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不正常
幾乎是在下車的一瞬間,十幾個紅點就同時鎖定了韓玉梁的頭。
他淡定地關上車門,心想,這次行動連鷹那邊一直沒怎麼回應過,難道他們的老大跟這個還有牽扯?
他和許婷都穿著全副裝備,車也是事務所新定制的進化版,但硬闖,難度有點大。
眼前不是特安局和警署那種維持治安的執法機關,而是暴力部門的頂層,最高級別的特種部隊。
他希望,還是不要起衝突得好。
大小兩個醫生的白大褂雙飛,醫生護士一起上陣的診療游戲,淫亂手術室……
之類的角色專屬玩法他都還在構思呢,要是害薛蟬衣被流彈波及,他之前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那輛帶標志的轎車後門打開,邁下一個穿著筆挺正裝的成熟女人。
以韓玉梁不挑食的審美眼光,她的姿色算是中等偏上,不過年紀稍有些大,估摸超出四十,已經離開了他熱衷的狩獵范圍。
但她有股很奇妙的典雅氣質,和周圍那些S·D·G的隊員格格不入,象是個走錯到戰爭片里的東方皇後。
她向韓玉梁走來,脊背挺直,飽滿的乳房撐起渾圓的曲线,但並非是為了呈現女性魅力,而是讓上面的專屬出擊紋章,變得更加顯眼。
於是,他看到了一個抽象的,小小的鐐銬。
韓玉梁如今對S·D·G內部已經頗有了解。
連鷹的紋章是鷹頭,十六夜血酒的紋章是紅酒,這位的紋章是鐐銬,讓他忍不住猜測,這女的名字里難道有鐐銬?
看她眉眼間頗有東瀛韻味,該不會一開口就說“你好我是本田鐐銬請多關照”吧?
“韓玉梁,對嗎?”那女人站在他面前,口音比島澤蓮濃重得多,很明顯是後來學說的漢語。
“對。”看這陣仗也知道是有備而來,韓玉梁干脆摘掉墨鏡,和已經到下巴的口罩一起揣進懷中,“什麼事?”
“我是富堅奈保子,現代表世聯特衛組東亞邦第一行動課,要求你跟我們回去,關於最近的一系列案件配合調查。請吧。”
“原來你不叫鐐銬啊,真可惜。”
奈保子的口吻還算和氣,微笑著解釋:“我曾經用過筆名良子,在我母語中的發音,和漢語的鐐銬很像。這是我使用這個紋章的原因之一。”
她看向駕駛席明顯神情戒備的許婷,“韓先生,你是聰明人,作為連鷹選擇的合作對象,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令事態無法挽回的糟糕選擇,對嗎?”
“那我可以跟同伴交代幾句話麼?”身邊有人,關心則亂,他就算要脫身,也得設法找到合適的機會。
“可以,但請不要太久。雖然這里是監管所,周邊沒有多少路人,戒嚴太久,也會引起一些麻煩。”
韓玉梁退回車門邊,打開,探身進去,匆匆交代了一下情況,道:“婷婷,帶著蟬衣回新扈。華京對咱們來說還是太危險了,不能都折在這兒。”
許婷沒有上演偶像劇中“我不走”“你快走”“我就是不走”“你倒是快走啊”這樣的冷酷無情循環,馬上拿出手機輸入信息發送給葉春櫻,然後說:“老韓,等你一天,沒消息的話,我們可就換種方式回來,做你想做沒做成的事兒了。”
“我知道,在那之前,把後排那位不能打的可愛醫生先送回去,就是你這個助手的任務。”
“了解,你去交涉吧,讓開路我就走。絕不囉嗦。”她重新發動引擎,神情堅毅。
“路上小心。”
“等你。”
薛蟬衣在後排看著一切發生,忍不住說:“我晚點回去,其實也沒關系。”
“有關系。”許婷笑眯眯搖了搖頭,“你在,大家束手束腳,反而放不開。”
看女醫生神情一黯,她在中控上飛快按了幾下,車身微微一震,進入強防衛狀態,“不是在說你拖後腿,好鋼用在刀刃上。玩游戲也沒道理讓奶媽站前排對不對。我們要是受傷,才是要靠你的時候,所以一定要保護好你才行。”
許婷嘴上雖然笑嘻嘻的,但當S·D·G的士兵和車輛讓出一個通道,看到韓玉梁上了那女人的黑車,她一向笑意盈盈可愛又熱情的眸子里,還是冒出了熊熊怒火。
足足深呼吸了好幾次,她才克制住開啟衝鋒模式撞過去的衝動,叮囑薛蟬衣坐穩,飯也沒心情再吃,就這麼往新扈方向急速駛離。
看著熟悉的車消失在視野里,韓玉梁稍微安心了一些,笑道:“這是要請我調查什麼案子啊?看在我們跟連鷹有合作的份上,透漏點兒唄?”
坐在前排的奈保子頭也不回,很冷淡地說:“我和連鷹並沒有合作。”
他看了看兩側車窗,語氣也冷漠下來:“你不會覺得,這種小車關得住我吧?什麼都不說,不怕我無聊想走麼?”
她微微側頭,“我建議你不要那麼做。”
他頗為痞氣地笑道:“我通常不聽我看不上的女人的建議,你模樣還行,可惜年紀大了點。”
“S·D·G不是執法部門。”她把頭轉回去,繼續目視前方,“我們不需要總是按法律辦事。”
“巧了,我也是。我還以為跟你們能談得來呢。”
“現行法律不支持連坐。”她緩緩說,“但我們不在乎。”
韓玉梁雙目微眯,跟著哈哈一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該不會覺得幾個女人,能牽制住我吧?”
“我不知道。”奈保子的語氣就像死人的心電圖一樣,毫無起伏,“但如果你逃跑,我會考慮試試。”
韓玉梁討厭年紀大的女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們往往比年輕姑娘難忽悠。
對方不愛聊天,他也就懶得再白費口水。反正S·D·G那地方他又不是沒去過,心里安定得很。
而且,他相信這次的事情,絕不是為了調查案件那麼簡單。
查案雖說也是S·D·G這個特種部隊在和平年代的重要職責之一,但如果是正常辦案,警署、特安局的流程還是要走一遭。
而要是那些程序都走完,剛才拘捕令已經拍在他臉上了。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情況。
同時,他也在心里盤算了一下,自己到底留沒留下线索和證據。
葉春櫻定制的行動服防水防電,他每次行動雖然談不上特別小心,但事後都有雪廊的專業人士負責清理現場,按說不會被拿到什麼鐵證。
左思右想沒覺得有什麼大事,他索性閉目養神,默默練功。
S·D·G的基地很大,這次韓玉梁下車,發現周圍的景象完全沒見到過,只能從遠處幾個建築物的屋頂來判斷,上次他來的大概是那邊。
這邊的院子很幽靜,幾棟樓都不高,裝潢很朴實,之前那些裝甲車也沒跟著開過來,放眼望去,除了大門那邊有兩個站得筆直的衛兵,怎麼看都不太像是S·D·G的地盤。
“這邊請。”奈保子走在前面帶路,司機也沒跟著。
韓玉梁皺起眉,忍不住起了打算試試她本事的心思。一個弱女子這麼背衝著他毫無防備,是對他有信心還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連鷹的力量和十六夜血酒的敏捷他都見識過,對奈保子,他不免十分好奇。
但沒想到,他才剛往丹田運氣,心里計劃如何出手,身體周圍,就忽然傳來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不僅是肢體仿佛被麻痹,不知為何用不上力,之前凝聚起的出手念頭,也莫名煙消雲散。
“我建議你不要在這里輕舉妄動。”
奈保子打開電梯門,走進去,轉身,面無表情看著他,“也許你的超能力在外面很強,但在這里,不值一提。”
韓玉梁知道連鷹和十六夜血酒之前都沒對他顯露過真正的實力,能輕松將大劫難期間那些怪物殺死的強者,絕不會是他看到的那種水平。
但眼前的這個女人,能力讓他完全摸不到頭腦。
無形的鐐銬麼?
雖然不服氣,但在S·D·G動手的確不是個好主意,對葉春櫻也會非常不利。
他壓下心里蠢蠢欲動的想法,邁入電梯,“我知道了。”
從周圍閃動的光來看,電梯運行期間,就已經有掃描技術在工作。
他邁出電梯,掏手機看了一眼,果然,信號也消失了。
穿過走廊,這一層盡頭的辦公室,房門的花紋浮雕著五個造型各異的抽象人形,圍繞著一個被橄欖枝托起的地球。
“請進。”奈保子打開門,但沒有要入內的打算。
“里面是什麼等著對付我的怪物麼?”
她的眼里浮現出一絲惱火,陰著臉說:“請注意你的措辭,這里不是黑街那種沒有規矩的地方。”
“好了,時間不多,讓他快點進來吧。一點我還有個會要開,我想我需要留出幾分鍾吃點東西。”
辦公室里傳來一個溫和親切,仿佛春風般的女聲。
而且,很意外的,並不陌生。
韓玉梁記憶絕佳,第一時間就認出,這是他在電視里聽過的某個聲音。
一邁入房門,就驗證了他的辨認。
寬大辦公桌後,正在站起來的那個女人,是韓心絡——將目標放在邦議長職位上,對邦議員連任有十足信心的,現S·D·G東亞邦總長。
她是連鷹他們的頂頭上司,全球最強特種部隊的七個頂層領導中,權勢最大的那位。
以東亞邦在戰後的地位,七人議會的命令,在她眼前都有商討的余地。這大概也是她決心成為七人議會之一的原因。
2016年辛七病退之後,總議長就再也沒有落入過東亞邦的手上,北美與中歐兩邦輪流上任,讓戰前的傳統經濟發達區域迅速復蘇。
這也讓性格保守穩重的蔡宏運受到了頗多來自民間的指責。此次換屆,他公開表示要放棄邦議長的職位,退出七人議會。
而韓心絡喊出的各種口號中,最有誘惑力的,就是要通過一系列經貿合作手段,在兩年內帶領東亞邦重回總議長之位。
當然,不乏競爭對手陣營的質疑聲,認為她一個軍營出身的指揮官,處理不好七人議會那種合作與競爭錯綜復雜的局面。
但這不妨礙她的人氣水漲船高,呼聲遠遠壓過了其他幾大特政區的代表人物。
再怎麼進行全球大一統的宣傳,不同膚色、文化、地區的人們,還是會天然就抱有競爭乃至敵視的心思。
搶奪生存資源而進化出的野性,始終潛伏在人類文明的外皮之下。
韓玉梁並不關心這些,但他此刻稍微有點緊張。
畢竟以他的常識換算一下,眼前這個女人,可以說就要成為皇帝那個等級的統治者。
比起皇帝,她的權力可能大大不如,但負責的疆域,他所知的任何一個皇帝也比不了。
而這樣一個女人,正走過來,對他伸出右手,表示友好。
他不自覺在外衣上擦了擦掌心,跟對方握住,禮節性上下搖晃了幾次。
暖而柔軟的觸感,從掌心傳導過來。
按說韓心絡在S·D·G任職已久,可看上去,她比外面的奈保子要年輕不少。
算起來,奈保子還是有超能力據說可以延長壽命的強化適格者,看來,即使是超自然的本領也比不上高級保養品的威力……
“你好,韓先生,我是韓心絡,這里的負責人。連鷹提交的任務合作方案,就是我簽字通過的。咱們還是本家,不需要那麼拘謹,來,請坐。”
她指了指那個寬大的沙發,自己則靠著辦公桌站定,雙手交叉在胸前,滿面微笑。
韓心絡有一張毫無攻擊性的漂亮臉蛋。這種長相,會讓男人覺得親切但性欲不足,相對的,女人也會覺得很好,而不會有什麼敵意。
她個子不高,看著很瘦,很白,臉蛋很素淨,只有符合工作禮儀的極淡修飾,這樣在不同性別中都能拉高好感度的外形和氣質,大概也是她在這女人明明更多的世界先一步脫穎而出的理由——女性票倉並不意味著女政客的優勢,很多時候還會有反效果,這讓韓玉梁一直頗為納悶。
剛了解世界性別比例和各層選舉制度的時候,他一度以為地球已經是女人說了算。
他看著這個可能將成為地球最有權勢女性的人,緩緩坐下,斟酌了一番,只開口道:“你好。”
說多錯多,謹言慎行為妙。
韓心絡微微蹙眉,抬起一手托著下巴,正裝包裹的纖細胳膊在胸前構成了一個傾斜的L,“韓先生,是富堅女士請你過來的方式不太友好嗎?為什麼你會如此戒備?”
韓玉梁忍不住諷刺道:“我也不知道,動用一堆裝甲車把我圍上,說要帶我來配合調查算不算友好。”
她略顯吃驚地張開口,跟著笑著搖了搖頭,“怪我,我沒把任務交代清楚,只說今天中午打算見你一面。我以為她會讓連鷹請你過來,有那麼現成的合作關系。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她繼承自丈夫的懶惰。”
“那麼,開誠布公,S·D·G雖然也算是半個執法機構,但請放心,我沒有興趣追究你在最近的一系列事件中的任何責任。甚至,如果咱們的溝通非常愉快的話,我還可以給你制造你想要的機會,來做你想做但沒做成的事。”
韓玉梁抬眼道:“哦?比如?”
“比如,去讓竹田箴言‘畏罪自殺’。”
韓玉梁的戒心更重,皺眉道:“我怎麼不知道,這是我想做的事?”
“我猜的。”韓心絡的笑容更加燦爛,“我很擅長猜測人心,我相信應該沒有猜錯。”
他板起臉,“那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想嚇唬一下我,讓我以為你打算出手來測試我是不是會讀心術。”
韓心絡繞回到辦公桌後,帶著微笑坐下,“我不會讀心術,有那種能力的話,我早已經實現我的目的和理想了。”
“那你還真是挺會猜的。”
韓玉梁暗暗心驚,向後靠在沙發上,盡可能做出松弛下來的模樣,“好吧,咱們可以開始談了。你是大人物,你的時間非常寶貴,咱們抓緊吧。”
韓心絡看著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按鍵,說:“小蔣,幫我通知一下,一點的會議改到兩點半,其余不變。”
她放下話筒,莞爾一笑,“現在,我的寶貴時間多出了一個半小時,你可以不需要扮演放下戒備的模樣了。”
“你越是這樣,就只會讓我越是戒備。”
韓玉梁不自覺挺直身軀,正襟危坐,心中已經把眼前的女人危險度調高到極致,甚至超過了談笑間操控人心的袁淑嫻。
“我只是想證明,我沒有惡意。”她恰到好處的露出幾分心靈受傷的模樣。
“不需要,以你的權力,沒把我直接干掉已經算是證明了。你想怎麼樣,還是單刀直入,說吧。”
“我想了解一下你。”
“哈啊?”韓玉梁只恨自己此刻不是個漫畫人物,無法往腦袋上扔一團黑线來表達心情。
“我很坦率,我想要了解一下你。因為你很神秘,也很有趣。”
他略一思忖,道:“那你應該已經讓人查過我了吧。”
“對。”
韓心絡很大方地承認,屬於上位者的某種氣質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但如果能查清楚,我就不需要趁這個機會把你請來了。我還要感謝那位薛醫生,如果不是判斷出你一定會去接她,想不驚動無關人士,把你請來和我見面的確不容易。”
“那你都查出了什麼呢?”他選擇用問題來試探,依舊在防守這個不好惹的女人。
“不太多。”
她的措辭也很謹慎,“你的朋友技術很優秀,把你保護得很好。但是呢,在這個正高速信息化的時代,衣食住行,都會留下痕跡,哪怕是很小很小的痕跡,搜集得足夠多,就能拼湊出一些東西。”
“你不用說的這麼委婉。”韓玉梁笑道,“我算半個網癮患者,大數據這種東西,略知一二。”
“那麼,就有一個讓我很感興趣的問題出現了。”
她單手托腮,用很有親和力的眼神望著他,“韓玉梁,為什麼,在你認識葉春櫻之前,你這個人,就像是從沒出現過呢?”
他臉色陰沉下來,沒有回答。
“不只是你,之前因為蹊蹺原因被取消了一份通緝令的陸姓女士,竟然也沒有任何禁得住調查的身份數據。”
韓玉梁扯動了一下唇角,道:“你查得還真挺仔細。”
韓心絡雙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半圓,微笑說:“這個辦公室大不大?”
“不小。”
她站起來,離開桌子,沿著牆邊踱步,不緊不慢地說:“我工作中的很多時間,都浪費在辦公室里,有的小,有的大,也許以後還會更大。但是呢,辦公室就只是辦公室。在這里面坐著,我能親眼看到的世界,就會很小。我需要看報告,看資料來了解我需要了解的事,因為大多數時候我不能離開這個辦公室。”
她走到窗邊,轉身,靠上去,陽光給她烏黑的頭發染上幾絲金芒,“我剛才說過,我很會猜人心。你是聰明的男人,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韓玉梁緩緩道:“你不相信他們的報告。”
“不能完全相信,也不能完全不信。這就是坐在那張辦公桌後的代價。”
她露出略顯厭倦的表情,給窗戶打開一條縫,任冷風卷入寒冷到鋒利的氣溫,“不過正常來說,看到合作方的細致調查中出現如此詭異的情況,會不信也很正常吧?誰能相信,世界上會忽然多出兩個人呢?”
韓玉梁暗暗罵了連鷹兩句,沒想到算來算去,竟然還是在跟S·D·G的合作項目上吃了虧。光想著保護葉春櫻,沒想到自己被盯上了。
他擠出一個微笑,道:“按照正常的邏輯,你應該懷疑這是你們S·D·G的人調查不力。”
韓心絡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正確。不過,你不知道這里面有兩個問題存在。”
“什麼?”
她稍微收起笑容,不過那張很親切的臉即使這樣也依然沒有半點嚴肅的感覺,“第一,我要求負責調查的人,我十分信賴,是那種如果我不信賴他,很多工作就沒辦法開展的心腹。他不會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騙我。他畢竟不是連鷹。”
韓玉梁干笑了一下,心想等脫身一有信號,就得趕緊通知連鷹,你在你老大心目中的信任分數簡直糟糕透了啊。
“第二,這個世界也並不正常。”她的笑容徹底消失,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一個不正常的世界,為什麼要講正常的邏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