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看了看時間,時針接近十點,大雪已經埋到小腿的一半,還沒有停歇的跡象。這樣的天氣里,宋軍嚴陣以待,只會讓體力白白流失。
王信馳回中軍,“將軍,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們不耐風雪,這會兒衣甲都濕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鐵甲營的甲片會凍在一起。”
剛才劉平接納了自己結陣的主意,讓黃德和很是松了口氣。
捧日軍不依陣圖而戰,即使打勝自己也不能免責,一旦打敗,斬首的可能都有。
他說道:“既然戰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緩緩退卻。”
種世衡嘴張到一半,又閉上了。
劉平道:“說吧。”
種世衡簡單說道:“郭指揮使。”
“沒錯!”
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兩個時辰,也該回來了!”
黃德和道:“如果敵寇是以主力攻擊郭指揮使的第六軍呢?”
種世衡道:“不可能。敵寇精心挑選三川口,就為了在此與我軍一決勝負。
他們以數百兵背水列陣,有恃無恐。末將認為,這周圍至少還有三個營的敵軍潛伏。”
黃德和不咸不淡地說道:“但願都虞侯能看准吧。”
遠處劉宜孫忽然站起來,招手道:“張大哥!”
張亢已經脫了濕衣,不知從哪兒剝了身帶血的衣甲,從山林中鑽出來。
“張兄去哪兒了?”
張亢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低聲道:“給兄弟們找條逃生的出路。”
劉宜孫愕然看著他,半晌才道:“我軍雖然初戰不利,哪里就輸了呢?”
“你還看不出嗎?”
張亢道:“敵寇步步設計,先是小股襲擾,令我軍心浮氣燥。我軍本來三個軍,六千余人,結果郭遵的騎軍輕易出動,王信軍被引起八個都。這便少了一半的人馬。這伙敵寇你也見了,尋常敵寇被十倍軍力包圍,早逃之夭夭,他們卻敢背水而戰。嘿嘿,如果我沒猜錯,這三川口,便是我們捧日軍第三軍、第七軍的葬身之地!”
劉宜孫打了個寒噤,一時說不出話來。
“敵寇處心積慮,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始來一戰。既然如此謹慎,此時出陣定是有了必勝的把握。”
張亢道:“好在敵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們全留在這里,想要逃生,還有機會。如果伏兵出現,我們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東繞個圈子……”
“不要說了。”
劉宜孫打斷他,“我劉宜孫絕不會當逃兵!”
……
十點二十分,程宗揚幾乎懷疑雙方會不會就此罷兵的時候,崔茂軍忽然全軍起立,除了受傷無法行動的數十人以外,其余軍士列成錐陣,沉默無聲地朝宋軍逼來。
劉平立刻道:“策先鋒陣、前陣、策殿後陣戒備!”
黃德和道:“敵寇在前,為何動用側翼?”
種世衡冷冷道:“敵寇棄水來攻,不理後路,必然側翼有援軍出現。”
他轉過身,抱拳道:“將軍!都虞侯種世衡請戰!”
“兵出何處?”
“北山!北風正急,敵寇不來便罷,若來,定會順風而襲。”
劉平點了點頭,“前陣交給你了。”
種世衡徑直出了中軍,率領前陣的一個步兵營在北面列陣,人人刀出鞘、弓上弦。
前面先鋒陣的鐵甲營廝殺聲不斷傳來,種世衡卻看也不看一眼。
那伙敵寇雖然勇悍絕倫,但以不足半數的兵力,想撕開鐵甲營的防守絕非易事。
要緊的是側翼隨時會出現的敵寇生力軍。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宋軍學聰明了,竟然沒有上當。”
杜元勝道:“這幾員將領還不差,指揮都有章法,就是運氣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變成鵝毛狀的雪花,大片大片飄落,前陣的宋軍迎風而立,寒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宋軍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凍得臉色發青,種世衡有些懷疑,如果敵寇不出現,自己的軍隊還能在這樣的天氣里支撐多久。
忽然一面戰旗出現在山林中,火紅的旗面在風中獵獵飛舞。那面旗幟不知上過多少次戰場,邊緣已經破損,但上面一個繡金的“岳“字依然色澤鮮明,仿佛隨時都能從旗上躍出。
種世衡微微眯起眼睛。
武穆王,岳鵬舉。
時隔十余年,又見到星月湖大營的戰旗,他不禁手心出汗,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種世衡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毫無把握。
從林中出來的只有一匹棗紅色的戰馬,馬上的騎手穿著與崔茂同樣的軍服,單手持著旗杆,從容踏雪而來,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簡直就像踏雪尋梅的文人雅士。
騎手簡短說道:“八駿第七,朱驊王韜。”
種世衡在陣後看著他,一邊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時,王韜右手舉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擲,旗杆標槍般直射而來,掠入宋軍陣中,從一名槍手頸中刺入,帶著血雨牢牢刺進泥土數尺。
接著王韜縱馬向前,一邊從鞍側取下一柄大斧,雙臂一揮,巨大的斧輪帶著火光轟然而出,掃過丈許的距離。
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頓時化為灰燼。
崔茂在幽長老交手時右手受傷,無法使出全力,此時王韜的出手,才讓種世衡真正見識了星月湖八駿的實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時舉盾,合力擋住王韜的焚天斧,兩名刀手被斧輪劈中,包鐵的木盾頓時碎裂,濺出無數火星。
宋軍嚴密的陣型被他這一斧撼動,露出一個缺口。
後面的槍手匆忙舉起長槍,刺向王韜。
後面陣內的軍士則試圖奪下那面軍旗,但旗杆入地數尺,幾名軍士聯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陣型更加散亂。
有軍士揮刀試圖砍斷軍旗,但拼盡全力也沒能砍動旗杆。
種世衡厲聲道:“不必理會!全軍聽令!殺!”
趁著軍旗引起的混亂,王韜的戰馬像楔子一樣攻入前陣,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開宋軍的陣型。
程宗揚這才知道為什麼早在夜影關時,臧修說起幾位校官,對烈山這一戰信心十足。
星月湖八駿,真的是夠猛。
不過王韜這種打法極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鍾已經很了不起。
宋軍再怎麼說也有幾千人,等他氣勢一弱,踩也踩死他。
已經等了快一上午,約定的信號始終沒有出現,難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讓自己來觀戰的?
轉眼間,王韜已經攻進宋軍陣中,那面軍旗仍牢牢釘在雪地上,反而是宋軍兩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斬斷,連旗子都燒了個干淨。
種世衡沒想到敵寇只出來一騎,就讓己軍士氣大挫,再讓他橫行下去,整個前陣就徹底亂套了。
種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馬上前,雙手一送,刀尖卷起風雪,挑向王韜的咽喉。
就在這時,種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隊軍士悄無聲息地掠上戰場。
王韜的第五營采取了與崔茂軍完全相反的戰術,崔茂的四營是列成戰陣,以集團方式作戰,而五營則以以班為單位,徹底打散,十人一組,趁營長吸引了宋軍全部注意力的機會,以隱蔽的方式接近,然後突然出手。
等種世衡覺察出他們的戰術,二十個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將整個前陣切開。
五分鍾。
僅僅五分鍾,嚴陣以待的宋軍前陣就徹底崩潰。
程宗揚與敖潤互視一眼,後者也一臉愕然。
程宗揚聳了聳肩,“風向實在太好,雪這麼大,宋軍連眼都難睜開。老杜,你說是不是?”
杜元勝道:“就是讓宋軍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風的一隊也能輕松取勝。”
種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見長,此時前陣已亂,他索性放手一搏,一時間刀光霍霍,連王韜的焚天斧也難以斬開他的刀網。
前陣的突然崩潰,令宋軍大為震動,位於最後方的殿後陣試圖回援,但有溪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
幸好盧政親率策殿後陣的一個營,加上中軍大陣派的兩個都,重新穩住陣腳。
就在這時,遠處號角聲響起,程宗揚精神一振,“干!終於想起我們了!兄弟們!該出手了!”
“程頭兒!”
敖潤叫道:“宋軍在這邊!”
“是郭遵的騎兵!你以為咱們備馬是干什麼用的?”
江州坐騎都是從外地販來,蕭遙逸多方搜羅,把自己私養的馬匹都湊上,數量也不足五百匹。
這次卻交給程宗揚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帶的星月湖五個班,兩隊雇傭軍也有半數乘馬。
程宗揚躍上馬背,一連串道:“徐永!你帶隊去協助四營的兄弟!趙譽!你在後協助,無論如何把他們趕過第二道溪水!杜元勝!你帶雪隼的兄弟們過溪,在四營後面列陣!郭遵的騎兵肯定要回歸本陣,能不能擋住他們第一波攻擊,就看你們的了!”
山丘上人聲鼎沸,戰馬嘶鳴,那些雇傭兵已經等了一上午,又見宋國禁軍沒有想像中那麼強,都有心殺過去大撈一把,軍令一下,立刻歡呼起來。
三人帶著人馬分頭行動,戰馬的鐵蹄在雪地中劃出幾道相背的弧线。
敖潤也跟著杜元勝去溪水列陣,馮源卻留下來,待在程宗揚身邊。
月霜踢了臧修一腳,臧修連忙道:“報告程少校!我們呢?”
程宗揚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蘇驍帶的一隊雇傭兵就在後面,我們去另一側。等郭遵軍的前鋒一來,就從兩邊衝出,把他們截斷。”
“是!”
臧修的聲音分外宏亮,然後轉身向月霜敬了個禮,“報告班長,我們的任務很重啊!”
月霜皺了皺眉,程宗揚把人都調走了,身邊只剩下自己這一個班,用這點人去攔截禁軍的鐵騎,簡直是笑話。
可自己前面說得太滿,這會兒提出質疑,未免顯得比這個膽小的混蛋還膽小。
月霜一磕馬刺,坐騎驀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長!地上有雪,萬一有凹坑,馬蹄就廢了。”
月霜沒好氣地說道:“我在北疆,一年八個月都是大雪。”
“屬下明白了,”
臧修用崇拜地口氣道:“班長很厲害啊。”
程宗揚壓低聲音道:“臧和尚。”
“請程少校指示!”
“我有點明白你從哪兒騙來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聲道:“哄女孩嘛。岳帥也夸過我,說老臧這不叫本事,叫本能--喂,程頭兒,本能是啥?”
“閉嘴吧,你個花和尚。十方叢林瞎了眼把你撿到廟里。”
……
白皚皚的雪原上伸出一面軍旗,厚厚的積雪掩蓋了蹄聲,只能看到戰馬的鐵蹄不斷踐開雪花。
擔任前鋒的是第六軍輕騎,為了盡可能減輕負重,他們只在肩頭和胸前的要害披著輕甲,每人備著一張角弓,一柄馬刀和一杆短槍。
前面是一條百余步長的坡道,越過這處隘口,就是三川口了。
郭遵天不亮就全軍出動,途中遇到一伙敵寇,追逐多時卻被引到一處山谷。
他派出的探馬始終沒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徑,又與中軍音訊斷絕,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軍撤返。
結果歸師途中連續遇到小股敵寇的狙擊,等趕回三川口,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
好在禁軍戰馬都是一等一的良馬,冒雪奔馳百里,劣馬已經力竭,這些戰馬卻正跑到勁頭上。
最前面一個都的輕騎已經馳上山丘,騎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驚愕的表情。
領隊的軍使看清戰況,立即回馬奔來,高聲道:“郭指揮!敵寇……”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飛來,將他脖頸射了個對穿,那名軍使重重跌下馬來。
一名騎手從半丘處馳出,白色的氅衣仿佛與雪原融為一體,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如飛而至。
他舉起雕弓,快捷無倫地彎弓搭箭,戰馬衝出七步,便放了四箭。
宋軍來不及反應,便有一名軍使,三名旗頭被射落馬下。
最遠的一名旗頭還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騎手射出的箭矢卻如靈蛇,准確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軍的前鋒頓時大亂。
此時最前面一個都的騎兵已經馳上山丘,坡道上聚集著兩個都。
失去旗號指引,軍使只能大聲喝令,整頓隊伍。
接著山丘上傳來一陣吼叫,來自雪隼傭兵團的雇傭兵一擁而出,跟著那名騎手殺出來,與宋軍絞殺成一團。
郭遵在後面看得清楚,那群賊寇毫無陣列,根本就是烏合之眾,但他們從半丘處攻擊,倚仗地勢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騎兵衝開。
兩個都的騎兵被攔截在山丘上,戰死的馬匹和軍士不斷從山坡上滾落,堆積在一起,阻礙了後軍的衝鋒。
那個白氅的騎手在雪地上奔馳如飛,射空箭囊之後,他將箭囊連同雕弓一並扔開,從鞍側摘下一支長戈,一刺一挑,將兩名宋軍刺下馬背。
忽然有人認出那個身影,“蘇驍!”
“他不是在秦軍嗎!”
“他是岳賊的余黨!”
“不對!這些賊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沒有作聲的郭遵喝道:“揮旗!”
說著他挽起鐵鞭,親自催馬出戰。
第六軍被堵在山丘上的兩個都全是輕騎,此時軍使和旗頭先後被殺,都中的副軍馬使接管了指揮權。
看到郭指揮使的旗號,兩個都的騎兵立刻調轉馬頭,一個都守在山丘上,另一個都向下衝鋒,前後合擊那伙大膽的賊寇。
那伙敵寇數量並不多,又膽大妄為,竟然敢楔入大軍中間。宋軍前後合擊,要不了一刻鍾就能全殲這些賊寇。
就在這時,守在丘上的捧日軍騎兵發生混亂,一小股騎兵突然從側面出現,最前面一名騎手雖然穿著皮甲,但美目丹唇,膚色白淨,竟是個女子。
月霜騎術嫻熟之極,她越過一堆被大雪覆蓋的亂石,直接闖入那個騎兵都的中間,雙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長矛筆直刺出,將一名宋軍刺倒。
她看著崔茂和王韜兩人縱橫披靡,覺得宋國禁軍也不過如此,只用了五分力氣,長矛刺出,才發現那名騎兵身手矯健,被她刺中不僅沒有一命嗚呼,反而一把握住矛杆。
月霜索性丟開長矛,從腰側拔出真武劍,盤馬側身,擋住旁邊一名騎兵的馬刀。
接著雙腿一夾,坐騎向前縱出半步,憑借馬勢,將那名騎兵斬落馬下。
宋軍騎兵並沒有一窩蜂地衝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這一個都有八十騎,而月霜身邊只有一個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當十,也是一場惡戰。
很快宋軍的數量優勢就體現出來,山丘上的兩個都先後穩住陣腳,無論是月霜還是半山丘處的蘇驍都陷入苦戰。
臧修緊跟著月霜,替她擋住側方的攻勢,一面調動手下。這十騎就像一個整體,月霜衝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一時間把宋軍撞得人仰馬翻。
可月霜毫不領情,氣惱地說道:“你們總跟著我干嘛?”
臧修一點都不含糊,“報告班長!班長去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
“我只說兩個字。”
月霜道:“滾開!”
說著月霜一勒馬匹,從臧修等人的空隙間衝出。負責指揮的副軍馬使看出她才是為首的賊寇,立即調動手下擋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槍殺來。
月霜孤身陷入重圍,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劍,勉強可以防身,想破敵就沒那麼容易了,一個不小心,被宋軍亂刀分屍也不是不可能。
她憑藉嫻熟的馬術,接連閃過兩股宋軍。
那名副軍馬使緊追著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受到背後的威脅,一拉韁繩,坐騎側身躍上積雪山坡。
副軍馬使緊追不舍,他在疾馳的坐騎上拉開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
忽然馬匹猛地向前一栽,卻是踏到積雪下一塊亂石,頓時馬失前蹄,撞向地面。
副軍馬使極力甩脫馬鐙,忽然面前一個影子疾掠而過,月霜從馬背上斜過身,真武劍輕輕一劃,斬斷了他的脖頸。
山丘下,郭遵與蘇驍交手的想法並沒有實現,那個悍匪向下衝殺十幾步,將宋軍前後徹底斬斷,便撥轉馬頭,逆著山勢迎向剛衝下來的宋軍騎兵。
郭遵已經看出他們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兩個都。
但敵寇數量不過百余人,吃掉兩倍的宋軍精騎豈是容易。
何況他們還有一半的人沒有馬匹,即使兩個都全部被他們吃掉,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擊。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勢,斬殺了宋軍的副軍馬使,引來臧修一陣喝彩,接著他大喝一聲,用手臂擋住宋軍的馬刀,接著雷霆戰刀咆哮著撕開對手的衣甲,將他手臂連同軀干砍成三截。
兩名宋軍騎兵圍攏過來,月霜心無旁鶩,與兩騎交手七八個回合,才將他們刺落馬下。
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邊暗自驚訝於捧日軍的強韌。
接著月霜一眼看到山頭上那個混蛋。
他神情悠閒地看著自己在下面廝殺,還有臉在笑。
月霜一怒之下,摘下弩機,對著那個混蛋射了過去。
程宗揚看著弩箭從臉旁飛過,咧嘴對馮源笑道:“馮大法,你們副隊長發脾氣了。”
馮源有些緊張地說道:“程頭兒,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還問我?”
“程頭兒,匡神仙可比我強。”
“匡大騙子被孟老大調走,干別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馮源咧了咧嘴,使勁攥著拳頭。
軍使、副軍馬使、旗頭全部戰死,那一個都的騎兵仍沒有崩潰,反而將月霜等人團團圍住,四面攻擊。
臧修和魯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後,既要讓她這一仗打得痛快,還要避免她受傷,這兩個尉官可是使盡渾身解術。
那支輕騎弓馬精熟,臧修接連替月霜擋了三箭,雖然連皮都沒破,但這樣近距離混戰,一個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揚見宋軍已經不再顧及陣型,最後幾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戰局,立刻揚手一擺。
林中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喝殺聲,如同數百伏兵同時出現。
接著兩支騎兵分別馳出,朝宋軍的輕騎殺來,後面戰旗飄揚,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第一波攻擊之後,失去指揮的宋軍輕騎終於崩潰,騎兵開始撥轉馬頭,往三川口的戰場逃去。
月霜等人驅散剩余的騎兵,立刻居高臨下,朝山坡間那一個都殺去。
宋軍在被截斷後,立即前後合擊,沒想到這時反而被對手圍住。
眼看著山丘上一個都的騎兵被一掃而空,這些騎兵也失去斗志,前後都有敵寇,不少人棄馬朝兩側的山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氣,這才朝援軍看去。那個膽小鬼竟然還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里來的?
兩股騎兵匯合在一起,來的卻是呂子貞和俞子元。
他們休整多時,這會兒能動的全部拉來,也不過十四人,林中搖旗呐喊,聲勢洶洶,其實只是些不能參戰的傷兵。
但這點人馬已經足夠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頃刻間兩個都的騎兵死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拋下數十具屍體和百余匹無主的戰馬。
在坡上阻擋宋軍的雇傭兵已經支持不住,在宋軍的衝擊下不住退卻。
月霜等人從山丘上馳下,與蘇驍合兵一處,雙方聯手,朝宋軍攻去。
宋軍抵擋不住,前面十幾騎轉身後撤,被敵寇銜尾追殺,一直退到山坡下。
這種擊潰戰最為輕松,對手完全把後背暴露出來,而且沒有還擊的余地,月霜接連斬殺了兩名騎兵。
正打得順手,臧修卻拉住她的韁繩,“班長!程少校命令我們立刻撤退!”
“為什麼要退?這個膽小鬼!”
臧修壓低聲音,“敵軍勢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軍的騎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隊尾。
雖然失去了兩個都,還有一個都的騎兵遭受重創,但第六軍總共有二十五個騎兵都,就算放手讓她去殺,殺到天黑也殺不完。
月霜氣惱地啐了一口,停止追擊。
“驍騎營!卸甲!”
隨著郭遵一聲令下,一隊騎兵卸去戰甲,接著催馬上前。
他們的坐騎是清一色的高頭戰馬,比旁邊的同伴明顯高出一截,此時戰馬邁開步子,鐵碗般的馬蹄踐起雪泥,如同風雷涌動。
蘇驍等人殺開一段距離,掩護沒有馬匹的雇傭兵撤退,一旦被驍騎營追上,攻守之勢逆轉,他們就成了被追擊的對象。
沒想到郭遵的調動來得如此之快,那些卸了甲的騎兵速度極快,殿後的部隊還沒有撤回就被追上。
蘇驍且戰且走,他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擁著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頭望去,正好看到蘇驍的坐騎被追兵射殺,他躍下馬背,挽戈立在當道,然後伏身一掃,前面兩匹戰馬前腿碎裂,嘶鳴著翻滾過來。
月霜一扯韁繩,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長!程少校命令我們……”
“你給我閉嘴!有人在後邊被敵軍纏住了,有膽量的跟我殺回去!沒膽量的都給我滾!”
“是!”
臧修挺起胸膛,一邊滿口答應,一邊道:“請班長放心!程少校有辦法截住那些追兵!”
“那個膽小鬼!”
月霜氣得七竅生煙,“啐!哎,你們住手!”
臧修和魯子印不由分說,一個牽著馬頭,一個踢著馬屁股,挾著月霜撤離。
那些雇傭兵剛才在前面頂了片刻,知道宋軍的騎兵不好惹,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到命令撒腿就跑,這會兒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蘇驍、俞子元幾人在後支撐。
幸好山路狹窄,沒有被驍騎營圍住。
程宗揚拍了拍馮源的肩,“馮大法,看你的了。”
馮源拳頭攥得緊緊的,活像要從他身上割掉一塊肉,舍不得撒手。
“馮大法,夠摳的啊。是這塊破石頭要緊,還是兄弟們的命要緊?”
馮源一臉肉痛地說道:“你說的啊,是不是真有拳頭那麼大的龍睛玉?”
“有。”
“是不是真給我啊?”
“是。”
馮源咬著牙,心痛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最後叫了聲,“拼了吧!”
然後雙掌將龍睛玉夾在掌心,喝了聲“疾“!抬手將龍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龍睛玉在雪泥中滾了幾下,接著被驍騎營的戰馬踐過,消失在雪泥中。
程宗揚與馮源面面相覷。片刻後,程宗揚道:“火牆呢?”
馮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兩天時間才注進去的……剛才施法的時候還在啊……娘哎!”
馮源跳起來就要往山下衝,程宗揚扯住他,“你瘋啦?”
“我的玉哇!”
馮源伸出手,一副要拼死鑽到驍騎營的馬蹄下撿寶的模樣。
就在這時,雪泥中轟然一聲巨響,一道火牆拔地而起,將山道截成兩段。
幾名騎兵被火牆吞沒,隨即變成一團火球,翻滾著撞下山坡。
後面幾名騎兵眉毛頭發都被燒得蜷曲,戰馬人立而起,嘶鳴著朝一邊逸去。
更多的馬匹嘶鳴起來,奔逸跳踉,試圖避開烈火。
無論牲畜都天生懼火,面前的火牆足有兩丈多寬,飛騰的烈焰升起丈許,熱浪滾滾,受驚的馬匹四處亂踢,驍騎營的追兵頓時大亂。
臧修咧開嘴道:“我就說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著臉道:“卑鄙小人!無恥狡計!搶別人的功勞,帶著一群馬屁精的不要臉的肮髒懦夫!”
臧修和魯子印對視一眼,然後正容道:“我覺得班長總結得很好。”
那道火牆只持續了半盞茶時間,便化作一股煙霧。
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眾人撤退。
等宋軍拉住受驚的戰馬,只看到火牆前方十幾名驍騎屍橫就地,那伙敵寇早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