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06章 於廷益
在兵馬集結後,於謙向張寧請求能到中軍觀戰,張寧大方地同意了,並允許自己站在他的身邊。
陪護在於謙旁邊的三個人中有一人雖然穿著灰色的男子袍服、頭戴幃帽,但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女子;他明白如果自己有什麼異動就會被擒住,甚至被殺掉。
中軍方形大旗的位置,擺放著一些裝載各種物什的車輛,主要有鼓號旗幟等物,甚至擺放著可供寫作的簡陋木案。
其中的五色三角旗應該是做令旗用的東西,在張寧及一些官員身後,站著四排穿著青紅相間衣服的軍士,各配有馬匹,人數估摸不下一百五十人;於謙見他們的衣著色彩和將士不同,估摸著傳達軍令的人,他第一次見識到指揮一支萬人軍隊需要如此多的傳令兵;同時“叛軍”的指揮系統相比官軍也相當龐大,至少有十幾名文官和二三十書吏組成,而武將們在此聚攏了短暫的時間都相繼散去了。
在此地四周,各方向都陳列著幾排步兵,總人數應在五百人以上,大約是中軍衛隊。
這些士卒在於謙看來已屬精銳中的精銳,他們的隊列筆直如用木匠的墨线量過的一般,整肅比皇宮的大漢將軍儀仗還要整齊。
但於謙認為真正能護衛中軍安全是後側的兩個方陣,兩支人馬與中軍的距離相當近;他們雖然在後側,但如果官軍近逼到中軍位置,很近的距離能迅速增援,官軍如果不先擊潰這兩股人馬是難以危險到中軍的。
相比之下,其它的方陣之間間隙相當大,至少相距數百步,或許“叛軍”這麼部署是為了盡大可能地左右展開,饒是如此正面也比較窄,左右翼相當不安全。
於謙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張平安,但他只是用不經意的目光打量著張寧。
那人正在下達著簡短而快速的命令,好像許多話根本沒有經過思索一樣,當然也沒有別的廢話,每句話都應該十分簡潔。
氣氛變得有些緊張,因為戰役似乎要開始了,對面的官軍正在移動,這邊的一股軍隊也在調動。
張寧的表情堅定而從容,精神很好的樣子,還帶著一絲冷酷。
總之看起來有點呆板,但於謙覺得此人的內心想法是相當豐富的……
帶著全部的實力,放棄了所有既占領的地盤、沒有後續補給,只為了得到與兵力數倍的官軍決戰的機會,這樣孤注一擲的做法極其喪心病狂;一個人如果沒有極大的野心和欲望,難以想象能干出這種事來。
於謙心里大膽地揣測,此人肯定想要得到所有他該的的不該的,才能滿足其野心。
接著於謙便大致觀察了一下戰場上的光景,他認為薛祿還是很有優勢,主要體現在兵力人數而造成的布局上。
薛祿的左右翼擺得很寬,加上有騎兵優勢,兩側是絕對占便宜的;而且視野所及之處的人馬雖然壯觀,卻並沒有五六萬人,可以揣測薛祿在中央縱深上也有安排。
相比之下,叛軍處於極易被包抄合圍和局部突破的劣勢下十分不利,除非他們消極防守,只要一進攻就會出現漏洞。
雖然於謙知道叛軍在火力上有優勢,但只要薛祿運籌得當,抓住了戰機予以重創也不是不可能……
武陽侯薛祿就是於謙在皇帝面前舉薦的武將,他對薛祿的才能還是持肯定態度,認為他能發揮出戰陣上的才能。
所以從目前看來,官軍的形勢還不算悲觀……
當然如果於謙自己尚在其位,他根本就不會打這一仗;張平安沒辦法逼他走到對決的境地。
為何要與叛軍急戰?
拖延本身就對官軍有利,非得要舍己之長、無視敵軍之短?
薛祿還是立功心切了;或許他根本就沒搞清楚全盤大局,只是為戰而戰。
若喻天下是一個棋盤,這里的大量兵馬也只是棋盤上的幾顆棋子而已。
對面的一眾人馬向前推進了一里地開外便停下來;輕重炮也相繼移動,雖然看不甚清楚,但那些移動的戰馬拉運的東西肯定是火炮,不然想不出有什麼東西需要用戰車運到前线。
果然官軍那一股步軍並非直接進攻,於謙也不認為薛祿能愚蠢到用一股步軍單獨進攻朱雀軍的境界。
薛祿的意圖多半是想從叛軍的左翼(南)打開局面,側翼明顯對官軍有利,薛祿主動從側翼開始目的是挑釁與叛軍接觸。
雙方主力相距至少四里余地,如果不繼續向前推進,根本就打不起來;饒是官軍一部向前推進了一里,兩軍仍然在大炮射程之外,暫時尚無接觸的可能。
就在這時,張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傳令常德營分兵一半嘗試與左翼敵軍突出部交手。”
緊接著他身邊的朱恒就召集官員分派道:“擬軍令,姚二郎所率常德營前二哨、即左哨右哨兵馬為左翼前鋒,護送騎炮大隊及所屬長管炮大隊推進二里,抵達低谷地,即發起對官軍突出部炮擊;擬令,常德營前哨後哨部,自姚二郎部左後方向前推進,等待進一步調令;擬令,左後翼馮友賢騎兵團整軍備戰,等待進一步調令,各部接到命令後在情急下有理由便可適時作出調整……”
於謙此時才明白過來,為何叛軍統率組成有那麼多人,他第一回見識這種方法,不由得大為驚詫。
張平安的一句軍令,在其主要“幕僚”的安排下,又再次細化為對各部的准確命令。
二人好像還很有默契……
據於謙所知,那朱恒本是漢王麾下的大臣,投奔張平安的時間並不長。
這還不是其指揮系統的全部,其幕僚們分別擬好軍令之後,又各自交由書吏具體安排傳令兵數人,好像每一道命令都有書吏記錄在案、包括對傳達軍令的軍士名字。
騎馬的青紅衣衫軍士分批出動,過了不久,在鼓號聲交替一陣奏鳴之後,果然就見左翼遠處的叛軍人馬開始了調動。
一些人馬陸續開始慢慢移動,就在這時,南方傳來了隱約馬蹄聲,極目望去,只見曠野上出現騎兵部隊。
那些馬隊應該是官軍,因為只有官軍的軍隊才布置得那麼遠。
火器、步、騎協同作戰,於謙覺得薛祿已經發揮出了他應有的水平,當初追隨永樂大帝在北疆征戰的經驗他沒有忘記的。
不過此時看來,叛軍對官軍馬軍的出現並沒有什麼反應,左翼的步軍仍然敲著鼓在前進。
不遠處的張寧敲著南邊的情形一言不發,而他的“幕僚”朱恒又補充了一道軍令,多半是無關決策的東西。
叛軍左翼面對的官軍突出部兵力應不到一萬人,但看起來也差的不多,這是薛祿的步軍四分之一的兵力。
他倒是挺大手筆的,此戰剛一開始勢必就會十分激烈。
“叛軍”對薛祿在側翼的挑釁表現得很積極,馬上就接招了;他們比薛祿還急,是意圖速戰速決的一種表現。
因為官軍步軍先行推進,在步軍各陣營前方已經開始布置炮陣了。
於謙見此光景甚至有些意外,難道薛祿私下里已經領會了自己琢磨出的騎、炮戰術?
那一套思路於謙運用了一次,並不成功,但覺得可以改進,戰術不成熟也沒說出來;當時薛祿也不在南路軍中,所以於謙反而感到很意外。
只見“姚二郎”部停止了下來,在騎兵危險下他們也無法擺出炮陣,只能組成左右兩個方陣、將火炮車輛護在中間。
大約叛軍的步軍只有組成方陣才能對抗騎兵衝擊。
其側後翼的另一股人馬也列了方陣,與前鋒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於謙對叛軍的這種反應感到奇怪,明明之前聽到了他們讓騎兵團預備出動的軍令,但遲遲不見叛軍騎兵的蹤影。
按理看來,布置在叛軍左翼的官軍馬隊並非騎兵主力;因此叛軍的騎兵完全有能力保衛其步軍的側翼,但現狀是並未看到這種情況。
遠處的官軍馬隊已經慢跑到了接敵一里地外,但是他們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前進。
正面的官軍步軍突出部開始繼續逼近,轉移炮陣的過程相當緩慢;叛軍的人馬卻因為五百步外的騎兵虎視眈眈動彈不得,無法做出任何變動。
……
就在這時,只見叛軍的右翼(北)的一大股官軍步軍同樣開始向前推進。
“叛軍”中軍的官員很快下達了一系列的軍令,右翼的兩個陣營位置有了一些變化,炮陣也前置到了步軍正面。
兩側都是人頭攢動,一片忙碌,唯有中央部分按兵不動,雙方都同樣如此,遙遙相望。這種僵持持續了不少時間。
“轟!”
一聲炮響震動了大地,曠野也仿佛在微微顫抖,如同晴天霹靂,這種聲響不是凡人所能表現出的氣勢,可它又恰恰是人制造出來的東西。
在黃綠色彩的曠野上,一團白霧騰起的顏色分外顯眼,它在東面的遠處,是官軍那邊在開始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