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史華茲,哦,准確的說,是對那些打算在東南亞金融市場上做套頭交易的投機者來說,他們對東南亞各國貨幣實施的狙擊行動,主要掌握的就是兩個基本點:第一,東南亞各國為了獲取金融中心地位而采取的本幣與美元固定的聯系匯率制度,第二,東南亞各國遠遠稱不上富足的外匯儲備。
而他們采取的攻擊手段,其實也非常的簡單,以泰銖為例,國際游資想要狙擊泰銖,那麼他們在整個攻擊的過程中,會不停的借入泰銖,再拋出泰銖,兌換美元,如此循環往復,給手中持有泰銖的人造成一種各個銀行與市場都在拋售泰銖,增持美元,於是美元大熱,泰銖遇冷。
在這種局面下,所有人都不要泰銖了,都去兌換美元,而由於泰銖與美元的固定匯率,泰國政府不得不將手中掌握的美元外匯持續的補貼出去,直到他們手中的美元消耗一空。
在這個過程中,泰國政府可以采取兩種措施來應對:一個是取消聯系匯率,實行浮動匯率,任由泰銖貶值,只有這樣,政府手中掌握的美元才足夠應付市場需求。
但這樣一來,泰銖作為一國本幣的國際信用也完了,到時候股市、樓市都將一跌到底,經濟環境的惡化程度將難以想象。
另一種措施,便是提高利率,將借款利率、短期拆借利率提高到一個令人難以承受的水平上,從而增加投機的成本。
可這樣一來,隨著利率的提升,又會導致市場經營環境的惡化,從而對股市造成重創,甚至引發股市崩盤,經濟基本面下行。
最終的結果,同樣會造成資本外逃,國家外匯儲備枯竭,固定匯率難以維系。
所以,在泰國外匯儲備有限的情況下,不管政府采取何種手段,都不可能維系住泰銖對美元的固定匯率。
而一旦匯率松綁,泰銖對美元的匯率下跌,國際游資都能夠從中收獲到豐厚的回報。
而從整個襲擊過程來看,國際游資要想完成這樣一個規模宏大的貨幣襲擊戰役,必不可少的一個要素,便是能夠為他們提供投機杠杆和做空交易的渠道,這個渠道只有類似長信這樣的跨國銀行可以提供。
當然,長信銀行對於規模龐大的國際游資來說,或許不是襲擊的必備條件,但作為高盛日本的新任總裁,史華茲要想從中分一杯羹,准確的說,是想要在這場襲擊中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與長信的合作就非常有必要了。
對於宮下北來說,這樣的合作當然沒有什麼壞處,盡管一九九七年的東南亞金融風暴幾乎催款了整個東南亞地區的經濟,令數國十多年的經濟建設成就毀於一旦,但是從根本上來說,這種投機行為並不違法,它只是一種金融行為。
就像索羅斯所說的,這種行為不分善惡,只是一種金融運作。
也正是因為如此,整個九十年代,索羅斯作為一個不安定分子,先是狙擊了英鎊,又引發了墨西哥金融危機,隨後又將整個東南亞攪了個天翻地覆,以至於無數國家的政府對他恨之入骨,將他列為本國最不受歡迎的人,可歸根結底,也沒有哪個國家去通緝他。
因此,宮下北對這次的合作很感興趣,他不僅願意在長信銀行內部支持這次的合作,還准備自己也拿一部分錢出來,參與到這次的襲擊中去。
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是金融行為,既然是金融行為,不涉及違反犯罪,誰又會介意多給自己弄點錢呢?
手中掌握著“赤本小額銷金貸記金融株式會社”,如今已經拓展到全日本各大主要城市的自動契約機,為宮下北帶來了大量的盈利,這些盈利都是以真金白銀的形式體現的,這意味著他的手上有著足量的現金。
從根子上來說,宮下北依舊有著中國男人的財富思維,再加上內心中始終存在的憂患意識,他在過去幾年里一直都在向海外轉移資產。
不管是在瑞士還是在美國,亦或是加拿大、俄羅斯,他都在某家甚至是某幾家銀行中開設有賬戶,同時,還購置了一定的不動產,其目的就是為了將來局勢不可控的時候,可以遷徙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度過余生。
在宮下北認同了合作的前提下,與史華茲等人的會面很愉快,後者承諾會在三天內,向長信銀行提交資質審核材料與交易押金——當然,這些資質審核材料都是以高盛合伙人的名義提交的,而不是以高盛日本的名義來做。
作為一家世界知名的投行,高盛的國際投機都是以合伙人的名義展開的,包括將來對希臘等歐盟國家主權債券的投機,都是如此,其目的就是為了避開道德上的指責。
說白了,就是婊子要做,牌坊也要立。
其實,從更深一層的角度來看待這次的合作,還能得出一個結論。
那就是隨著長信銀行與安然公司的合作正式展開,作為中間人的宮下北,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華爾街一部分頂級投行的關注,史華茲尋求與長信銀行的合作,之所以不去找行長,不去找會長,而是直接找到宮下北的頭上,本身就是認可他在長信銀行的地位。
盡管宮下北在長信與安然的合作中,並沒有為長信贏得實質上的收益,甚至可以說,這次合作長信實際上是吃了虧的,但它卻從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長信當前的困難局面,也給了這家銀行一個喘口氣的機會。
在金融投資領域,很多時候“喘口氣”的機會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因為瞬息萬變的局面很可能就會在喘口氣的這段時間里,令一筆投資轉危為安。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如此,宮下北也沒什麼值得自傲的,畢竟金融投資領域的人往往是最無情、最冷漠的,他知道自己與長信只能是一種互相倚重的關系。
類似史華茲這樣的美國人之所以看重他,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在長信銀行中的地位,一旦某一天長信銀行倒閉了,所有關注他的人,也都會離他而去。
從“數寄屋橋”俱樂部里出來,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將近凌晨的時候,宮下北婉拒了八城政基邀請他去泡溫泉的好意,乘車去了隅田川畔的別墅。
自從上次在這處別墅招待了山崎拓之後,別墅又一次空置下來,宮下北自己也很少到這里來了。
在別墅中洗了個澡,穿著一身睡衣走進書房,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宮下北開始考慮一個問題,一個涉及到他的未來的重大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他在長信銀行中所需要扮演的角色的問題。
說實話,自打重生以來,宮下北就沒有怎麼關注過長信銀行的問題,這家銀行在他的眼里,不過就是一個謀利的工具,至於銀行將來會走向何方,到底會不會破產,他絲毫都不介意。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因為宮下北從赤本那里繼承的銀行股份非常有限,盡管他是銀行的三大監事之一,可手中並沒有掌握多麼大的發言權,更加談不上什麼決策權。
作為一家民間金融機構,長信銀行的股東結構非常復雜,除了由信用金庫、信托機構以及政府機構掌握的股份之外,有很多股東即便是宮下北都搞不清是誰。
當然,這也不是最緊要的,最為緊要的是,長期信用銀行盡管是一家民間金融機構,但它的主要業務卻是需要按照日本政府的旨意來辦的,從根本上說,它是一家為產業部門、大型企業提供長期設備投資和長期周轉資金的政策性銀行。
因此,它受日本政府的監管和管控也要比一般銀行更加的嚴格,如果不是八九十年代日本的不動產泡沫太大,以至於整個日本都放松了警惕,長銀的經營絕對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宮下北不喜歡長信的根本原因也在於此,頭上的爺爺奶奶太多了,方方面面都受到拘束,作為銀行的行長,實際上與一名公務員沒什麼區別。
可是如今安靜下來,從更加長遠的角度來看,嗯,或者說,換一個角度來看,作為日本僅有的三家長期信用銀行之一,長信在日本的影響力絕對是超乎想象的。
長信銀行如今的經營狀況並不是太大的秘密,不管是大藏省還是金融局,都對此一清二楚。
可為什麼那麼多銀行都倒閉了,長信依舊敢於就公共資金的問題與大藏省打對台戲?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它的規模太大了,影響力也太大了。
按照長信自己掌握的數據來看,銀行百分之五十的貸款集中在鋼鐵、煤炭、電力、海運這四大基礎產業部門內,其中大企業貸款占了百分之六十。
而在全日本,對這四大基礎產業部門的貸款總額中,長信一家銀行就占據了百分之十四的比例,一旦長銀破產倒閉,日本的GDP都會下降一個百分點,直接造成七十萬人失業,而間接的後果則難以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