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稍微有點冷了。
最近市政門口的抗議聲音一直沒停過,每次路過的時候都可以看到二三十個人舉著示威的牌子,要求停用城市氣候調節器。
這些自然主義運動分子的努力多多少少取得了一些成績,所以今年一直到深秋,氣候調節器都還沒開啟。
羅門站在二樓臥室的陽台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他麻木的看著灰淒淒的秋天籠罩了整個城市,路上的行人都帶著一臉的苦大仇深。
“親愛的,早餐。”身後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
羅門用手驅趕著自己制造出來的煙霧,然後拿起堆在陽台上的一只啤酒罐,將還剩大半截的香煙按滅在了里面。
妻子將餐盤放在了陽台的小圓桌上。
今天的菜單是西芹蔬果汁、蛋白碎加上菠菜與薄荷葉的沙拉、以及一碟抹上了帕爾瑪奶酪的烤面包。
羅門一口將杯子里的液體喝下了一半,然後用叉子開始享用沙拉。
他做了個手勢,皮下打裝的CRK立刻就啟動了牆上的粒子屏。
“近火星移民空間站的旅行社工會最近對火星太空電梯提高票價的行為表示極大的不滿,並指責對方在進行某種暗箱操作。”
“悉尼大學對南極海洋物種考察的工作取得了新的進展,在遠海帶發現了原本認為已經滅絕的南極磷蝦新種群。”
“奧斯陸戰後重建8周年紀念日上,上千民眾涌上街頭,一起紀念這個悲傷但光明的日子。”
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趣的新聞……羅門這麼想著,然後把注意力放在了妻子精心烹制的早餐上。
“不是說今天有周刊記者的采訪嗎?”妻子笑著問,“你准備選哪條領帶?”
“實習小記者而已,沒什麼好准備的。都是例行公事。”羅門搖了搖頭。
“嗯……棕紅色那條怎麼樣?”
“帶羽紋的那條?”
“對,你弟弟婚禮的時候你打過那條。”
“就它吧。”羅門漫不經心的將杯子里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實在是太難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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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見到你,先生,我的名字是邁克羅斯……咳咳。”
“很榮幸你能接受我的采訪,先生,我是邁克羅斯……媽的……”
“先生,我是明日周刊的邁克羅斯,能得到采訪你的機會是我的榮幸……”
邁克羅斯整了整領子,對著鏡子繼續練習著即將要用上的開場白。
主編大人在自己再三的懇求之下,終於將這麼重要的采訪任務交給了自己。
在接到工作的時候,邁克羅斯興奮的差點從總編室的窗戶跳出去。
說是重要,其實也只不過是大牌記者完全沒興趣的殘羹剩飯而已。
【末日】已經過去十六個月了,讀者們對這件事的興趣已經接近透支。
那件事情從世界范圍內的恐慌慢慢變成了偶爾才會提起的談資。
數千萬人在一夜之間蒸發,而且仿佛就這麼永遠的蒸發掉了。
不僅僅是肉體上的蒸發。
除了他們的親人,這些人的存在幾乎也已經要被這個世界所遺忘了。
但至少現在還沒有,所以主編大人才會安排自己做這個采訪。
采訪對象是坐落在本市的生物發電廠的主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畢竟生物發電廠的保密級別比一般的機關都要高。
拙劣的開場白還沒有練好,CRK的定時就在耳朵里響了起來。
邁克羅斯一邊咒罵著一邊抓起外套,從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衝了出去。
坐上了租來的自動浮車,邁克羅斯長舒一口氣,然後開始再三審視起自己的采訪稿。
采訪稿通過CRK的聯合角膜芯片,在視網膜上發出爍爍的黃色,就好像邁克羅斯眼睛在冒金光似的。
的確是有那種不會發光的角膜芯片,但很可惜,憑邁克羅斯的薪水完全買不起。
浮車通過規定的車道迅速前行,並且在半個小時之內到達了目的地。
因為已經預約過了,所以浮車在駛進廠區的時候完全沒有受到阻攔。
不過看著車道兩側那些像是鐵皮井蓋一樣的東西,邁克羅斯就知道,像這種地方,如果自己沒預約就闖進來的話,立刻就會被那些隱藏著的自動炮塔炸飛。
荷槍實彈的守衛在巡邏著,錯落有致的腳步聲嘩啦嘩啦的在邁克羅斯的耳邊響起。
這種聲音讓他更加緊張了,生物發電廠看起來甚至比普通的軍事設施還要危險。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生物發電廠是重要的資產,更重要的是廠方還要負責發電單元的安全。
很多人都帶著某種希望,希望那些消失掉的人在某一天能從那里面重新走出來。
事實的確支持著這種猜想。
當【末日】發生之後,很多人強行打開了【神都】的游戲倉,但是里面空無一物。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無人的游戲倉依舊可以產生著能量,保持著最根本的發電能力。
所以最後公眾和權力系統之間達成了協議,將發電單元按照病房的方式進行看護和管理,總而言之就是盡可能的保持了原狀。
而很多絕望而單薄的家庭,也選擇把家里的游戲倉交給了生物發電廠進行維護管理。
邁克羅斯的浮車很快停了下來,一個年輕姑娘早已經等在停車場。
“邁克羅斯先生,歡迎。我是羅門先生的助理。”姑娘露出職業性的甜蜜笑容,這笑容讓邁克羅斯心曠神怡。
“很榮幸!”他伸出手和姑娘輕輕握了一下。
姑娘穿著貼身的商務套裙,身體的曲线盡顯無疑。
舉手投足之間還洋溢著一股剛剛融入職場的自信和熱情。
尤其是那豐滿的上半身,看的邁克羅斯口干舌燥,拼命才忍住將目光挪過去的念頭。
邁克羅斯跟著姑娘向身後那座巨大的建築走去。
建築不高,只有六層,但是占地面積特別大。
進來的時候邁克羅斯就已經注意到了,整個廠區里面像這種規模的建築有四棟,不過其他建築都只有三層的高度。
另外三棟離這里非常遠,幾乎算是在另外一個園區了。
這棟主建築的門非常大,大廳也相當寬敞,很明顯是為了出入貨物而這麼設計的。
想想也是,電廠這種地方畢竟不同於酒店和賓館,並不需要多麼莊重的門臉。
“這是你們的主樓了吧?”邁克羅斯一邊四下打量著一邊問道。
“是的,這是A棟。行政部、技術部還有職工宿舍都在這里。”姑娘回答著他的問題,絲毫沒有放慢腳步。
“不光是這些吧?這地方大的嚇人。”
“最高級【電池】的安置也在這棟樓里,這是為了保密級別安排的。之前不少記者過來做的專訪已經提到過了。”
“嗯,好像有點印象。”
無聊的對話持續了幾分鍾,邁克羅斯終於被帶入了電池機關負責人的辦公室里。
主管羅門在這個生物發電廠建立的時候就坐上了這個位置,所以在本市的上流社會他還是比較有名的,邁克羅斯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他。
只不過,之前對方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就是了。
禮貌而熱情的寒暄了幾句,邁克羅斯總算是把話題笨拙的引到了以前准備好的話題上。
“羅門先生,政府支持補貼生物發電廠已經將近十八個月了,你覺得這個政策會繼續延續下去麼?”
“那要看納稅人的心情,如果某一天他們終於厭惡了這種為了安撫情緒而誕生的支出,大概就會叫停吧。”羅門一本正經的回答。
“如果停了補貼,會不會對電廠員工們的待遇產生影響呢?”
“基本不會,我們有很負責的保險公司對員工做了詳細的保險產品規劃。”
“就你個人來看,生物發電廠的前景仍然光明麼?”
“在我看來是的,這種能源雖然效率有所欠缺,但是非常環保。我想自然主義者應該很喜歡,至少我們不會像核電站那樣焦頭爛額的應對門口源源不絕的示威者。”
一系列枯燥而乏味的采訪被邁克羅斯生硬的扔了出來。
如果不是羅門略帶風趣和幽默的回答,整個采訪簡直就是一場菜鳥記者所能創造的最大災難。
羅門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和熱情,但邁克羅斯再笨也知道,那只是一個商界老手在處理類似問題上駕輕就熟的手腕。
對方非常清楚該怎麼讓這種令人尷尬的場面平滑而溫柔的過渡到結束為止。
這一切都是因為邁克羅斯所准備的采訪稿太過低劣。
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所有令人感興趣的問題早就在一年以前被各個層面的媒體挖了個一干二淨,他現在唯一能夠想出的就只能是一些結合現在社會狀況強行擰巴在一起的問題。
政府持股的生物發電廠項目在【末日】那一天之後迅速被恐懼和憤怒的民意推到了懸崖邊上,與此相關有外包業務的公司在一天一夜之間股價崩潰,無數有相關業務的公司破了產。
最後,所有的生物發電廠全都從政府持股中拆分了出來,由全球各地的本地企業以低價接手。
至於那些破產的公司是不是現在接手企業的皮包公司,那就沒有人能夠說清楚了。
這些金融法律方面的東西完全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夠搞清楚的。
媒體也是一樣,結合了各大經濟巨頭和公共政權一起,以最大的努力利用輿論把來自社會各個層面的怒吼聲平息了下去。
可以說自人類誕生以來,媒體、企業和公權力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這麼團結過。
本地的生物發電廠在過渡之後,羅門仍然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主管位置上沒動過。
官方聲名給出的理由很簡單,羅門擁有完成自己職責的優秀能力和態度,所以沒有必要換人。
而街頭巷尾卻也有各種關於背後黑幕的說法。
邁克羅斯這種沒勢力沒背景的小破記者,自然不敢把這方面的問題搬到桌面上來考問羅門先生。
“您對電廠未來的規劃是怎麼樣的呢?”
“我會努力讓員工的工作滿意度提升,並且向社會繼續提供安全、潔淨的能源。”
最後一個拙劣的問題問完了,邁克羅斯長舒一口氣,輕輕擺動著指尖,關閉了視網膜上的采訪稿。
辦公室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當邁克羅斯意識到了這種尷尬之後,心里誕生了一點點慌張,他努力想要找到一些可以化解這種尷尬的措辭。
很可惜,他越是這麼想就越是慌張,以至於沉默變得更加冗長。
他急切的期盼著羅門能夠像剛才一樣,起一個令人舒服的話茬,然後結束這種沉默。
可是羅門什麼都沒說,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像是在想什麼事情。
邁克羅斯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羅門先生……”
“你不好奇麼?”羅門禮貌而和煦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側過轉椅,眺望著身後落地窗外面的景色。
“您是說?”
“這里。或者【神都】。”羅門聲音變得很輕,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邁克羅斯可以聽得非常清楚,“五千萬人在一夜之間失蹤,沒有人能夠給出讓人信服的答案,到現在也沒有。倒閉了幾個公司,查處了一些玩忽職守的人,但是卻沒有人或者沒有集團真正承擔這件事情。沒有原因,也沒有可以覓蹤的結局。你們媒體一直在成為我們或者其他什麼人的幫凶,到最後也只能讓時間來抹平一切負面的情緒……當然,這很正常,商業化的媒體就一定要和利益集團綁定在一起。當某件事會損害所有人利益的時候,大家自然會站在一起……”
羅門所說的話有些混亂,但邁克羅斯卻深有同感。
“所以,你好不容易搞到這個機會,就不想問幾個你真正想知道的問題麼?”羅門將視线重新轉到了邁克羅斯身上。
“我……想問。”邁克羅斯在不知不覺之中,全身都在顫抖。
“問吧,不要再打開那可笑的采訪稿了,眼睛冒光實在是看著很可笑。”羅門交叉雙手放在辦公桌上,面無表情的說道。
邁克羅斯牙關不住打戰,他的臉扭曲著,努力擠出了一個問題:“他們……還能出來麼?”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或許有,但肯定不是我。”
“是啊……沒人知道……”邁克羅斯用手捏住自己的太陽穴,“我早就跟她說過,不要在里面睡覺!!可是她不聽……現在留下我一個人……媽的!!”
“是妻子?”
邁克羅斯捏了捏拳頭,低下頭去:“是女朋友。感情沒那麼深,才認識三個月而已……”
他開始微微啜泣,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有些失控。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她!!她是唯一一個覺得我做記者是很帥氣的人,連……媽的……可是全世界都好像在找借口!!沒人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十幾個月了,所有人都像是得了失憶症!!再也不去追究個鍾緣由!我們作為媒體,難道不是要給大家展示真相的麼!?可是那些臭狗屎大佬們,表現出的那種態度,就好像我們這些追求真相的人才是錯的!不光是他們,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到底他媽的那里出了問題!?他媽的!!”
邁克羅斯像瘋了一樣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大吼大叫著,然後精疲力盡的倒在了椅子背上。
房間里又變得安靜起來,許久之後,當邁克羅斯重新喘勻氣,羅門才再次開了口。
“你進去過麼?”
“哪里?”
“【神都】。你玩過那個游戲麼?”
“玩過兩個月。”
“喜歡麼?”
“沒什麼意思。雖然里面做出來的環境很好,但是並沒有什麼好玩的。別的虛擬現實游戲也造的出一樣的優美環境,而且大部分都比【神都】壯觀得多。我想要玩戰士的,可是去打怪物的時候,才發現簡直和外面的真實世界是一樣的。光是打死一個野獸就會累的半死,這有什麼娛樂性可言?把一個游戲做的和外面一樣真實,簡直是吃錯藥了吧!?”
可能是心里的障礙被打破了,邁克羅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抱怨了出來。
“可是她就那麼喜歡這個破游戲,一有機會就待在里面,真是氣死我了……”
羅門看著他:“那只能說明,你不了解那個游戲。”
“我的確不了解……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喜歡玩那個游戲,我也不想知道。”
羅門呵呵笑了一聲。
“我曾經經歷過一次火災。那是20年以前了,我還住在一棟三十多層的公寓樓里。著火的時候我還在睡覺,等醒過來的時候火已經很大了。和電影里面看到的那種火災完全不一樣,我曾經就覺得,忍一忍衝出去就是了?可是當身在其中的時候才能明白那種熱度有多麼可怕。不要說衝出去了,單單是隔著火焰四五米都無法忍受。加上濃煙和崩塌的天花板,我只能跑到陽台上。濃煙從我身後撲過來,讓人無法呼吸。”
邁克羅斯聽著羅門的話語問:“為什麼要給我講這個故事?”
“我的問題是,如果你是我,你會選擇被濃煙嗆死?還是跳下去摔死?”
年輕的記者沉默著,搖著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選的?”
“我怎麼選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類其實一直都面臨著這種選擇。”
羅門不著頭腦的話讓邁克羅斯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在他問出新問題之前,羅門就打斷了他。
“她的游戲倉在我們這里麼?”
邁克羅斯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在你們……嗯……C棟地下二層。當時我和她母親一起送她過來的。”
“你們試著打開過那東西麼?”
邁克羅斯搖了搖頭:“我們不敢……怕暴力破解會弄壞什麼東西,怕別人都可以出來她卻出不來。”
“和我助理打個招呼,你可以去看看她。”
“謝謝您……”
訪談就這麼結束了。
邁克羅斯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讓女助理帶他去C棟看望自己的女友,因為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到了那里,自己也只能看到一台冰冷的游戲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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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之後,在截稿日之前,邁克羅斯整理好了自己的采訪稿,迎來了嶄新的工作日。
公共浮車在公用交通車道上堵了整整四十分鍾,他才打著哈欠來到了編輯部,手里端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老大,我稿子寫好了。但是有些地方我覺得可能有點犯忌諱,你幫我改改?”
羅門的采訪讓邁克羅斯感受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一種屬於記者的責任感一直在這幾天里煎熬著他。
雖然人微言輕,但邁克羅斯終究還是不想成為這個沉默世界里的一份子。
於是他寫了一篇激烈而攻擊性極強的稿子。
雖然也知道九成九會被老大槍斃,但他卻特意選擇在截稿日才出現。
這樣的話,因為時間不夠,或許老大會少刪減一些自己稿件里面的激進觀點……
可是,當他走進編輯部的時候,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在大吼大叫。
“聯系伯納德!!他有人在沙特!!”
“我操!!機票根本訂不上啊!!”
“讓管服務器的和技術部的人都過來!!休假的也都叫回來!訪問量要爆炸!!”
井井有條的辦公室已經變成了狂歡的中央廣場,所有人都在扯著嗓子叫喊,紙屑和各種東西被扔的到處都是。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邁克羅斯連忙拉住身旁的朋友,大聲問道。
“出來了!!他們出來了!!在耶路撒冷!!!”
“誰!?”邁克羅斯腦子轟的一聲炸成了一片空白。
“【神都】里的那些家伙!!”
“全都出來了麼!?怎麼會在耶路撒冷!?”邁克羅斯大叫。
“鬼他媽的知道!!有的游戲倉也打開了!!他們回來了!!”
“邁克羅斯!!給我把你的屁股他媽的挪過來!!”主編在辦公室的另一頭大叫著,“再在那傻站著我一定操死你!!”
已經沒有讓腦子思考的余地了,邁克羅斯的頭上立刻被扔了一大堆的工作。
在這一天,媒界的所有人都提前過上了聖誕節。
爆炸性的新聞。
已經失蹤了十多個月的【神都】玩家再次出現了。
第一個從游戲倉里重新走出來的玩家在烏克蘭,然後是不列顛、大馬士革、赫爾辛基、紐約、上海……無數人推開了游戲倉的艙門,重新站到了人類的世界里面。
但人數最多的,還是在耶路撒冷之外的戈壁之中。
那片渺無人煙的荒漠里,涌出了無數身影。
沒有游戲倉,沒有電力,甚至連人都沒有的地方,在瞬息之間被曾困在【神都】之中的玩家所占據。
他們走向了耶路撒冷,並把自己回來的消息撒向了全世界。
媒體幾乎在瞬間就推測出了其中的規律。
在耶路撒冷出現的每一個玩家,其游戲倉都被破壞掉了。
於是大家再次清晰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神都】真的不是一個單純的游戲。
邁克羅斯在焦頭爛額的忙了一天之後,終於得以從辦公室里逃了出來。
他跳上了浮車,飛也似的衝向了生物發電廠。
她應該也會出來的吧?
想要在第一時間迎接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占據了邁克羅斯的神志。
廠區的外面已經擠滿了人,其中大多數都是其中電池們和托管游戲倉的家屬。
醫院、消防隊、國民警衛部隊也都到齊了,原本安安靜靜的廠區簡直變成了世界大戰的戰場。
“我是記者!!”邁克羅斯用力往門口擠著,想要找到一個進去的機會。
“滾你媽的!老子是記者!!”他周圍數十人高聲叫罵道,把脖子上的記者證晃來晃去。
場面幾乎要失控了,不少回歸者已經露了臉,他們被警察保護了起來,由醫生們做著診療工作。
不過相對於整個廠區近十萬人的【回歸者】來說,目前回來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令人放心的是,這整整一天的時間里,仍然有源源不斷的人從游戲倉里走出來,一直沒停過。
就在邁克羅斯被擠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羅門的女助理。
女助理對他露出了一絲笑容,不易差距的用手指給他指了另外一個方向。
邁克羅斯心領神會,他氣喘吁吁的從人海中擠出來,沿著圍牆向廠區的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一個小門被打開了,女助理笑著把他帶了進去。
“謝謝!!謝謝!!”邁克羅斯感動的都快要哭了。
“是羅門先生想要見你呀,他就知道你會跑過來。怎麼?來接女朋友?”
邁克羅斯靦腆的笑著,激動的點了點頭。
“我留心了一下,她還沒出來呢。羅門先生想讓你再過去聊一聊,這次好像有很多爆料想要和你說呢。”
邁克羅斯已經興奮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跟著女助理向A棟走去。
很快,身後那些嘈雜的聲音就被夜空吞噬了。
當他們走到A棟里面之後,邁克羅斯發現這里一個人都沒有。
員工們要麼在休假,要麼已經被另外三棟的事情給壓的喘不過氣來,以至於這里冷清的像是公墓一樣。
姑娘帶著邁克羅斯向最頂層的六樓走去:“羅門先生說,你應該會是個好記者。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邁克羅斯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是麼……我實在是……”
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噗的一聲從某個地方傳了過來。
邁克羅斯一擡頭,一大蓬血液就濺在了身上。
姑娘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黑色的洞口,她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發生的事情。
屍體向地面倒下去,邁克羅斯的心髒幾乎要驟停了。
他腿一軟,也往地上倒去。
與此同時,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肩膀鑽入了他背後的牆里。
邁克羅斯失去平衡,一路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空中傳來了飛行器的聲音,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繩索上滑降了下來,衝破玻璃闖入了這座建築的頂層。
而另外一批士兵,則從一樓衝了進來。
邁克羅斯滾到五樓才停下來,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給摔斷了。
他強忍著劇痛,呲牙咧嘴的爬起來就跑。
不知道那些士兵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進攻這個地方,身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記者,邁克羅斯所能做的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全身的激素都在瘋狂地分泌,連眼睛都花了。
邁克羅斯沒頭沒腦的衝進了一個房間,然後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微微一愣。
數十台游戲倉整齊的排列在長達數百米的房間里,房間的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純粹的白色,這里和普通的電廠單元房間都不一樣,帶著一種另類的高端感覺。
來不及想這些,邁克羅斯俯下身子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兩台游戲倉鏈接的粗大電纜層後面,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連連祈禱對方不會到這個房間來。
事情總是和人們所期望的背道而馳。
一大隊訓練有素的士兵衝進了這個房間,他們手中的突擊步槍帶著金屬的摩擦聲,紛紛對准了一台台游戲倉。
“你確定是這個麼?”
“是的,隊長。情報說,他們剛出來的時候都是沒有力量的,有四個小時的真空期。”
“嗯,不要放松警惕。隨時有可能出來。只要艙蓋打開就立刻射殺,都別猶豫。”
邁克羅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將呼吸聲降到最小。
“隊長,這有血。”突然一個士兵說道。
邁克羅斯喉嚨一梗,差點尿了褲子。
他想起來,自己全身都是女助理身上的血漿。
哪怕是一滴也好,那些紅色在純白色的地板上別提有多麼顯眼了。
幾名士兵向自己這邊靠了過來,他們手中的黑色槍口像是惡魔的眼睛。
邁克羅斯緊閉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身體的痙攣。
“出來!”一個士兵對他說。
“別開槍!!我只是個記者!!”邁克羅斯高舉雙手,帶著哭音叫道。
他嚇壞了,作為一個生長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眼前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隊長,是平民,怎麼處理?”
“干掉。”一個冷酷的聲音響了起來。
還沒等邁克羅斯做出絕望的表情,一道閃光就從眼前掠過,接著就是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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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我慢慢變得清醒起來以後,並沒有急著推開身前的艙蓋。
或者說,我根本沒想到通過神都之後會從這種地方重新出現。
上一次回來的情形,已經在記憶中變得無比模糊。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身下的工學軟墊所傳遞來的真實感和上次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我躺在那里,摸了摸腰間的神宮,又摸了摸食影者那邊給我的那袋十字金幣。
它們都原封不動的呆在它們該在的地方,沒有消失。
身上的衣服也沒有變回身為【電池】那時候所穿的制服。
這一切似乎都說明,我真的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帶著我所有珍貴的東西一起。
我不敢推開艙蓋,因為我害怕,在推開之後,眼前的世界並不是我的家鄉。
因為我的勇氣所依仗的東西,並沒有如想象中出現。
能量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或許只是暫時的?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感到一點點的恐懼。
躺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我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絲的能量,它在回復。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連釋放出來都做不到,但畢竟是還存在著的。
於是我可以確定,初邪所向往要建立的世界,大概真的實現了吧。
人類,找回了自己的真實。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艙蓋。
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要看看這個世界。
雖然並不是最重要的,但這畢竟也是我選擇回來的理由之一。
機械艙蓋發出了一聲輕響,一絲來自現實世界的純粹白色從縫隙里射了進來。
我坐起身,然後愣在了那里。
印象中一塵不染的潔白房間,被濃重的鮮血染成了一片奪目的紅色。
亂七八糟的屍塊鋪灑在房間里面,濃重的鐵鏽味撲面而來。
一個人坐在我旁邊的那台機器上面,像一只沉浸在血海中的黑鳥。
“歡迎回來。”他露出一絲陰冷而戲謔的笑容,對我說。
我張大了嘴,發出了不受控制的笑聲。
“你……出來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梅爾菲斯呵呵笑著,從機器上跳了下來。
我一把將他抱住,混亂的情緒在我的腦海中衝撞著,我不知道除了這樣一個擁抱還能做些什麼。
“放開放開!真他媽的難看!”梅爾菲斯笑著罵道。
有無數想要和他說的話,有無數想要告訴他的事情,有無數沒法和別人傾訴的情感聚集在胸口——只能和他分享的情感。
而現在他就在我面前,並沒有被深淵所吞噬。
他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連打帶拽的掙脫我的擁抱:“這麼長時間沒見,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太惡心了。”
看著他的臉,這家伙的樣子完全沒變,也沒有什麼身體的傷殘。
無論如何,他似乎狀態還不錯。
鴉羽之刃被他斜插在腰間,像曾經一樣。
“你太狡猾了……”我咬牙罵道,“最困難最難走的路,你甩掉我們逃掉了,然後現在又人模狗樣的這樣出現在我面前,你必須給我個解釋!”
“解釋什麼的以後再說。現在事情還沒完。”梅爾菲斯。
“這些是什麼人?都是你殺的?”我掃視了一圈腳邊的殘骸,有一種特別壓抑的感覺。
沒有想到,我走出神都之後第一眼就會是這種東西。
“是傭兵團。我查到有人會對你不利的消息之後,特意過來救你的小命的。”
我已經算是最早一批進入光面神都回歸地球的成員了,但就算是這樣,暗中隱藏的某些家伙仍然毫不猶豫的在我出來之前對我伸出了利爪。
我可以想象,如果梅爾菲斯不在這里的話,能量沒有恢復的我大概會十分危險。
我將視线挪到了房間的角落里,那里趴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
梅爾菲斯沒有殺他,他也不像是傭兵團的成員。
“那是誰?”
“一個被卷進來的倒霉鬼,差點讓人干掉。不用理他。”梅爾菲斯一邊說一邊領著我向房間另一邊的出口走去。
“到底是什麼人特意過來殺我?”我問。
“也不是特意為了殺你的,是針對電廠零級神經擬真的【電池】進行的行動。公共政權里面有一個高級顧問,負責公共政權在【神都】里面的事務,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
“汞先生?”
“對。這是公共政權內與汞先生對立的派系下的命令。”
“是想要減少新人類的威脅?”
“算是有這個意思吧。但最大的可能其實是為了殺汞先生。根據我的情報來看,汞先生為了隱藏自己的蹤跡,當初進入世界的時候特意隱藏身份選擇了在相關機構隨機進入的形式。你這個設施和汞先生當初進入時所選擇的是同一保密級別,所以他們向相應級別的設施都派了人。”
外面世界局勢的復雜程度比我想象中要高的多,看來還有太多我沒有觸及到的秘密。
“你……出來多長時間了?”聽著他的解釋,我突然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比你們早了兩個月吧。”梅爾菲斯回頭對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你果然是落入了深淵吧?”
“沒錯。最後才發現,神都和深淵其實根本就是一個東西而已。所以出來的話要比想象中簡單,哈哈哈!”
“你怎麼出來的?”我不依不饒的問。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們已經走到了房間的盡頭。
梅爾菲斯對我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推開門竄了出去。
暫時沒有足夠能量戰斗,所以我選擇老老實實的藏在屋里面。
外面傳來了一連串肉體倒地的聲音以及能量的微弱振動。
當這一切停止之後,我也打開門走了出去。
四五個由梅爾菲斯新制造的屍體倒在樓梯拐角的地方。
我手里握著神宮,跟著梅爾菲斯上了樓。
雖然對這棟建築的構造不是特別熟,但是我仍然依稀記得,樓上應該是這座電池機關的負責人羅門所在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這麼晚了,他會不會仍然在這個地方。
穿過頂層那布滿了玻璃窗碎片的走廊,我跟著梅爾菲斯閃進了羅門的辦公室。
羅門的屍體匍匐在地上,身下鋪滿的血液浸透了厚厚的地毯。
看來當那些傭兵闖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對他手下留情。
“嘖,還真是不走運……本來還想從他這里撈到一些關於撒拉弗的情報,現在看來還是想的太輕松了。”梅爾菲斯抱怨道。
羅門能夠聯系上撒拉弗,這是我上一次離開【神都】的時候所了解到的事情,梅爾菲斯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過……
“你要找撒拉弗?有什麼打算麼?”我問。
“問題真多,能不能別問來問去的?很煩人。”他不客氣的扔給我一句評語。
我忍不住笑起來,這種感覺終究還是令人懷念,所以我完全沒能生氣。
“接下來呢?”
“在這里藏上四個小時吧,等你能量恢復。”
“四個小時麼?”
“我當初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梅爾菲斯說道,“我們躲里間去,四個小時以後,你想干嘛都行,我也懶得再給你當保鏢了。”
羅門辦公室的側面有另外一扇門。
我們走進去,那是一個屬於羅門的私人休息空間。
休息室不大,但是藏下我們兩個人綽綽有余。
外面不時的傳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聲音,廠區里不停的有浮車在來回奔波。
有人入侵的事情大概已經被發現了,只是現在不管是媒體還是管事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這種情況。
突如其來的變化太大了,政府沒有准備好任何相關的應對措施,而那些心懷鬼胎的家伙們也迫不及待的插了進來,讓本來就一片混亂的人類世界雪上加霜。
不過這一切和我都已經沒什麼關系了。
梅爾菲斯找了一張沙發坐了上去,而我則在房間里轉著,摩挲著屬於人類世界的、熟悉的家具和裝飾。
雖然我生活在【神都】里已經很久很久了,但畢竟這里才是我長大成人的世界。
如果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換句話說,【神都】真正讓我留戀的,是屬於自己的力量和生活方式。
而現在,既然我已經把這些東西完好無損的帶了出來,那麼便沒有什麼遺憾可言了。
只是,很多人為創造新世界付出了無法挽回的代價。
“講講吧,我離開以後,這十多個月里發生了什麼?”梅爾菲斯饒有興趣的問我。
我扭頭看向他,心里翻涌起了陳舊的悲傷。
“梅爾菲斯,AZZA不在了。”
梅爾菲斯臉上的笑容慢慢的崩解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家伙怎麼死的?”他沉默了幾秒之後問道。
“破霜、保羅和燃墟圍攻之下,被保羅的能量衝擊打碎了身體。”我緩聲說道,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我只覺得有些難受。
“一打三……他沒那麼蠢,所以一定是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梅爾菲斯面無表情地說。
“是的,他要殺燃墟,而且差點就做到了。可是也暴露出了他遠距離殲滅零級戰士的能力,所以沒人能容的下他。那場戰斗是值得尊敬的戰斗,AZZA贏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梅爾菲斯冷哼一聲:“如果是對我而言,這個結局很完美。但對他來說,他還是會想和那群愚蠢的朋友一起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有力量的人就要去為大家使用自己的力量,AZZA的這個念頭實在是太蠢了。”
“或許蠢的是我們。”我這樣說,“像我們兩個這麼自私的家伙,倒是不用背負責任感。但同樣,我們也沒什麼朋友。”
“我本就不需要那種東西,但你不一樣。只不過你很聰明,知道在什麼時候該去拼命。而不是像AZZA,明知道自己的渴望無法實現,卻還是會被責任感驅使著,做蠢事。”
“AZZA讓我對你說對不起,他一直很想念你。”我重復著AZZA的遺言,心里變得寧靜起來。
“媽的……欠我的錢也要不回來了……可惡的家伙,人死了,再也不可能洗刷敗在他手下的恥辱了。”梅爾菲斯長嘆了一句,帶著濃濃的不甘。
看來他輸給AZZA的事情一直都還沒能夠忘掉。
“他死的時候,你在場?”他又扭頭看向我。
“是的。”
“但你沒有幫他。”
我點了點頭,然後一五一十的將這十數個月之內所發生的事情講述了出來。
我省略了很多不想提及的事情,只是將視角放在新人類的宏觀層面上給梅爾菲斯描繪了新人類跋涉的圖景。
就連梅爾菲斯這麼冷漠的家伙,在聽到我們與宮族會戰之時,也露出了唏噓之色。
畢竟他也沒有體驗過必須要肩負著責任,帶著某種大義殊死一戰的經歷。
在那種時候,人會做怎麼樣的選擇,誰也說不出來。
“最後,我們平平安安的穿過了光面。里林對我們的態度還算不錯,附近途經的村落也會熱情的拿出食物補給來幫助我們的平民。那段時光,讓新人類找回了不少對自己種群的信心和希望。”
“那麼燃墟最後打贏了麼?”梅爾菲斯的好奇心更多的還是在那場最終的戰斗上。
我回想著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
“或許吧,他贏得了光嗣之王的承認。也贏得了讓新人類穿過真正的神都,回到真實世界的權利……他預料到了將會發生的一切……他的確是贏了。”
“他死在光嗣之王的手里?”
我搖了搖頭:“沒有。據光嗣之王說,燃墟是千年以來第一個以純戰士身份站到那個高度的戰士。那場大戰真的是非常過癮……光嗣之王也沒有使用魔力,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兩個零級用極端的純戰士戰術全力對戰。當時幽鬼和食影者的人也在觀戰,連愛絲彌蕾都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對純戰士的戰斗力判斷有誤。”
梅爾菲斯壞笑著:“愛絲彌蕾那麼驕傲的女人,竟然也有承認自己走眼的一天。”
我也笑了笑:“純戰士在一對一單挑的時候所能夠釋放的力量太可怕了,零級魔戰士瞬間爆發的能量輸出級別,燃墟竟然可以連續不斷地保持十五分鍾以上……像我們這種魔戰士,除非有壓倒性的特殊能力,沒有人能抗住燃墟那種進攻強度,五分鍾都不行。如果當初燃墟沒有重傷,AZZA絕對不可能打贏燃墟。”
梅爾菲斯咂咂嘴:“按你這麼說,看來里林之王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可怕更多。”
“里林之王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但燃墟的的確確是成功的將光嗣之王打倒在地了那麼一次,所以光嗣之王欣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聽著像是小孩子玩的打架游戲一樣。”梅爾菲斯似乎對這場戰斗喪失了興趣。
“可是光嗣之王根本沒受傷,燃墟也永遠不可能贏他。光嗣之王之所以說沒人能夠用純能量贏他,是因為他有一種封印能量的手段。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技能,但對方的能量用得越多,能量損失的就越快。最後燃墟的能量用盡,也便輸了。”
“如果是那樣,燃墟應該還活著。可是他並沒有回來,作為首領,他不是理所應當第一個回來現實世界的麼?”梅爾菲斯問。
“因為他的確是死了。”
我感慨著,任由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支配了自己的腦海。
AZZA的逝去已經過了數月,但燃墟的死亡卻還是幾日之前歷歷在目的情形。
瘋狂的嘶吼、初邪的淚水、迦施的悼詞、還有燃墟最後給新人類留下的遺產……這些東西所夾雜的情感,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能夠完全接受。
無數人死在這條血腥而泥濘的路上。
雖然燃墟並不是唯一看清了未來和過去的智者,但我明白,他一定是最坦然的那一個。
無數秘密隨著燃墟之死埋葬到了時間里,或許終有一天很多真相會重新浮出水面——又或許永遠不會。
我現在沒辦法讓自己回憶燃墟死去時候的情形,因為只要想起初邪在那個時刻迸發出的感情,就會讓我非常難受。
雖然初邪已經早已不屬於我,但我仍然沒辦法將她從我的心里挪去。
“龍雀,我好好的給你帶回來了。修拿說過,你們基因改造者身上的炸彈,可以從龍雀身上找到解除的答案。”我對梅爾菲斯說。
梅爾菲斯點了點頭:“我會查的。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微微笑笑:“被女人甩了,所以也沒什麼特別要做的。可能會隱居一段時間吧,正好這里也有不少錢,可以試著找找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我拍了拍腰間厚厚的錢袋,略帶一點點自嘲的說道。
這袋錢,可以算是我訛詐來的。
幽鬼和食影者由於之前突襲光面的事情而陷入了麻煩,因為想要去往里林的神都就一定要穿過里林的王城。
他們所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混在我的部隊里一起進去。
本來這件事非常簡單,但是我卻利用這個機會敲詐了愛絲彌蕾一百枚十字金幣。
因為每當我想到她利用我的好奇心撬走我所有報酬的時候,都會氣的耳朵疼,這次也終於算是讓我報復了一回。
梅爾菲斯靜靜的看著我:“你是想回歸正常的生活麼?那種你曾經擁有過的,成為戰士之前的生活……”
我長舒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我會嘗試的。”
“成為了戰士,手上沾著無數人的血,卻還奢望著能夠安安靜靜的活在白紙一樣的世界里;曾經擁有著上萬人軍團的領袖,一夜之間就能夠拋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你做的事情還真是矛盾,不知道該說你貪心還是淡泊……”
我呵呵笑著,沒有說話。
因為我還有很多沒有對梅爾菲斯說起的事情。
不是我不想對他說,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表達。
就比如……奧索維曾經對我說的,那個所謂的【真理】。
以及我在光面的中心,屬於里林那真正的神都里面,所見到的神……
連我自己都沒能真正理解的東西,肯定是沒辦法講述出來的。
但我清楚的是,我做的決定並不是出於一時的頭腦發熱。
“那麼你呢?”我將話題引到了梅爾菲斯身上,“深淵里面,是什麼樣子的?”
梅爾菲斯搖了搖頭:“我在黑暗和虛空中游蕩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識,然後借著鴉羽之刃的引導找到了鴉羽之刃曾經主人所留下的廢棄次元城。”
“我聽說,如果次元城的主人已經不在了,那麼次元城也會消失。”
“的確如此,那片次元城的絕大部分已經崩碎在了虛空里,但至少還殘留了一點可供我落腳的地方。我想,它完全消失也只不過是幾年之內的事情。不過,這也許說明,制造出鴉羽之刃的那個家伙,死去的時間離我們的時代並不太遠。”
我搖了搖頭:“不,神都和深淵里面的時間並不是這麼計算的……”
梅爾菲斯楞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也說不清楚,但我知道對神都、對光面暗面、乃至我們的世界來說,時間並不是线性的……而是……”我努力回憶著自己看到的所謂【真理】,伸著手比劃出了一個圓形,“而是像一個俄羅斯輪盤賭……”
梅爾菲斯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嘆了一口氣:“好吧,我看我是說不明白了。你就當我沒有說過……”
在神都中看到,或者說感受到的【真理】,從某種程度上給我揭示了這個世界的真實形態。
在我進入真正的神都回到這邊的過程中,關於【真理】的信息劇烈的衝刷了我的大腦。
我需要時間去理解和消化,又或者我永遠無法弄清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東西。
而我最好奇的是,奧索維在最後的時刻為什麼要對我說那樣一句話……
“後來發生了什麼?”
“雖然那個次元城並沒有【神都】那麼大,但在那里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梅爾菲斯說,“直到兩個月前,我才找到了回來的路……那條路,似乎是鴉羽之刃的主人所建立出來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我皺起了眉頭,因為從另一側的世界穿梭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據我在光面了解到的信息,除了里林的三個王,目前根本沒有人可以打開通往人類世界的通道。
“因為鴉羽之刃的創造者,很有可能是人類,更大的可能是放棄了人類身份,化身成了影族的家伙。因為我能感覺到,那條路建立的初衷並不是通向我們這里,而是為了從人類世界進入他那里。”
“你是說,人類可以變成里奧雷特?這聽上去很可笑……”
我剛說了一半,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因為我想起來,宮族就擁有著用【再世之卵】把人類變成他們一員的力量。
誰又能確定,其他種族的里奧雷特沒有類似的能力呢?
“我也說不准,這只是一個猜測。”
梅爾菲斯輕描淡寫的把自己在深淵經歷的事情一筆帶過。
這是他的習慣,他真正經歷的事情要比他講述給我的要多得多。
“力量恢復了麼?”梅爾菲斯看了看時間,他手腕上還帶著一台老式的CRK.我們已經在這里呆了數個小時。
我感應了一下。
雖然還沒回到全盛期,但現有的能量自保是足夠了,於是我對他點了點頭。
“那就說再見吧,我要走了。你自己該干嘛干嘛去吧。”梅爾菲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怎麼?有什麼要緊事?”我楞了一下。
“龍雀應該出來了……我們兩個的游戲倉都放在一個地方。雖然留了字條,告訴她我來了你這邊,但還是早點回去的好。”梅爾菲斯感嘆道。
我這才想起來,自從龍雀被雅魅安擄走,梅爾菲斯就再也沒能見到她。
這樣算來,已經一年多了……
“卡門……也一直在等你。”我這樣對他說。
梅爾菲斯沉默了幾秒,什麼都沒說。
“你好好處理自己這邊的事情吧,等我的事情處理完了,或許會來找你。”他最後說。
我看著他,總覺得有點奇怪。
當他准備推門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你有沒有感覺,自己變了。”
梅爾菲斯的手放在門把上,好像凝固了一樣。
他慢慢回過頭,遞給我一個輕佻的笑容。
“可能是因為……有人可以想念吧。”
我搖了搖頭:“也可能是因為,未來不再是一成不變的結局了。試著讓自己活下去,梅爾菲斯,去找龍雀身上的秘密,別放棄。”
“趕緊閉嘴吧,我還真用不著讓你給我上心理輔導課。”梅爾菲斯罵了一句,然後甩門而去。
我站在那里,忍不住笑起來。我有預感,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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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到了午夜,警察和國民警衛隊占領了整個生物發電廠,所有剛剛從電池倉里走出來的人都被管制了起來。
雖然說是管制,但實際上並沒有字眼上那麼冰冷。
新人類經歷了一場長達數十個月的磨難,對他們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張溫暖柔軟的床,以及可以滿足口腹的大餐。
衣衫襤褸的平民們已經是面黃肌瘦,虛弱的不像樣子,任何一個人看到他們這幅樣子的時候都會抑制不住自己的同情心。
所以沒人為難他們,警察和消防隊員們甚至紛紛自掏腰包,搜刮了方圓十幾公里內便利店里所有可以吃的東西,和受盡折磨的回歸者們坐在一起,安撫著他們。
附近醫院的醫生也來了,不知疲倦的幫回歸者們檢查身體。
我不打算成為被照顧的一份子,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起衝突。
電廠的各個交通要衝都已經被封鎖了,大搖大擺的走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提升能量,我從窗戶直接飛了出去。
能量的光芒在夜空中非常顯眼,下面傳來了警衛隊緊張的吼聲,但是卻對我無能為力。
我爆出能量,化身成一道白光,向遠離發電廠的地方飛走了。
午夜的風帶著一點潮濕,在高速飛行中撲打在我的身上。
我在空中向遠處眺望,人類的城市正籠罩在絢麗多彩的燈火之中。
市中心那些高聳入雲的鋼鐵森林發出了冰冷而熟悉的味道,而另一邊的居民區則沉浸在香甜的夢鄉。
我孤身一人飛在夜空里,俯視著人類世界的一切,既興奮又悲傷。
已經再也無法回去我曾經無比熱愛的【神都】世界了。
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擁有過的一切,已經不可逆轉的變成了記憶和時光中的一部分。
但同樣,未來……也是嶄新的。
而且我沒有忘記,我在這個世界,依然有著自己的家。我要回家。
我在無人出沒的小巷落了下來,然後走向了租車行。
上次出來的時候還剩下一些錢,足夠讓我租用一輛浮車。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世界生活過了,但至少我還沒失去使用電子設備的天賦。
研究了三分鍾之後,我成功的設定好了通向家鄉的航道。
浮車像利箭一樣竄入了預定的自動車道,窗外的黑夜中的風景刹那間變成了模糊的圖像。
我將自己安放在柔軟舒適的車座里,思緒已經飄回了那個我長大的地方。
已經沒有了來自幽鬼的追殺,Dreams也不會再找我的麻煩……這一次,我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家了。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再次擁抱那兩個我最愛的人……
四百公里的路程,高速浮車只用了二十分鍾就抵達了目的地。
我退還了浮車,沒有再使用能量,而是步行向家里走去。
這段路,冗長的不像話。
我穿著一身可笑的輕型胸甲,腰里插著刀,像是電影中走出來的角色。
如果這時候有人看到我,一定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但是我並不在意,因為周圍熟悉的景色已經讓我深深的沉浸在了回憶里面。
小時候和小伙伴打鬧過的上學路……喂過野貓的那個公園……參加過長跑活動的環城公路……和朋友一起痛飲的燒烤店……和盈風最喜歡去的電影院……柔膩的普通人生活在呼吸之間就把我拖了進去。
我已經無需再以戰士的身份活下去了。
不管這個世界的和平能夠持續多久,我都可以在戰爭到來之前好好的活著。
雖然燃墟在死前說過,戰爭一定會到來……但我並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對的。
至少在我看來,在新人類回歸第一日,幾乎所有普通人都表示出了對相互之間的善意。
不知不覺之間,我停在了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前面,呼吸變得陡然急促起來。
我終於可以告訴他們,你們的兒子回來了。
街頭一片死寂,只有昏黃的路燈在有氣無力的照亮著它腳下的一小片黑暗。
我的手在發抖,好不容易才將指紋對了上去。
門像是絲綢一樣順滑的溜到了一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我走了進去,木質地板發出了細不可聞的咯吱聲,一股令人心安的感覺襲上心頭。
我反手關上門,門栓傳來一聲輕微的咯噠,然後一切又歸於了寧靜。
他們或許已經睡了。
我並不想將老爸和老媽從睡夢中吵醒,所以並沒有開燈,也沒有說話。
我決定在沙發上睡一覺,等第二天他們醒來的時候,大概會嚇一跳吧。
我這樣想著,走進了客廳。
然而我在客廳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件東西,那是一只小提琴的琴盒,琴盒上面放了一封信。
那是老媽最珍愛的東西。
漂亮的耳環、老爸買的鑽戒、下狠心收回來的高級皮草大衣……女人會喜歡的東西老媽自然都很喜歡。
但一輩子都在拉小提琴的她,那把琴對她的價值是什麼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我顫抖著打開了那封信,也打開了客廳的燈。
潦草的字跡,有幾個字還被什麼東西浸濕了,以至於非常模糊。
“我們必須要走了,兒子。你的朋友撒拉弗告訴我們,會有人來利用我們威脅你的生命。我和爸爸不想走,但是他說來不及了。他會帶我們去一個沒人能夠認出我們的地方,不用擔心我們。”
“我和爸爸一直在等你回來。”
“媽媽很想你。”
帶著一絲絕望和無所適從,同樣的話,她寫了兩次……
我後退了兩步,坐在了沙發上。
我用手捂住臉,淚水再也忍耐不住。
她舍不得我,但是還是不得不走。
她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我明白她的思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用了一輩子的小提琴放在這里,希望我能夠明白她有多愛我。
老媽……我知道……
或者我一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一個母親會有多麼愛自己的孩子。
我癱坐在沙發上,坐在這空無一人的房子里面,泣不成聲。
我什麼都沒能給他們。
我不斷帶給他們悲傷和絕望,到最後甚至連他們平靜的生活都沒辦法守護。
這一刻我是那麼的恨自己。
但我也知道,他們並不會怪我。父親和母親,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我擦干眼淚,繼續看著那封信。
“還記得你小時候打翻了飯盒,被你爸爸追著打,跑丟了一只鞋的那個地方麼?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們現在的地址。我和爸爸會好好的重新開始生活。”
我能夠清晰的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大概是八歲的時候,我們一家曾經去臨市的山里野營。
這件事情再後來被當做笑料經常在餐桌上被提起,想不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
唯一讓我沒料的是,插手這件事的竟然是撒拉弗。
我相信他做這件事情的確是為了建立和我之間的良好關系,因為他那種人並不需要拿我的父母作為要挾我的籌碼。
我看了看落款,時間是數個月以前。
那個時候,恰好是我背叛了汞先生,將自由軍搞得幾乎全軍覆沒的時候。
難道汞先生有能力從那種地方聯系到這邊麼?
我覺得那完全不現實。
可是撒拉弗又為什麼能夠預見這種事情呢?
值得疑惑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我躺在沙發上,想念著老爸老媽的音容笑貌,心里空空如也。
我知道自己現在不可以再去找他們,至少在一切弄清楚之前不行。
我的一舉一動都很容易被人追蹤到,如果再把危險引到他們那里,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上了樓,走進了曾經屬於自己的臥室。
那張我從小睡到大的床還在那里,而那台曾經屬於我的游戲倉也安靜的躺在房間的角落。
還有那只懶人沙發,我在學生時期,總是會把自己扔在上面,耳朵里塞著耳機,聽那些老媽硬塞給我的爵士樂。
恍如隔世。
我躺在了床上,帶著難以安寧的心緒陷入了睡眠。
幾個小時瞬間就睡了過去。
當我從自己的枕頭上醒過來的時候,看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整個人陷入了某種恍惚。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整天的課正在等著我。
飢餓感很快從腹部升了起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將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一天以前,我還和同伴們一起,身處於另外一個世界之中。
短短的二十四小時,我竟然已經呆在了自己熟悉的家里……這種事情仔細想起來,甚至會讓人感到些許荒謬。
新人類在進入光面之後,又花了數月時間,跋涉到了里林奇法都德的王城。
我們穿過奇法都德宏偉的王城,穿過它後面的神都平原,一直抵達了真正的神都。
我們看到了如同奇跡一般的存在,所有看到神都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它的樣子。
然後燃墟和奇法都德的王展開了一場壯絕的戰斗,為我們贏下了進入神都的資格。
我們走了進去,像當初從【湖】進入暗面一樣,融化在了神都的純白光芒之中。
我在其中體味了奧索維所說的【真理】。
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已經身在現實世界了。
這場史無前例的遷徙,以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寫出了大結局。
個中滋味,也只有我們自己才能說清道明。
內心的傷痕提醒著自己那些永不會磨滅的過往,而體內翻涌的力量則變成了我們所贏得的戰利品——或者詛咒。
牆上的擺鍾指在了清晨六點十五分。
我從床上爬起來,拿著神宮下了樓。
像之前每天都會做的那樣,我在院子里拔出神宮,開始練習自己的刀術。
那是我自己總結的幾個動作,這種練習可以充分的調動我對自己手里武器刀意的感應。
動作不算好看,但很有效。
這個熟悉的小院子曾經種滿了各種顏色絢麗的花,而現在似乎因為無人打理,只留下了一些枯枝敗葉。
或許該打掃一下了,問題在於我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在這棟房子里住下來。
活動完之後,我洗了一個涼水澡——熱水器似乎已經壞了——然後出去買了早餐。
我一個人在廚房的餐桌上安安靜靜的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又洗好了盤子。
當我做完這一切的時候,鄰居們剛剛開始一天的新生活。
我坐在家里,聽著他們在街道上相互打招呼,興奮的討論著【回歸者】們的話題,穿梭在社區的林蔭小道上。
嘈雜的忙碌聲在兩個小時以後漸漸地消失掉了,街道乃至房子里面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我終於拿定了主意。
我在衣櫥里找到了老爸留下的舊衣服,換下了第三軍團時期那身制式軍裝。
將已經穿過很久的胸甲還有其他裝備打包在了行李箱里,拎上了老媽的小提琴,走出了屋門。
我穿過小院,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給我留下了最多有關家的回憶的地方,然後義無反顧的踏上了旅程。
雖然很喜歡這個家,但這里已經變成了落滿灰塵的舊日。
老爸老媽都已經不在這里了,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自己的回憶里面。
********************
我搭了通往另外一個城市的浮車,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到達了一個嶄新的目的地。
又花了足足三個小時,我終於在這座城市里找到了記憶中的地址。
當我看到那個院子的門之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因為我清晰地記得,當初我得到神宮的那個地方,和這里像極了。
“師父。”我推開門,大聲打著招呼。
四合院里,那個正拿著清掃機處理院子里面厚厚積灰的少女扭過頭來,看著我笑了。
“師兄。還以為你怎麼都得半個月以後才會過來找我們。”方不凝說。
我搖了搖頭:“家里人已經不在了,所以也沒必要在那里呆太長時間。”
方不凝露出了一絲不安:“不在了……?”
我對她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樣。”
正說著,方先生從屋里走了出來:“既然來了,還不趕緊的,打掃衛生!”
方先生和不凝的游戲倉一直都是放置在自己家里的,而這家人現在只剩下了他們爺孫兩個。
長時間沒有人保持清潔,這里落滿了樹葉、灰塵和泥土。
我扔下行李,和不凝一起熱火朝天的干起來。
在夜晚降臨之前,總算是讓院子恢復了原狀。
方先生訂了晚餐,看不出這個老頭用起新款的CRK來,比我們這些年輕的都熟練。
我們圍坐在桌邊,三個人開始吃飯。
精心烹調過得食物讓我們這些飽受蛋白棒之苦的家伙們食指大動,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已經無法用來形容我們的吃相了。
“師父,道場的事情決定了麼?”我打著飽嗝,和方先生聊起了在出來之前就商量過的事情。
新人類的遷徙,讓方先生開始重新審視【山門】的傳承問題,時代已經發生了劇變,【山門】也迎來了開枝散葉的好時機。
個人的武力在熱兵器時代降臨的時候被壓縮到了最低點,可是現在,新人類的誕生則是一個新的轉折點。
【山門】作為龍族武學的最後傳承者,肯定是要做些什麼的。
“決定了。”方先生喝著不凝泡好的茶,微微點頭,“個人的力量在將來會沒有邊際的膨脹……掌握力量的人,也必須擁有控制自己力量的心性。我們能做的不多,但終究也是一股讓其他人心神清明的聲音。”
“那就交給我吧,我去張羅。這個項目,我出錢,算師父您的技術股。”我笑著說。
方先生咂舌:“你這賬倒算的快!”
或許是方先生一直對師弟將【山門】變成刀廠的事情耿耿於懷吧。
他也度過了一段不算短的迷茫期,心里一直考問著自己——是不是除了殺人,技擊之術便再無他用?
他現在也終於做出了決定,看清了方向。
我們不做刀廠,我們要將【山門】的延續的武道傳遞下去,這也正是能讓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那不斷積蓄出來的洪水可以傾瀉出來的一種方法。
兩天過去了,新人類已經被媒體正式冠上了【回歸者】的名字,而基本上所有能出來的人都已經回歸了地球。
全世界范圍內不完全統計,回歸者的數量是兩千萬。
而這也就意味著,足足有近三千萬人沒能從【神都】中生還。
針對那個已經不知所蹤的【神都】運營公司的民事訴訟、那沒能出來的三千萬人是否要算作是刑事立案、到底該由誰補償這些受害者……人類的法學理論在一夜之間就遭受了巨大的挑戰。
除了極個別的某個電視台仍然在播放動畫片,這兩天來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將預定的節目放停,二十四小時從各個層面報道著回歸者們的事情。
新聞素材實在是太多了,政治領域的人在考慮著回歸者們重新融入社會的問題,歷史學家忘情的從各種身份的回歸者口里記錄著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科學家們研究著回歸者們帶回來的能量和魔力,公共政權則忙著維護社會秩序。
新人類的回歸之路,隨著時間的推進,伴著無數回歸者們的口述,慢慢展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對普通人們而言,那是一個史詩一般的故事;而對擁有權力人而言,那卻是令人產生無限野心和遐想的誘惑。
可以想象,一個類似於外星智慧生物存在的領域,有多少利益和權力可以尋租。
但他們最終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人類終究還是沒辦法再回到那邊去,至少現在不行。
回歸者帶回來的巨大浪潮,平息的要比想象中快。
一個月的時間,大家幾乎都踏踏實實的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民眾眼中,故事已經聽得足夠多了;而回歸者們,也不可能靠著還沒拿到手的賠償金吃一輩子,總得想辦法養家糊口。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當兩千萬人稀釋在整個地球范圍內的時候,這個數量真的不算什麼。
雖然回歸者們的故事依舊占領著人們的視野和注意力,但所產生的影響正在變得越來越小。
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整個社會看上去和【神都】誕生之前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
這種穩定或許會一直持續下去,也可能很快就會出現新的變數。
至少在地下世界之外,我有感受到回歸者們帶來的變革。
按照從幽鬼和食影者那里學來的關於地下世界的知識,我很輕松的在這座城市里找到了幾乎每個地方都會有的“黑市”。
魯恩希安曾經打過一個比方,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兩個不同維度,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地下世界的成員,這是誰也說不清楚的事情。
想要進入地下世界,最簡單的入口就是“黑市。”
地下世界有著約定俗成的獨立語言,我通過街角路邊那些仿佛信手塗鴉而來的符號,將黑市定位在了下鎮的一個雜貨當鋪。
那是下鎮一條非常蕭條的小街,大概是因為治安不好,所以這里街邊的鋪子窗戶上都裝著防盜的鐵條。
我在一家成人用品店和咖啡廳的中間找到了那家連招牌都已經鏽掉的雜貨當鋪。
我推門而入,一只老舊的風鈴被門扇推擠著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鋪子里面十分昏暗,也十分擁擠。
回字形的玻璃櫥窗里面堆積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我看到了舊式的機械懷表和手工刻刀,後邊的架子上還擺著上個世紀的古董打字機以及顯像管顯示器。
一個賊眉鼠眼的老頭坐在鐵閘防盜窗的後面,透過窗底留下的空隙用眼睛掃視著我。
值錢的東西都在那道鐵閘窗後面,各種高級金表、首飾堆滿了他身後的那只櫃子。
我敢打賭,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不是什麼干淨東西。
“當東西還是要買什麼?”那個老頭眼睛鼓鼓的,頭發幾乎都掉光了,只在兩邊邋邋遢遢的留了幾縷,一臉皺巴巴的皮膚。
他個頭不高,嗓門倒是不小。
“賣東西。”我走到窗前,將一枚十字金幣點在了木質的台子上。
老頭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從窗戶下面探出鬼爪子一樣的手,將那枚金幣摸了進去。
我倒是不怕他把東西私吞掉,畢竟能弄到十字金幣的人一般都不好惹,他既然是地下世界的人肯定明白這一點。
“好東西啊……哪兒弄得?”老頭戴上眼睛,用指頭細細的摩挲著那枚金幣。
“干活的報酬。”我說。
透過窗閘,我聽見老頭的呼吸停了那麼兩秒。
我已經很清晰的將重要的信息傳給了他,希望他能把我的這件事重視起來。
只有地下世界的核心組織才會以這種東西作為流通物。
而像黑市當鋪老板這種連接地上地下的灰色地帶的角色,是很難接觸到十字金幣的。
“胖鐵!!”老頭扭頭向後面喊了一聲。
幾秒鍾之後,一個超級大塊頭從里屋走了出來。
那家伙兩米多高,一身的橫肉,剃著寸頭。
他板著臉,晃晃悠悠的走過來,打開了鐵閘窗旁邊的那扇厚厚的金屬門。
我走了進去,那個叫胖鐵的大塊頭則走到外間,粗手粗腳的關了鋪子的門窗,然後回來給我拿了張椅子。
老頭給自己點了支煙,又遞給我一根,我擺了擺手,沒要。
“打算賣什麼價?急出麼?”老頭很客氣的問。
“市場價就行,我倒不是很急。”
老頭將金幣放在手里翻著玩:“最近不是有【回歸者】那檔子事兒麼?這東西漲了不少錢,一枚最高已經能賣到一百二十四萬了。你要是不急,我可以按這個錢幫你出手。要是想要現錢,我自己出一百二十萬讓你脫手,我自己能賺多少你就甭管了。”
我笑笑:“我要出手十枚,你吃不了那麼多吧?”
老頭的臉都快綠了,不過他身後的胖鐵倒是一副相當淡定的樣子,自從他出來以後表情就從來沒變過。
能出手十枚,在地下世界里面也就是實打實的殺手和高級傭兵了。
這種人一般都會在戰區活動,像中華聯地區的地下世界也就主要是一些黑幫和走私犯而已。
“的確吃不了……你這個數量,我可以幫你牽頭一個大買主了。你要能放心的話,一切都交給我辦,我抽5%的傭金。能給你賣的高,我自己也賺得多,對吧。”
十枚十字金幣,這是能讓高級殺手組織出動人手接單子的水平了。
現在應該有不少人正需要這個機會。
“你現在能給我多少現錢?”我問。
老頭閉眼算了算賬:“四百萬。”
我拿出五枚十字金幣擺在他面前:“就四百萬,出給你四枚,我要現錢。另外六枚,就按你說的方法出吧。”
這樣一來一去,老頭起碼能多賺一百萬。
倒不是說我不心疼這一百萬,而是因為將來還有很多要用得上他的地方,現在借這個機會建立一個良好的關系也是不錯的。
老頭笑了:“小伙子夠局氣。你以後就叫我老祁,以後常來常往。這地頭借票的就我這一家,你要是以後就在這片兒打釘,大家就相互照應了。有什麼要出的,或者要送遞的要命物件,我都有門。”
我點頭微笑:“大概以後很長時間都會呆在這邊。以後估計得經常見。”
“有地方落腳麼?”老祁那意思是自己可以幫我。
“有。”
“方便說麼?本地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也好讓胖鐵去給你提個醒。”
這招也是挺高明的。
他要是多知道些我的信息,既可以賣我人情,也可以反過頭來也可以賣給我的敵人,兩邊都不耽誤。
不過我倒是沒有那麼傻就是了。
不過唯一的問題在於,我倒是沒有什麼對頭。
而且就算是有,也不是需要向他這種檔次的角色來打聽的家伙。
所以我索性報了一下大概的地址。
沒想到老祁愣是蹦出來一句:“你不會是方先生他們家的人吧?他家就住那塊。”
原來,【山門】畢竟也是地下世界的一份子。
雖然方家現在和那邊並沒有密切的聯系,但畢竟那也是三大刀廠之一。
方先生的師弟就算再不來往,也會讓灰色地帶的那些人幫忙關照本家人。
一來一去,原來都還說得上話。
我索性連那四百萬的現錢也不要了,把道場選址的事情直接交給了老祁這幫地頭蛇。
老祁辦事確實老道,沒有一個星期時間,直接幫我拿下了一套距離方先生家不遠,山腳邊的獨門獨院,又自己掏錢找公司把房子里里外外認真的打理了一圈,真真的把開道場的地方給整了起來。
等到道場打理好,那十枚金幣也出了手。
老祁自己扣下了該算的賬,剩下了三百多萬,給我轉了帳。
這一趟下來,我算是挺服氣的,老祁和他手下那幫人辦事還真是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
雖然不知道他自己賺了多少,但就衝這讓人舒服的一條龍服務,我也就沒去和他仔細對賬。
三千平米的地頭,大理石鋪的院子,另一邊是單層的木質室內道場。
柚木地板打的雪亮,太陽往屋子里一照,還真有古香古色的感覺。
和道場連著的是我特意要求搭建的可以住人的地方。
就算我臉皮再厚,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方先生家,所以特意造了這麼一個新房子。
因為地方大,所以老祁找的設計師給碼出了十多個房間,我一個人住感覺還真的有點浪費。
我心滿意足的帶著方先生來參觀道場,結果老頭還不高興。
“你這弄得和度假村似的!哪像個道場的樣子!”
好在方不凝喜歡,一個勁兒的說好話,這才把老頭給安撫了下去。
小姑娘興奮的挑了一個位置特別好的房間,掐著腰宣布了主權,說以後這個房間不許別人住。
當一切都安定好了之後,我們才意識到一個最大的問題——根本沒有學生。
雖然也在比較熱門信息流上打了廣告,但【回歸者】們的事情還是太熱了,根本沒人會在意我們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道場。
又過了一個月,方不凝上學去了。
偌大的一個道場里,天天就我和方先生兩個人相對而坐。
要麼就只能我們兩個人單挑,到最後打的誰都不願意打了,連方先生都三天兩頭的不再過來露面了。
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將我打的鼻青臉腫。
這麼大一個院子,光是天天的打掃都讓我感覺特別要命,剛開始時候的那種熱情已經流失的一干二淨。
好在,有了多余的時間,我可以好好思考,自己還有什麼感興趣的事情可以做。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抑制不住的想念曾經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快樂,有沒有遇到新的困難。
我也生出過讓我動搖的念頭……我為什麼不去意大利找Fey呢?
她或許就在那里……我如果動用地下世界的情報網絡,應該很容易找一個人吧。
但我最終也沒有動身。
我做了另外一個決定,選了一個我自己喜歡的事情去做。
當我去市政府申請許可的時候,才知道現在出台了一部【回歸者法案】。
法案的內容有很多,都是為了補償回歸者、維護社會秩序、幫助回歸者重新融入社會的條款。
我沒有細看,只讀了和我相關的那一條。
【支持回歸者就業法案】,作為回歸者,我可以享受十年的免稅,任何就業許可的審批都可以在一天之內申請完畢,手續上也是一路綠燈。
對本來就為各種手續而頭痛的我而言,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於是我順利的辦好了許可證,然後去買了一台小型浮車,搞好了貨源,走上了街。
我記得,很多人都說我做的面很好吃。
上午我會在道場做例行的戰斗練習,下午去進貨備貨,然後當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我就開著被改裝成餐車的浮車來到預定的地方,擺出六張木質的條凳和小桌,等待著顧客上門。
面只有三種,其他的佐菜也只有五六種,但我有把握讓每一個顧客都喜歡上這些東西。
我選擇的地方是城內一座橋的附近,因為這里景色很好。
七八米寬的小河蜿蜒的從城中穿過,帶有龍族特色的拱橋連接著兩岸。
傾斜的河堤上經常有來談情說愛的年輕人,還有那些放學之後來偷閒的學生、加班之後想要一碗面填飽肚子的上班族……
開業三天以後,我的攤子前面就得要排隊了,尤其是天剛暗下來的時候。
六張桌子已經完全不夠用了,但是我並沒有添加更多的座位,因為我一個人完全忙不過來。
可能是快餐和工業化流水作業生產出來的美食已經太多了吧。
由我純手工做好的面變成了這一小片城區最出名的小吃。
看著客人們笑逐顏開的樣子,我忍不住想,自己雖然不是一個天才戰士,但也許是個天才廚師也說不定。
方不凝有的時候下了課會跑過來給我幫忙,也會帶朋友過來一起吃,偷偷地讓我給她們留座位。
她的朋友從來不知道方不凝是曾經在魔獸之中出生入死過得戰士,方不凝也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接待完了放學的孩子、晚飯來換口味的附近居民,當夜深了以後,就是最後一波看完電影回家的情侶和疲憊的工作到深夜的職員。
這時候就不再那麼忙碌了,我可以優哉游哉的給他們煮上一鍋面,然後聽他們趴在我的吧台前面發著牢騷。
“你這個項目很好。”今天坐在吧台前面閒扯的是一個附近公司經理,經常光顧。
他比我小幾歲,很干練。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生意好。”我開著玩笑,給他的面上撒了一些茴香葉。
“但是太缺乏發展眼光。”他搖了搖頭,“就像你這麼好的業績,多雇幾個人,把規模搞大點,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我給你找投資人,拉起來干個連鎖店,那是分分鍾的事兒。”
我忍不住發笑:“還是算了。”
“你看看你,就是目光太短淺。企業要想做大,就得有承擔風險的膽氣。做砸了又怎麼樣?大不了你還是這麼一個攤,一次六張桌子的翻台唄。”
“你吃不吃了?趕緊的,我得刷碗。”我哈哈笑著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年輕的經理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使勁兒的嘆了一口氣,開始吃面,一邊吃還一邊嘟囔:“要不然怎麼說,什麼人什麼命呢,你這樣這事業永遠也干不大。”
“要那麼大干嘛?”我帶著有趣的心態問他。
“掙錢啊!娶老婆啊!你就見天這麼一個人悶頭干活,哪個女人能看上你?哎,你追過馬子麼?我覺得你是不是連女人手都沒摸過。”
他說著說著我就不太高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像個土老帽?”
“看著不像,但是這個投資眼光……嘖嘖……和沒見過世面似的。”
“你再說我以後不賣你了,怎麼沒完沒了的!”我和他瞪眼。
他舉手表示投降,三兩口吃碗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嗝,又遞給我一支煙。
我沒好氣兒的讓他給我點上,兩個人走到在河堤邊上開始吞雲吐霧。
“老哥,你別怨我多嘴,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這個發展前途好,覺得可惜。”他軟生軟氣的對我說。
我揮揮手:“行了,沒事兒。”
“你多少也想想吧,以後我也不多這個嘴了,挺招人煩的。你要是想好了,和我說,我上邊有人。”他抓起掛在旁邊的大衣和公文包,和我告別,然後消失在了橋的另一邊。
我看著腳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將肺里的煙吐了出去。
已經十一點多了,世界寂靜的仿佛只剩下了面前的水聲。
特別,特別,特別的安靜。我喜歡這種夜晚。
這樣過一輩子,其實也挺不錯的,不是麼?
只是……
“這面還做不做了?”身後的面攤遠遠傳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
“做。”
我應著,往回走去。
一個女人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若隱若現,腳邊放了一個顏色和設計都很惡俗的粉色調行李箱,是那些炸富而沒有品位女人喜歡的格調。
那個女人的身影很像初邪……我這麼想著,覺得心里開始做痛。
但初邪是絕對不會選這麼沒有審美的行李箱的,她是那種特別愛惜自己形象的女孩子。
我鑽回到餐車里:“吃什麼面?”
“就三種啊?我要牛肉湯面。”女人說道。
我伸手拿出賣剩的最後一塊牛肉扔在菜板上,准備切片。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發覺,這個女人的聲音非常熟悉。
我擡起頭,看到了初邪的臉。
我全身一顫,放下刀,轉過身。
身體機械的打開水龍,開始洗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洗手,或許只是為了讓自己生硬的轉身找個理由。
腦海中一片空白,情緒有些失控。
我借著洗手的時間,努力讓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平靜了一些。
“洗手洗這麼長時間啊?都洗掉皮了!”初邪在身後戲謔的說。
我關上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可能一切都是幻覺,當我轉身的時候,才會發現那女人只是和初邪長得有些像。
但我錯了,初邪就趴在餐車的吧台前,沒有變成任何其他什麼人。
她帶著微笑看著我,臉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抑制住顫抖的雙手,取出抻好的面條,下進了熱騰騰的湯鍋里面。
湯鍋溢出的蒸汽盤旋在我們兩個之間,讓彼此的面容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不是我的錯覺吧?你怎麼跑到這來了?”我清了清有些發梗的嗓子,問道。
“好幾個月了,閒的沒事,想來看看你怎麼樣了。”女孩輕輕的說道。
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但我想那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畢竟我也沒有刻意的隱藏自己的行蹤。
或者說……我大概從一開始就抱著一絲幻想,想著如果初邪想要找我的話,自己可以被她找到……
“我啊,挺好的。”
“挺好的?就在街上擺攤賣面啊?”女孩帶著一絲譏諷的語氣問。
我自嘲般的笑笑:“你呢?你那邊怎麼樣?所羅門沒有找你麻煩吧?”
“唉……還行吧……”初邪長嘆一口氣,似乎話里有話。
既然她沒有直說,我自然不會主動去追根究底。
“給你多加了一兩牛肉。”我將做好的面放在了她面前,然後遞過去一雙筷子。
初邪臉微微發紅:“有叉子麼?我不太會用這個。”
我點點頭,掏出一只塑料叉子放到了她的碗邊:“三十克斯。”
初邪白了我一眼:“請我吃一碗面都不行麼?”
“那就算了。”我輕聲說。
初邪用叉子卷起面,往嘴里送著。
我離開餐車,重新回到河堤邊,摸出煙盒,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已經是深冬了,但是氣候控制器把溫度一直控制在十度上下,即使沒穿冬衣也不會覺得冷。
可是我覺得身子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恐懼。
幾分鍾以後,我稍微冷靜了一些,回過頭去,才發現初邪已經不在那里了。
我快步走了回去,面被吃光了,連湯都喝了個干淨。
吧台上的調味盒下面,壓著一張十克斯和一張二十克斯的紙幣。
我順著路向前看去,初邪拖著她那只色彩斑斕的丑箱子已經走出了很遠,她瘦小的背影看著讓人有些心痛。
就像她剛才毫無預兆的出現一樣,這家伙走的也是無聲無息。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捧過碗的地方輕輕的抹過。
原來我還是這麼愛她。
因為她的出現,給我了無比巨大的滿足感;而她的再次離去,又將這滿足感變成了胸口疼痛無比的撕裂。
我努力喘息著,坐在了她剛才坐過的椅子上,捏住拳頭,不讓自己的手繼續顫抖。
耳邊傳來了格拉格拉的聲音。
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在意,但那違和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大。
我這才扭頭看過去,然後看到初邪拖著那只歪歪扭扭的箱子跑了回來。
那只箱子拖在地上,輪子都撞壞了,但初邪還是飛奔著,像是絲毫不在乎。
我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跑回到我的攤位旁邊。
女孩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掄起那只箱子就砸在了我的車上。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浮車車頭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凹陷,而初邪那只箱子則嘩啦一聲散了架,隨身的衣服行李散了一地。
還沒等我說什麼,一道黑紫色的光就從眼前猛地閃過。
這個家伙竟然召喚了葬敵法球。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魔兵器呼嘯著從空中掠過,狠狠地砸在了車身上,直接將它砸癟了下去。
初邪站在那里,全身的魔力都在外溢,而葬敵法球則像瘋狂不斷攻擊著我那可憐的浮車。
短短的三分鍾時間,我精心打理過得餐車就變成了一堆地上的鐵皮。
女孩臉上的表情猙獰極了,就好像這輛浮車曾經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兩千八百克斯的車……”我聽見自己的嘴里蹦出了這麼一句。
初邪恨恨的看著我,就好像我說了什麼不可饒恕的話。
“……可以不用賠……”我連忙加了後半句。
葬敵法球消失在了能量洞里。
初邪像是失去了力氣,臉上的表情也柔軟了起來。
她轉過身,慢慢走到了散落的行李那里,蹲下來,開始撿自己的衣服。
我湊過去,幫她一起。
初邪的手還是那麼白皙,上面有著燃墟給她留下的傷疤,指甲凍得有些發白。
我伸出胳膊去拾掉在旁邊的那支化妝包,可是神使鬼差的,我最終卻握住了初邪的那只手。
初邪和我,乃至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仿佛永遠不會再解凍的凝固。
這種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初邪的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
她在無聲的哭泣著,淚水像雨點一樣下落,打濕了她放在膝頭的衣服。
我忘卻了一切,將她拉到了懷里,緊緊的用胳膊環住了她的軟軟的身軀。
初邪哭出了聲,她摟住我的脖子,將整個人投入了我的懷抱。
“為什麼……”她哭著說,“為什麼你還能接受這麼混蛋的我……我做了那麼蠢的選擇,說了那種話……為什麼你還能原諒我……”
“因為你來找我了……因為你砸了我的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因為一股瘋狂噴涌的狂喜已經擊毀了我的理智。
“魔力代價償還完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好恨自己……好不容易才把你贏到手里……竟然為了那種理由而放棄……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女孩大聲哭著,像是要把心里的郁結全都爆發出來。
而我心中一切陰影都已釋懷,所有的東西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最珍視的人,終於還是回到了我的懷抱。
在一輛被砸的四分五裂的浮車殘骸旁邊,我和初邪緊緊地抱著對方,將全部的委屈和溫柔化作了一個永恒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