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陳禮是我爸。”
“可是,他都死了快一年了,你們民警來問一遍,刑警來問一遍,檢察院又來問一遍,連體育局的來問一遍,有完沒完了?再說了,你們也不動動腦子,他什麼罪名?一個是貪汙,一個是強奸,你覺得,這種事,有人會告訴自己的女兒麼?”
陳櫻真的是好沒氣的,用她本來就不多的涵養,壓了又壓火氣,坐在女生宿舍客廳里,對著對面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機關干部模樣的人,開啟了嘲諷模式。
今天好不容易有個周末,陳櫻本來是要去河溪一中面試幾個報名“鈴蘭志願者社團高中部”的志願者。
興致勃勃才要出門,就被自稱來自河溪市紀委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干部的登門造訪給耽擱了。
這兩個人,男的姓簡,女的姓鄒,大概自持是紀委的一线辦事人員,對著自己這個“前畏罪自殺的貪汙犯的女兒”,那種表面和藹可親溫柔同情,實際上眉梢眼角寫滿了不屑甚至懷疑的神色,翻來覆去問的都是陳禮的“遺留財產問題”,甚至問到陳櫻的生活來源,怎麼不讓陳櫻心情壞透了。
至於室友石瓊,這個小公主,依舊是那樣,和藹、親切、禮貌的問候了兩個工作人員,甚至給他們兩個倒了一杯飲料,讓人一點不是都挑不出來,然後就自顧自的消失了。
留下陳櫻獨自應對這兩個不速客。
這一聊,就是半多個小時,全是陳櫻厭惡的話題。
本來,今天她心情是不錯的,能去河溪一中這種重點高中,好好的扮演一下“大學里管事師姐”的角色,調教一下那些自以為天之驕子的高中生,她還覺得今天算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周末呢。
自從李瞳約她去省體育局擔任志願者社團管理員之後,可能是因為在李瞳知道她暗地里是石川躍的禁臠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李瞳是替她那寶貝弟弟在討好自己,也可能是因為自己那份有點黑暗的氣質和聰明打動了李瞳;總之,如今這個名動河西的“鈴蘭體育賽事志願者社團”,明面上是河西省體育局群眾體育處和河西省教委高等院校辦公室在掌舵,其實,操盤的就是李瞳,而在一线一小半的事務,李瞳都是交給陳櫻在打理。
這個志願者社團,細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以河西大學、河溪師范大學、河溪音樂學院、河西商學院、協陽工程技術大學、羅州大學等一批河西省內的高等院校為生源,建立了一個跨高校的全省編制“體育賽事志願者社團”,為省內的體育賽事做一些接待、引導、宣傳、急救、儀仗、球童之類的志願者工作。
本來這種事情高校中也常有,但是如此大規模的試點,確實比較罕見。
這里,也虧了李瞳真能牽线搭橋,引來了Redox、百訊網、晚晴集團、西體集團等一些企業多方贊助,找來了河西省河溪市多方管理單位的領導各種站點,甚至拜托著讓河西大學校長蕭亞兵來擔任“名譽主席”。
這個社團有了經費有了背書,不僅可以在河西省內的各種體育賽事為主的項目上充當志願者,而且已經將志願實習內容擴展到社工、街道、文藝、娛樂、交通、市政……李瞳又特別注意形象,還是陳櫻出的主意,把這批大學生統一訂制服裝、發帶、腕帶之類的飾品,又是排練集體操和主題曲,在河溪城里一出入,這些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李瞳陳櫻又特別注意挑選外貌體態標致一些的,簡直是“鈴蘭處處春盛開”,一股清新亮麗的青春風采吹遍了河溪城。
那天在街道上參加“河溪交通百日大整治”活動,活潑可愛、靚麗大方、彬彬有禮卻又春光小露的大學生志願者,指點一眾司機改進交通法規意識,雖然只是一個周末,有點形象工程的意思,但是怎麼都比幾個戴著紅箍的大媽上前勸導要讓人眼前一亮,就連河溪市委華衡城書記都忍不住夸了一嘴。
當然,除了這些形象工程,鈴蘭也接點商業活動,不過但凡有了收入,省局的辦公經費先拿走一半,有了這一條,就算有人背後議論,李瞳也不在乎了。
李瞳不在乎,陳櫻就更不在乎了。
最讓陳櫻覺得好玩刺激的是,雖然依舊可能是在幕後指點和協助,但是怎麼看,這個“鈴蘭志願者社團”,石川躍是不怎麼知道詳情的,幾乎都是李瞳一手在操辦。
可以說,這個項目,不是“石川躍的項目”,而是“李瞳的項目”。
一想到,自己也有參與這麼有趣的事,還有那麼多的“成績”可以夸耀夸耀,但是石川躍卻不知道細節,就覺得特別有趣;說不定哪天,自己被石川躍叫去奸玩陪侍的時候,可以說出來嘚瑟一下,嚇他一跳。
到時候,他又會用什麼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每每想到這一層,她的心里,居然好像有頭小鹿在亂撞,很是期待。
這次,河西又有大項目,所謂“C非交流”就安排在河溪,可以說,整個接待工作,如今放眼省內,都找不出可以和這個“鈴蘭志願者社團”競爭一下的團體了。
她這個原本只是在校園里混一天算一天的女大學生,居然也忙碌了起來。
今天就要去面試一批高中生補充生源,以一個高高在上的面試官的身份,去她曾經考不上的市重點高中得意一下。
就這麼個當頭,來了一對什麼紀委的小簡、小鄒,問起她最不想提及的舊事,她當然心情好不了。
……
“小陳同學,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不是公安,也不是檢察院,我們是紀委,我們呀,不是來盤查你的,我們是來幫你的……”那個叫小鄒的女辦事員,還算有幾分姿色,笑得如同鄰家大姐姐,歪著頭,一副“組織上和你談心你要敞開心扉”的表情。
“是啊,所以我已經很耐心陪你們都聊了……40多分鍾了。你們無非就是想知道我爸留給我什麼了麼?都告訴你們好幾遍了啊,什麼都沒有,只有我家房子……我小姑這里有十多萬存款她幫我保存著。怎麼?我們家連十多萬存款都不應該有麼?還是你們覺得是贓款?”
“你能不能端正一下態度?”那個叫小簡的男辦事員就稍微嚴肅一點,皺了皺眉頭,似乎要訓斥這個“前貪汙犯的女兒”兩句。
“我端正什麼態度?”陳櫻也脾氣上來了:“你是紀委領導……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算不算領導……就算你是吧,你是紀委領導,管的是黨紀。我是黨員麼?我不是。我有‘紀’可違麼?我是群眾,你管得著我麼?”
陳櫻這句話其實也是衝口而出,但是卻在程序上,還真的問到了兩個人的軟肋,對面兩個人面面相覷,似乎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麼回口。
陳櫻看出自己說到了他們的痛處,不屑的一笑,干脆嘴巴上更加不留情起來:“我知道,現在中央派個什麼紀委的大領導來咱們省查案子,你們這些……啊……紀委底下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都覺得自己成了威風八面欽差大臣了,要查幾個好案子給上頭匯報匯報,對麼?覺得全河西人都怕你們對麼?那些香的甜的好處理的案子呢,給人家分走了,你們兩個,估計是年輕資歷淺,沒分到什麼好案子,在卷宗堆里扒拉扒拉,抽出個陳年舊賬就當個寶。怎麼著?打算把我這個還在念書的學生的……生活費,當成我爸爸的贓款,落實了給充公?就算是你們的業績?你們提成多少啊?”
“你這個小同志,你不要信口開河,你這是汙蔑黨的政策……”那個小鄒的臉也羞惱飛紅了:“我們是來找你了解情況,根本沒說過要把你的什麼財產怎麼處理。再說了,你一個大學生,能有什麼財產?還不都是你爸爸留給你的,你爸爸的財產既然有涉及到違紀犯罪行為,組織上過問一下都不行麼?……現在的小同學怎麼都這麼沒有是非觀念?”
陳櫻皺皺眉頭、揉揉鼻子,別過頭,正要再還嘴。
宿舍門外,傳來“篤篤篤”的三聲敲門聲。
然後,就是石瓊那如同百靈一般的嬌聲:“櫻子,是我……”
陳櫻卻一愣,心想石瓊回來了,敲得哪門子門啊。
但是也只能就答音一聲:“進來唄。這兩位領導,還沒走呢。”
而伴隨著開門聲她抬起頭,卻讓她著實吃了一驚。
進門的來,除了笑得不懷好意對著她連連使著“沒事,看我的”的眼神的石瓊,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身米色的西裝式風衣款款垂落,里頭是咖啡色的毛衣打底衫,脖子上圍著咖啡色的羊毛圍巾,簡單卻大方,說素雅也素雅,說精致也精致;典雅、溫潤、親切,身姿挺拔卻也窈窕,眉宇嬌美卻又端莊……正是石瓊的母親,石川躍的嬸娘,自己的學院領導,河西大學體育管理學院代理院長柳晨老師。
“柳……老師”,陳櫻先遲疑著站了起來。
她有些吃驚,石瓊這小公主眼睛毒,看來的兩個人來者不善,要替自己撐腰站台,去找她老媽來告狀解圍,這都不奇怪。
在瓊瓊的世界里,“分寸”這種東西,根本不如她的“喜怒”來得重要。
可是……柳晨老師居然真的會過來?
柳晨老師衝她也是微微眯著眼睛笑笑,那笑容里,也可能是陳櫻看錯了,居然隱隱有三分和她女兒一樣的俏皮,似乎連她的眼神,也都在說著和女兒一樣風格的話語“沒事,看我的”。
然後,柳晨老師度步過來,轉過頭,對著兩個已經很是局促的工作人員,伸出了她如同素玉一般的白皙手腕:
“兩位……同志,你們好,我是河西大學體院的老師柳晨。”
小簡、小鄒對視了一眼,都站了起來,似乎還想裝作鎮定,但是驚恐的眼神,卻出賣了他們兩個小年輕,顯然,他們是聽過“柳晨”這個名字的。
“柳院長。”
“柳老師,柳院長,您好……我們是……”
柳晨輕輕的抬起手,阻止了兩個人的解釋或者介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又把風衣的下擺遮住自己的膝蓋,動作優雅而端莊,兩手輕輕的像兩個小年輕坐的椅子做了兩個“請”的動作,倒像是一個領導指示自己的下屬似的,示意他們只管坐下。
房間里的氛圍,卻陷入了一種很奇特的尷尬。
只有石瓊,在母親面前,仿佛變了一個人,溫柔乖巧的縮著屁股,坐在另一側的折疊凳上。
“兩位貴姓?怎麼稱呼?”
“哦,不敢不敢,免貴,柳老師,哦,不,柳院長,我叫簡一平,她叫鄒玉環,我們是……是……河溪市紀委,監察三科的……我們……市里,啊,不是,是省里……啊,不是……是……”
柳晨老師依舊平靜溫柔:“沒事。兩位小同志,慢慢說,也不用緊張。我其實也就是巧合,過來坐坐,這位是我女兒,她和陳櫻同學是室友。紀委的同志要了解陳櫻同學的情況?那肯定也是為了工作麼,無論是學院里,還是我們學校,都會全力配合的。”
“是是是”
“櫻子……年紀還小,不懂事,還在念書,現在的年輕人也比較有性格,對組織上的辦事流程和規章制度也可能不太了解。兩位有什麼要問的,盡管問,我們也會督導學院里的同學全力配合的。”
“是是是……沒什麼,我們都問完了。問完了。”兩個小年輕明顯已經慌亂了,眼神躲閃,似乎想開溜。
陳櫻真是覺得一口惡氣出的干干淨淨,都忍不住抿嘴一笑。
“那就好。”柳晨老師依舊笑得很慈祥平和:“不過,我也想給兩位提個小意見。”
“是是是……柳院長您請講。”
“嗯。我們紀委也好,檢察院也好,我們的黨我們的政府,都是講究法制的。陳櫻同學還在念書,還不能算獨立的社會個體,我們學校,我們學院,對於她,都有管理上的責任,和思想教育的責任。按照一般的流程,如果紀委或者公安部門,想和陳櫻同學交流,或者了解情況,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最好呢,是在事先,和我們學院里通通氣。這樣,我們學院才能盡可能的全方位的配合到相關部門。也是保護好我們的學生。”
“是是是……我們流程上還欠妥,欠妥。”
“對,流程很重要,程序正義是正義的一部分。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可不能每件事都去學西方那一套什麼獨立調查人制度。這樣就太政治意味濃厚了。要實事求是,也要相信組織,依靠組織。”
“是是是……當然當然……”明明柳晨老師說的溫柔輕軟,兩個小年輕卻仿佛已經被訓的,汗水都快下來了。
柳晨老師依舊在微笑,但是那笑容中卻已經隱隱有了寒意:“那你們這次來,是市紀委的意見?還是省紀委?還是中紀委?”
盡管柳老師已經是盡量的和藹謙遜,但是問出口的器宇,兩個小年輕已經明顯招架不住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口中一片含糊,都不知道說了句什麼。
柳晨老師似乎猶豫了一下,歪了歪頭,思考了一下,似乎輕不可聞的追問了一句:“柯禹州書記安排你們來的?”
小簡小鄒嚇的幾乎腿都軟了,對視一眼,連連都在擺手:“不不不,柳老師,您誤會了,您想哪里去了。不不不,我們不是……我們,不是,我們,我們不是的,我們只是市紀委三科的……柯書記怎麼可能知道我們?”
要不是這個場合,陳櫻幾乎要笑得打跌了,看著兩個剛才還板著臉孔的紀委年輕干事,這會兒就差快要跪下求饒表示自己根本不可能認識什麼高級別領導了。
柳晨老師又笑了,輕輕搖搖頭,就像是大人在安慰孩子:“沒事,我也就是隨口一問,都說了麼,兩位不用緊張。只要我們以公心做事,不偏不倚,遵循黨的組織原則,也無所謂是誰安排的,都沒問題的。公事公辦麼?”
她說到這個份上,兩個年輕人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告辭,還連連客套……
陳櫻也看出來兩個人窘迫的不堪,倒是也客氣了幾句,送兩個人出門,還送到樓道口。
等她再回到房間里,看看石瓊,石瓊已經咯咯笑著挑著眉毛看著她,再看看柳晨老師,陳櫻竟然是忽然心頭一酸、眼圈一紅,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柳晨老師卻是主動靠過來,溫柔的攬了一下她的肩膀:“櫻子,別怕。組織上派人來調查取證,了解情況,也是常有的事,你只要實話實說好了。你爸爸的事,不會牽連到你的。”
一旁,石瓊卻在起哄冷笑:“媽,什麼組織上派來的啊。這不擺明了是小鬼頭,扯著虎皮做大旗,來欺負櫻子……現在一個人麼。切,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就是那柯黑子現在來河西了,河西紀委這幫老頭老太連帶這些小鬼,一個個都在滿世界找案子報功勞,這兩個小的,估計是新人,沒分到什麼有油水的,拿櫻子老爸那種陳年舊賬來說事,欺負櫻子一個女學生唄。”
“胡說!”柳晨老師眉頭一皺,斥責了女兒一句,卻還是接著輕輕的摟了陳櫻一下:
“櫻子,你別怕……”
“柳老師,我沒什麼怕的……謝謝您。”
“不過櫻子”
“嗯?”
“你爸爸……如果真的通過什麼方法,留給你比較大筆的財產,你一定要先和學院里先說清楚,讓柳老師知道,好麼?”
“……,嗯,好的……”
“……”
柳晨老師似乎看出來她也是滿腹心事,展顏一笑:
“沒事,如果你真有什麼小女孩家的小秘密,或者有什麼不方便和柳老師說,但是想找人說說的,你就和瓊瓊說好了,放心,我們家瓊瓊啊,可不聽話了,她的秘密,才不會和我說呢。”
……
一直到又送走了柳晨老師,陳櫻才舒了一口氣,回到房間,石瓊卻已經把球鞋踢在地上,坐在沙發上,露出一雙穿著棉襪的腳丫,搖晃著她那兩條即使穿在運動褲下,也美得如同中世紀油畫一般的腿,笑嘻嘻的對著陳櫻,指了指自己粉撲撲的臉蛋:
“怎麼樣,我幫你解圍,你還不過來親我一口……”
陳櫻噗嗤一笑,湊上去,干脆用嘴唇“撲”的親了一口石瓊的嘴唇,那觸口處,即使都是女孩子,即使她們經常玩這種游戲,那種溫潤和酥軟,還是讓她小小的電了一下。
“知道你對我好啦。不過,就是兩個小街道干部似的,我還能應付的啦。至於驚動你媽麼?”
“櫻子……”
“嗯?”
“你放心,有我,還有我媽……不能讓別人欺負你。”
“嗯……”
“實在不行,還有我哥呢。”
陳櫻忍不住偷偷瞄了石瓊一眼,她心里有鬼,嘴巴上卻絕對不敢露怯,故意頂了石瓊一句:“是,你哥。你哥只有你這麼個寶貝妹妹。你疼我,你哥當然也要疼我啦。嘻嘻……不過你哥能干啥?難道我指望他來幫我打架?”
“我哥能干啥……你不知道?”石瓊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陳櫻真的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好歹躲閃了眼神。
不過石瓊似乎也沒心思和自己深究,倒是自言自語一樣:
“不過麼,我哥要照顧的事,照顧的人,太多了……有時候,輪不到我就是了。”
“瞧你說的,你媽要照顧的人,照顧的事,難道就少了?”
石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你說的也對。我媽……就是照顧了太多,其實也和她沒關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