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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30章

雪中悍刀行 烽火戲諸侯 3146 2024-03-05 10:16

  韋高巍說過了遠處的江湖,就忍不住開始說起身邊的江湖,“劉姑娘,你重劍閣傳承有序,可謂亳州武林屈指可數的江湖世家,只不過東越劍池與大匣台珠玉在前,以至於重劍閣聲名不顯,確實令人扼腕嘆息,若是在中原別處,重劍閣必是一州武林執牛耳者。”

  劉婉清馬術平平,不敢抱拳致謝,只是轉頭感激道:“婉清謝過韋兄對重劍閣的認可。”

  韋高巍擺手高聲道:“實話實說而已,在下對重劍閣一向慕名已久,重劍閣之重,絕非劍士使用巨劍而已,宗旨在於劍勢雄渾,大開大合,一往無前,女子亦是如此!其實僅憑這一點,重劍閣就有足夠資格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劉幫主絕對有資格在徽山大雪坪占據一席之地!”

  劉婉清聽得心神搖曳,轉頭收回視线的那一刻,這位女俠嘴唇悄悄抿起,似有所思所悟。

  心性純澈的王輔謐只當兩人相處融洽,心中只有歡喜。

  徐鳳年心中嘆息,老王啊,神仙眷侶同闖天涯,切記防火防盜防兄弟啊。

  姓韋的這一套江湖路數,在你們亳州這種小地方是很吃香的。

  這家伙不到三十歲,可能已經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不下十年,注定是個滿身泥濘塵土的人物,而你王輔謐說到底還只是個讀書人,真要玩心機耍計謀,你比韋大俠差遠了十八條街。

  一路北行,王輔謐依舊茫然無知,甚至也許連劉婉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異樣,倒是魏小霜開始憑借直覺生出敵意,幾次言談都攔在劉婉清和韋高巍之間,硬生生攔腰斬斷話題,韋高巍不以為意,劉婉清倒也沒有往深處去想。

  畢竟劉婉清家教極好,爹娘都是立身持正的江湖人,這位女俠與王輔謐又是患難之交,絕不至於對誰一見鍾情而見異思遷。

  只不過世間男女情愛,怪就怪在很多人明明經得起霜雪凍殺,偏偏經不起春風吹拂。

  尤其是天生心思細膩的女子,移情之悄而緩,無聲無息,以及最後的別戀之決絕,驚天動地。

  察覺到這份苗頭的徐鳳年有了幾分惻隱之心,不只是先入為主,他對那個韋高巍第一印象就不好,不只是沽名釣譽那麼簡單,天底下的男人誰不好面子,甚至為此吹牛不打草稿,在徐鳳年看來其實都沒有大問題,但是韋高巍身上那種隱藏在貌似正氣仗義之後的精明算計,才是徐鳳年反感的地方。

  翹起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與人在桌上稱兄道弟,說你落難之時我必當為你兩肋插刀,胸脯拍得震天響,這就叫豪邁了?

  當然不是。

  游俠兒韋高巍比這種粗糙漢子要道行高深許多,但也僅此而已,事實上仍是一類人。

  人之本心分兩種,向陽花木,階底綠苔。

  劍術不俗卻其實從不在江湖之中的王輔謐,屬於前者。早已熟稔江湖規矩的韋高巍,看似平易近人陽光燦爛,卻屬於後者。

  不過八面玲瓏的韋高巍也不至於讓人討厭,也不是說他就是什麼惡人。

  這種人既然能夠在江湖上左右逢源,自有其理由。

  因為酒宴上的觥籌交錯,順勢時的錦上添花,養望之際的鼓吹造勢,都少不了他們。

  就在徐鳳年終於忍不住要出手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的宋仙湖給了他意外之喜,在眾人一起在溪畔清洗馬鼻的時候,宋仙湖打趣詢問王兄與劉姑娘何時定親,那他宋仙湖這趟東越劍池之行結束,就要馬上攢份子錢了,這番調侃言語,惹得王劉二人頓時大紅臉。

  徐鳳年瞥了眼貌似無心之語的扶隴郡小財神,後者有意無意與徐鳳年對視一线,然後相互點頭一笑,盡在不言中。

  喂馬的時候,宋仙湖稍作猶豫,然後走到徐鳳年身邊,遞給他一袋子飼料,笑道:“徐公子,之前見你騎馬熟稔,幾乎不輸精騎老卒,在下佩服至極。宋某人的馬飼料方子來自一位退伍老卒,老人自稱年少投軍,從頭到尾參與了春秋戰事,親身經歷過雪夜下廬州,也參加過西壘壁之役,我對此將信將疑,不過依照此人的方子喂養馬匹,的確效果卓然。”

  這位小財神望著徐鳳年,灑然一笑,“說來不怕徐公子笑話,宋某人雖然是一介商賈,生平最佩服之人,卻不是那位綽號‘遼東參王’京城首富,也不是掌控西北半數邊境貿易的‘王財神’,而是那些在塞外奮勇廝殺的邊軍鐵騎,最羨慕他們的策馬嘯西風,隆冬時節,大雪覆黑甲,何其雄壯!”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邊關鐵騎,不但鎮守國門,還能開疆拓土,我也心神往之。”

  宋仙湖哈哈笑道:“那看來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容宋某人厚著臉皮與徐公子自稱一聲同道中人。”

  徐鳳年笑眯眯道:“榮幸榮幸。”

  ……

  東越劍池,當然不止是一座池子。

  不過當年徐鳳年跟溫華剛認識那會兒,木劍游俠兒打腫臉充胖子,假扮老江湖,就跟他說那東越劍池呐,就是一座大池子,池子底下擱了好幾千把劍,每次劍池弟子出門游歷,都要拿一根魚竿去池水中釣劍,釣起哪一把神兵利器就是哪一把。

  當時把徐鳳年給震撼得一塌糊塗,只覺得這東越劍池的規矩也太神神道道了。

  等到徐鳳年知道姓溫的其實是在那里胡說八道之後,那會兒一個剛剛真正走入江湖,一個卻已經徹底離開江湖,就此別過,所幸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有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過那時候溫華對東越劍池的夸張猜想,其實就是整座底層江湖對那些龐然大物的由衷向往、崇拜和寄托。

  向往那些神仙人物的逍遙,崇拜那些宗師大俠的俠義肆意,更給廝混在淺水灘的小魚小蝦們一種信心和盼頭:我們現在日子過得不舒坦,跟這座江湖好壞沒啥關系,也怪不得江湖里的水渾濁,只要咱們卯足勁往水深處游,總有大開眼界的一天,否則就只能怪自己沒有那個命。

  過了傳聞呂祖曾經停下飛劍飲水的駐仙坡,就算是進入東越劍池的山頭了,雖說真正距離劍池還有五六里路程,但是除了徐鳳年之外,所有人好像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奇怪境地,玄之又玄,好像此處的山水草木,都沾劍氣。

  越是臨近東越劍池,馬隊氣氛愈發凝重。

  就連韋高巍的大嗓門也下意識低了許多,王輔謐等人也刻意放緩馬蹄速度,似乎生怕自己的縱馬前奔被當成一種挑釁。

  只不過那種恍恍惚惚的錯覺,隨著眾人親眼看到東越劍池四字匾額的時候,便逐漸消散。

  唯有劉婉清感觸最深,心情激蕩,無法形容。

  草木皆兵這個說法,對常人而言,只有貶義,只是對於純粹武夫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福緣和際遇,她父親是一位半吊子的二品武夫,他說過這輩子最玄妙的經歷,便是那次永徽末年的雪夜登山,登頂之後,筋疲力盡,當呼吸順暢之後,舉目遠眺,驟然之間仿佛有一只腳踏入小宗師境界的感悟,一半是神游萬里,心有靈犀,覺得世間萬物皆是萬鈞之劍,一半卻清晰感知到自己體魄的泥垢不堪,正所謂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形容這種境界。

  劉婉清醒悟之後,又是皺眉,父親說過那一次福至心靈的賞雪悟道,稍縱即逝,不過小半炷香的功夫,可自己自駐仙坡至劍池大門口,馬蹄緩慢,怎麼可能一炷香就走完?

  這樁秘事,恐怕只能回家之後詢問爹才可能有答案了,隨行眾人,除了暫時不知深淺的游俠韋高巍,其他人在劉婉清看來,武道修為甚至遠遠不如她。

  劉婉清心中嘆息,哪怕已經翻身下馬,大半心神依舊久久沉浸在那種意境的余韻當中。

  武道一途,果然妙不可言。

  王輔謐和劉婉清肩並肩站在一起,見她皺眉沉思,偶有喜色,便也沒有打攪。

  葉妍和葉庚走下馬車後,她小聲提醒性情跳脫活潑的弟弟,切莫在這天下首屈一指的武學聖地大聲喧嘩,更不可惹是生非。

  韋高巍和官宦女魏小霜竊竊私語,原來是見多識廣的韋高巍在向她講述門口那對石獅子的典故,劍池大門口這雙獅子被稱為“鎮山海”,依照大奉王朝皇家御制規格而造,品秩相當於藩王,照理說本朝所有將相公卿、黃紫貴人家門口的獅子,都不如這座江湖宗門來得氣派。

  東越劍池這對獅子也算歷經坎坷,雄獅在亂世中數次被地方權貴或是藩鎮武將搬走,雌獅的腹部有一處傷痕,幾乎洞穿巨石背脊,據說是春秋劍甲李淳罡登門來此挑釁之時,無意間劍氣所致。

  徐鳳年扯住韁繩,舉目望去,劍池正門懸掛匾額的四個大字,是大奉王朝開國皇帝親筆手書,氣勢凌人,如劍池之劍意,過於充沛,故而天然咄咄逼人。

  徐寶藻站在他身旁,低聲問道:“這兒又有熟人?你該不會是來祭奠柴老宗主吧?”

  徐鳳年沒說話。

  東越劍池大門緊閉。

  徐鳳年抬頭望去,感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微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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