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看著眼前的五百多個僧人,每一個僧人都盤坐於地,圍坐在廣場周圍,正中留著一塊巨大空缺,口中低聲念誦著佛文,雖然他聽不清,也聽不懂,但莊嚴肅穆之感盈滿於心。
剛才與張術玄相斗,他中了一招,腹部隱隱還有痛感,還好不太礙事。
早前凌楚妃已經將防御布置完成,八個方向皆安排有通玄境修士領人守護,料想只要不是邪道中的神念境余孽,足以應付。
便在此時,他遠遠看見陳卓手提天離劍,正順著房頂一路奔來。
他看到陳卓身後的張術玄,對著眾人僧大聲喚道。
“張術玄馬上就到,接下來就靠梵音寺的大師們了。”
轉瞬間,陳卓已到廣場,回頭望了一眼正凌空緊跟的張術玄,氣息一轉,高高躍起,向著梵音寺眾僧圍出的空地躍去。
落地轉身,昂首持劍,每一分動作都瀟灑至極。
尤其臉上,面對承天境修士,雖然小有緊張,卻沒有半點怯意,反而自信滿滿。
張術玄狂吼一聲,不顧廣場中的五百僧眾,也落到中間的空地。
此時的目光死死盯著陳卓手中的天離劍。
“張掌教,希望你能清醒過來。”
陳卓話音剛落,五百多僧眾陡然提高聲音,口中念誦越發清晰,一時間佛音陣陣,響徹天空。
然而天音陣還差一點點,陳卓尚不敢離開空地,他手持天離劍,警惕地注意著眼前的張術玄。
張術玄此時宛若野獸,血口大張,雙目放光,他對陳卓一點興趣沒有,而是視天離劍如同死敵。
同時,他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身邊五百個僧人的存在。
隨著朗朗佛誦化作音符,向上聚集成團,一個巨大的佛印慢慢撲滿整個天空,陰雲密布的上空被惶惶佛印衝出一洞,烈日光輝與普世佛光一並照下。
張術玄注意力全被天離劍吸引,驀然發現霞光萬丈,猙獰的血臉出現懼意。
慌張之下,他便要逃離,哪知剛要啟步,一柄天離神劍已經橫在他的身前。
“吼……”
張術玄一聲低吟,祭出陰陽環,以環開道,直衝過去。
眼見還差一點點時間,陳卓也顧不得許多,將《啟天訣》儲存體內的氣息瞬間全部集中到天離劍上,勢要將張術玄攔在佛陣之中。
“琤琅!”
玉龍山至寶與天華宗神劍撞擊在一起,猛烈的氣息爆炸開來,形成一股強烈的風暴。
甚至將十數個和尚吹倒在地。
面對承天境修士與陰陽環,陳卓這全力一擊甚至抱著重傷的覺悟。
還好,一擊過後,陳卓只覺虎口劇烈疼痛,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傷害。
然而事實卻是,面對如此巨大的壓迫感,他感動慶幸,後悔剛才太過莽撞,若非身後之人相助,恐怕此時已經小命不保。
“陳院長,沒事吧?”
原來在外邊的柳元見到張術玄要逃離,早已來到陳卓身後,與陳卓合力擋下這一擊。
陳卓以劍擋環,強撐道:“呼哧,我沒事,天音陣還差一點。”
“張術玄是承天境,只有我們倆人可擋不住他。”
“全力而為,擋多少算多少……”
以張術玄的修為,拿下柳元與陳卓自然不在話下,只是天離劍與上空的天音陣卻讓他害怕不已。
在此之前,雖然是狂暴入魔,但他的行為動作還是有條不紊。
此時卻完全因為恐懼而亂,像只困獸。
耳聞一陣機關響動般的聲音,陰陽環幻化出符陣,符陣中凝出數個光球,襲向陳卓。
這麼近的距離,陳卓已經來不及躲開,眼見便要身中數個光球,一聲風呼,陳卓見眼角邊飛過一個環狀之物,擋在他的面前,將光球盡數擋下。
飛來的是一串佛珠,佛珠替陳卓擋下光球後,瞬間變大數倍,直接套在張術玄身上,將張術玄死死鎖住。
“快出來,天音陣就要發動了……”
佛珠正是梵音寺住持悟賢修行的法器,正領著眾僧施法的他眼見陳柳二人還在陣中,便出手相助。
陳柳二人聽到呼喊,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知道天音佛光馬上就要降下,趕緊一躍而起,便要離開。
“小心他的陰環!”
陳卓突然聽到悟賢在外邊大聲提醒,他感到危險,回頭一看,一只圓環正懸浮在張術玄身後,若不是它冷灰色的光芒,陳卓還以為跟此時張術玄手里的是同一只。
陳卓這才想起,玉龍山的至寶陰陽環其實是一對,陽環為紫,陰環為灰。
須臾之間,那冷灰色陰環似脫弦的箭矢向陳卓撞來。
陳卓來不及躲開,天離劍一擋,陰環直接撞在劍身上,巨大的力量將天離劍都壓得彎曲,陳卓雙手一時支撐不住,劍身直接撞到胸膛,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他也摔倒在地,渾身疼痛。
“呀!”一聲狂吼,張術玄撐斷困住他的佛珠,便在此時,巨大的光柱從上空的佛印中轟下,如天罰一般將陳卓與張術玄罩在其中。
與此同時,凌楚妃與玉龍山的人趕到廣場,剛好見到波瀾壯闊的天音佛光如九天飛瀑一般將兩人淹沒。
佛音陣陣,莊重深遠,無數佛音化成的音符不斷在金光之中縈繞著中間的兩人。
“郡主,陳院長他……”
柳元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凌楚妃身邊,他很清楚凌陳二人的關系,想解釋什麼。
“悟賢大師,別傷了陳院長!”
哪知凌楚妃比柳元想得更加著急,遠遠地對著已經盤腿坐下念誦佛文的悟賢大喊。
議事之時悟賢已經說過,天音陣啟動之時,任何人都必須離開陣中,否則恐有誤傷。
然而梵音寺的僧眾已是箭在弦上,巨大的佛印在他們的念誦之下越來越強,轉動得更快,落下的天音符文也更密集。
凌楚妃無奈,她也不能強行讓梵音寺停下,只能心痛地看著佛光之中的兩人。
突然,她看到了什麼,玉顏上皆是吃驚。
“那是……”
天音金光降下後,慢慢地,張術玄開始痛苦不堪,一直在抱著腦袋不斷地嘶吼,他的身後,隱約之間有一個幻影,模模糊糊的,如鬼似魅。
凌楚妃吃驚之余,一對桃花美眸突然放出光芒,丹田內的聖蓮氣息一動,曼妙的身姿已經躍入光柱之中。
當光柱落下之時,陳卓只覺得身體陷入一片虛幻之中,周圍的一切都很模糊,耳邊不斷地響著陣陣空靈深遠的聲音,這些聲音卻不是梵音寺僧眾念誦的佛音。
“啊啊……”
這時,耳邊傳來痛苦之聲,陳卓不知道這聲音來自何處,他想尋找,但身體好像不受他控制,他想看看身體怎麼回事,又發現好像感覺不到自己有身體一樣。
“啊啊……滾出去……滾出去……”
另一個聲音又痛苦地響起。
陳卓又想尋找,可是他的身體,他的意識好像此時都不受他控制,恍惚之間,他又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他突然想起去年在天華宗的劍華峰上時的情景,當時在試劍石邊試劍的情景與此時一樣。
“難道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他覺得手中有一片光芒,他雙眼看不見,但就是知道那里有一片光芒。
隨後那片光芒越來越大,最終將他淹沒。
他感覺很累,疲憊不堪。
緩緩地,陳卓睜開雙眼,眼前之景回到丹陽城的廣場之上,光柱之中,張術玄痛苦地捂頭嘶吼著。
“啊啊……滾出去……離開我的身體……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重影,他感覺看到兩個張術玄,隱隱約約地疊在一起。
陳卓懷疑自己的眼睛,看向自己的雙手時,並沒有像張術玄那樣有重影。
他向光柱外看去時,卻發現根本無法看穿光柱,也聽不到外邊的動靜。
除了他與張術玄外,只能看到無數的光條以及符文像雨幕一樣傾瀉在兩人身上。
“為何他那樣痛苦,而我卻幾乎沒事?”
陳卓看著張術玄,知道自己與他都被困在天音陣中。
“難道這天音陣有選擇性?或者只是降魔?”
注視之中,他看到痛苦掙扎的玉龍山掌教背後又多出一個身影,確切地說是一個幻影,不成人形,如鬼如魅。
“侵蝕張術玄的魔嗎?”
幻影看著比張術玄還要痛苦,被從天而降的符文折磨得已經形體不整。
“陳卓……陳卓……”
便在此時,陳卓聽到一聲天籟般的叫喚。
尋聲之際,一個絕美的身影穿越光簾而來。
正是永明郡主,她手持秋鴻,繡靴踏風,粉紫長裙搖曳輕舞,墨染長發隨風飄動。
“郡主,你怎麼進來了?”
凌楚妃來到陳卓身邊,關懷心切。
“你沒事吧?”
陳卓搖頭道:“我沒事。”說著指著張術玄繼續道,“張術玄他……”
“別理他,我們趕緊出去。”
“嗯!”
陳卓也知情況緊急,點頭應道。
剛走兩步,凌楚妃感到頭痛欲裂。
“呀……”
秋鴻劍掉落於地,永明郡主則同張術玄一樣,抱頭嘶吼起來。
“郡主,你怎麼了?”
陳卓一時驚慌失措,眼見著數道符文落在凌楚妃的身子上,那些符文也像對待張術玄那般,不斷攻擊著她。
“頭好痛呀……”
“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明白,自己一點事沒有,反而凌楚妃也像張術玄一樣痛苦。
他看到,凌楚妃的身子仿佛正緩緩分裂成兩個,隱約間,如瀑的黑絲,傾世的容顏,婀娜的身段,細直的長腿開始分化出來。
但是又藕斷絲連。
慢慢地,一個幻影同樣出現在凌楚妃的身後,但與張術玄不同,是一朵模糊的聖蓮。
“……帶……帶我出去……”
還未來得及思索,凌楚妃忍著痛苦叫喚他。
陳卓再不敢拖延,迅速拾起秋鴻劍,摟著凌楚妃,便向光柱之外衝出。
哪知光柱邊緣像是被布下了一道結界,根本無法穿過。
他用力一推,光簾上也只是凹陷一點。
天離劍一砍,依舊無濟於事。
“怎麼進來可以,卻出不去?”
“啊……呀……”
陳卓看著兩人痛苦地嘶吼著,那種撕心裂肺令他恐懼,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一點事沒有,反而凌楚妃會這樣。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陳卓卻不知道該如何做,眼見凌楚妃真的像是裂開一樣,兩個身子不斷分開又重合,一朵蓮花又重疊在兩個身子上。
一時間陳卓好像明白了什麼。
“難道這是郡主的元神?被天音陣撕扯出來?可是這朵蓮花又是什麼?難道是因為郡主修煉《聖蓮濯》的原因?”
正當他思索著怎麼辦時,他感覺落下的符文好像正在慢慢減少,正抬頭觀察之時,直覺危險襲來,抱著凌楚妃躲到一旁。
張術玄被降下的符文折磨得不堪忍受,正驅使著陰陽二環不斷飛舞,胡亂撞擊著天音陣的光簾。
“殺……殺了他……”
凌楚妃忍著痛苦,嬌喘說道。
“外面的人能看到這里……我的人……肯定在讓梵音寺停止法陣,你趕緊殺了張術玄,否則法陣消失又控制不了他……”
事實的確如此,外邊的人透過光簾,看到凌楚妃也與張術玄那麼痛苦,雖然都不明白為何如此。
如果一個陳卓還要猶豫,那此時再加一個朝廷郡主,便再無需考慮,朝廷之人便下令讓梵音寺停下。
悟賢無奈,只得令眾僧停下。
但是佛印已經形成,即使停止念誦佛文,也要等空中的符文消耗完光柱才會消失。
柳元看著光柱里的三人,若是兩人都出事,他萬死難贖,氣息一提,便要衝進光柱里。
此時一人拉住他,柳元一看,正是梵音寺的佛子覺塵。
“別進去,你受不了的,修為越高的人在天音陣里受到的痛苦越大。”
“郡主是萬金之軀,我就是死了也要進去。”
覺塵道:“郡主雖然痛苦,但於身子應該無事,天音陣馬上就沒了,趕緊傳令讓人准備擒住張術玄。”
光柱之內,陳卓手持天離劍不斷進攻著,劍風凌厲,劍意濃郁。
他很清楚,天音陣馬上便消失,那時若讓張術玄恢復,又是一場鏖戰。
不過張術玄畢竟是承天境,盡管被天音陣折磨許久,此時法陣減弱,倒也有幾分恢復,面對陳卓的進攻,也能一邊承受天音殘陣的折磨,一邊應付陳卓。
陳卓長劍一揮,便是一招無妄劍訣里的破風式,一道煌煌劍氣直衝張術玄,本來還在抱頭痛吼的張術玄感知危險到來,陰陽雙環在手,僅僅一擊,便將劍氣如齏粉般擊碎。
陳卓的遠程劍氣對張術玄難起效果,只得與他短兵肉搏,雖然修為相差巨大,好在腦子清明,倒也不懼。
只是時間緊迫,必須速戰速決。
如果陳卓猜的沒錯,那此時看到的與張術玄隱約重疊的影子便是張術玄的元神,背後的那個模糊幻影則是導致張術玄發瘋的魔。
如此可見,天音陣攻擊的不是肉體,而是靈體。
眼見天降符文已經變得稀疏,張術玄身軀、元神、背後的幻影正慢慢回歸肉體,陳卓攻勢也更加凌厲,招招致命。
兩人修為相差甚多,張術玄根本不會將陳卓放在眼里,卻很忌憚天離劍,這一點陳卓很清楚,所以他揮舞著天離劍不斷地往張術玄身上砍去。
張術玄多番限制之下,一身承天境修為難以施展,只得以陰陽雙環不斷招架。
玉龍山專精於法器法陣,天華宗則注重個人修為,只論劍術體術,陳卓甚至略勝於張術玄。
他一劍劈去,待張術玄以雙環來擋時,一個回手劍,直刺張術玄胸膛,張術玄依舊以雙環應對,卻正中陳卓下懷,長劍從雙環空心直刺而過,眼見便要刺入張術玄胸膛,張術玄身軀一偏,天離劍直刺入張術玄的腋下。
陳卓一擊未中,正欲抽回天離劍,張術玄手臂一夾,將劍身緊夾,任憑陳卓如何使力,天離劍再也拔不出來。
與此同時,陳卓看到,那隱約的幻影正游出一縷黑煙,纏繞著天離劍,慢慢向中陳卓游來。
“這是……?他不是怕天離劍嗎?”
陳卓暗叫不好,雖然不清楚這是什麼,但絕不能觸碰到它,可是無論如何用力,天離劍依舊緊緊地陷於張術玄腋下。
此時,最後一個符文落下,消失在張術玄的身上。
隨之,天空的佛印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本來漫天密布的黑雲。
烈日慢慢再次出現在天空,陳卓像是很久沒有沐浴陽光一樣,此時身體說不出的舒服,眼見詭異的黑煙已經到達劍柄,即將爬上他的手腕。
陳卓以啟天訣驅動五宮六府內的真氣,全集中到手上,任憑他如何用力,依舊無濟於事,眼睜睜地看著黑氣爬上自己的手臂。
“這黑煙能讓張術玄入魔,我若被它侵入體內,必定失去理智,看來只能棄劍了。”
在這緊急的時刻,他心中暗忖,正要棄劍,他聽到一個聲音。
確切地說是一陣劍鳴,這種感覺與去年斷風山奪劍之行十分相似。
而且比那時還要強烈,劍鳴直接響起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似乎在與他溝通,向他傳遞著什麼。
陳卓也不明白,只覺得渾身燥熱,一股強大的力量自手腕處迸發開來,像是有人引導著他,長劍一揮,借著這股強大的力量,天離劍伴隨著狂噴而出的鮮血高高揮起。
一條胳膊也應聲落地。
這一幕剛好被廣場之上的千人所見,全部震驚於陳卓的表現。
剛剛還人聲洶涌的廣場一時如時間凝滯一般,無聲無息。
在這死一般沉寂之中,和尚堆里卻有一人大喊。
“陳院長,小心!”
眾人還來不及找到喊話之人,廣場中間已經一陣氣息波動,伴隨著一聲巨響,陳卓胸口重重地挨了張術玄一掌。
陳卓本來被那股不明的力量所引導,意識並不怎麼清明,對於張術玄的這一掌並沒有防備,此時只覺得身體像被萬斤巨石狂擊,一時渾身疼痛無比,身體也被這一掌擊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意識即將失去的那一瞬間,他慢慢合上的雙眼看到遠處來了一群人,他想再撐一下,因為他能意識到這一群人到來的後果。
最終還是昏厥過去。
只留下眼簾里那個被稱為陳長老的妙音教面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