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與龍珊回到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每個人心里都清楚今天的主題是什麼,可即便如此,遮遮掩掩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用以弱化墨張之爭的火藥味,所以一上來,是由分公司、子公司的高層做近階段的工作匯報,冗長無味,每個人都心不在焉,更有甚者昏昏欲睡。
除了會議桌前的座位,南北兩側的牆壁下,也各有一排紅木座椅,椅椅之間夾著一四方小桌,用來擺放文件或者小桌,坐在這里的,不是分公司、子公司高層的二把手,便是像張明傑這樣的公司總部核心部門的副經理級別,墨菲雖然是風暢集團的第四大股東兼投資部總經理,卻也坐在會議桌下,大概是因為桌上都是她的長輩,為表謙遜吧——她坐在左首起第二個位子上,流蘇作為她的助理,坐了第三個位子,尚左尊東,在排序上,這應該僅次於此刻空著的第一個位子。
正所謂男尊女卑,論職位,已經沒有人比墨菲更尊貴了,她上首的位子沒人坐,我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位子是墨菲有意留給我的,因為她是我女人啊,於是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邁開大步走過去,剛要坐下,便聽老墨忽然毫無征兆的打斷了正在做匯報總結的江玉的話,對我道:“小子,你干嘛?”
我一怔,“坐下開會啊。”
老墨翻了個白眼,“那座位是你坐的嗎?”
我看了看墨菲,又看了看流蘇,“這座位空著,不是給我留的,那是給誰留的?”出於本能的警惕,話問出口之後,我便朝著會議桌前的江玉望過去,雖然我一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他是坐在會議桌前的,但總覺得不再確認一下,心里就不能踏實。
兩個丫頭都注意到了我這個下意識的行為,墨菲嫩臉飄紅,羞嗔的瞪了我一眼,繼而捧起杯子低頭抿茶,掩飾嘴角忍不住露出來的欣喜得意,惹得流蘇蹙眉瞥我,若不是場合不對,以她的性格,十有八九會跳起來踹我一腳。
江玉也在看我,但顯然是先看到了墨菲的反應,雖然嘴角含笑,但對視著我的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卻看不到一丁點的笑意,空洞的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是我的位子,”龍珊輕輕推開我,自顧自的坐下了,然後才指著門口笑道:“你的位子在那兒。”
我愕然回頭——門口正中,放著一個在辦公區常見的滑輪椅,在會議室古香古色的格調中,它看起來是那樣的不協調……草,這玩意兒雖然不是板凳,可性質卻與板凳差不了多少!
我進來的時候還沒有,那自然是跟在我後面的龍珊順手帶進來的,流蘇不明用意,以為這老墨龍珊這對奸夫淫婦是串通好了羞辱我,便起身道:“南南,你坐這兒,我坐那兒。”
“你就坐這兒,”我將流蘇按坐下,笑道:“這些紅木椅,代表身份,代表地位,代表能力,代表成就,你坐下了,就不要站起來,我還沒坐下,倒也正好,因為這原本就不是我想坐的位子。”
龍珊笑問道:“那你想坐哪個位子?”
我看看墨亦之,又看看張力,笑了笑,沒說話。
張力剛才就被我氣的夠嗆,又見我當眾瞄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不禁笑諷道:“年輕人光會說大話是不行的,你要明白,路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我點點頭,卻不受教,很不謙虛的侃侃說道:“有志不在年高,前行的路上的確是一步一個腳印,但有人步子大,有人步子小,有人是走的,有人跑的,還有人,是跳的,步子小的不如步子大的,走著的不如跑著的,跑著的不如跳著的……走的慢的因為先出發了才領了先,所以光會倚老賣老是不行的,害怕被人追上,不如少貧兩句,節省時間快點走,興許能晚一些被超越。”
哥們沒有什麼長處,就是會耍嘴皮子,為啥楚緣從來不跟我講理?
就是因為講不過我,所以從來都是直接上爪撓上腳踹……還有上嘴咬的……
張力不能上爪上腳上嘴,甚至不能失了風度,我沒點名道姓的說他就是那個走得慢卻只會倚老賣老的貧嘴老人家,他怎好發飆?
氣,卻還得笑,我都替他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從我嘴里說出來,不能指望任何人認同,眾人沒笑我是白痴蠢蛋或者罵我狂妄自大,那還是看在墨亦之的面子上呢,張力雖然被我嗆的臉紅脖子粗,笑的嘴角直抽,讓墨派的人賞心悅目,但他們看我時,還是忍不住搖頭嘆氣,並不以我為傲——會議沒開始我就得罪了至關重要的中立派,傻瓜都覺得我已經沒了勝算,我卻還在一個勁的賣狂去針對張力,這分明就是年少無知啊,縱使我再有骨氣有志氣,對我的女人再好,又有個屁用?
商場上講究圓滑處事,過剛易折,不懂得內斂含蓄,凡事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先求自己痛快,什麼買賣都不用談了。
為商之道,想做大爺,先得學會怎麼裝孫子,所以,只裝爺爺不裝孫子的我,在他們這些裝過孫子才做了爺爺的人眼中,簡直是不可救藥的庸才,我充其量也就是成為流蘇墨菲這樣的小花痴眼中成功的男人,卻絕對不可能成為叱咤商場的成功的商人。
張力下首一個穿著金色唐裝的光頭老人語氣不善的笑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
看座位,他有可能也是股東之一,即便不是張力的支持者,也不可能是老墨的支持者,否則不會在此時開口,間接的幫張力解窘,並直接向我開炮。
我禮貌的反問道:“請教老人家,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光頭老人沒想到我蹦出這樣一句,一時語塞,我像他一樣嘆了口氣,道:“您比我多活了幾十年,不是一樣不知道嗎?”
老人怒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敢在這里大放厥詞!這是無知自大!”
“請教老人家,我有幾斤幾兩?”
“我怎麼知道?!”
“既然您不知道我幾斤幾兩,卻為什麼這麼肯定我也不知道呢?為什麼我是無知自大?為什麼我這不可以是有恃無恐的自信?”
“有恃無恐?嘿,嘿嘿……有恃無恐,不知道你依仗的是什麼,你的自信是哪里來的……”光頭老人笑了,很多人都跟著他一起笑了,他渾濁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瞥向老墨,有些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卻不言而喻,“年輕人,你想坐在這張桌子前,真的太嫩了。”
“我好像沒說過我想坐在那張桌前,我只是很含蓄的說,我這樣的年輕人,未必就沒本事坐諸位現在屁股底下的那張椅子,但我配不配坐在那里,和我想不想坐在那里,完全是兩碼事,所以……我坐在這兒就很滿意了,”賣狂賣的差不多了,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反感我、討厭我了,是時候適可而止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口,坐在了那張普普通通的辦公椅上,目光灼灼的望著老墨和張力,笑著道:“張副董說得好,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位光頭老人家說的也沒錯,我的斤兩確實不夠,這點自知我是有的,人家進步是走的跑的跳的,而我是爬的,因為我懶,但是,後生可畏,我沒有的,別人未必也沒有,我做不到的,別人未必也做不到,有本事一步登天的年輕人,在這屋里,還是有的。”
“哦?”
張力很隱蔽的瞄了一眼兒子張明傑,墨亦之自傲的笑望著墨菲,姚凌兩眼桃花的盯著工作匯報了一半被打斷的江玉,幾乎異口同聲的問道:“誰?”
“程流蘇。”我淡淡的說道。
因為剛才的事情,已經沒有人不認識流蘇,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對准了她,她登時慌亂不已,連連擺手,卻緊張的連句話都不會說了。
唯有墨亦之,笑容斂起,凝神望著距離他最遠的我——他也不知道我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麼了,但他漸漸察覺到,我賣狂,並不是像他期待並沾沾自喜的那樣,因為我真的很狂,而是另有目的……
沒有人將我的話當真,都認為我是王婆賣瓜,趁著機會難得,吹捧自己的媳婦,就是流蘇自己也如此認為,人家開會,她低頭給我發短信,將我一通臭卷,罵我厚臉皮,連累她跟著我一起丟臉,沒一會,墨菲也加入戰斗,痛罵我有偏有向,讓流蘇的風頭勝過了她……
在短信轟炸中,冗長的工作匯報過程,好似一眨眼的工夫便結束了。
老墨咳了一聲,將我們的注意力拉回了正確的軌道,這才指著我,肅聲說道:“想來大家已經都認識了坐在門口的那個小鬼,也都清楚,我要他來參加咱們今天這個會議的目的,這也是接下來,我們大家需要討論的一個問題——月之谷方面已於日前送來了起草的合作合同,因為閔小姐與楚南私下里是很好的朋友,所以點名由她做我們風暢的談判代表,方便交流……”
“我反對!”
門外一聲大喝,我還未回過神來,兩頁木門被重重踹開,將哥們坐的滑輪椅頂出去兩米有余,我回頭一看,嚇了老大一跳——大白天的詐屍了!
門外的人一身寬松白衣,赤著白的幾乎透明的雙只大腳,臉上纏滿了繃帶,只露出散溢著怨恨的雙眼……是鬼還是木乃伊?!
都不是,是端木流水——因為他的身高,也因為跟在他身後的黑衣美婦。
會議室里的人看到這個女人,臉色皆古怪異常,龍珊快步迎了上來,說不清是忌憚還是歡喜,輕聲道:“雪冬姐,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說生病了,在家休息,來不了北天嗎……”
果然,這臉孔與端木流水有九成相似的美婦,就是風暢集團的第三大股東,端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