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帶著個小娘從洞里摸出城來便逃奔,但他們騎的馬沒法帶出來,只能步行。
那些官差遲早會發現破廟里的地洞,然後搜出城來。
薛崇訓心下擔憂,便想弄匹馬迅速離開,正好路過城郊一家院子時,他聽到里面有馬叫,當下便大喜,准備進去偷匹馬,如果偷竊不成,那便明搶。
“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走,聽話。”他抓著冬兒的小手囑咐道。
冬兒揚起頭乖巧地“嗯”了一聲。
這兩天的相處,薛崇訓也知道她是比較懂事的孩子,當下便放下心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堵牆,深吸了口氣,縱身一跳,便用雙手抓住了牆頭,十分麻利地爬了上去,翻牆實在是他擅長的活兒,記得上輩子的學生時代就經常干。
他從牆上下來,便看見院子里拴著好多馬,剛冒出興奮的念頭,轉瞬又預感不妙:一處民宅里何來如此多的馬匹!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別動!”
薛崇訓心下“咯噔”一聲,正要去摸腰間的橫刀,已見對面那門窗開啟,許多枝箭羽對准了自己。
方才說話那人冷笑道:“識相的給我老實點。”
薛崇訓愕然,他就穿了身麻布衣服,毫無防護,這麼多箭要是招呼過來,還有活路?
這些人應該不認識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得說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對方那漢子走了出來,招手道:“你們倆出去看看,小心點。”
冬兒還乖乖地在外面等著薛崇訓,毫無反抗之力,待兩個漢子走出院門,很快便把天她捉了進來。
發號施令那漢子打量了一番冬兒的穿著,有些驚訝道:“你是吐谷渾人?”
冬兒看了一眼薛崇訓,一言不發,她還真是聽話,生怕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
這時屋子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把他們兩個帶進來說話。”
於是薛崇訓被用弓箭指著,橫刀和弓都被繳了,然後和冬兒一起被押了進去。他見對方暫時並沒有露出殺人的跡象,便沉住氣再找機會。
幾個人剛進門,便聽得那女人的聲音道:“冬兒?”
薛崇訓聽罷十分疑惑,怎地這些人認識冬兒?循著聲音看去,只見那女人身作漢服,頭上戴著頂寬沿的幃帽,臉被紗遮著,看不見長相。
冬兒看起來也很驚訝,怔怔道:“你認識我嗎?”
“真是冬兒!”
女人掀開幃帽,露出臉來,一臉的喜悅之色,“冬兒幾年就長這麼高了……我是姐姐啊!”
只見那自稱姐姐的女人長得美貌,打扮成漢人又說漢話,看不出什麼彌端,但細看之下她的眼窩比一般人要深一些,面相和漢人有細微差別。
女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冬兒的面前蹲下身去,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哭泣起來。
反倒是冬兒好像沒什麼情緒,也許是她離家的時候太小了。
她被女人抱在懷里,卻仍然拿眼看薛崇訓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人。
二人嘰哩咕嚕地用吐谷渾語言說著些什麼,薛崇訓完全聽不懂。
良久之後,那吐谷渾女人才指著薛崇訓問道:“他是誰?”
冬兒道:“常叔叔。”
“常將軍?不對!”女人疑惑地看著薛崇訓。
薛崇訓見到眼前的情況,已然了解了八分,這麼說來,老子和她們家還搭上了點關系,自然無甚危險了,他松了口氣抱拳道:“我不是你們說的常將軍,只是也姓常而已。此地不可久留,我在城里犯了點事,官差快查出來了,咱們先離開此地,再細表如何?”
女人點點頭,果斷地下令眾人備馬啟程。這時她又轉頭對薛崇訓說道:“我叫慕容嫣。”
情況急迫,一眾人等丟棄了許多東西,二三十騎只帶了馬匹便出得門來,向南而走。
這時慕容嫣用吐谷渾語交代了幾句,一騎便離開大隊,先急奔而走。
薛崇訓問道:“他干嘛去?”
慕容嫣道:“我們的行蹤可能暴露,無法通過邊境的關隘哨站,我叫他去發信號,讓大軍入境,這樣便能策應我們,更易脫身了。”
薛崇訓驚訝道:“大軍?”
慕容嫣道:“吐蕃國與大唐的戰事不可避免,吐蕃贊普為了先發制人,下令我們吐谷渾人就近襲擾。汗王集結大軍先襲廊州,如今已近邊境……汗王便是我的弟弟。我此次不顧汗王和夫君的反對潛到達化城,便是放心不下我的妹妹,戰事一起,達化城破,怕再也找不到她了。”
薛崇訓無語良久,這幫人原來是來打唐朝的。
慕容嫣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保護冬兒,我定然虧待不了你。既然唐朝不容你,便到咱們吐谷渾來,汗王定然以禮相待。”
薛崇訓心道:我堂堂唐朝郡王,會去你們那蠻荒之地麼,能給老子什麼官當?
就算那大汗讓位於我,也不見得比唐朝郡王做著舒服。
他心里這麼想,但面上不容聲色,只是疑惑道:“既然你們是王室,為何冬兒會流落到大唐?”
慕容嫣只是淡淡地說道:“內亂。”
很輕松的兩個字,但薛崇訓卻能體會到此中艱難,內斗好像並不局限於漢人帝國,顯然有政治的地方就有傾軋。
一行人騎馬走到下午,還未出唐境,已看見鋪天蓋地的步騎席卷而來。
遠遠的看他們的旗幟形狀和兵器軍容,顯然不是唐軍,多半便是吐谷渾軍隊。
走近之後,只見那些軍士著小袖、小口袴,大頭長裙帽。
帽上遮有羅冪,大約是避風沙用的,和唐朝婦人常戴的幃帽有異曲同工之狀。
不過唐人的幃帽主要是婦人遮太陽怕曬黑了,也有不願拋頭露面表現矜持的作用。
吐谷渾軍隊已入唐境,薛崇訓可以想象,邊境上的哨站已經被他們洗白了。
薛崇訓等人入得軍陣,慕容嫣要去見汗王,欲帶冬兒一道過去,汗王算起來應該是冬兒的哥哥。
不料冬兒卻抓住薛崇訓的手不肯放開,“常常和我一起去,我害怕。”
薛崇訓見狀心下一陣高興:看來我還挺受小姑娘喜歡的呢,不過我沒啥蘿莉控的偏好。
他便拍了拍冬兒的小手道:“那是你哥哥,親人,不用怕去吧。”
冬兒還不放手。薛崇訓又道:“聽話。”她這才不舍地放開手,走到慕容嫣身邊。
慕容嫣見到眼前的情況,不由得又多看了薛崇訓一眼,並笑了笑。
這女人深眼窩里的眼睛很勾人,一笑起來,更帶有異國風情,簡直給人含情脈脈的錯覺。
要不是見過金城這樣傾國傾城的美女,薛崇訓恐怕也會感到十分驚艷……
況且聽慕容嫣的話里,她已有夫君。
到得傍晚,軍隊停了下來,扎下一個個的帳篷,但有騎兵繼續連夜前進。
薛崇訓真有些擔心廊州守不守得住。
雖然那姜長清在背後捅刀子,讓薛崇訓十分心寒,但漢人百姓是無辜的。
他想起剛進唐境遇到的那個村老,竟然不受酬謝,老人的朴質善良讓他頗有印象。
就在這時,一個軍士走了過來,對薛崇訓說道:“汗王召見,請客人隨我來。”
薛崇訓心里已琢磨了一套謊言,心下並不慌張,便從容地跟著那軍士去了中軍大帳。
帳前有兩排武士戒備森嚴。
薛崇訓抬頭看時,帳頂上豎著一個暗金色的圖騰,好像是個飛禽,但又像走獸,不倫不類的動物。
其實中國的龍,也是不存在的物種吧。
武士們站姿端正,面容莊嚴,氣氛便顯得有些莊重的。
王者們大概都在刻意為自己營造這種神聖的氣氛。
不過薛崇訓連號稱萬邦之主的大唐天子都見過,一個小小的吐谷渾汗王並不能震懾他,他便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這頂帳篷內空間很大,里面還燒著幾盆火,光线變成了橙色。
只見上方有個故意墊高的寶座,那汗王便坐在上面,但人卻在陰影里,看不見真容。
兩邊的坐墊上做著兩排人,其中便有慕容嫣姐妹,其他人薛崇訓都不認識。
薛崇訓緩步走到大帳中間,抱拳以唐朝的禮儀說道:“草民拜見汗王陛下。”
“放肆!跪下!”一個人喝道。
薛崇訓怔了怔,心道老子怎麼也和吐谷渾的公主有點交情,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把老子怎麼樣吧?
有恃無恐,他便正色道:“草民是唐人,並非汗王的子民,只跪大唐天子和長輩!”
就在這時,上面那人發話了:“不必難為他,雖然唐朝現在是我們的敵人,但我一向很尊重唐人的骨氣。”
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就像個十幾歲的少年的聲音。
薛崇訓一尋思,起先那慕容嫣說汗王是她的弟弟,慕容嫣最多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如此想來吐谷渾汗王的年紀並不大。
薛崇訓聽罷拍馬道:“尊重對手是很高的修養,汗王的言行讓草民由衷尊敬。”
他有些疑惑的是,這個少年汗王是如何奪回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