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問,問什麼都不合適。”
流蘇見我忽然不再好奇,將她往懷中一摟便閉上眼睛要去見周公,氣的用手指扒開我的眼皮,百思不得其解道:“說話不許只說一半,你倒是告訴我呀,怎麼就不能問啦?為什麼不合適?”
我被迫睜圓著眼睛,張口欲答,忽有所悟,倏然而滯,與程姑奶奶沉默對視足有五秒,才哈哈一笑,道:“我說呢……我與辛去疾之前只見過一面,之後的聯系也不算頻繁,不是我向他咨詢心理方面的問題,就是他美其名曰的跟蹤治療,可事實上,每次都像個由頭,聊沒幾句,話題就扯到千里之外了,雖然彼此有所保留也十分注意不去冒犯對方的隱私,但就是這份默契,反而讓我們更容易也更自然的便相處的好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直到幾秒鍾之前,我仍深以為我和他之所以如此投緣,是因為我們的遇見,於他叫相見恨晚,於我是恰逢其時,而就在我剛剛想要回答你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恰逢其時’和‘一見如故’並不是一回事,本該為君子所戒,我卻能同他交淺言深的真正原因,其實是你。”
“我?”
“你,”我笑道:“我不過是一直都沒反應過來罷了,辛去疾這人,性格跟你是極其相似的,外厲內荏,外粗里細,表面積極樂觀,內心卻不怎麼強大,具體表現出來,就是常常說話做事不拘小節,心思卻又異常的敏感細膩……再說白點,就是自己說話辦事不喜歡過腦子,可是聽別人說話看別人辦事,卻又非常走心。”
流蘇像頭發怒的小母牛,用腦門使勁頂我的太陽穴,氣道:“你說誰沒腦子呢?!你罵誰心眼子多呢?!”
“瞧瞧你這理解能力還有反應,你可真好意思質疑我說的不對,好,那我再換一種說法,不過腦子的意思呢,就是夸你真實不做作,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情總能率性而為,而走心的意思呢,就是贊你很在意身邊的人,對於身邊人的關心十分的細致、周到……”
“這是我的優點?”
我肯定的點了點頭,“這種性格的人本來就很好相處,更何況我很喜歡也很擅長和這種性格的人打交道,與辛去疾一見如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流蘇卻不關心我和辛去疾的交情,追問道:“可我怎麼覺得這恰恰是我的缺點呢?”
“很正常啊,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目見百步之外,不能自見其睫,所以說一個人的優點也是一個人的缺點,同樣的,一個人的缺點,可能也會是一個人的優點,而你也好,辛去疾也好,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過猶不及’,所以——”我言歸正傳,道:“辛去疾給我發這幾張照片,可能啥也沒想,但我若說了謝謝,他卻不免覺得我太見外了,問起小初五的話,更顯得我好像信不過他和寒公子一樣,實在沒必要。餃兒那邊有什麼情況,紫苑自然會告訴我,既然紫苑那里沒消息,就證明一切順利。”
流蘇好一會才消化掉我對她性格的評價,深以為然的咬了咬嘴唇,旋兒又不太服氣的蹙眉反駁我道:“人家寒公子對餃兒的事情如此上心,都親力親為了,你不覺得你連個謝字都不說,也忒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嗎?這時候你又不怕人家多想啦?”
“且不說這恰恰是辛去疾和寒公子想要的態度,僅就我的個人立場而言,我還真不能謝他——如果像最初那樣,是我求辛去疾幫忙,對他千恩萬謝也是應該,可現在卻是一種條件的交換,他們幫我給初五治病,我幫他們給曲笛奏和冉亦白的關系打掩護,我的程小姐,您覺得哪個容易哪個難?我不介意別人覺得我謙遜善良,但我很介意別人覺得我傻,許恒這事給我的教訓還不夠嗎?做一個毫無底线的濫好人,最終難免害人害己……”
“後悔了?”流蘇不掩吃味的戲謔道:“你是後悔幫了許恒,被許恒纏上,還是後悔當初就不該逞英雄,強出頭?說起來,小夜姐和墨菲,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你吧?小白姐也是因為那件事情,篤定唯有你能幫她,繼而糾纏於你,嗯,如此說來,確實是害人害己啊……”
哥們被流蘇這幾句話臊得面紅耳赤,“我哪有資格說後悔?得了便宜賣乖,忒的厚顏無恥,但得意之余,卻也是真的不敢忘形,對你們的愧疚,對雜沓而至的種種危機和麻煩的厭惡、不安乃至恐懼……這些話我除了能對你說,對其他任何人,我甚至都不敢表露出哪怕一絲絲痕跡——我怕的從來也不是越陷越深,拿起來便再也放不下,我怕的是我明明知道拿起來了便再也放不下了,我卻依舊難以拒絕,甚至是主動的陷進去。”
流蘇平靜的目光中隱含著一絲幽怨,笑問道:“就像你對我的感情?”
“不,是像我對許恒的事情——感情是不可控的,所以我對你的淪陷是一種必然,但情緒和行為是可控的,因此我本應該可以拒絕對許恒的幫助,結果呢?我沒做到,反而是從最初的被動,漸漸開始變的主動,你的缺點是過猶不及的率性與細膩,而我的缺點,就是理智之極的不理智,我得理智的預防我以後可能會出現的不理智,而這也正是我為什麼一直不肯輕易答應幫助冉亦白的原因,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她的坑有多大水有多深,我怕我會陪著她一起溺死,”我一邊說著,一邊暗暗觀察著流蘇的表情,奈何姑奶奶忒的了解我,眉頭一挑,便知我有意試探她的反應,或者干脆是想套她的話,竟故意裝作沒聽見似的,倒讓我不好不識趣的將話給挑明了,只得繼續道:“所以,對於辛氏兄妹,面子上的感謝我一定不會少,但像這種私下里能讓他們察覺到我真實態度的機會,我肯定也不會錯過,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至少我確定,我越是心安理得,他們對初五的事情就越是會盡心盡力,唯恐我不滿意,同時,我對於得罪朱家可能招致的後果之嚴重的清楚認知,也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他們得寸進尺,打我更多的主意,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我苦笑著嘆了口氣,“我是真心想交辛去疾這個朋友,我相信他的初衷同樣如此,可現在……我們卻不得不慢慢摸索對方對於這份友誼可以承受的底线在哪里了,因為我們的交情,還遠遠沒有達到我們……確切的說,是我可以為他們所做出的付出的那種程度,我相信辛去疾並不希望強我所難,而我也不想辜負他無奈的請求,故而對人對事的態度就更是含糊不得了,有機會表露,就一定不能表錯,免得最後一個抹開了臉請求,一個抹不開臉拒絕,落下個互相傷害的大結局。”
流蘇蹙著眉頭想了半晌,恍悟說道:“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朋友歸朋友,條件歸條件?”
我頜首補充道:“現在不分清楚,以後便很容易混淆,真誠相待,總好過消費友情。其實虱子多了也就覺不出癢了,我並不是擔心或者害怕那個朱家以後發現我為曲笛奏和冉亦白的關系做了掩護,會如何遷怒報復我,單純的直覺而已,我就是不想被辛家兄妹拉拽著,過深的摻和到與曲笛奏和朱家有關的事情當中去,總覺得那會比直接招致朱家的報復還要麻煩、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