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畢打街,置地廣場中庭的基座商場內,宮下北被四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簇擁著,從Dior的專賣店內走出來,緩步走向電梯的方向。
幾個姑娘的手里已經拎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袋,從服裝到化妝品,再到香水之類的東西,無所不有,不過,看她們的樣子,購物欲顯然還沒有得到徹底的滿足,挽著宮下北的兩個姑娘嗲聲嗲氣的央求著,說是什麼品牌最近出了一款最新的裙子,她們想去看看。
花錢這種事,宮下北是絲毫都不介意的,到了他今天這一步,金錢不過是一個時不時浮動跳躍一下的數字而已,姑娘們垂涎三尺的所謂奢侈品,在他眼里與一包香煙、一塊口香糖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而在過去的兩天里,身邊這些姑娘們也並不容易,只要是宮下北提出來的要求,不管多麼的過分,多麼的作踐人,她們都能忍受,對他的要求全數滿足,所以,作為回報,適當的花些錢是很應該的。
不過話說回來,宮下北介意的是……
他真的沒心情在一家家店鋪中轉來轉去了,陪女人逛商場這種事情,不僅無聊,而且勞累,所以,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坐坐,喝杯咖啡的。
“好啦,好啦,”伸手在身邊女人的屁股上揉捏兩把,宮下北將兩名女保鏢招過來,將兩張卡遞給她們,說道,“我是真的累了,讓她們兩個陪你們去逛吧。我去Cafe Landmark坐一會兒,你們什麼時候轉完了,就去那里找我。”
幾位姑娘肯定不是看上了他的人,兩三天的陪伴也不可能培養出什麼感情,既然有人付賬,宮下北去不去的,她們還真是不怎麼在乎。
不過即便事實如此,該有的矯情還是不能少的,幾位姑娘又口是心非的撒了會嬌,這才放了宮下北離開。
將幾位姑娘打發走,宮下北才算是松了口氣,他在梁家訓的陪伴下直接去了Cafe Landmark咖啡廳,在幾個女人滿足購物欲望之前,他是不准備離開這個地方了。
Cafe Landmark在中環一帶都是很有名氣的,這個地方就是香港的闊太太以及所謂名流們享受下午茶的地方,當然,明星們也不少見。
宮下北走進咖啡廳的時候,迎面就撞上了一位前世耳熟能詳的明星,所謂四大天王中的黎明,他在兩名隨行人員的陪同下,正從咖啡廳里出來,雙方走了個對臉。
對於如今的宮下北來說,所謂的明星已經不能給他帶來任何驚喜了,嗯,如果是青春靚麗的女明星當然需要另說,所以,即便與天王走個對面,他也沒有多看一眼,直接帶著梁家訓穿門而入,進了咖啡廳的正堂。
此時並不是吃下午茶的時間,因此,咖啡廳的正堂內並沒有多少人,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不過,盡管沒有多少客人,但整個正堂里卻並不安靜,相反,還顯得有些喧鬧。
就在正堂右側的第12號卡座邊上,一個身材肥胖的女人,正一手扯著面前一個女人的頭發,惡行惡相的罵著:“……吊你鹵味,你個北妹,信唔信我兜巴星到你阿媽都唔認得!”
宮下北雖然不懂的粵語,但卻也聽出這是在罵人呢,這令他感覺非常驚訝,在這種高檔的咖啡廳里,竟然還有人如此沒有風度的破口大罵?
仔細看看,就見這肥婆穿了一身白色無袖的裙子,此時,她胸口偏左的位置,有一大片的汙漬,看樣子應該是撒上去的咖啡。
而被肥婆揪著頭發的女人,穿著一身咖啡廳服務生的制服,盡管被人家揪著頭發痛罵,卻是只知道一個勁的賠不是,聽她說的那標准普通話,難怪會被肥婆稱呼為“北妹”。
所謂的“北妹”,是粵語中對大陸打工妹的蔑稱,歧視的意味非常濃。
宮下北沒有關注這些,他徑直走進正堂,找了個靠窗的卡座坐下,正想示意梁家訓招呼服務生過來,就聽到肥胖那邊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好奇的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那服務生捂著半邊臉,頭朝著他這邊側過來,顯然是被那肥婆扇了一記耳光,不僅如此,凶悍的肥婆還繼續上前揪那服務生的頭發,嘴里用飛快的語速吵嚷著什麼。
看著那服務生側過來的臉,宮下北心頭一動,酷似的面容讓他想到了兩天前在別墅門外看到的那位新加坡女星,說來也巧,這位窘迫的服務生所顯露出來的半張臉,竟然與范文芳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盡管是一家上檔次的咖啡廳,但那位肥婆顯然不是一般人,盡管一個胸前佩戴著經理牌的人始終在勸阻,但對方的氣勢卻是絲毫都沒有降下來的趨勢。
盡管那里打得不可開交,但依舊有服務生過來為宮下北兩人服務。
趁著服務生過來的機會,宮下北用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用普通話問道:“那邊是怎麼回事?”
服務生也是個小姑娘,眉清目秀的,她聽了宮下北的問話,先是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這才俯下身子,小聲說道:“是紅女倒霉嘍,一杯咖啡潑在了蔣太的身上,蔣太不肯罷休,讓她賠呢條裙,幾萬哩,紅女怎麼賠的起?”
她這番話說的,廣東味普通話里摻雜著粵語,聲音又小,宮下北能聽出來還真是不容易。
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宮下北並沒有多管閒事的心思,他點了兩樣飲品,又要了兩份報紙,這才打發服務生離開。
“實在是唔好意思,真對儂唔起,”就在宮下北打發走了服務生,准備將目光轉向窗外的時候,那個被扇了一記耳光的服務生嘴里,突然蹦出一句令宮下北倍感親切的方言。
慢慢地扭過頭,宮下北看向兀自爭執不休的地方,最後,視线落在那個服務生的身上——這位應該是來自魔都的妹子,正搗蒜一般的給肥婆鞠躬,從宮下北的位置,都能看到她的眼淚珠串一般的流下來,滴滴答答的。
遲疑了一下,宮下北最終還是扭頭看向對面的梁家訓,皺著眉頭說道:“去請那位小姐過來,我想跟她聊聊。”
梁家訓早就在注意他的目光了,聽他這麼說,自然也知道所謂的“那位小姐”是誰。
他略一猶豫,張口勸解道:“主人,這里是香港,不是東京。”
宮下北沒有說話,只是面色平靜的看著他。
“我明白了,”梁家訓不敢再多說什麼,他欠身站起來,邁步朝肥婆所在的位置走過去。
宮下北沒有關注他怎麼去做,只是將視线轉向窗外,看著不遠處的一道彩燈發呆。
片刻後,那肥婆如同噪音般的撒潑聲突然變的高亢,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又過了一會兒,有輕微的腳步聲到了卡座的對面,隨即,一個軟軟濡濡的聲音顫抖著問道:“先生,您……”
宮下北收回投到窗外的視线,看向站到自己面前的服務生,上下打量她一眼,隨手朝對面的座位一指,說道:“坐吧。”
服務生沒有入座,她一張小臉唰白唰白的,頻頻回頭去看身後。
在她身後,靠近吧台的地方,梁家訓正與咖啡廳的經理小聲交談著什麼,而那個肥婆則余怒未消的盯著這邊,卻不曾追過來。
“不用擔心,我沒有惡意,”宮下北從桌上的抽紙盒里抽了幾張紙巾出來,抬著胳膊遞到對方面前,說道,“我也是魔都人,哦,不是,我也在魔都住過很長時間,咱們也可以算是老鄉,我不想看著自己的老鄉被一個蠢笨如豬的肥婆刁難。”
“謝謝先生,”服務生鞠躬行禮,這才伸手接過宮下北遞過來的紙巾,嘴里猶猶豫豫的說道,“先生的普通話很標准啊,都聽不出魔都的口音來?”
“是的,”宮下北又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說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你知道,在外面漂泊的時間長了,鄉音也就淡薄了。”
心情的復雜,令宮下北說的話有些前後矛盾,不過,對面的服務生現在焦頭爛額的,顯然也沒有聽出來。
服務生搖搖頭,先說了一句:“我也很久沒有回去過了。”隨即才說道:“我還在上班呢,工作時間,我們是不能入座的。”
“我想,今天應該是你在這里工作的最後一天了,坐不坐應該都無所謂,”宮下北笑了笑,說道。
服務生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她有些惆悵的吐了口氣,隨即,又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用手中的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直接彎腰坐在了宮下北的對面。
“這才對嘛,一份工作而已,你越是看重它,越是不能從它身上收獲到你所需要的東西,”宮下北笑道。
“我家在魔都楊浦區,你呢?”坐下之後,或許是因為想通了,服務生在態度上放開了不少,她雙手摩挲著桌上的一塊餐布,問道。
“我也是楊浦區,”宮下北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楊浦區西三村。”
“啊,那真的是老鄉啊,”服務生驚喜的說道,“我在舒蘭路那邊,近的很呢。”
說完這一句,她的情緒又瞬間冷卻下去,有些失落的補充道:“不過,我已經有六年沒有回去過了。”
“六年?”宮下北的嘴角抽了抽,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回去過了。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湊在吧台前的梁家訓走了回來,他站在卡座旁邊,先看了一眼坐在他座位上的服務生,這才躬身說道:“主人,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宮下北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對面的服務生顯然是注意到了梁家訓嘴里的稱呼,她驚訝的瞪大眼睛,兩只杏仁眼直勾勾看著宮下北,或許對她來說,“主人”這個詞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
就在剛才,她還以為梁家訓是對面這個“老鄉”的朋友呢,畢竟這個高大壯碩的男子很有氣質,一身西裝也都是名牌貨,看著就知道價格不菲,誰知道……
誰知道他竟然會稱呼對面這個“老鄉”為主人。
“好啦,那個肥婆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宮下北注意到對面服務生的表情,他沒有介意,只是微笑道,“不過,我恐怕沒辦法保住你的工作。”
“啊,我……”服務生正想說些什麼,就聽吧台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招呼道:“方紅。”
“啊,我在,”方紅應該就是這個服務生的名字,她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臉歉意的給宮下北行了個禮,說道,“非常抱歉,經理在叫我了。”
“去吧,”宮下北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方紅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朝吧台的方向快步走過去。
目送對方走向吧台,宮下北扭頭看向梁家訓。
“這人名叫方紅,半個月前才來這里做服務生,是小時工,只有周末才過來。”
梁家訓坐到對面的椅子上,小聲說道,“經理只知道她是從大陸過來的,更具體的情況就不了解了。”
“你想多了,”宮下北搖搖頭說道,“我只是感覺這個人有點眼緣,所以才決定幫幫她,至於她是什麼人,什麼背景,沒有必要去關注。”
“嗨!”梁家訓點頭應諾。
宮下北沒有對自己的保鏢首領說實話,主要是有些事情他沒法解釋,難道告訴對方他是重生來的,前世是個旅日中國人?
他擔心那樣說了,會被梁家訓送去醫院。
方紅不知道在吧台邊上跟經理說了些什麼,沒一會,她便轉身去了後晉,再出來的時候,身上的工作服已經換掉了,改成了一件淺紅色的方格襯衣配牛仔褲,腳上卻是一雙白色的回力球鞋。
她回到吧台邊上,同吧台內的服務生說了些什麼,隨即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
“謝謝你,先生,”走到宮下北兩人的卡座前,她將托盤內的兩杯咖啡放在桌上,而後看著宮下北說道,“你能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嗎?稍後我可以把錢還給你。”
見宮下北想要開口說話,她又急忙補充道:“我知道,這麼多錢,最近幾個月我是肯定還不上的,不過,我已經在東亞銀行找到了正式的工作,下個月就過了實習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可以在年底之前把你的錢還清。”
東亞銀行是香港本地最大的一家私營銀行了,歷史也足夠悠久,宮下北倒是沒想到,面前這個年輕的女孩竟然在這樣一家銀行里實習,這令他感覺有些驚訝。
他將自己面前的咖啡往左手邊推了推,將右邊的位置空出來,這才對方紅說道:“看來,你丟掉的只是一份小時工的工作嘍?”
“這份小時工的工作也不是那麼好找的,”方紅苦笑一聲,說道,“香港的消費太高,我現在又在實習,是沒有什麼薪水的,所以,這份工作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至少你現在已經不用聽那位經理的了,”宮下北笑道,“如此一來,我是不是能請你喝一杯咖啡了?”
方紅看上去有些猶豫,畢竟宮下北的面相不是那種能給人安全感的存在,更何況,他剛剛替人家賠償了幾萬港幣,人家一個小姑娘,自然免不了多想。
見對方在猶豫,宮下北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此時他的心情很好,因此也不介意,更不會強求。
“算啦,”笑了笑,他從西裝上衣的內襯口袋里掏出一個名片夾,取了一張名片出來,遞到方紅面前,說道,“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錢的事情不用著急,什麼時候有了,什麼時候再還,打上面的電話就行。”
方紅將名片接過去,好奇的看了看,隨即驚訝的說道:“日本長期信用銀行,監事?”
名片上標注的是日語,但這些信息都是用的漢字,繁體簡體的區別而已,方紅自然能夠看懂,只是宮下北的名字她卻不認識了。
“你是日本人?”目光狐疑的看向宮下北,方紅好奇的問道。
“是的,”宮下北點點頭,笑道,“你可以稱呼我赤本北,或是赤本君。”
方紅又是一陣猶豫,這才說道:“我叫方紅,之前是香港大學的學生,目前在東亞銀行任職。”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她還從口袋里拿出證件,讓宮下北去看,嘴里則說道:“我可以給你寫張欠條,作為將來還錢的憑證。”
在知道了宮下北是日本人之後,方紅的態度明顯有了幾分轉變,而且是變的疏遠了,估計這女孩對日本人沒有什麼好感。
聽對方說要寫欠條,宮下北表示了拒絕,但方紅態度很堅決,最終還是寫了一份欠條出來,還將她自己的證件號碼寫在了上面。
對於方紅的謹慎,宮下北也能夠理解,畢竟他前世就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非常了解中國民間對日本的態度。
盡管在九十年代的時候,中日關系向好的趨勢比較強,但兩國關系中各種各樣的矛盾也時有發生,在這種情況下,兩國民間的情感也絕對算不上親近。
目送方紅快步離開咖啡廳,宮下北才將視线收回來,他看了看手中的欠條,無奈的搖頭笑了笑。
不過,最終還是將這份欠條折了起來,直接放進了自己的名片夾內。
對於此時的宮下北來說,這個叫做方紅的女人,只不過是生命旅途中一個匆匆而過的過客,他沒想過自己還會與對方有什麼交集,甚至也沒有想過等著對方還錢什麼的。
不過,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的玄妙,只要時機趕得巧了,原本匆匆而過的過客,也可能成為某種程度上的“住客”。
Cafe Landmark的咖啡很不錯,甜品也非常的地道,主要是坐在這里,拿著一份報紙,一邊品著咖啡,一邊看著新聞,任何人都能夠享受幾個小時的清淨悠閒。
四個女孩既能拋的下自尊,也能下得了狠手,對她們來說,拜金不是品行,而是生活技能,所以,宮下北在咖啡廳里呆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才將這四個人等來,當她們出現在咖啡廳門口的時候,包括兩名保鏢在內,每個人的手都被各種各樣的包裝袋占滿了。
宮下北當然不會在乎幾個姑娘從他的卡上刷掉了多少錢,或者說將這視為是占他的便宜,金錢這東西不就是用來消費的嗎?
不管用它買了什麼,只要有收獲就足夠了。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輛寬敞氣派的保姆車,將宮下北一行人送回了別墅,此時的天竟然又下起了小雨,天色陰沉沉的,給人感覺有些壓抑。
別墅二樓的客廳中,宮下北從門外進來,將身上的外套交給跟在身後的梁家訓,走到沙發前的時候,才發現茶幾上放著一張便箋。
拿起來看看,便箋上記著一個電話號碼,去掉前面的幾個數字,後面的一部分分明是三好達辦公室的電話。
很明顯,在離開別墅的這段時間里,三好達給這里回過電話,便箋上的號碼應該是傭人記錄下來的。
宮下北將茶幾上的電話抓過來,伸手拿下聽筒,撥了兩個號之後,似乎又猶豫了。
他將電話放回去,一只手摩挲著下巴,思索了一陣兒,這才重新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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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里之外的東京,滿臉疲憊之色的孫正義剛剛走進酒店房間,還沒來得及將外套脫下來,就聽到了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
緊皺著眉頭,他走到房間客廳的茶幾前,低頭看了看電話上的來電顯示——這種很先進的電話是不久前才剛剛由電報電話公司推出的,還沒有在全東京范圍內鋪開。
看到來電顯示中的號碼,孫正義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對他來說,這個號碼非常陌生,而且明顯是跨國電話,跨……跨國電話?
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孫正義顧不上別的,第一時間伸手將電話聽筒拿起來,送到了耳邊。
果然,電話中傳來宮下北的聲音,這個消失了三天的家伙,直到這個時候,才與他取得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