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漢王府里的夜景,能讓人、錯把雲南當江南。
晴天的夜色更是漂亮,檐牙的弧度優美、雕畫漆面華麗,在橙色的燈光下惹人遐思。
下涼後的空氣中彌散著縷縷薄霧,天地間寧靜而清涼。
淺霧繚繞在若隱若現中的雕欄畫棟中,一切都朦朦朧朧,恍若夢幻。
富貴真的好。饒是朱高煦長期在心里壓著難以捕捉的憂懼,卻因遍及生活中每一個細節的享受,也感覺日子沒那麼難受了。
面前一個美艷的小娘,用削蔥一樣美好的玉手,捧著一只白瓷青花碗遞上來,輕聲道:“妾身怕王爺夜里喝了茶,睡不好。正巧還有一些山里的銀耳,便熬了一碗湯。”
“你想得真周到。”朱高煦一邊說,一邊接過來輕輕喝了一口,半碗湯就沒有了。
口感細滑、甜味清淡,還是銀耳湯的滋味,他很熟悉這味兒,不過他知道這時候的銀耳沒法人工培植,十分昂貴。
他一邊喝,一邊瞧著姚姬。
姚姬含著笑,發覺他的目光、她便有點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
朱高煦知道,真正高比格的、不是他以前就喝膩了的銀耳湯滋味,而是這香閨中、有佳人服侍。
有時候朱高煦為了照顧郭薇的威信,並未表現得太寵愛姚姬、這個漢王府最漂亮的小娘,但他發現姚姬從未在那種小事上不滿。
以前她在京師雞鳴寺的失控情緒,再也沒有顯露過了。
而今姚姬常常含著微笑,處處顯得很從容平和,從不抱怨、也不爭強好勝。
朱高煦無法明白,因為她的內心堅強、才能忍耐平常的不快,還是本身就是個大度寬容的女子……
古人習慣早起早睡,天黑後拾掇完一般就睡覺。不過朱高煦的觀念還停留在後世,他吃了晚飯後,一般都要等兩個時辰才睡。
這段時間里,他想說話、就和妻妾們閒聊;若想安靜一下,一般會看看繁體字書籍。反正沒有多少別的日常消遣。
朱高煦知道女子們一般對軍事政治不感興趣,而且世人也不願意婦人干預正事,所以很少談論公事。
但今天陳興旺的事,充滿了男女間的恩怨,他便與姚姬說起那件事來。
姚姬認真地聽完,只道:“男子多喜新厭舊,何況那安南國王後美艷動人,又身份高貴,能封陳興旺做大將軍,他的心自然被擄去了。”
朱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姚姬會唱歌嗎?”
“會。”姚姬輕輕點頭道,“這麼晚了,王爺要聽麼?”
朱高煦頓時十分有興致地說道:“這漢王府里,我想干啥就干啥。”
姚姬聽罷笑得很甜美,伸出手指輕掩朱唇道:“王爺會拉二胡?妾身屋里有幾樣樂器,其中就有二胡。”
朱高煦愣了愣,這才想起,陳興旺的故事里,有陳興旺拉二胡、安南王後唱歌一段。
他也不禁與姚姬相視笑了幾聲,“音律方面,我一竅不通,連譜也不識,更不會彈奏任何樂器。”
姚姬道:“那妾身拉給王爺聽。”
朱高煦微微驚訝道:“我從不知道姚姬原來能歌善舞。”
姚姬小聲道:“那個人曾想讓我做奸諜,要接近的人都是權貴,琴棋書畫不學點怎麼行呢?”
朱高煦點點頭,以為然。
“王爺稍等,妾身去取了來。”姚姬微微屈膝道。
不一會兒姚姬便取了一副二胡走出來,在朱高煦前邊稍偏的位置,放了一條鋪著錦緞的凳子,在上面端坐下來,擺好了姿勢。
身段好的美人,坐下來真的好看,端莊的上身、美妙的髖部弧度皺褶,都妙不可言。
姚姬輕輕欠身,上身一傾,如水的目光在朱高煦臉上撫過,“妾身的造詣可比不上杜姐姐,獻丑了。”
輕描淡寫地提到了杜千蕊,朱高煦下意識感覺到,姚姬不是不爭,她心里可能還是在比較的。
開場先拉了一段弦,朱高煦立刻就被那起伏纏綿的旋律吸引了。他不識譜,也不知道姚姬拉的什麼曲子,但他能聽出來……兩個字就是,好聽。
表現那種纏綿多情的感覺,確實還是要拉弦的聲音,雖未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但每個音符間毫無中斷,更為綿綿不絕,正是如泣如訴,仿佛有一腔難以道盡的情愫。
朱高煦閉上眼睛,腦袋隨著那旋律輕輕搖晃,一副陶醉的樣子。他原不是非得這樣做的,不過也不必忍著,這麼表現估計會讓表演者受用罷?
等他睜開眼睛時,果然見姚姬臉也憋紅了,貝齒輕咬著朱唇,忍著笑。她好像覺得朱高煦的動作很滑稽?
二胡的曲子拉了一段,姚姬便開口輕唱起來。
朱高煦聽到她唱歌的聲音,心更是被撩得感覺一陣動蕩。
姚姬這小娘,確實很有韌性,發起狠來甚麼髒活苦活都能忍耐,溫柔起來簡直比水還軟。
朱高煦自然沒聽過這首歌,聽起來有點像地方上的小曲。
有一段,四個字的句,她反復吟唱,調子每一句就低一點,仿佛有許許多多的溫柔閒愁惆悵,如回音一樣地愈唱愈低,繞梁不絕。
難怪古人常把聲色放到一起說,美人的容顏只是視覺享受,她唱起歌來,又給人一種全新的欣賞。
若是坐在美人面前,看著她唱,那就更是美不勝收了。
朱高煦今夜沒喝酒,但已感覺有點醉了。他沉迷在此溫柔鄉里,忘卻了無數的隱憂、恐懼和無奈,只覺良宵苦短,不想醒來。
……第二天朱高煦有點不想去前殿,反正他一個藩王在雲南,其實不需要做任何正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他最後還是起床去了,出門前還有點戀戀不舍,看了一眼側躺在床榻上頭發凌亂無力疲憊的姚姬。
朱高煦如同往常一樣,先與將士們一起負重跑步,然後去文樓看武夫們讀書。上午他還會看看三司送來的邸報,然後與武將們談笑一陣。
他當王爺之前,從未身居高位、掌握過任何權力,這方面根本沒有經驗。
不過在他以前淺薄的歷史知識里,他相信一個道理:脫離群眾太久,再厲害的人也無法掌控局面。
遠的看,三家分晉,原因就是、具體事務被權臣長期把控;唐朝玄宗是有文治武功之才的明君,前期表現得很好,後來長期深居後宮,想用制衡之法把繁雜事務全部交給別人,同樣玩砸了……最近那個安南國的故事,無論是陳氏取代李氏,還是胡氏取代陳氏,都是國王脫離文武中低層、權力被架空的結果。
於是,朱高煦就算是個可以甩手享樂的藩王,暫時也沒打仗,他還是經常和將士們廝混在一起。
護衛軍中大多數都是糙漢子,不少人開口一個“曹”,閉口一個“你娘”,各種器官和女性親屬不離口,大多人皮膚黝黑粗糙,還有長得很丑的漢子。
朱高煦長時間和他們在一塊兒玩耍,當然不如和美人廝守有趣。
不過,他認為自己還沒到卸甲的時候!
朱高煦回到書房時,腦海中還回響著武夫們粗獷的大笑,以及鐵器碰撞的聲音、訓練火器的炸響。他頭昏腦漲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宦官王貴端茶上來,放在鋪著紅綢緞的桌案上,便知趣地退到門口,侍立在那里不發出一點聲音。
朱高煦坐在那里既不說話,也不干任何事,發了好一陣呆,好叫浮躁的心情稍微安靜一些。
一個人每天安靜地獨處一段時間,更能思考、審視自己的目標和得失。
這是朱高煦在大明朝才學會的,以前他不懂這件事,都是悶著腦袋賭博下注,很少思考……
在大明朝,他知道了每個衙門除了辦公的大堂,還有一間二堂;國庫給每個衙門修這麼一間屋子,沒有別的任何作用,只是給官員一個思考的地方,所以那個地方叫:退思堂。
朱高煦的爺爺朱元璋希望,官員們每天干了事之後,能安靜地回想一下,有沒有做錯事、或是良心痛不痛之類的事。
朱高煦坐了一會兒,便覺得很無聊。
他起身拿起擱在刀架上的雁翎刀,拔了出來,然後哈出一口氣,掏出手帕擦了起來。
他又找出一塊黃油塗抹在上面防鏽。
不過做這些沒有什麼用,一個武將如果親自上陣廝殺,一仗下來能砍壞幾把刀,無論多貴的寶刀都沒用,經常砍在鐵甲兵刃上、寶刀也得壞。
想到這里,朱高煦放下雁翎刀,走到他那副精鐵冷鍛扎甲旁,在那里擦盔甲。
這副戰甲因為是冷鍛所成,形狀粗糙,它跟著朱高煦從“靖難之役”中過來,經歷大小戰役不下百次,修修補補至今完好,確實結實、很耐各種兵器干。
就在這時他不經意看到了門口的宦官王貴,王貴一副敬畏的神情看著他。
朱高煦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他才發現搗鼓兵器本身就有殺機……但他只想靜靜心、又覺得無聊,隨便找點簡單的事做做罷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