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遙和平島太太閒聊幾句,便回房間衝了個涼水澡,把身上黏糊糊的汗液清洗了個干淨,換了身干淨清爽的衣衫。
他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明明還是早上,天氣就出奇的熱,院中那株山竹都要被烤掉色了,綠油油的汁液要滴在影子上。
雪代遙剛洗的澡,可不想弄得滿身是汗,貼著屋檐走,出了院門,往神宮方面去,還沒走多久,千穗理紅腫著眼睛過來。
他還當是正好遇見,正想打個招呼,千穗理先說話了,嗓子沙啞道:“狐又的尾毛在哪?”
雪代遙先是一怔,說道:“我放在偏殿的第二間房里。”困惑她要狐又尾毛做什麼?宮主明確說過這個東西,沒有任何作用。
還沒等雪代遙問清楚,千穗理低沉的說了聲“謝謝”,身子微微顫抖,像是克制著某種情緒。
雪代遙還當她悲慟至極,不忍心打攪她了,眼睜睜望著她失魂落魄的離開,嘆了口氣,默默離開了。
……
……
早上十點鍾。
巫女們一切從簡,說是喜喪用不著大動干戈,很簡單的就舉辦完了老巫女的悼念儀式。
雪代遙和平島太太,在八殿殿主和胖巫女的陪同之下下山。
在坐升降梯的時候,雪代遙隱隱約約察覺到了有目光在看他,但掃視一圈,大家都神色如常,最終,他將目光放在了紅腫眼睛的千穗理身上,看了看她手中捧著的狐又尾毛,什麼也沒有說,把視线移開了。
坐完升降梯,還剩下一段的山路,就需要她們自己走下去。
下山雖然比上山快,但卻並不比上山輕松。
沒有扶手,台階偏高偏低的,簡直比上山還要費勁。
走了小半個鍾頭,已經有專車過來接送。
車上放著老巫女的棺槨,左邊坐著是八殿殿主、新任宮主,右邊是雪代遙、平島太太,以及兩名跟隨的保鏢。
山上的巫女另有大巴接送,自然沒有專車來得舒適快速。
市中有火葬場,離神宮並不遠,開了兩個小時便到了。中間沒有任何波折,隔著鐵窗,老巫女的屍體被送進焚化爐中。
胖巫女和殿主們由衷的松了口氣,唯獨千穗理眼圈紅腫了,強行咬著嘴唇不哭。雪代遙發現她手中的狐又尾毛已經不見。
平島太太比那些殿主巫女來得虔誠多了,低聲道:“好人前進,奸邪退避。”那群殿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齊聲道:“好人前進,奸邪退避。”
火葬場中烏壓壓的一片,不只有神宮一家,這句“好人前進,奸邪退避”像是起了連鎖反應,在座的哪個不是信徒,得知燒的是位喜喪的巫女,頓時肅然起敬,想沾一沾喜氣,不再心中默念了,而是直接放聲喊出了。
眾人聲音連成一线,不再是悲傷了,而是變成沾了喜氣的樂呵,乞求神靈上蒼的保佑,說道:“好人前進,奸邪退避!”
火爐中烈焰熊熊,灰煙四散開來,卻被喜聲衝散,把壓抑去了個干淨。
千穗理茫然的望著眾人,木在原地,走了兩步,又木了一陣,最終逃也似的跑了。
雪代遙感覺她的情緒很不對勁,生怕她想不開,跟隨著走出了火葬場,來到幾株樹後,四周靜悄悄的一片,比不得火葬場中那樣熱鬧非凡。
明明天空驕陽如火,但千穗理的俏臉蒼白一片,像是被凍得發僵,連淚水也被凝固了。
她望著他,他望著她,相顧無言,本想堅強的說上一句:“我沒事。”結果驚訝的發現,人沒有那麼堅強,眼淚被烈陽融化,居然就這樣呆怔的流出來。
雪代遙說:“不要哭了,老巫女可能也不希望看見你流眼淚。”這句話擊潰了她最後一道防线,緊緊抱住了雪代遙,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起來,憋在內心深處的情緒,通通爆發了出來。
“師傅早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我什麼也做不了……”千穗理哭個不停,“她想最後看一眼老宮主……可是人家又不見她……求我說……等她死了……把尾毛和她一起燒了……”
雪代遙心生觸動,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巫女需要狐又尾毛,原來她自知大限將至,知曉老宮主不願沾染世俗,退而求其次,要了根狐又尾毛葬在一起。
千穗理問道:“雪代遙,人死了之後真的有天國嗎?”雪代遙說:“我希望有。”千穗理大哭。
雪代遙經歷過至親之人離世的痛苦,對千穗理感同身受,給了她一個擁抱,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千穗理的身體越來越軟,一股情愫醞釀開來,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勇氣說出來,現在這樣子就挺好,她已經滿足了。
過了許久許久,兩個人分離開來,雪代遙抬頭一瞥,注意到一只異色的鳥兒從樹枝上飛走了。
……
……
老巫女本就不高,現在就更矮了,整個被裝進了不過巴掌大的骨灰盒中,現在被千穗理捧在手中。
本來胖巫女喜歡自己捧著骨灰盒回神宮,這樣自己在眾巫女心中的地位還能在高上一高。
但雪代遙卻幫了千穗理一把,讓她親手捧著老巫女的骨灰盒。胖巫女在心中嘀咕,她這個狀態,不打個哆嗦,直接把她師傅的骨灰摔在地上?
千穗理的手卻出奇的穩,整個人無比平靜,不願意坐升降梯,而是打算捧著骨灰盒上山。
她打算最後再跟師傅說幾句話。
喜喪的巫女,骨灰盒要放在神靈左右享受香火,往後再也不能輕易接觸。
在胖巫女她們驚詫的目光之下,雪代遙同意了這個要求。
沒有辦法,胖巫女和余下七名殿主只能跟著。
本來平島太太也想跟隨,但雪代遙擔心她身體撐不住,一個晚上不睡,又要爬山,很容易出問題。
在雪代遙的勸說下,平島太太只得坐上升降梯,已經有專人等待護送了。
雪代遙陪著千穗理上山,黃昏暗淡的陽光落在兩人的身上,背後胖巫女和七名殿主累得幾欲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