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長興侯耿炳文戰死沙場的情形,至今朱高煦還歷歷在目。
耿炳文臨死前說,他寧肯戰死沙場、也不願老來受辱,請高煦成全他的晚節。老將軍抓住朱高煦的刀、了結了自己。
朱高煦再次回想一遍往事,至今仍不後悔,因為他覺得耿炳文就算不死在戰場上,也可能活不成;既然如此,戎馬一生的將軍、真不如死在戰場上。
今天朱高煦在壽宴上見到耿炳文的親妹妹,便想說那事兒:只因他打心眼里敬重長興侯,所以才殺了長興侯。
但朱高煦終於沒有說出口,畢竟是在壽宴上,提起耿家傷心事不合時宜。
沐老夫人的壽宴要持續三天,但朱高煦吃過午宴,意思盡到就告辭了。沐晟親自送到正門樓外,目送朱高煦的數百人儀仗浩浩蕩蕩離開。
朱高煦回到漢王府,剛進端禮門,便有侍衛上前道:“稟王爺,門樓里有個人、自稱是沈府的人。他前來是為了送信,不過人等在門樓,一定要親眼見王爺。”
“帶過來。”朱高煦停下腳步。
不多時就有個布衣漢子,跟著侍衛走到了正門樓里的寬闊磚地上。
漢子上前叩拜,雙手呈上了一封書信。
朱高煦身邊的宦官接了,官宦見朱高煦點頭,便撕開了封口,把信紙拿了出來。
朱高煦展開一看,是沈徐氏的親筆信……上次他問過沈徐氏,帖子上的字是不是她寫的;眼前信紙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寥寥數行雋秀卻有韌力的行書。內容寫著,在沐府壽宴上,胡濙和沐蓁的表哥耿浩有過交談,被梨園的李樓先看見了。
朱高煦看罷收起了信,沒理會送信的人,便繼續向北面步行。
沈徐氏為何要密告這個消息?朱高煦默默地揣摩她的用意。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此事仍不能說明、沈徐氏就同意投靠漢王府了……朱高煦見識過她的若即若離。
沈徐氏那天晚上沒有立刻答應朱高煦,就是想有所保留。
正如她當晚便說出的疑慮,她與朱高煦並不能平起平坐。不對等的地位,或許讓她覺得,沈府還是會被朱高煦以某種方式兼並。
但沈徐氏又想從朱高煦這里得到一些庇護,更不願意得罪漢王府。所以這次密告是一種示好和靠攏的意思?
朱高煦想了一會兒,臉上猶自露出了一絲笑意,心道:那寡婦就是如此性子,往往主動對人態度曖昧,撩來撩去卻又不肯就范,讓人很惱火。
那天朱高煦惱怒之下口出罵詞,似乎也沒有完全錯怪她。
……
京師的戲樓比雲南更多,就連大一點的茶樓、酒肆也能聽聽小曲、雜戲。
六月間的京師,已是非常炎熱,午後大伙兒都不想出門走動。人們除了可以午睡,若是能到戲樓聽一出戲,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杜二郎就剛在一座戲樓里聽了出戲。他走出戲樓,猶自還在哼哼著戲里唱的調子。
他心情很好,最近又升官了。之前現實北鎮撫司的小旗,一個月後又升了總旗。有指揮使紀綱提拔之故。
紀綱把杜二郎當心腹,待他非常好。杜二郎有時候還真是,從心里感激著紀將軍。
杜二郎走到門口,還想著戲里的故事……漢朝的大司馬衛青竟然曾是個馬夫!
衛青英雄了得,又因有他姐姐的裙袂關系,才被皇帝重用,成就了一番大業。
哼哼了一陣調子,他忽然閉嘴站在了原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沒頭沒腦便喃喃道:“有趣,這出戲當真有意思!”
身邊的兩個錦衣衛的跟班聽罷,也趕緊附和了起來。
杜二郎埋頭想了好一會兒,便向洪武門方向走去。他到錦衣衛衙署走了一趟,問明白紀綱今天不出去公干,便回頭往北鎮撫司那邊去上值了。
北鎮撫司的庫房里有一本卷宗十分奇怪,杜二郎前幾天就發現它的特別之處了。
聽守庫房的李校尉說,“靖難軍”剛進城幾天,聖上的心腹道衍大師、金忠等人就親自來過,帶著人在舊檔里翻找、拿走了一些東西。
道衍大師還趁同伴沒注意,撕掉了幾頁紙,不過李校尉看到了……
杜二郎現在是紀綱身邊的紅人,北鎮撫司的武將就算官位比他高的,也對他相當客氣。
他在北鎮撫司能過問的事也很多,不局限於他自己的職權;因為武將們會猜測,杜二郎辦的是指揮使的事。
所以他一早就找到了那本殘缺的卷宗;但杜二郎之前沒敢帶走,盜走庫房的卷宗是大罪!
今天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再次來到了北鎮撫司庫房,和李校尉等人打了聲招呼,便走進去佯作查找舊檔。
李校尉一直在身邊跟著,一副聽從吩咐的模樣。
校尉不是武將,不過是錦衣衛的普通軍士,被人稱作校尉、力士罷了。
“你去給我弄杯茶水來喝。”杜二郎閘巴了一下嘴,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李校尉忙道:“楊總旗您稍等,小的立刻去端。”
李校尉剛剛從一副架子轉身過去,擋住了視线;杜二郎立刻走到了旁邊的木架前面,伸手從一只木盒子里拿出一份卷宗。
然後他把綁著襪子的腳從皂靴拔出來,將卷宗塞進去,趕緊又把腳重新塞進靴子。
這時,杜二郎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以前沒少干偷雞摸狗的事,但偷東西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怕過!
等李校尉端著茶杯重新進庫房時,杜二郎已坐到旁邊的桌子邊,正在翻看冊子。
他識一些字,但斷句太復雜的文章根本就讀不通,只不過裝個模樣罷了。
“您請。”李校尉討好道。
杜二郎喝了幾口茶水,便把手里的冊子遞給李校尉,指著架子道:“我在那里拿的,你幫我放回去。”
李校尉忙道:“是。”
杜二郎見他去放東西,便站了起來往外走。李校尉在後面道:“未有上峰手令,誰也不能帶走卷宗,楊總旗沒忘了把所有東西還回去罷?”
“沒哩!哦要搜身的,李校尉過來搜搜。”杜二郎硬著頭皮拍打、抖了幾下身上的武服。
李校尉走上來,等杜二郎展開雙臂,隨便摸幾下意思意思,便道:“楊總旗,得罪了。”
杜二郎笑了笑,說道:“沒事!”他這才發現自己走路的姿勢不太對,有一只腳墊高了的,總有點不那麼利索。不過幸好李校尉沒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