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吃飯了……”一個婆子在小院子里又敲起羅來。
“麗珠、靈秀、清婉,出去吃飯了。”以前一到吃飯的時間,她們就拉著我奔出去,可如今卻是我開口叫她們出來吃飯。
“嗯。”麗珠輕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把手中的筆擱在桌子上,又在水盆子里淨了手,這才緩緩向我走來。
“靈秀、清婉?”見她們一動未動的還在看書,我再叫了一遍。
清婉抬了頭,說道,“我們還沒參透這棋譜呢,不吃了,你們去吧。”
我垂眉輕嘆,半年的富貴生活早讓她們脫胎換骨,她們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對吃最為熱衷。
我又說道,“那我和麗珠出去了。”
“嗯。”清婉和靈秀點了點頭。
***
我和麗珠排了隊,舀了飯,然後找一張桌子坐下來。
“嗚……今兒的菜真難吃。”麗珠咬了一口,便把嘴里的一塊蝦肉吐了出來。
半年的時間里,飯堂里的飯菜,一天更比一天精致了起來。可姑娘們的胃口反倒越來越叼了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麗珠吃飯不再把米飯往碗里堆的高高尖尖的。
吃飯時也不會像剛來時的一樣,只要有的吃就行,她現在懂得分辨菜的精致與粗糙。
做功稍微不好的菜就會吃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這種蛻變是好還是不好。
反正見到如今的她們,我心里有種隱隱的悲傷。
我夾了一只蝦,去了殼,放在嘴里吃,味道是差了點,但是還是可以吃的。
“你吃別的吧。”
“早知道這麼難吃,就不來了。”麗珠抱怨了一下。
我輕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對她的話做任何的回應。
***
吃了飯,走出了飯堂,我笑對麗珠說,“麗珠,我想在花園里走走,你那畫兒還沒畫好,就先回去吧。”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麗珠說完,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
我提著裙擺,漫不經心地再花園里緩緩地走著。
現在是該想辦子脫身的時候了,不能再拖了,若再遲下去,我想脫身,那恐怕就只有“死”了。
因為再遲下去,我就會知道雨霂要做什麼了。
這是個秘密。
既然是個秘密,那麼雨霂自然不會想讓人知道,而,唯一能讓人永遠不開說出秘密的,那就是死亡。
墨非選中我,無非是因為我有一張好看的臉,如果我這張好看的臉不再好看了,那麼我自然就可以脫身了。
只是,只要是個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要在自己的臉上劃上一道疤痕,我實在很難下手。
我走到樹蔭茂密處,在一根與臉同高的樹枝前停了下來,雙眼木木地盯著樹枝,猶豫著要不要真的這樣做……
要不然,我叫陳叔他們來帶我出去吧。
不,這樣做絕對不行。
要是讓陳叔帶我出去,離開了雨霂的領域,我就會很快被爹爹找到,那麼我近半年來的躲避就沒有意義了。
這樣,我就太對不起我的娘親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起了勇氣,伸手抓牢樹枝……
我既然選擇了逃離爹爹,那麼就要學會面對離開爹爹後遇到的種種困難。如果這張美麗的臉,會帶給我禍端,那麼就毀了去吧……
毀容也分很多種,若是傷痕在臉頰上,那麼一張臉就算全毀了。若是傷在額頭上,那麼只能說是半毀。
我選擇半毀容。這個時代的女子是允許女子留劉海的。若傷在額頭上,想要漂亮的傷痕,只要剪了劉海就成了……
要用力,必須讓樹枝劃破真皮層才行,不然就算受傷了也不一定會留疤的……
***
“朱嬤嬤!朱嬤嬤!不好了,不好了!小殊的臉被樹枝劃傷了,流了好多血,快請個大夫來啊!”
麗珠一邊跑一邊喊著同樣的一句話。
聽著她漸行漸遠的聲音,我的眼眶濕潤了,麗珠是真心待我的。
“小殊,你怎麼怎麼不小心,要是你臉上留了疤──”清婉的話頓在這里,她不忍心往下說。
靈秀咬了咬唇,說道,“傷口很淺,應該不會留下疤痕的。”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對她們感激地笑笑,卻沒有開口說話。因為這樣的時候,我開口說什麼,都是不適合的。
過了不久,麗珠、朱婆子還有一個提著藥箱的大夫匆匆的趕了進來。
麗珠兩眼淚彎彎地說道,“小殊,大夫來了。”
我笑著說道,“謝謝你了,麗珠。”
麗珠道,“我們是好姐妹,你何必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笑笑,還來不及開口說話,朱婆子就搶了先說話了,“大夫快給她看看。”
大夫打開了藥箱,取出了棉花和消毒用的藥粉,幫我清理了額頭上的傷口。
朱婆子開口問道,“大夫,她的額頭會不會留疤?”
大夫為我包扎了額頭上的傷口後,從床旁邊的繡凳上站起身來,搖了搖頭,道,“傷口太深了,這位姑娘的額頭恐怕會留下很深的一條疤。”
聽此,麗珠、清婉、靈秀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老夫告退了。”那大夫說道。
朱婆子笑著說道“先生慢走。”
大夫點了點頭,提著藥箱出去了。
見朱婆子沒有送大夫出去,便曉得這朱婆子有話要對我說了。
清婉向朱婆子道,“我們出去洗些水果來。”說完就攜著麗珠、靈秀她們一同出去了。
我下了床,向朱婆子屈膝行了禮,輕喚了聲“朱嬤嬤”。
朱婆子惋惜地看著我的臉,說道,“把包袱帶上,跟我來吧。”
我心里冷笑,一見我已經沒有“使用價值”了,就急著打發我了?
我應了一聲“是”,收拾了平日里穿的衣物,就跟著朱婆子走出了屋子,連跟麗珠她們告別的機會都沒了。
***
朱婆子在一個護院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後,就把我交給了他。
“姑娘,走吧。”那護院說道。
我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這座我住了將近半年的宅子。
一路拐彎,我們來到了一家酒樓,那護院直徑帶著我登上樓梯,到了二樓。他在一間房門前敲了敲。這時里面傳出了一個男性的聲音,“誰?”
那護院彎著腰,道,“奴才張茂。”
“進來吧。”里面的聲音又道。
“是。”護院應了聲,就推門進屋。見我沒有跟進來,不由蹙著眉頭回過頭來瞪我。我連忙跟了進去。
屋子的男子,正翹著二郎腿,低頭看賬本。
護院拱手彎腰一禮,道,“墨總管。朱嬤嬤吩咐奴才把這丫鬟送過來。”
他回頭看了我包扎著白布的額頭一眼,就轉過頭去繼續看賬本,嘴里淡淡說道,“嗯。你出去吧。”
“是。”那護院應了一聲,弓著身子,後退著出了屋子,順帶著把門關上了。
***
我垂著頭,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屋子里的這個男子我認識,他就是墨非。
朱婆子把我送來給墨非,這麼說來,能夠決定我命運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墨非了。
屋子里安靜的詭異,除了墨非偶爾翻賬本發出的聲音外,空氣里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過了許久,墨非大概是把他手中的一本賬冊都看完了。這時他才開口說話,“抬起頭來。”
“是。”我輕應了一聲,緩緩地抬起頭來,靜靜地瞅著他看。
他愣了一下,隨後眯起眼睛,道,“朱嬤嬤是這麼教你規矩的嗎?”
“?”我怔了怔,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墨非輕輕笑了一聲,打趣道,“朱嬤嬤沒有教會你,姑娘家是不可以這麼直勾勾的盯著男人看嗎?”
遇到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交際方法,才樣才能得了別人的眼緣,見他在打趣我,我就笑道,“是爺讓我抬起頭來的。”
墨非摸了摸下巴,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到這樣的時候,你居然還能笑地出來?”
見他的桃花眼里滿滿都是興味,我曉得這個男人是對我好奇了。我心里輕嘆,這可不是好預兆啊。
我反問道,“爺為什麼會認為這樣的時刻我會笑不出來?”
墨非被我問地一愣,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隨後哈哈一笑,拍著大腿一下,站起身,向我走來,順便挑起了我的下巴,眯著桃花眼,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真有意思,我瞅著你看這麼久,你居然也不臉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姑娘。”
我又怔了一下,沒想到雨霂身邊的能人之一墨非,居然是這樣的性格。
我想了想,隨後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對爺沒有旁的心思,自然不會臉紅。”
墨非又愣了愣,放開了我的下巴,輕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我垂眉,道,“小殊愚笨,倒讓爺看了笑話。”
他摸了摸著下巴,再度眯起桃花眼,道,“我有笑話你嗎?”
我只管垂頭,這個時候我是不用回他話的。
墨非撩了袍,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一邊用手撐起下巴,一邊用手指輕叩著桌面,眼睛卻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我猛瞧,“說說吧,你的額頭是什麼傷的?”
我回道,“今兒吃了飯,我去花園散步,不小心被樹枝給劃傷了。”
墨非停止了用手指叩桌面,嘆息道,“真是可惜了。你既毀了容貌,那麼以後就只能做粗使丫鬟了。”
我垂眉斂目,應聲道,“小殊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