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下了出租車,我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一個塑料水袋,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到前門四合院門口,伸腿踢開油漆木門,門沒鎖,爸媽和鄒月娥都去上班了,院里只有那對兒賣鞋的溫州夫妻在曬盒子,我跟她們點頭打了招呼,沒聊兩句,就折身去了自己的小屋,把朱頂紫羅袍放在寫字台上,旋即翻箱倒櫃起來。
不多時,一個小木盆、幾個小漁網和一個加熱棒被我翻騰了出來。
洗了洗,把木盆裝好水,我蹲在院里的太陽地下面,用手指頭試了試水溫,隨後把裝著朱頂紫羅袍的水袋整個放入木盆里泡著。
其實袋子里和盆里的水溫差不太多,但為了保險,我還是選擇了最穩妥了辦法,畢竟,那是大名鼎鼎的朱頂紫羅袍,不是幾塊錢的小破金魚。
適應水溫,撈魚,投放食餌,控制溫度,打氧氣,按照顧阿姨教給我的辦法擺弄著,半個小時後,兩條朱頂紫羅袍已是在水中活蹦亂跳了,觀察了一會兒,也沒見兩條金魚在陌生環境下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我這才松了口氣,拔掉那個從我家魚缸里拆下來的供養設備,我抱著木盆回了屋,拉開窗簾,將其放到太陽底下。
看看牆上的掛表,兩點十分了。
中午我就沒來得及吃飯,現在一閒下來,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了,忙去院中央的水池子前洗洗手,我簡單從冰箱里拿出一碗不知道剩了多長時間的米飯,聞了聞,嗯,沒餿,便到廚房打碎了兩個雞蛋,抄出了一碗雞蛋炒米飯填飽了肚子。
鈴鈴鈴。手機響了。
我打了個飽嗝,往小屋床上一靠:“……喂?”
“是我,好外甥,在哪呢?”是鄒月娥嬌媚蠱惑的嗓音:“忙完了沒?”
我道:“完事兒了,剛回了前門,怎麼著,你晚上幾點到家?”
“呵呵,今天可能不回去吃飯了,剛跟婉如和袁姐他們約了約,大家打算跟王府井吃點小吃,然後上新東方看看衣服鞋子之類的,嗯,妍妍好像也去,她要來的話,肯定會拉著蔓莎,所以,我就跟你知會一聲,對了,爸媽剛來電話,說晚上去你姥姥家吃飯,也得晚點回去。”她們五個又聚一起了?
我呃了一聲:“你們才認識多久啊,咋關系這麼好了?”
電話那頭的鄒姨吃吃地笑:“這就叫一見如故嘛,不行?”
我道:“不是不行,只是……哎呀,沒事了沒事了,那你晚上別太晚回來啊,我等你。”
“嗯,我這邊還有點忙,先掛线了。”
放下手機,我哭笑不得地對著窗戶拍了拍腦門,心里亂糟糟了片刻,又強壓下急躁的情緒,呼出口氣,暫時不去瞎想了,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對兒朱頂紫羅袍上,倆金魚雖看上去沒什麼大事,但還需要觀察一會兒,以免出現意外。
約莫六點鍾左右。
兩條朱頂紫羅袍仍活蹦亂跳的,沒有出現什麼讓我措手不及的變化。
我滿意地點點頭,往電腦桌上一靠,摸出手機開始翻著電話本,准備聯絡買家,在去陝西省之前把朱頂紫羅袍盡快賣掉。
一來,我想摸索摸索這類高檔金魚的市場價值,二來是我不准離開多少天呢,沒人照顧它們了。
我先給腰子打了一個,再個舅舅打了一個,直到聯系了五六個親朋好友,也沒人認識什麼懂金魚的行家,更別說肯花錢買魚的人了,不得已,我只能再次麻煩了晏婉如,她人面廣,應該沒問題。
“喂,晏姐,我顧靖。”
“哦,你稍等一下,我聽不太清楚。”她那頭亂哄哄的,不少人在說話,隱約還能聽見老北京的吆喝聲,看來是在小吃街吃飯呢,幾秒鍾後,晏婉如低低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來:“給我打什麼電話呀,你老婆剛才就在我旁邊呢,也不知她看沒看見來顯,真是的。”
我汗了一下:“我知道你們一起逛王府井呢,我有正事。”
晏婉如沒好氣道:“呼,早說啊,什麼事兒?”
我道:“我收了兩條不錯的金魚,想賣了,你認識這方面的人嗎?幫我聯系一下?”
“金魚?這我還真不是很懂,你去花鳥魚蟲市場看看唄,那兒不是收魚嗎?”
“我這金魚品種不錯,他們那兒估計不收,而且吧,我也怕賣虧了,具體這魚值多少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哦,這樣啊,那你等電話吧,我倒是認識一個北京金魚協會的副會長,他家里養了不少魚,雖然不知道看不看的上你那金魚,但幫著估個價兒還是沒問題的,我跟他說說,等會兒讓老曹給你手機打電話,你們再自己聯系。”
“行,那多謝了。”
大概等了五六分鍾,手機上蹦出一個不認識的號碼,應該就是晏婉如說的老曹了。
“喂,你是顧靖吧?”那是個中年人的聲音。
我道:“對,曹會長您好,晏姐跟您說了?是這樣,我有兩條魚實在拿不准價格,想請您估個價,給您添麻煩了。”
“小伙子別客氣,咱們約個時間?”
“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
“嗯,明後天我可能要去外地辦點事兒,要不就今天晚上吧,等我吃晚飯就過去,你家住哪兒?我過去找你。”
“別,那怎麼好意思,我去您家吧。”
“呵呵,沒關系,金魚嬌氣著呢,你拿著跑來跑去,興許讓它落了病,告訴我地址吧。”
我知道人家純粹是看晏婉如的面子,連連道謝後,把住址給了他。
放下手機,天已經黑蒙蒙的了,既然爸媽和鄒姨都不回家吃飯,我就下了點面條,又湊合了一頓飯,隨即回到小屋,眼巴巴地盯著朱頂紫羅袍發呆,那深紫色的身段讓我越看越喜歡。
七點四十左右,院門一響,腳步聲漸漸接近。
我起身走過去推門一看,是爸媽回來了,老媽看到我,愣了一下:“什麼時候回的家?”
“下午。”我笑呵呵地指著屋里:“買了兩條魚,您倆看看?”
“什麼魚?”我媽不高興地皺皺眉:“又瞎花錢!”
我不以為意地側開身子讓爸媽進來,“也沒多少錢,兩條才兩千五,呵呵,這可是朱頂紫羅袍,不是一般的金魚,咋樣?漂亮吧?”
“漂亮個屁!”老媽一聽兩千五,一下就瞪起了眼睛:“破魚是金子做的啊!兩千五?你怎麼跟個傻帽似的!老娘前幾天還跟菜市場門口看見有賣金魚的呢,最貴的一條才十塊錢!小一點的五毛錢就能拿下!你個傻帽兒!”
我無語地翻翻白眼:“這魚跟你看見的那種不一樣。”
老媽低頭瞅了瞅木盆里的金魚,氣道:“不就是紫一點麼,有啥不一樣的?”說罷,老媽還拿腳踢了踢盆,頓時,兩條紫色金魚受了驚嚇,吱溜吱溜地在水里亂鑽起來,“嘿,還挺歡實的。”老媽樂了。
“你干嘛呀!別踢!”我都服了她了,急乎乎地把老媽拽到一邊,隨後蹲到盆前面柔聲道:“乖……不怕……不怕……沒事兒了啊……沒事兒了……對……乖……”見魚兒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我回頭瞪瞪老媽:“您別瞎鬧,這魚金貴著呢。”
“金貴個屁!”老媽輕輕踢了我屁股一腳:“我看你就是沒事閒的了!”
“爸,媽,怎麼了?”院里,鄒月娥的聲音徐徐飄進屋,隨著高跟鞋嗒嗒落地,不過片刻,鄒姨妖嬈的身段出現在了門口,她雙頰微紅,眼睛里泛著一股嫵媚的風韻,滿身的酒氣止不住地撲面而來。
老爸皺皺眉:“……又喝這麼多?幾兩?”
鄒月娥笑眯眯地把包放到床上,“不到一斤。”
老媽砸了一下嘴巴:“你爸酒量才二兩三兩,你一下弄掉一斤?少喝點行不行?這酒有什麼好?”
我忙提她解釋:“月娥有應酬,想不喝也不行。”
老媽哦了一聲,臉色稍緩道:“我先說好,你們要是打算要孩子,月娥,你提前半年得把酒戒了,不然影響孩子健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兒。”
鄒月娥點點頭:“知道了媽。”
我想起一樁事,突然道:“對了,趁著您幾位都在,有個事,嗯,我過兩天准備去趟西安,說不准什麼時候回來呢,快的話兩三天,慢的話五六天吧。”這是我早都計劃好的,只要朱頂紫羅袍能順利賣出去,我就動身出發。
老媽臉色不太好看:“大老遠的,你不好好上學跑陝西省干嘛去?”
我道:“當然為了賺錢了,不滿世界轉轉,哪有錢自己送上門的,您放心吧,學校那邊沒問題,保准考試及格,耽誤不了什麼。”
老媽哼了一聲:“你現在翅膀硬了,我也懶得管你。”
鄒月娥抿著嘴巴喝了口茶水,挽著我媽的手跟她一起坐到床上,“西安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我道:“沒去過,不太清楚,怎麼了?”
鄒月娥看看我,把杯子放下,“我跟袁姐她們正商量著這周末去哪旅旅游呢,婉如和蔓莎她們也同意了,嗯,西安要是不錯,咱們一起過去看看唄,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放心。”
老爸點頭道:“你們結伴一塊去吧,踏實點,路上也有個照應。”
我想也不想地擺擺手道:“別,咱們各走各的吧,你們是旅游,我是辦事,不一路,再說了,我沒准明後天就出發了,等不到周末的。”五個大美女伴隨左右雖然是件很美妙的事兒,但那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就足以讓我望而卻步了。
鄒月娥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吧,到時候我和她們再商量商量。”
老媽看著我道:“你到底上西安辦什麼事?又是古玩?”
“不是。”我指了指地上的木盆,“准備收點金魚,順利的話就在當地賣了,不順的話,就拉回北京來再說。”
老媽眼珠子一瞪:“你怎麼又想起鼓搗這破魚了?這一條能值幾塊錢?你不是跟晏老師學的古玩嗎?多弄點元青花啥的收回來啊!不比破魚強啊?”她一口一個破魚,聽得我這個郁悶啊。
聞言,鄒月娥噗嗤一笑,蹺起二郎腿,“媽,元青花世界上也沒有幾件,小靖上回能弄來,就已經是撞了大運了,哪那麼容易?呵呵,他喜歡玩魚就讓他玩唄,沒准也是條發財的路子呢。”
老媽瞅了兒媳婦一眼:“……你倒是向著他。”
老爸一指木盆:“這紫魚真值兩千五?”
“兩千五?”鄒月娥愣愣:“……這麼貴?金魚不是挺便宜的嗎?怎麼比熱帶魚還貴?”
老媽哼哼唧唧道:“問你老公吧,他可把那破魚當個寶貝呢,老娘踢一腳他都不干,還跟我瞪眼睛呢!”
我呃了一嗓子:“我一上午的勞動成果就被您幾位給否了?這魚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跟人家那里收來的,也虧得那阿姨不懂行,不然,換個稍微弄點金魚的人,別說兩千五了,兩萬五也不可能賣我,你們不懂。”
老媽瞥瞥我:“吹,往大了吹。”
鄒月娥也很不以為然,蹲在盆前拖著下巴往里瞧了瞧:“除了顏色紫一點,腦袋肥一點,身材長一點,沒看出有什麼特別啊?”我了個去,這還不夠啊?
你還要怎麼特別?
它要真長了三頭六臂,那還是金魚嗎?
那是妖精!
吱呀,院門發出一聲清響,接著,有個男人說話:“……這是顧靖家吧?”
我臉上一喜,跟爸媽說了句這是北京金魚協會副會長,然後馬上起身迎了出去:“曹會長,您好,讓您大老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來,您快進屋喝杯茶。”關於如何給高檔金魚估價的問題,我還准備好好請教他呢,所以態度異常客氣。
曹會長是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寸頭,看上去挺精神的。
我爸媽和鄒月娥這時也從小屋里走出來,紛紛和他打招呼,而後,因為小屋地方實在有點寒酸,不適合接客,所以我們幾人都去了我媽的屋里,鄒月娥很自覺地抓了把家里最好的茶葉,沏了壺茶,給他倒了一杯。
“我自己來吧。”曹會長推托了一下,最後還是扶著杯子讓鄒月娥倒了水,片刻後,他笑道:“我跟婉如是忘年交,都不是外人,別客氣了。”
老媽瞪我一眼,對曹會長道:“這孩子也真是,其實他就買了兩條破魚,回家以後就得瑟得跟什麼似的,以為撿了寶了,你看這事兒鬧的,還麻煩你跑一趟。”
我郁悶道:“媽,你能不能別老破魚破魚的?”
曹會長呵呵一笑:“其實魚不在貴賤,關鍵看對不對你胃口,對了,魚在哪呢?我看看?”
老媽道:“在小屋呢,就那倆魚,這傻小子花了兩千五呢。”
曹會長道:“喲,不便宜啊。”
“可不是嗎。”老媽悻悻地瞥了我一眸子:“這錢,能買多少斤鯉魚呢,夠咱家吃一年的了。”
我看都不看我媽一眼,先邁出一步,帶著曹會長出了屋。
曹會長隨口道:“從哪買來的?魚市上?”
我答道:“不是,跟人家里收來的。”後面,爸媽和鄒月娥也緩步跟了上來。
推開小屋門,我一側身,指指地上插著電熱棒的木盆:“就這兩條。”
曹會長點點頭,走近了一些,低頭往盆里一看,驀地,嘴角淡淡的笑容驟然凝結,他臉上一驚,不可思議地脫口道:“朱頂紫羅袍!?”曹會長表情有點發懵,眨巴眨巴眼睛,他精神一振地彎腰蹲了下去,反反復復地盯著倆魚看,末了,深深吸了口冷氣:“真是朱頂紫羅袍,還是極品的!”
老媽湊了過來:“這破魚很有名?”
曹會長腳下一晃,險些沒站穩,過了片刻,他苦笑著回過頭來:“大姐,這可不是什麼破魚,朱頂紫羅袍,尤其是極品的朱頂紫羅袍,那可是被譽為世界最珍稀的品種,在金魚市場上,這都是一等一的貴族魚。”
鄒月娥略有些不置信道:“您是說,我老公那兩千五沒買虧?”
“才兩千五?那是撿了大便宜了!”曹會長略顯激動地看我一眼:“小伙子,這魚賣我吧,你放心,價錢上肯定讓你滿意,呼,我再看看,再看看。”他一下子好像年輕了幾歲,圍著木盆看來看去,嘴里還一個勁兒地說“好”。
老媽和鄒月娥楞巴巴地對視一眼,末了,老媽說話了:“曹會長,這紫什麼袍的魚值多少錢?”
曹會長自言自語道:“嗯,眼睛沒問題,尾也好,色也純,多少錢?”他想了想,“……普通的朱頂紫羅袍幾萬十幾萬的都有,還要具體看魚的品行,這對兒極品的朱頂紫羅袍,嗯,湊個整,一百萬吧。”
“一百萬!?”不僅爸媽和鄒月娥,連我都嚇了一跳!
西安之行,我的目標是收上百條朱頂紫羅袍同品級的金魚的,僅僅兩只就一百萬,那一百條得多少錢?
我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