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望著我,半晌不語,久久才嘆道:“不能……”
我心下一沉,“就因為我答應了許恒照顧天佑?”
三小姐點點頭,緩緩說道:“潛龍莊園的命案,扯出了龍嘯天生前種種罪行,龍嘯天在北天的背景有多深,關系是何其復雜,想來不用我告訴你,蕭戰赫知道的遠比我更清楚,一旦他提供給許恒的那份舉報材料被深究下去,必定還會有更多見不得光的錢權交易被曝光,僅到今天為止,單北天落馬的官員,大大小小就有幾十位之多,其中還包括一位畏罪自殺的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長牛程錦,並且已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沙之舟為許恒下落而針對你接連制造的幾起無法無天的大案,都是由他牛程錦協力策劃的,他背後肯定還躲藏著分量更重的人,隱匿著更多更亂的黑幕……如今這惡劣影響已經驚動了中央,許恒的目的達到了,高層壓力、社會壓力、輿論壓力,三層重壓之下,龍嘯天雖一死了之,但許恒舉報他的那些材料,卻必會被一一查實,死後名節保不住了,那些與龍嘯天有過勾結的人,也難以逃脫,縱然不死,怕也要掉層皮。”
“這與我有關系嗎?”我樂得看熱鬧,“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我覺得這話你適合照著鏡子對自己說,”三小姐舉刀如鏡,在我鼻前晃來晃去,駭得我毛骨悚然,“我想說什麼,你肚里一清二楚。怨恨許恒的人有多少,可能遷怒於你的人便有多少,甚至是被許恒騙走了一堆舉報材料的蕭戰赫,也會憑空豎敵無數,他與龍嘯天的恩怨在北天盡人皆知,本就有協助許恒的動機,許恒最初就是想坑他吧?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倒霉了還算為民除害,功德一件呢,卻沒想到你跟他竟有很深淵源……至於你,潛龍莊園案發時,龍嘯天滿堂賓客被許恒辱盡,可他惟獨對你刮目相看,之後又是從你面前逃離潛龍莊園,即便有些人相信你與許恒並非同謀,卻也忍不住猜疑是不是你故意放走了許恒,若非如此,警方也不會派來冬小夜貼身保護實則緊密監視你了吧?而沙之舟隨後鬧出的驚天大案,更讓所有人理所當然的認定,你一定知道許恒的下落,畢竟,協助沙之舟綁架你的,不是別人,正是北天警察系統第一人的牛程錦。”
我無話可說,許恒有自首意願,是我傳遞給警方的,然後由警方泄露而出,別人只懷疑我知道許恒下落,沒認定許恒就是被我藏起來的,我都該覺得慶幸。
三小姐繼續道:“許恒在案發後一直蟄伏北天,沒有潛逃跡象,再次作案的傾向也刺激了各方各面不得不關注和深挖龍嘯天案,鬧的現在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可形勢發展至此,許恒卻主動投案自首,但凡有些頭腦的,必然都能反應過來,他精心策劃了潛龍莊園案的目的,既不為求財,也非單純的向龍嘯天復仇,而是帶著某種自以為是的俠義精神,要懲罰所有與龍嘯天黑心勾結過的壞蛋——無論你與許恒是否同謀,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你百分之百是他的幫凶,即使你真的不是故意放走他,即使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藏身處,你覺得,會有人相信嗎?你知道因為你腦袋一熱延緩了許恒落網的時機,或直接或間接得罪了多少人嗎?觸碰了多少人的利益、毀掉了多少人的前程嗎?區區一介草民,你惹得起誰?是,你是問心無愧的濫好人,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不在乎別人遷怒不畏懼他人報復,可是許恒怕啊,他將義妹托付給你照顧,他當然不想看到你受他的牽連,所以唯一能幫你正名的辦法,就是栽在你手里,幫你徹徹底底的洗脫嫌疑,真真正正的成為這個城市的英雄……”
我注意到了,最後一句話,三小姐刻意咬重了音,但我聽不出,她是強調,還是諷刺……
“在潛龍莊園,我放走許恒,錯了嗎?”我對此一直茫然,希望三小姐能給我一個答案。
她問道:“你後悔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本事留下他,但我知道,若重新來過,我還是會放他走,而且不會再有任何猶豫……
“那就沒錯。”三小姐肯定的說道。
我一怔,失笑,“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明明是自己做了虧心事,被揭穿,受懲罰,卻恨我沒抓許恒,渾然忘了若不是我搶到了炸彈遙控器,某些人已經屁股開花飛上了天,呵呵,我那一槍算是白挨了,還好我本來就沒指望有誰感謝我。”
三小姐頗有哲理的答了一句,“感謝你的人,都看到你挨了一槍,那些不想感謝你的人,看到的是你只挨了一槍……”
我細細咀嚼,苦笑著啐道:“人啊,人心啊……”
她點點頭,沒答話。
“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可我不是一個怕事的人,謝謝你讓我意識到許恒的計劃,但許恒我是不可能交給你的,我會說服他老老實實自首的,有天佑在我手里,不怕他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三小姐眨巴眨巴眼睛,費解,“為什麼?”
我語氣略重,道:“就像我不是某個合作項目的優惠劵,許恒也不是誰換取利益的籌碼——草根也有尊嚴,罪犯也有人權,何況許恒還不是罪犯呢,只是犯罪嫌疑人。”
“如果我說,我的提議是一個雙贏,不,是三贏的結果呢?”
“何謂三贏?何來三贏?”
“你,我,許恒,”三小姐道:“你贏,是可以讓許恒安心自首,我能幫你;許恒贏,是自首之後,他義妹未來的保障,我想我的承諾,比你的保證更容易讓他放心——可以說這兩件事其實是一回事,而我贏,僅僅是利用一下許恒自首的時機罷了,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將許恒交給我,只是借你可說服許恒自首這件事情,與市里談些條件,化解一些麻煩,說白了,就是狐假虎威。”
我沒問她想與市里談什麼條件,也沒問她遇到了什麼麻煩,而是直接問道:“市里如果不同意呢?”
“所以我才來找你啊,”三小姐道:“你只需配合我,表個態,適當的時候跟警方說許恒還在考慮要不要自首的事情就OK了,很簡單吧?”
“簡單你妹啊!”激動之余,我忘了壓聲,吼呆了三小姐的同時還濺了她一臉口水,也惹得冬小夜和王家姐妹看過來,哥們慌慌一笑,擺手示意與三小姐打屁有點忘乎所以了,然後才轉過頭,低聲噴道:“你他媽讓我要挾黨要挾政府呀?!”
“你放心,他們會答應的,”三小姐撩起圍裙抹了把臉,恨恨的抓過一根黃瓜,繼續展示她精妙的刀工,不知是不是惱我吼她還噴了她一臉口水,丫瞄了一眼我身上的某個部位,落刀明顯更有力了,切片也更薄,嘴里嘀咕道:“北天風暴襲過,北天官場注定大換血,許恒抓不到,他們屁股下邊的位子誰也坐不穩當,現在可勁刁難我,無非也是急著撈一份政績,好保自己的官帽。”
看她操刀,不知怎的,總想起昨晚那個彪悍的娘們,這妞應該沒她那樣的身手吧?
嗯,應該沒有,不然豈會被沙之舟逼得和我一起跳崖,被許恒嚇得兩腿打軟?
“真的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轉眼切爛了一根黃瓜,三小姐歪頭望著我,“而且將仇恨值拉到我身上,讓人錯以為你協助許恒,是我在幕後指使,許恒也就沒必要自導自演一出大戲幫你洗脫嫌疑了吧?想觸我霉頭,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
如此狂妄的言論,從這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口中說出,卻是那樣的平淡,那樣的不以為意,偏又有著令人深信不疑的力度——自信,也許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我訕訕笑道:“你說的沒錯,照顧天佑,你三小姐的一句承諾,比我小屁民一萬句的保證靠譜多了,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通過天佑,直接去和許恒談呢?我覺得,你沒必要非得欠我這樣一份人情吧?況且你好像很不願意欠我的人情啊……”
“我確實很不願意欠你人情,”我不知道為什麼提到欠人情這事兒,端莊大氣的三小姐就突然執拗的好像十二歲時的楚緣,透著一股子乳臭未干蠻不講理的不可理喻,勝負心暴強,好像存心較勁似的,卻聽她語氣一轉,既無辜又委屈,可憐巴巴道:“但你覺得,如果那天在龍嘯天的壽宴上,許恒知道我就是潛龍山莊真正的投資者,我現在還有可能站在這里和你說話嗎?”
我一怔,繼而苦笑。
那種事情,鬼才知道。
但我知道,她就是怕變成鬼,所以才不敢知道……
便聽三小姐又自言自語般幽幽嘆道:“再說,我遇到的麻煩,就與潛龍山莊有關啊……”
我眉頭越皺越緊。
怎麼越聽越覺得,這事,好像沒有她說的簡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