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使不得!”
說不行的是若雅,說使不得是張本心,他雖不似若雅那般清楚我腿上的傷口絕對是跪不得的,卻也看出我傷得不輕,且跪還給他並非只是裝裝樣子而已,緊忙站起來將我攙坐回了床上。
張本心見我不過是下床上床,就疼出了一腦門冷汗,更是慌了,將剛剛被若雅放下的初五拽了過來,按著她的頭便一起給我鞠躬,“楚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忘了您說過的,您的傷比明傑嚴重的多,我……我不是有意……啊,還有小丫丫,小丫丫不懂事,剛才還坐到您身上玩耍,楚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實在惹了您生氣,您就打她……打她幾下屁股,這丫丫也只有屁股還算皮實……”
我還沒說什麼,天佑已經不愛聽了,放下手,道:“我都說了他不會跟小孩子計較,你有毛病啊,求著別人打你閨女?再說怎麼就是小餃子不懂了?明明就是我抱她上去的,你快點放開餃子!”
我贊許的看了天佑一眼,默許她可以不用捂著嘴了,然後對張本心道:“平輩論交,長者兄,幼者弟,本心老哥一口一個“您”啊“楚先生”的,非但不會讓我覺得受用,反而坐立難安,所以不是說了嗎?叫我楚南,或者小楚就好。”
張本心拘謹無措,不知應好還是不應好,畏畏縮縮磨磨唧唧的模樣讓若雅臉上的不待見是越來越明顯了,與張本心的姓氏、出身甚至是性格都無甚關系,純粹是惱他不夠機靈,盡是給我找難受找別扭了,而我卻還耐著性子一味客套著……
我何嘗不想裝作若無其事?
無奈我是真疼,聲音都哆嗦了,索性就裝得更浮夸些,讓他們都覺得我是小題大做好了,於是將餃子拉過來,讓她在我床邊坐下,既是對張本心說,也是安慰臉上關切多於恐懼的懂事小丫頭道:“我的傷,在肩上、手上和腿上,肚子上是沒有的,小餃子輕的真的像只小餃子,就聽小佑子的話跺我兩腳,肯定也沒陳醫生打我兩個耳光重呢,我有什麼可計較的?要計較,我也是跟本心老哥計較——是我昨天說的不夠明白,還是本心老哥你左耳聽右耳冒,壓根兒就往心里去啊?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嗎,你肯讓我幫你,本身就是在幫我,所以咱們只能算互相幫助而已,那又何來的誰求誰?還有,你說你啥時候來不行,這才幾點?不到七點呢,我天快亮了才睡,天剛亮就被你吵起來了……”
我借看表,朝若雅使了個眼神,若雅雖然正在氣頭上,依然心領神會,倒還剩了刻意表演,陰郁著臉道:“別看我,我是醫生,不希望你好好休息嗎?還不是你昨天千叮萬囑的,就算他三更半夜來了,也要立刻叫醒你。”
張本心耿直心腸,不疑我與若雅一唱一和,是我執意照顧他的面子,倒因信以為真,而更加的羞愧緊張了——羞愧是來的確實太早了,緊張,則是毫無自信,不曉得能不能幫到我什麼,他心里有多少想法,全部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了。
待若雅搬了椅子過來,我再三禮讓,他才戰戰兢兢的偏坐下小半個屁股以後,我佯作訕然的笑道:“陳醫生既然說漏了嘴,我也不好再瞞本心老哥,莫看我昨天並未強求,心里卻一直盼著老哥你回來找我呢,我想著吧,就算你不相信他張明傑是個壞人,回去之後看看新聞翻翻報紙,哪怕隨便找人掃聽掃聽,至少也能確定我楚南是個好人,所以待過一陣子,如果你還是不肯來找我,那我也只能上門去求你了,這就是為什麼你剛才那樣一跪,我受之不得的原因——我不信虧心能折壽,但不折壽我也怕虧心啊。”
天佑和若雅同時翻了個白眼,不屑之情溢於言表,位置角度的原因,張本心看不到,可坐在我懷里的小初五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雖然不明所以,也猜到兩個人是在嘲笑我,只覺得很是有趣,淚痕尚未擦干,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宛如雨後陽光似的明媚清爽,但亦將她常時的虛弱憔悴襯顯的格外明顯,因為這樣的精氣神才應該是她的正常狀態啊。
張本心似乎也罕少見女兒露出如此笑臉,呵斥到了口邊,終於還是不忍,眼眶微微泛紅,坦誠對我說道:“俺……我,我不是聰明人、機靈人,我沒去打聽,也不知道找誰去打聽楚……打聽你和明傑的事,說出來不怕小楚你笑話,我現在連買份報紙的錢都不舍得花、不敢花,倒是常聽身邊有人說北天出了大事情,電視上也看過一點,但從沒上過心,具體啥個事,我從來不知道的,現在也只是知道這個大事情與你有關系而已……我是個粗人、笨人,但我不是傻子,我說句老實話,其實到現在我都不確定你是不是個好人,雖然那個經常在電視里出來的領導說你是好人,可在我家那旮沓,連剛上學的娃兒都知道當官兒的沒幾個好東西,貪我們老百姓的錢,給自己家蓋大房子、買老貴老貴的車,還包大學生,在城里養小老婆,面相越善的,心腸就越黑……啊,我不是說你的那位領導朋友不是好人啊……”
“說他也無妨,當官,他是好官,做人,丫還真他媽就不是什麼好人。”說罷,忙自己掌了一下嘴,可不是覺得冤枉了林志,而是一不留神,當著小初五的面罵了髒話。
下一秒我才發現,張本心的不以為意或許才是對林志最大的侮辱,又或者說,他的態度,影射出的其實是當下的一種社會現象,即廣大老百姓對於政府和官員普遍存在信任危機,所以他連我對林志的客觀評價都當成了掩飾美化一般,識趣的跳過了這個話題,繼續對我掏心掏肺說道:“我是笨人,不是傻子,所以我不知道小楚你到底是不是好人,可我知道,大力哥和明傑,他們……他們不是,哎……”
我的確沒想到張本心回去之後居然連北天大熱的新聞都未細聞細問,再聽他此言,不由得更是好奇了,“感覺?”
“是……”張本心點頭,隨即語氣一轉,又道:“但大力哥和明傑的事,也不全是感覺……老家那邊關於大力哥風言風語,一直都有很多的,肯定有些是信不得的,但有些,的確是真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背里埋汰他……”
我倒有些不以為然,不是不相信撒謊都會寫在臉上的張本心的話,只是覺得他也是在人雲亦雲罷了——出人頭地衣錦還鄉這件事情本身就容易招來嫉恨,因為大多數人在羨慕別人成功的時候,基本上都不自省的,不正視別人為什麼成功,也不正視自己為什麼沒有別人成功,越是身邊的人,熟悉的人,就越容易因為他一點點無意中的言行做派觸碰了自己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而篤定的指責他變了,他忘本了,繼而大肆編排造謠,惡意中傷……善良人尚且難免被吹毛求疵,何況張大肚子還恰恰就是個嫌貧愛富的主兒呢?
當然,以他的城府肯定不會顯露於型,但任你再怎麼偽裝,瞞得過天下人,又如何能瞞得過從小看著你長大,從小和你一起玩到大的鄉里鄉親、同學發小啊?
“例如?”
我沒問,卻是剛好泡了一杯茶遞給張本心的若雅問到。
我擔心張本心以為我有意套話,剛想打斷這個話題,不料張本心毫無此般戒心,雖然猶豫了一下,但一來若雅正巧給他遞茶,木訥如他,覺得知而不答不太合適,再者,若雅這禍害亮出她招牌式的幼、少、青、中、老全年齡段通殺的知性親和的微微一笑,連我都不禁心兒一蕩,張本心若能應對自如,那他也就不是張本心了,脫口便道:“大力哥喜歡搞破鞋……”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