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莎比開著車子,沿著千篇一律的上海道路向南邊行駛。她按下機內音響開關,立刻傳來《你到底愛誰》的憤世嫉俗的呼喊:
“求求你給我個機會
不要再對愛說無所謂
如果相愛是完美
就讓我們用真心去面對
求求你給我個機會
不要再對愛說無所謂
留下了太多傷悲
告訴我你到底愛著誰”
“告訴我你到底愛著誰”,莎比在心里重復著這個樂句,但是,她隨即想到,自己應該向誰去追問呢?
於是,莎比趕緊抽身從歌詞的傷感而悲憤的意境中逃離出來,只是讓自己沉浸在歌曲的起伏在一個令人無法觸摸的高度的那種焦灼、無著、脆弱的旋律中。
從高架橋上下來,莎比很快繞到紅粉大酒店的後門停車場,道路一如既往地擁塞著,上海這幾年始終在剖膛修肚地進行基建工作,好像從來沒有過一天不是工地的感覺。
停了車,她踮著腳尖,因為車輛都是從泥土遍地的工地上開過來,所以捎帶過來的泥土,把停車場的地面汙染得一塌糊塗,莎比很擔心地上的泥跡會把她的那件心愛的熱褲弄髒了,所以走得格外小心。
來到片場,只有小化妝師小兔到了。莎比趕忙問她,趙導來了沒有?
小兔說,還沒有呢,駕駛員小錢剛剛開車去接他了。
駕駛員小錢是錢盛腫的侄兒,他還是拍攝片場的兩個攝影師之一。
小錢原來是錢盛腫老家的,高中畢業後,老錢在上海給他找了一個開出租車的行當,後來A片拍攝工作全面展開,也需要人手,錢盛腫就讓小錢專門為他開專車了。
由於拍攝人手不夠,老錢讓小錢跟另一個科班攝影師學攝影,這小伙倒也機靈,沒有多久,也就對操縱攝像機掌握得靈活自如了,為老錢儲備了一個專業攝影人才。
主攝影師吳大志,四十五六歲了,原來在上海某造船廠工會里任職,平素愛好攝影,過去有不少照片參加過市里舉辦的各類影展,拍攝的攝影作品《咱們工人有力量》還獲得過第四屆全國青年攝影大展銀獎,是他取得的最高成就。
廠里有一部攝像機,吳大志自然地成為操弄這台機子的攝影師。
只是後來工廠越來越不景氣,吳大志經常出去走穴,給人家拍過婚禮攝影,也在上海街頭搶拍一些突發事件新聞,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地操持著一個家。
老吳為人忠厚,也過了男人尋花問柳、花心難抑的高峰年齡,當年錢盛腫還在企業里負責文藝宣傳隊的時候,就和吳大志認識。
所以,後來需要拍攝A片攝影師的時候,就把吳大志請來了。
吳大志的工作敬業精神令人稱道,雖然稱不上有柳下惠“拒腐蝕、永不沾”的定力,但是,只要在他鏡頭里出現的東西,他從來不是把它看成是存在的東西。
是啊,一個好攝影師永遠必須和他鏡頭里的表現對象產生距離。
不是嗎?
在物像與虛像之間永遠隔著一個焦點,這個焦點就是界定實與虛的分水嶺。
吳大志在攝影天地里滾打摸爬多少年,鏡頭里不知見識過多少美女妖婦,但是,吳大志從來沒有越過焦點一步,爬到實像的那一邊去觸摸一下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精兒。
吳大志把握得了這個分寸。
吳大志現在是A片工場的主要掌鏡的,但是,他的鏡頭里出現的那個不叫女人,他從來不認為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與一朵花,一泡屎有什麼不同?
她們不過是鏡頭里的一個象而已。
而象是由象素組成的,象素可以組成一泡屎,也可以組成一個女人,只不過是顏色與象素的不同組合而已。
原來在工人文化宮學習的時候,上影廠的導演張建亞請來給他們講課,吳大志記得很清楚的一個例子,張導演說,張藝謀第一幅攝影作品就是一泡屎,原來那時候,張藝謀和吳大志一樣,也在工作里搞宣傳,這個廠是在西安吧。
廠里跑掉了一個工人,張藝謀奉命出去尋找,經過多方打聽,據說這個工人在某一個山洞里,張藝謀歷經千辛萬苦地找到這個洞時,什麼也沒有找著,只是在地上看到一泡屎。
口說無憑,到過無據,想到孫悟空到了天邊還知道撒一泡尿留下一個記號呢,當即,張藝謀計上心來,用他的照相機拍攝了這張屎的照片回去交差。
後來,張藝謀又用這個鏡頭去拍女人,拍出了名堂,拍向了世界,但是並沒有改變鏡頭里物體是一泡屎的下一張的這種特點。
或者說,拍一泡屎與拍一個女人,對於鏡頭來說,都是一樣的,你不能因為那是一泡屎,你就拒絕它,肯定更不會親近它的了,而換成了一個女人後,你立馬去親近它,而不像對屎那樣地拒絕它了。
所以好的攝影師就應該像鏡頭那樣,寵辱不驚,物我兩忘。
比如,《孔雀》中姐姐脫褲子放屁的時候,曾經是當年張藝謀的御用攝影師的顧長衛,就繼續了張藝謀拍一泡屎的傳統,鏡頭采取默哀式的一動不動的站位,忠實地記錄下姐姐脫褲子放屁的全過程。
如果這個鏡頭繼續進去下去的吧,完全可以接上張藝謀拍攝的處女照片,因為脫褲子的鏡頭下面出現一泡屎,按照蒙太奇的約定俗成的原理,完全有理由說明這兩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或者是蝴蝶效應那般的關系的。
吳大志拍女優,他只會讓鏡頭動情,而他自己不動情。
因為鏡頭是觀眾的眼睛,吳大志不能苦了觀眾,觀眾買你的A片,不就是圖一個樂嗎?
不就是打飛機時,更來得水到渠成嗎?
這樣的攝影師,才是主任放心、女優省心、觀眾愛心的“三心”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