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816章 宮牆柳(3)
麒麟吐珠香爐里焚著內造的上好蘇合,屋外大雪紛飛,撕綿扯絮一般的落下來,屋內卻如南國春日一般滿是融融的暖意。
瑤姬坐在案幾後,正手抄一本《女論語》。她字跡寫得並不娟秀,只能說是工整,一頁抄完,放下紫毫,忍不住揉了揉手腕。
要模仿原身的筆跡實在太難了,雖說有這具身體的本能在,到底還是會無意間流露出她本來的字跡。
好在原身很少寫字,最了解她的姐姐也過世了,想來也無人看出不妥。
見她放下筆,珠兒忙上來添了一盞茶:“娘娘,歇一會子罷。”
雖說被皇帝下令禁足,可珠鏡殿的危機其實已經解除,這番懲罰不過是安撫太後。
所以之前還門庭冷落的珠鏡殿又熱鬧起來,不用瑤姬吩咐,惜薪司就送來了上好的銀霜炭,這茶也是新貢的銀山雪芽,滿宮里也就皇帝並兩宮有福享用。
珠兒的臉上一掃焦慮,見瑤姬已抄了厚厚一沓,忍不住道:“娘娘,萬歲爺沒有罰娘娘抄這《女四書》,娘娘為何……”
“我惹了老娘娘生氣,怎麼說也得做做樣子,抄書而已,左右無事。”
她隨口回答,見珠兒還是有些疑惑,不由暗嘆。
看來原身以前真的是太跋扈了,不止是她,伺候她的人也不知何為韜光養晦。
好在她的盛寵確實也當得這份跋扈,惹怒了皇帝的親娘還能全身而退。
不過這次能夠順利度過危機,最大的助力其實是那位柳公公。
若他不傳話,瑤姬那一番陳情根本就傳不到皇帝的耳朵里,自然也就沒有了之後的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柳沉舟……
想到這個名字,瑤姬一時沉吟起來。
這個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和原身,包括已故的貴妃都沒什麼來往。他是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二十四衙門中的第一人。
自崇德以後,皇帝除朝參講讀之外並不輕易召見閣臣,平素若有諮議,多半是傳於司禮監掌印或秉筆,再由他們至內閣傳達,而內閣若有事,也是這般上達天聽。
所以朝野之中,對司禮監掌印太監有一個稱呼——內相。
這幫權宦掌握著批紅之權,扼守著皇帝與朝臣連接的咽喉,更不用說柳沉舟的身上還兼著提督東廠之職。
可以說,他既是皇帝的眼睛,又是皇帝的嘴巴,在很多時候,甚至就代表皇帝本人。
如此的權勢滔天,柳沉舟今年也不過二十四歲而已。
他自皇帝登基起伴駕至今,十年的時間,不知看過多少寵冠一時的妃子從雲端跌落塵泥。
原身在後宮飛揚跋扈,甚至太後都敢衝撞,但連這個眼睛長到天上的少女都知道,柳沉舟,是那個絕對不能惹的人。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援手,在瑤姬弄明白柳沉舟的身份後,第一反應不是因為抱上大腿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疑惑和憂慮。
她敢肯定,柳沉舟看穿了她的小九九,如此境況,他卻還是傳了話,意欲何為?
想到此處,瑤姬嘆了口氣。心煩意亂間也抄不下書,索性將筆一擲:“王七的事處置得怎麼樣了?”
寶兒侍立一旁,一直沒說話,此時才道:“打發他去直殿監了,這種吃里扒外的東西,沒賞他幾板子是娘娘仁慈。他臨走前還抱著我哭呢,說是不知哪里伺候得不好,打量娘娘不知道他做的那些醃臢事。”
這王七原本是珠鏡殿的宦官總管,原身出事後牆倒眾人推,他也四處鑽營,想趁著原身的處罰還沒下來去別的地方當差。
瑤姬見寶兒滿臉忿忿,倒沒多生氣,這也是人之常情,她轉過話頭:“王七走了,咱們這里還缺個總管。我如今正在禁足,不好生事,依我看,你們便先暗中尋摸著,有哪些合適的人選報予我,我再跟萬歲爺說去。”
兩個大宮女自然點頭稱是,瑤姬心里想著,這次要找個穩重本分的人,不求多機靈,關鍵時候別掉煉子就行了。
她卻沒想到,過了沒幾天,司禮監就把新的總管給她送過來了。
站在廊下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一張團團臉生得十分討喜,他跪下朝瑤姬道了個萬福:“奴婢徐恩,請娘娘金安。”
瑤姬有些發愣,這也……太小了吧。
太監們都是十來歲就入宮的,這般年紀在宮里不少見,只是年輕的小太監多半做的都是粗使活計,十五歲的總管,司禮監莫不是在坑她?
她想到柳沉舟莫名其妙的援手,心中發沉。但人已經送來了,也不能直接回絕,瑤姬便示意徐恩起來:“好好當差,我不會虧待你的。”
順口的一句話,倒沒料到徐恩這總管做得有模有樣。
珠鏡殿的宦官不少,年資比徐恩長的一大把,瑤姬本還以為他彈壓不住,誰知不出五天,他就把一眾人料理得服服帖帖了。
“奴婢冷眼看著,他倒是個妥當人,”寶兒道,“雖然年紀小,做事卻穩當,娘娘不如再看看他。”
這麼看來,是她想多了?
也是,司禮監素有第一署之稱,總管著所有宦官事務,更別說還要參朝理政,柳沉舟這樣的大忙人,哪有功夫理會一個小小的宦官總管該怎麼指派。
她自覺自己有了點被害妄想,想明白之後,轉眼就將此事拋在腦後。
《女四書》已經抄完了,禁足的日子眼看著過了大半,就在瑤姬開始想著把小皇子接回來之後該怎麼養包子時,清思殿忽然傳召。
其時已是戊初,宮中再過一個時辰就要下鑰,夜色掩映下,兩盞白紗燈籠挑在前邊,瑤姬坐在肩輿上,那輿車隨著抬轎的太監一晃一晃的,燭火在石板上投下栲栳大似的光暈,不知怎麼的,她忍不住心里發毛。
她正在禁足,皇帝有什麼事要召她?徐恩引著人進來時揮退左右,如此神神秘秘的,總不是皇帝要一杯鴆酒毒死她吧。
這般胡思亂想著,肩輿在清思殿外的角門停了下來。兩個老嬤嬤守在殿外,見瑤姬下了肩輿也不發一言,領著她往殿內走。
一路穿過重重珠簾,地上鋪著厚厚的織錦地毯,人行其上只是寂然無聲。瑤姬忍不住努了努鼻子,她聞到了空氣里浮動著的奇異甜香。
“到了,”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引路的老嬤嬤終於開了口,她朝瑤姬福了一禮,“娘娘,屋里請。”
皇帝……在里面?瑤姬總覺得不對,定了定神,她推開了門。
門扇扭動間並未發出吱呀聲響,屋內,坐在紫檀木漆金敞椅上的人還是放下了茶盞。
他的手指生得修長潔白,幾乎與那白玉瓷盞融為一色。
仿佛冰雪鑄就的面容裹在一襲大紅蟒紋的緙絲錦袍里,紅與白的鮮妍對比,竟有一種動人心魄之感。
啟了啟唇,瑤姬剛准備說話——
“啊~”屋內,忽然傳來了女子嬌媚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