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线昏暗的貨輪里出來,重新回到陽光照射的世界里,宮下北長出了一口氣,盡管心理陰暗,平素的生活也不怎麼陽光,可他還是希望待在陽光明媚的地方,好的天氣和氛圍,似乎能讓人的心情也隨之好起來。
“哥,這兩個家伙怎麼處理?”吉岡錯從後面顛顛的跟上來,湊在宮下北的身後,問道。
“交給警視廳,”宮下北想都不想的說道,“這種事情還需要問我嗎?”
“不是,”吉岡錯嘿了一聲,咂咂嘴說道,“只是那小妞真不錯,平白交給警視廳,怪可惜的。”
宮下北知道這個家伙在想什麼,他也懶得理會這種事,因此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滾蛋,懶得理會你這個家伙!”
“嘿,明白,您放心吧,稍後我會把人送給警視廳的,”吉岡錯裂開大嘴笑著,說道,“哥,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
一句話說完,他也不等宮下北答復,就自顧自急匆匆的回了船艙內。
回到自己的車上,宮下北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聽到車子發動起來,他才閉著眼睛說道:“記住那家伙剛才說的地址了嗎?”
“府中市中河原住吉町二丁目,森川工業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梁家訓扭過身,將剛才從殺手口中聽到的地址復述了一遍。
人總歸是怕死的,再加上有利誘的因素,想要讓兩個殺手開口並不難,只不過他們所知甚少,關於“頭”的情況,僅僅知道他在東京有一個很隱蔽的住所,就在梁家訓所說的這個地方,但這次他是否會去那個地方,誰都說不好。
如果這件事情與自己無關,宮下北肯定是不會關心的,別說對方只是弄死兩個交通警,他們即便是把首相給干死了,宮下北都不會多問一句。
不過很可惜,這次人家的目標就是他,如果不能將這些殺手全都找出來,並且將幕後的主使者弄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安心的。
“告訴河內,讓他安排人去搜一搜,”依舊是閉著眼睛,宮下北說道,“看看能不能把那個家伙找出來。”
“嗨!”梁家訓應了一聲,伸手就要去拿車載電話。
不過,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電話的時候,掛在車廂壁上的電話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梁家訓順勢將電話摘下來,送到耳邊,詢問了一聲。
宮下北聽不到電話里的聲音,只能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高秀秀信先生,”梁家訓很快放下話筒,用一只手捂住話筒,說道。
高秀秀信?宮下北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家伙現在找自己干什麼。
他朝梁家訓點點頭,伸手將聽筒接過來。
電話的確是高秀秀信打過來的,目的是約他吃晚餐,只不過選擇的地方有些特殊——橫濱,說具體點,就是橫濱元町中華街的一家料理店。
說實話,宮下北是真的不願意去,畢竟東京離著橫濱市雖然很近,但要乘車過去,怎麼也要費一會工夫的,有這個時間,他更願意會去好好休息,而不是四處浪。
不過沒辦法,高秀秀信在電話里反復拜托他,請他一定要賞臉過去,還說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作為朋友,他必須到場。
最終,知道推脫不掉的宮下北只得接受邀請,表示他會按時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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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的元町中華街,位於橫濱港的中區和西區之間,這里緊挨著後世在全日本都非常出名的一個地方——壽町,而壽町則是日本三大貧民窟之一,與東京的山谷地區,大阪的西城愛鄰地區並駕齊驅。
當然,說它是貧民窟其實是有些過分的,畢竟日本的貧民窟與印度的貧民窟是兩碼事,即便在後世,這個地方也沒有太過的破落,之所以說它是貧民窟,只是因為壽町的大部分居民區,都是屬於政府廉租房性質的公寓,而且住在這里的人大部分還都是無依無靠的老人,亦或是領政府救濟金的人。
只不過在如今的壽町,大批量政府廉租房還沒有修建,而在三年之前,壽町還是個巨大的自由勞動力市場,大批沒有固定工作的年輕人匯聚在這里,等著雇主上門雇傭,從事一到兩天的短期勞動。
諸如什麼清理下水道啦,修剪草坪啦,清潔工啦之類的,東京人都是來這里雇傭短工的。
但是,隨著日本經濟的不景氣,國民收入銳減,東京的絕大部分家庭,也過上了緊巴巴的日子,能自己處理的事情,盡量都自己處理了,這個巨大的勞動力市場自然也就漸漸地湮滅了。
於是,最近兩年里,壽町就成了無業游民以及暴力團的樂園,這里現在最多的就是酒館、不合法的賭場,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色情場所,這樣的情況,即便到了後世也沒有得到徹底解決,這也是壽町被稱為日本三大貧民窟之一的最根本原因。
在過來的路上,車隊穿過壽町一丁目與二丁目交匯處,宮下北就在努力回憶,前世的時候,橫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壽町大規模興建政府廉租公寓的,只不過因為沒有太多交集,所以始終想不起來。
不過,他倒是知道那些廉租房是什麼樣子的,嗯,那是真正的廉租房,一戶只有一間,連浴室都沒有,想要洗個澡的話,都要到樓下的公共浴室去洗,而且浴室還是那種投幣的,空間狹小逼仄,水溫忽冷忽熱。
必須承認,這個世界就是存在階層的,富人不會了解窮人的生活,窮人也想象不出富人的生活,雙方誰都不了解誰,因此,誰也不能指望麻布十番的富豪們,能夠了解壽町、山谷的人是怎麼生活的。
高秀秀信選擇的料理店並不怎麼奢華,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簡陋,很不明顯的門面藏在街道的角落里,還有樹蔭遮擋,如果不是有人專門迎接的話,宮下北估計都找不到這個地方。
車子停在道路邊上,宮下北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看到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的高秀秀信,正從那不起眼的店門處朝這邊迎過來,他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裝,最令人詫異的是,那張原本很熟悉的臉上,竟然架了一幅眼鏡。
看到他這樣一幅莫名其妙的樣子,宮下北真是非常的不適應,險些沒當場笑出來。
“嘿,赤本,非常感謝你能來,”走到近前,高秀秀信給了宮下北一個擁抱,笑容滿面的說道。
“高秀君,你這是在干什麼?”
宮下北扶著他的肩膀,退後一步,上下打量著他,笑道,“穿的這麼正式,還有這滑稽的眼鏡,你打算競選議員嗎?”
高秀秀信眨眨眼睛,也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小塊鏡子,一邊照著一邊狐疑的說道:“這幅該死的眼鏡真的很滑稽嗎?我就說過,它和我的臉型一點都不般配。”
眼見他就要把眼鏡摘下來,宮下北急忙攔住他,笑道:“等等,等等,高秀君,問題的重點不是眼鏡配不配你的臉型,而是……我的意思是說,你今天的這種打扮……”
“哦?”
高秀秀信似乎是松了口氣,隨後,他朝宮下北招招手,轉身朝那家店的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是打算競選議員……”
“嗯?!”宮下北嚇了一跳,眼睛都瞪大了。
“啊,不不不,不是競選議員,”高秀秀信卻又改了口,他轉口說道,“我是打算競選橫濱港總裁。”
橫濱市原本就是從港口起家的,其最主要的職能也是港務,而橫濱港總裁這個職位,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為什麼?
因為橫濱港總裁同時也是橫濱市市長。
沒錯,橫濱港的經營是由橫濱市市長負責的,這一點比較特殊。
“你想競爭橫濱市市長的職位?”宮下北依舊是一副吃驚的語氣。
“是的,我已經遞交了辭呈,准備全身心的投入到這次的競選里去,”高秀秀信放慢腳步,說道,“赤本啊,作為朋友,你一定要支持我!”
宮下北現在都感覺有些哭笑不得了,好好一個特殊法人的老總不做,卻要冒著偌大的風險去競選什麼橫濱的市長,這家伙腦子秀……
心里秀逗這兩個字還沒有迸出來,宮下北的腦子里已經閃過一道靈光。
前世的時候,准確的說,是宮下北重生的時候,橫濱的市長是林文子,而在林文子之前,是因為丑聞而被迫辭職的中田宏,至於中田宏的前任……
宮下北陡然間想起來了,是啦,中田宏的前任就是他娘的高秀秀信!
之前來的路上,經過壽町的時候,他還在想壽町的那些廉租公寓是誰弄出來的,當時只覺得腦子里有什麼東西一下閃過去了,沒有深究,如今總算是想到了,那些備受詬病的廉租公寓,可不就是高秀秀信在任期間修建的嗎?
腦子里一陣的恍惚,隨後,又是一陣的嫉妒。
是的,宮下北真的有些嫉妒了,因為高秀秀信可以辭掉公團的職務,轉而去競選一任市長,可他呢?他總歸是沒有這種轉變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