不是什麼人的手下,狐異門主也不是。但‘那人’的意思,不是教你四出搗亂,壞了大事。你若判斷不了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自好都別做。
“那人說了,桑木陰之主非是你能應付的對手,萬不幸見了,有多遠滾多遠,省的還要人救你。沒想到我不及傳話,你的簍子已捅了個對穿,若胤小子沒多備幾名‘桑木陰’使者,你是想讓這個局不明不白的完蛋在這里麼?”
“……合著是來宣旨的。”
想到駁續巨陽還得靠他,聶冥途畢竟不敢太跋扈,生生將下一句‘還說不是太監’咽落腹里,老實不客氣地將滿瓶丹藥吃個精光,消淡的藥煙忽轉濃烈,不住滾出肩臂傷處;不一會兒工夫,略呈扭曲的右臂逐漸恢復常形,全看不出曾受過這麼嚴重的創傷。
“話講完了還不走,難道等著吃宵夜?”
聶冥途從樹影底下拖出殘缺不全的赤裸女屍,割下青慘慘的蒼白乳肉就口,嚼得頗香。“說罷!還有什麼要我辦的?拿人好處,總有還的時候,老狼不至於這般不上道,想讓我干什麼,劃下道兒來。”
“這廂行事,一貫不使喚人。想不到該干什麼,或干不了該干的,就不是一邊的人。‘那人’何以挑你賣那保命符,我始終不解,卻也未特別詢問。”祭血魔君冷冷道:“我留下來,只是想親眼確認一下,你那《青狼訣》愈合之能,究竟快到何種地步。”
聶冥途面露邪笑,未及說兩句挖苦言語,祭血魔君袍氅倏揚,嗤嗤幾聲,四道劍氣准確無誤地打穿狼首的膝蓋肘關,幾無先後之別。饒是聶冥途囂悍絕倫,也痛得倒地慘嚎,翻滾彈動,霎眼劍變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膝肘的構造在人體當中算是復雜,不僅有肌束骨骼,更有軟骨筋腱,如同一具精密機關,即使《青狼訣》能透過吞噬血肉快速復原,這種程度的傷也僅次於殘肢截體而已;能否盡復舊觀,聶冥途自己也沒把握。
他疼得瘦臉發白,這才明白祭血魔君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容忍他。
“算上愈合的時間,你差不多能在一個時辰內趕到,莫要遲了。”
黑氅高冠的陰人未多說一句,甚至沒恫嚇他遲到或不到後果如何,背負雙手,緩步行出林道。
因為全無必要。
世間沒有什麼話語,比這四道劍氣傳達的意思更清楚明白。
聶冥途伏在地面荷荷喘氣,難以言喻的痛楚令他面孔扭曲,涕淚橫流,精通醫道的祭血魔君似乎特別明白人體疼痛的生成來源,劍氣不僅打碎骨頭,更直接從軟麻筋當中穿過,痛的程度大大開拓了狼首眼界……也不知過了多久,荒林間才又響起老人嘶啞的瘋狂笑聲。
※※※
天羅香的車隊不快不慢地來到了渡口前,花費的時間與計劃里出入不大;唯一落下的盞茶光景,是在林道旁的等人的那一段。
負責假扮桑木陰使者的,是‘華’字部一名年紀稍長的教使,身手不弱,一直沒得到升遷的原因連蚔狩雲自己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為孟庭殊一貫表現出色,讓這些年紀大的姐姐們看起來益顯平庸,也可能只是蚔狩雲不喜歡她的某些地方,譬如長相氣質之類。
也可能是梅玉華太規矩太文靜了,被晚於自己入谷的後輩輕易超過,也不覺心焦,蚔狩雲討厭鑽營,但對消極自守的同樣沒有好感。
但梅玉華決計不敢、也不可能無故遲到,讓約定的集合處大唱空城。
她必然是死了,蚔狩雲想。
無論是誰下的手,能從華玉梅口中拷略出來的有用訊息非常。非常少,這也是他獲選參與這項任務的根本原因。“你准備一下,接替玉華。”她淡然道。
車廂對面的少女聽懂了命令——盡管她不懂這個命令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從座下取出預藏的桑木陰燈籠,換上一襲繡有建木圖騰的衣裳。
碼頭上泊著一艘巨大的平底糧船,四周戒護的金環谷精銳與蚔狩雲所攜數量相若。糧船與碼頭間搭著浮板,前導的馬車至此便讓到了一旁,讓裝載著萬劫的大型馬車直接駛上糧船。
其他兩輛車里的女郎們下車登船,將裝著萬劫的馬車固定在甲板上。平底糧船附近還有幾條小舟,看來便是供這些個隨性的戒護人員使用。接替梅玉華假扮桑木陰使者的少女不便現身,姥姥本想叫車夫也將馬車駛上舟去,還未掀簾吩咐,冷不防一陣箭雨颼颼飆落,連人帶馬,射倒了整排的金環谷錦帶!
“敵襲——!”車外舟中的天羅香女郎紛紛喊叫,就近尋找掩護。“保護姥姥!”比起金環谷的烏合之眾,天羅香諸女訓練有素,傷亡相形少得多。這點在緊接而來的第二波箭襲後益發明顯——
單打獨斗,鬼先生自錦帶好手中挑選出來的這批精銳,可能勝過目前爐谷內絕大多數的人,然而在夜間林邊猝然遇襲,精強的武藝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兩波亂箭之後,還未拾取行動能力的,絕大多數都是女子。
可惜除了這些中看不中用的錦帶豪士,陷入混亂的還有拉車的馬匹。
包括蚔狩雲所乘,兩輛還在岸上的小型馬車被驚慌失措的馬兒拉得到處亂跑,其中一輛被亂箭射倒了兩匹之一,轅前失駕,當場翻覆;蚔狩雲那輛卻只被射死了車夫,一路往林間衝去,恰恰迎著箭壺射空、拔刀掩殺而來的埋伏大隊。
四面山崗之上,亮起了白骨杖撐出的血艷燈籠,燈上繪著張翼的青色蝙蝠,映出十數名坦露著暗青色赤裸上身、腰間僅圍皮裙,青面獠牙的猙獰小鬼,天羅香的女郎一件,半數以上驚叫潰逃,僅少數人尚能沉著應接戰,此消彼長,形勢更加嚴峻。
“是集惡道……‘鬼王’陰宿冥!”
蚔狩雲攀著東倒西歪、拋甩彈撞的車廂,拔下頭頂金釵,越過對面玉容白慘的銀衫少女,素手一揚,金芒穿簾而出,貫入一匹健馬的後腦!那馬兒立時氣絕,屈膝跪倒,扯得並肩狂奔的另一匹馬身子一側,齊齊倒地。
好不容易止住狂奔,&狩雲偕少女破廂面出,隨手放倒三名鬼卒,揚聲道:“保護萬劫,切莫慌張!”戰場之上無分遠近,女郎們精神大振,展開反擊,居然斗了個旗鼓相當。&狩雲控制住了局面,一使眼色,喬裝後的銀衫少女趕緊戴上面紗,提著桑木陰的燈籠離開。老婦人在戰團間移動,一邊找尋陰宿冥的蹤跡,邊忖道:“這批鬼卒的箭術比刀劍拳腳要厲害,夜間引弓,能有這樣的速度與准頭,且箭壺中的&箭不多,顯對自身的箭藝深具信心……連官差都未必有這樣的功夫,莫非集惡道的寄身之處,竟在行伍這中?
&狩雲老謀深算,不是沒料到會有人來搶刀,卻萬料不到有這麼的粗糙莽撞、老著臉皮硬搶的法兒,一時間頗有措手不及之嘆,正欲留下幾名活口,綁回細細審問,見水道燃起火光,三艘裝滿柴火的箭舟順風而來,泊於碼頭的平底糧船已不及起錨解纜,遑論掉頭。
三艘中的前兩艘點起易燃之物,操舟之人隨即跳船逃生,兩艘小船頓成兩枚噴著火焰的大&石,轟轟兩聲,接連朝糧船的船頭嵌撞進去,火舌跳動接引,亦隨之攀线直上!
而第三艘箭舟之上,赫然立著一名漆紗幞頭、碧綠蟒衣,肩&如駝峰的鬼面判官,卻不“鬼王”陰宿冥是誰?
但聽他一聲長笑,搶在船頭撞上平底糧船之前縱身一躍,掠過&耀不休的熊熊火舌,輕輕巧巧落足甲板,“鏘”的一聲腰間降魔劍出鞘,所所經之處舵工水手無不慘叫跌落,身肢斷離。
不過眨眼工夫,陰宿冥已來到船舷,揮劍連斬,搭著橋板的鐵鈎、連著船錨的鐵鏈,乃至&岸的纜繩俱都分斷,再加上風借火勢,熱浪鼓風,偌大的船體緩緩漂開,一陷入水道渦流,旋即加速往下游漂去。
“哈哈哈哈哈哈……老虔婆”陰宿冥似無懼烈火,粉底皂靴踏上船舷,拄劍狂笑:“回去告訴雪&青那婊子,妖刀萬劫我收下了!不知怎的,他的聲音在風中聽來意外地尖亢嘶溥,並無男子之沉厚,聽來頗有幾分少女粗嗓的刻意為之感。
“……誰告訴你,萬劫已經是你的了?”
陰宿冥笑容倏凝,霍然回頭,驀聽轟隆一聲,甲板上那巨型馬車的廂門連鉸鏈一並彈飛,跨出一條膚光雪白,足脛修長的半裸玉腿。
那光裸的腿掌上趿著一只金燦燦的船形硬屐,足趾平斂、踝骨渾圓,十枚如玉顆般小巧瑩潤的指甲之上,塗著彤艷艷的蔻丹,親興晶瑩如玉的傲人雪肌,非但不顯一絲風塵,反而有種既純真又性感的誘人風情,美不勝收。
奇異的船形屐以金线縛住玉足,一路從腳背、踝脛纏上小腿,細細的金线微微綁入雪肌,不但凸顯她結實的肌束,更有一絲極微妙的豐腴肉感,亦可略窺肌膚的緊致彈性……單這矢跨出廂門的長腿便足以顛倒眾生,況乎全豹?
陰宿冥與&祖不過數面之緣,對這身風騷的異域戰甲卻印象深刻,每回想起無不恨得牙癢癢的,或許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她對玉面&祖的鄙夷憎恨,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對這套金甲所呈現的女子胴體之美,懷抱著難以言喻的艷羨與妒忌。但今日似有些不同。
媚兒沒無聊到去留心天羅香的婊子生得什麼模樣,她自己就是一身酥艷艷的雪肉,身段傲人,何必管那些打扮的妖妖嬈嬈、專勾男人的賤貨!然而,先前幾度會面,雪艷青雖是衣甲暴露,確實英氣大過了嫵媚……不,簡直是毫無嫵媚可言,就是個不巧生了副女子胴體,骨子里卻嚴肅無聊的畸胎——媚兒喜歡夸大這分想象,藉此得到一點小小的優越。
眼前的這條長腿,確是嫵媚、英風兼而有之,似乎玉腿的主人非常清楚自己的美麗,自然而言地接受了它,與它相處和睦,以至一舉手一投足間,風情自在,穠織合度,美得渾然天成,毫不做作。
玉面蠨祖足尖點地,自車廂中站起身來。一樣是半截式的胸甲,裹著一雙堅挺乳峰,裸露出蠻腰玉臍;裙甲不過看看掩臀,前後兩片裙紗之間,音樂露出結實修長的赤裸大腿……卻有兩處明顯與記憶不同。
‘雪艷青’臉上帶著一副蛛形半臉面罩,掩去上半部的秀顏;披著一襲猩紅襯里的雪貂大氅,頸間綴了圈雪白的蓬松兔絨,以金鎖系之,似卻遮掩過於暴露的戰甲,兩只渾圓高聳的玉乳卻將胸甲高高撐起,大把雪肉鼓出甲緣,想裝作視而不見都難,全身的甲胄只這處像硬生生小了一號,也不知底下墊了多少物事;慣於腦後高高挽起馬尾的利落發式也已不見,卻而代之的是放落烏溜如緞的秀發,只在鬢邊簪了朵金絲掐成的羽片珠花,更無其他余贅,既華麗又簡約,嫵媚中偏帶著大方貴氣,品味委實不壞……至於雙手指甲均染鳳丹這樣的小地方,她就懶得算了。
“……虛榮!惡心!做作!”
喬扮成陰司判官的紅發女郎在心底詬罵,面上卻不好顯露出來,咬牙道:“玉面蠨祖,這條船快沉啦。船首破這麼大個洞,又燒將起來,只怕到不了路觀圓上的集合點,船上之人便已喂了魚蝦。
“今兒我也不來為難你,快快棄船逃生,從本王眼前滾蛋罷!忒識時務,我不會笑你夾著尾巴臨陣脫逃的。”
玉面蠨祖一振雪白貂氅,站直了身子,單手叉腰,俏生生立於以鐵索固定在甲板上的馬車之前,一身雪肌被烏沉沉的車廂一襯,更顯身段婀娜、玲瓏浮凸,當真是一把細圓蛇腰,曲线緊致,不似人間應有。
然而比之誘人胸腰,最攝注目的卻是她那雙渾圓結實,長的難以言喻的美腿,踏著近四寸的船形金屐,比例修長已極,穿透噼啪做聲的火光在她身上投下峰壑起伏的陰影,無論是氣勢或美麗,都壓的媚兒喘不過氣來,痴痴地怔瞧了幾眼,忽生刑穢之赧,益發惱恨。
——讓她消失在火海里罷。
繪著猙獰花臉的地獄道之主一咬白牙,忽然笑起來,再被寬袍墊肩、濃墨油彩盡掩美貌的紅發麗人心中,終於找到了平衡這股惱火與失落的根本之道。
“……本王改變注意啦!”她活動臂膀,提劍上前,狠笑道:
“你還是留在這里好了,同這艘破船一起沉入水底,爛成一堆白骨罷。萬劫留下!”殺意涌現,心神激蕩之下,一時竟忘了以內力壓抑喉音,這幾句卻是以原本的聲音說出,尖亢細薄,盡顯女子本相。
一身金甲的雪膚麗人記不起是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總之與眼前形容全然無法聯系起來,卻非蛾眉微皺之故。“你就為這種理由殺人?”一指遠方水面載浮載沉的稅收殘屍,沉聲道:
“那些連江湖人都不是,與你有何冤仇,僅能如此切菜砍瓜一般,隨手斬殺?”
媚兒聽得一怔,尖聲厲笑:“你個腦子燒壞的婊子,說得什麼蠢話!那些個螻蟻廢物,殺便殺了,有甚好糾結的?你的那杆黃金杖呢?快亮出來,你可知本王殺人,還管待你是不是手無寸鐵!”惡念徒生,不待對手真亮出兵刃,挺起降魔青鋼劍和身撲去,身前一抹青芒倏化洪流,轟然而生,正是《役鬼令》的一式‘山河板蕩開玄冥’!
《役鬼令》神功並無常形,以鋒銳無匹、蒸汽浩然的降魔青鋼劍施為,威力益發難當,便有金甲護身,玉面蠨祖亦未敢正纓其鋒,身形一轉、貂氅倏揚,原本所在處的車廂便成替死鬼,青芒過後,如遭萬箭攢射,遍體巢穿,旋即轟隆一響,半邊馬車僅余車構,廂板化作一地木屑銅件,全然無法想象本來形狀。
媚兒這式用上了十成功力,得益於丹田里的精純陽丹,更因狂怒之故,上升到‘無心而動’的境界,超越了她現今對役鬼令神功的理解;極招一出,連自己都有些錯愕,復感驚喜:
“這是小和尚留給我的……”眼前浮現那張稚氣未脫的黝黑面孔,胸中劇痛如絞,霎時只覺世間無一物不可恨,心頭攸冷,一瞥滿地殘碎,才想起並非見得那口貯裝萬劫的木棺,不禁一怔:“刀呢?”
攸地車構轟倒,固定用的鐵索飛散開來,一抹金芒雪影峭立於煙雲間,身段出挑的玉面蠨祖單手提著長逾七尺的巨大石刃,便只這麼一攔,刀頭已雜碎厚厚的甲板,嵌入其中。她提刀的一條藕臂肌團鼓束,卻絲毫不覺粗硬獰悍,修長的线條依舊潤滑如水,結合力量的美感益發動人心魄。
媚兒心頭微凜,並未想到要與妖刀對戰,然而胸中一股莫名悲痛涌起,狂氣發作,視世間諸物如寇仇,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阿蘭山論法之後,她恍恍惚惚過了一陣,什麼捭闔縱橫、諸國同盟,什麼七玄聚會稱霸江湖……通通沒在心上,不吃不睡,連平素打罵侍女、拿諸小鬼出氣的習慣也提不起勁,幾乎失去了時感。孤竹國的臣子們擔心公主絕食而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她在時昏時醒間磐岩數日,終於明白自己怎麼也死不了。
因為小和尚留在她丹田里的那個,頑強地支撐她的生命,放佛它自己也有生命似的。
“傻丫頭!活著,起碼還能想念;死後無知。就什麼也沒了呀。”那晚在恍惚間,她依稀聽得耳畔有人這麼說,摸著她火紅卷發的手兒好小好涼,放佛幼時總不離身的布娃娃。
媚兒沒有嚎啕大哭的氣力,才明白自己虛弱到什麼程度,靜靜流了整晚的淚。
她很久、很久沒哭過了,師傅死時她都沒哭,那夜卻放佛流干了一生的眼淚。
蘇醒後她不僅不再拒食,反而冷靜的、無比沉著地往肚里塞著食物,拼命攝取營養,如帶烈恨一般,無論‘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積極,猛進到令群臣憂心的地步。
今夜也是。要奪萬劫,便直接伏下鬼卒——大部分是她安排在王宮衛隊里的精銳——以高效的圍殺殺之,不講黑道規矩,管它曲直道義。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算活著,以時時刻刻涌現、卻仍經常猝不及防地刺傷她的痛楚。
妖刀是麼?那就來啊!
降魔劍一橫,重新擺出接敵的架勢,運功凝神,切齒狠笑。
“來啊,那妖刀很好,你也很好,船沉了也好。”即使掩蓋周身的女性特徽,能死的話,那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