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處,此時里面工作的人還忙碌,似乎過著與常人不同的生物鍾,到處都是水流聲,空氣中滿是潮濕,風雅的室內裝修下,有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
“哎我說快點啊,等老半天了!”一聲不耐煩的叫喊聲傳來,趴著搓澡床上的肥胖大漢嚷嚷著,肚皮一層一層的。
洗浴整體裝修風格以山林風格為主,碩大的洗浴廳天花板由一塊塊的毛玻璃所制,高處的牆壁上繪畫著各種遠山近景,下面由仿木紋的牆壁構成,和地面一樣呈深木色,仿佛就深處在深山一樣,正中央的寬大的公共浴池呈翠綠色,中央還放置著一座假山,配合水蒸氣顯得霧氣昭昭,兩側分別是淋浴區和搓澡區,整體綠色和木色的氛圍像是進入一個巨大的山洞。
“來了馬上來好!”
一個老頭的聲音回復者,尖細干啞,身穿白色短袖老頭衫,下身是黑色寬松短褲,遠看一身還算干淨,但近看卻是丑態百出,袖口和領口有大圈焦黃色的汗漬,腳上穿的最普通的一字拖鞋接縫處已開裂,在浴室工作的情況下已被水浸濕,看不太出正常時候腳後跟處的干裂,但是指甲縫里的黑泥卻尤為明顯,身形已老態的佝僂且消瘦,如風中殘葉,裸露出的胳膊和腿像干枯的樹枝,頭頂已經完全禿了,周圍零星的頭發少的也能看見頭皮,額頭處還貼著紗布,不過早已泛黃,不知道的人以後他已經60多歲了,其實身份證上他不過才45歲,戴著一副白口罩,和蠟黃且黝黑的皮膚反差明顯,雖不得其面目,卻可從露出的丑陋的三角眼中看出此人的面容,黝黑的大手套著黃色的搓澡巾,正一下下的給跟前的人搓著澡。
近年來馬海生活拮據,自打進城一直在底層辛勞著,原以為從村里出來的時候經過管家介紹能進他們家的廠里干活,沒想到最終把他介紹來了工地出苦力,來的時候本想投奔在城里的媽和姐,但一直被姐拒之門外,可能是怕他連累到自己的生活。
近幾年因為馬海姐姐的婚姻破裂,才逐漸和馬海聯系上,正因如此,也間接的給自己的外甥女當了半個干爸,本就收入微薄的馬海時不時還要給外甥女一些錢,買玩具或者幼兒園的費用,由於經常給孩子買玩具,所以跟外甥女的關系很好,小孩子雖然剛開始見面被馬海的長相嚇哭,但逐漸也接受了這個老舅舅,小孩子沒有因為外貌,就和別人一樣的另眼看待他,讓他也十分樂意為小孩子的成長出一份力,她經常問媽媽舅舅什麼時候來,但馬海的姐也就是馬晴卻異常反感女兒和他來往,一是怕這個弟弟教壞她,二是不想面對鄰里鄰外乃至學校老師的異樣眼光,除了給女兒要錢,一般不主動聯系馬海。
而張娟畢竟是馬海的親媽,雖然在兒子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對於馬海並沒有向馬晴那樣不近人情,有時候趁白天馬晴出去看店,會把馬海叫家里來吃頓飯,前些天因為老胃病犯了,讓兒子去姐孫女放學,為此,馬海還把不知哪里弄的不合身的老舊西服穿在了身上,雖然外在沒有因此而改變,反而有種東施效顰的滑稽,但他不想因為舅舅讓外甥女在學校被同學嘲笑的態度還是在的,最近工地沒什麼活,他就到處找工作,因形象屢屢碰壁,找了好久才在這家洗浴找到了工作,晚上當搓澡工,老板也是正巧實在缺人,不得已,讓他工作時候注意儀容儀表,還要帶個口罩,就算如此,也有許多客人有異議,不少人主動要求換人,在這個靠提成開工資的地方,馬海的收入也是微薄。
“禿子下班了?”說話的是老張,此時正和老於做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抽著煙,看起來也是50歲左右,全身只穿個褲衩,翹個二郎腿。
“對,下,下班了嘿嘿……”馬海露著黃牙陪著笑,連連點頭,從衣櫃里拿出外出穿的黑色的長袖和長褲,袖扣和褲腳有明顯的灰漬。
正常的打招呼卻充滿了調侃,這倆人尤其是老張,對馬海充滿了嘲諷與玩弄之意,臉上不屑的笑容讓人惡心,馬禿子這個外號就是他先給馬海起的,看馬海平時的樣子估計智商不高,所以本就生活不如意的老張盡惡劣本性。
“給我倆弄壺茶來!”
“好好……”馬海站著穿完衣服便連忙答應,招了一下手。
“那個,你好,老老張要壺茶……”馬海馱著背站在服務台,穿個黑色老式布鞋,腳趾處的補已經磨的發薄,依稀能看到滿是黑泥的灰指甲,衣服好像有點大,在瘦弱的身上有點晃蕩,顯得瘦骨嶙峋,賠著笑向里面坐著的收銀小姐說著,丑陋的臉上滿是皺紋。
小姐看起來很年輕,不到30歲,微胖,臉圓圓的,短發,梳個短馬尾,就是眼睛小點,穿著白色女士襯衫,外面套著一個灰色馬甲,看到馬海眉頭一皺,眼里說不出的厭惡,轉身在一堆杯具里操弄著,不知是不是故意,弄的噼里啪啦的,一會一個茶壺兩個杯子放在托盤上推到了馬海身前的台子上。
“謝謝……”馬海端著正要走。
“錢呢?!20!”不耐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是老張要的”
“我不管誰要了,拿了就出錢!”
“好……”馬海只能重新放下托盤,放手向褲子兜里伸去,因為長期工地干活讓馬海的手黝黑且干燥,關節處都是深深的裂紋,十指粗大,正常人通常平滑的指甲在他手上滿是溝壑,因工作讓本是黑泥的指甲縫還算干淨,手心布滿厚厚的黃色老繭子長時間的水泡已經泛白,看起來飽經生活的摧殘,馬海從兜里抓了一把出來,都是零碎,五元十元面值的紙鈔被揉搓的不像樣子,全是褶皺,有點發潮,他小心的將紙幣打開,鋪開,夾雜著幾個鋼鏰,遞到收銀小姐的眼前。
“嘿嘿給……”
“放下就行!”似乎不願接下,小姐眉頭擰成了麻花,眼前的錢像是燙手山芋。
休息室。
“老老張,茶”馬海用腳輕頂開門,佝個腰小心的放到老張和老於身前的小圓桌上。
“讓你辦事真麻煩,弄壺茶老半天,行你走吧!來老於。”
眼睛至始至終沒看馬海,徑自倒起茶來,抽著煙,室內煙氣彌繞,好不舒服,老於應了一聲始終低著頭在手機上看著新聞,沒有說話。
“那個,茶錢,二,二十”馬海本應有理,但卻唯唯諾諾,陪著笑看著老張,兩手在身側抹了抹褲子,和農民工向老板討薪一樣。
老張一愣,沒想到這傻子還知道要錢,“昂,等月末開錢再說,沒事了你走吧!”
入秋的後半夜充滿涼意,時不時刮著一陣涼風,讓人跡漸少的城市街道上僅有的幾個行人縮了縮脖子,白天喧囂的城區現在已然安靜,只能聽到偶爾的行車聲,和被風卷起的紙盒包裝與地面碰撞的聲音。
一個蒼老的背影在僅有路燈照亮的小道上走著,身形左支右絀,明顯腿腳有點不利索,手里拿著一個黑色塑料袋,一晃一晃的向路旁邊的垃圾桶走去,一個老態的身影在垃圾桶旁邊翻來翻去。
馬海沒有在姐姐的房子住,或者說姐姐不讓,他租了個地下室,剛下完樓梯就一股像洗衣服好幾天沒有太陽,沒干的那種捂吧味道,漆黑狹窄的走廊因深夜一看望不到盡頭,里面掛滿了各個租客換洗下來的衣服,和門簾一樣,腳下的水泥地隨處可見的泡面碗和食品包裝,雜亂不堪,各戶門都緊閉,有幾戶發出微暗的燈光。
馬海就著從入口處帶來的微弱的光线走到了屬於自己的門前,把手中裝著三四個飲料瓶的黑色塑料袋放在門口的紙盒箱里便推門進去,安靜的走廊傳來突兀的關門聲。
一開門,迎面撲來汗味和不明的腥臭味,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一片烏黑,只有一小塊長方形的小窗,路燈夾雜著月光,照進微暗的屋子里,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左手邊的單人床,發黃的被子如被捏成一團的報紙,萎縮在一角,黃色的夏季涼席還沒撤掉,中間處以滿是黑漬,屋里里東西雖髒,卻意外的規整,床旁邊的桌子桌面滿是劃痕,桌角還墊著一塊磚頭,幾本美女雜志封面已經卷邊,放著一卷剛開封的衛生紙,吃剩下的康師傅小雞燉蘑菇味的泡面碗一個接一個的疊羅在桌下,地面雖沒有一塵不染,但也沒有散落的垃圾,一切的垃圾都歸到牆角的綠色網狀垃圾桶里,整個屋子,小,髒,但不亂。
馬海站在屋子中間,身形佝僂,呆呆的透過枕頭大小的窗戶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昏暗的屋子一陣稀疏聲,不一會傳來了單人鐵絲床金屬摩擦刺耳的嘎吱聲,隨著一聲畸形的公鴨般刺耳的叫喊聲而結束,持續了近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