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透過窗戶照入船艙內的光芒將窗花上的光影映在地面。
何薇薇一面嚼著瓜果,一面心不在焉的看著陳卓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茶水已經涼了。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今天的這場宴會,出席的人物都非同小可,邪道想要在船上行刺,必然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准備。
盡管被周相等人擺了一道,可也依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陳卓盡管修為不俗,但還是太年輕,想著自家師弟此時正和這些詭計多端、手段狠毒的敵人斗智斗勇,她便忍不住心生擔憂。
她輕輕咬著唇,透過薄薄的一層窗戶紙,往船尾望去。
船尾正對著紅艷的夕陽,可以看到一道人影坐在船尾,那是正在歇息的艄公。
“干脆跟過去看一眼好了,倘若師弟真出了什麼事情,也正好照應……”她喃喃自語。
何薇薇心下想著,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艄公見她出來了,笑道:“姑娘一個人呆著,大概是悶了吧。”
何薇薇被說中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嗯……”
艄公道:“這也是正常的,這畫舫還是小了一些,長短不過五丈,左右不到一丈。若是那位公子還在,或許還是個美事,可如今只有姑娘一個人,便要覺得狹窄逼仄,感到煩悶了。”
何薇薇臉上微微一紅,輕笑道:“船家說的在理,我也覺得有些煩悶。不若……”剛開了口,又忽然一頓,卻是想起了陳卓臨走前的囑咐——“若我回來晚了,師姐不必擔心,留在這里等著我便好”。
她又怕自己擅作主張跑了過去,給師弟和陸前輩幫了倒忙,最後還是改口道:“船家就在這附近泛舟吧,興許吹些風,我也就不會那麼煩悶了。”
……
早在准備劫船之前,蠱真人楊狄便已經開始在謀劃退路了。
對於刺殺周相一事,他也不過是得人錢財,替人辦事而已,若非對方許下的利益太大,他也不可能以身犯險,真到了事不可為的時候也不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因此當天策府的統領李玉棠即將趕到的時候,他便當機立斷的選擇了遁走。
看似慌不擇路,其中卻又暗藏著他自己的算計。
在逃跑的時候,楊狄便與朝廷的人玩了一點心機。
他在跳進河中之後,看似是順著河流方向逃走了,可在潛入水底後,他又馬上調轉了方向,借著河水與毒霧的掩護,逆流而上。
除此之外,楊狄還有其他的考量。
這一次朝廷顯然是有備而來,必然是在天都周圍都布下了天羅地網,他要想逃得一時並非難事,可要想全身而退回到南疆,卻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在這樣的關頭,若是別人,或許就要束手無策,抑或只能像是一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但楊狄卻不必如此。
數日前,他曾經將一種名為血毒淫蠱的奇蠱交給周相獨子周珣的小妾李詩雨,原本是讓李詩雨拿著蠱毒見機行事,不曾想當初落下的這一子,卻是在今天發揮出了作用——浸淫蠱毒一道二十多年的他在此道上有著極深的造詣,但凡是他親手培育的蠱,只要在方圓五十里內,他都能夠有所感應。
恰好,當李玉棠趕到的時候,玉秀舫還沒有駛離岸邊太遠,因而,他尚能夠通過對蠱的感應確定李詩雨的方位。
他一旦找到李詩雨,便是件一石二鳥的事情 ——李詩雨作為左相府內的人,或許會有助他逃出生天的法子;更重要的是,李詩雨是周珣的小妾,她在的話,周珣很可能也在,到時候他抓了周珣作為人質,就不信朝廷的人不會投鼠忌器……
楊狄逆流而上游了十多里,同時在心中不斷算計著,想象著在見到李詩雨後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
只不過,饒是他已經做了許多推測,但在上了畫舫,看到船艙內的畫面時,還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艙內一片狼藉。
李詩雨已經死了,癱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傷口,沾著血的匕首靜靜的躺在手邊。
周珣則是呆坐在原地,微微顫抖著身子,嘴唇也哆嗦著。
楊狄皺起了眉頭。
他微眯起眼,緊盯著周珣的脖子——左邊的脖頸上有一條暗紅色的長痕,如紅藤蔓一般從頸部往上蔓延,已到了左耳的下方。
他最是明白眼前的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血毒淫蠱發作了。
“原來還想拿周公子當個擋箭牌,沒想到遲來了一步,眼下便是想讓周公子發揮余熱都不可能了。”他搖頭譏嘲了一句。
“你認出了我身上的蠱毒?”周珣的目光里迸出強烈的光芒,緊緊望向楊狄,一字一句道。
“呵,這血毒淫蠱便是我親自交給李詩雨的,又如何不認得?”
“原來是你……”
周珣緩緩說道,眉頭緊鎖,似是在忍耐著什麼,卻不是對楊狄這個始作俑者的怨恨,而只是在克制著體內的欲火。
他下意識往楊狄那里爬去,“你會出現在這里,應該是為了躲避朝廷的追兵吧……你若能夠救我,我也有辦法救你。”
楊狄冷笑一聲,低頭望向狼狽不已的周珣,道:“當你脖子上的那條暗紅色的痕跡與左耳相連的時候,便是你毒發身亡的時候,如今看來到還有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你就快死了又能如何幫我?”
周珣顫著手摸了摸脖子,狠心咬了一下舌頭,目光里更多了幾分清明,擠出笑容道:“牽扯進這一場刺殺的朝廷重臣可不止我爹,還有右相、吏部尚書以及鎮軍大將軍……一朝的半壁江山全都在這里了,若是就這麼讓你們逃了……朝廷豈不是顏面掃地?難道你以為……你從天都逃了出去,便算是逃過一劫……呵呵……怎麼可能呢……京畿千里,衛軍百萬,插翅難飛啊……敢問你打算怎麼逃?”
楊狄陰晴不定的看著他,問道:“不知周公子又有何高見?”
周珣緩緩道:“世間淫毒,多為合歡。蠱毒一道,李詩雨是外行人,可你不一樣……她說我再無生路,唯有一死……但我相信,你肯定還有其他辦法……”
他微微一頓,“你要知道……我爹是周彥,當朝之首相……我若給了你周府的令牌以及……通關文書……你若是要走,誰會攔你?”
楊狄微嘲道:“周府令牌就在你身上,我殺了你奪走豈不是更簡單。”
周珣道:“光有令牌是不夠的”。
楊狄看著他,目光閃爍不定。
如今相府如日中天,他若是能夠在此救下周珣一條性命,讓周珣欠下自己的一份人情,似乎也不是壞事,再說了,凡事做兩手准備總歸是好的,要殺左相的那方人也不會知道自己與左相獨子周珣之間的交易……
楊狄深吸了一口氣,眯眼道:“淫蠱之解法,無非陰陽交媾而已,只是血毒淫蠱更多了幾分歹毒,需要男女二人皆中此蠱之後,才可交媾解毒。我確實有辦 法令一個女子身中此蠱毒,但你怕是來不及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在這淮河之上要找到一個女子並非易事。”
“做不做得了……不試試又怎麼知道……”
周珣的神色露出幾分猙獰,他緩緩站了起來,踉蹌了幾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船艙外頭,瞪大眼睛朝四周張望著。
在這個時候,原來在附近的畫舫船只,都已經去了下游,河面上只有寥寥兩三艘小船。
盡管希望渺茫,卻也不是一线全無……
楊狄來到船頭,望著遠處,緩緩道:“我會幫你,但能不能救下你這條命,就要看你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