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粟他們之所以選擇這條山路,便是因為走私販子們銷聲匿跡後,它也漸漸被人們遺忘。
然而這事得反過來想:你想走戰場之中最隱蔽的小道,敵人的滲透部隊也會這麼想……
一般情況下,如果有老練的軍事指揮官在場,就會告訴任小粟:千萬別自以為是的去走什麼小道。
因為軍隊在測繪地圖的時候,一定會比走私販子更加的精准,連走私販子都知道的路,敵人的軍隊肯定也知道。
不論你面對多麼腐朽的軍隊或王朝,都首先別把對方當做傻子。
當然,如果是P5092在的話,他會給任小粟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走你想走的路就行了,反正也沒人擋得住你,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吧,說不定還另有收獲……
這大概就是了解與不了解任小粟的區別。
錢衛寧看向任小粟:“大人,你覺得敵軍會從山路過來?”
“應該是,”任小粟點點頭:“不然海東青也不會飛到這里,災變前有獵人熬鷹隼,在捕獵之前他會先把鷹隼放出去為自己探路,以免遇到棕熊之類的猛獸,我想,這都鐸家族的海東青應該也是這種用途吧。”
“如果是都鐸家族的前鋒部隊,那這次過來的騎士團最少也有六百人,其中應該有一大半都是輕騎兵,以弓弩為主要武器,剩下的則是槍騎兵,用來衝鋒陷陣,”錢衛寧強行鎮定道:“最重要的是,這種滲透部隊都會配備五名巫師。”
他是伯克利家族的騎士,而伯克利拿都鐸、諾曼家族當假想敵已經有六十年之久,所以一名合格的伯克利家族騎士,就必須知道自己面對的敵人在戰爭中如何運作。
而現在,錢衛寧所帶領的騎士不過191人,加上他自己是192。
而且,他們只有武器,沒有盔甲。
這種情況下兩軍遭遇,錢衛寧他們十死無生。
所以錢衛寧其實內心里還是有點慌亂的,他看著任小粟,想問問這位新效忠的主人該怎麼辦。
任小粟看了錢衛寧一眼:“你們繼續學習,專心點。”
錢衛寧:“啊?”
“放心,他們過不來,”任小粟笑眯眯地說道:“現在你們對我的力量可能有了一些猜測,但總得幫你們加深一些印象才行,這就是彼此信任的基礎。”
錢衛寧等人面面相覷,眼瞅著敵人的騎兵就要到了,結果任小粟卻告訴他們要好好學習……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就像是自己和現實世界割裂了一樣……
這時候反倒是梅戈嘆息道:“來,大家繼續跟我學巫師語,我一開始跟你們一樣惶恐不安,但你們看,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任小粟對小梅投去贊賞的目光,而李成果和劉庭這倆綿羊人低著腦袋,也是一副認命的模樣。
“大人,您現在要去對付那些騎兵嗎?”錢衛寧好奇道。
“我?”任小粟搖搖頭:“我不用出手。”
一時間,任小粟在所有人眼中越發的神秘了,大家忽然想起溫斯頓城里的傳聞:突襲溫斯頓莊園的人總共三個,其中一名帶著白色面具的人連巫術都不懼怕。
而現在,那位白色面具卻從未出現過。
到了錢衛寧等人上課的時候,任小粟便在一旁烤羊肉吃,優哉游哉的跟沒事人似的。
突然之間任小粟坐直了身子,這動作把原本就憂心忡忡的錢衛寧等人驚了一下:“怎麼了大人?”
“奧,沒事,”任小粟對錢衛寧擺擺手,他則看向李成果與劉庭試探道:“你倆看到那綿羊屁股上的178字樣了嗎,據我所知,所有歸屬於178要塞的羊屁股上都要烙這玩意,就是為了跟其他牧民的羊區分開,早些年老有牧民偷羊來著。”
李成果和劉庭倆人面色大變,可誰也沒說什麼。
任小粟忍笑問道:“你倆……知道這事麼?”
“不知道!”李成果驚慌的站了起來:“我們怎麼可能知道這事!”
一旁的劉庭,差點流下屈辱的淚水……
錢衛寧和陳靜姝他們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梅戈瞬間理解了任小粟的意思,他猶豫了半天才對李成果和劉庭說道:“不好意思我之前並不知此事,委屈你們了……”
錢衛寧等人聽得一臉懵逼,這時候不商量如何應付騎兵,怎麼突然說起這種事情來了?
他們壓根就不知道,李成果和劉庭也曾當過好一陣子綿羊,而且就混在178要塞的羊群里。
……
北方山路上,一支八百人組成的前鋒部隊正快速滲透過來。
馬蹄踩踏在山路上發出沉悶聲響,那一只只馬蹄上竟是全都裹了一層厚厚的牛皮,而且每匹馬的嘴中還銜著一只木棍,以免馬匹在行進途中忽然嘶鳴。
這支騎兵是都鐸家族中的精銳,即便夜間行軍也能陣型絲毫不亂。
每隔一段時間,騎在最前面的士兵便會稍稍放緩速度,然後由其他同僚頂替上去破風。
所謂破風,便是要給後面的戰馬減輕風阻,這樣一來才不至於把領頭的馬匹活活累死。
弩手騎行時,右手始終都搭在自己腰間的機弩手柄上,以防有人突然伏擊。
其中,六名巫師被騎士們護衛在當中,而在他們身後幾十公里的地方,還有大營里臨時派來支援的巫師隊伍。
以這樣的作戰實力,當然不用把錢衛寧這一百多人放在眼里,就算隊伍里還有梅戈這樣的巫師也同樣不行。
行進之中,騎兵陣中有十多人嘴中含著細短的銅哨,當哨聲響起時,隊伍中仿佛有百靈鳥鳴叫似的,只有都鐸騎士團的成員才能聽懂那一聲聲哨響的含義。
哨聲尖細,即便是廝殺中也不會被其他聲音掩蓋下去,都鐸騎士團便以這種手段來完成命令的傳達。
尤其是在混亂的大型戰爭中,軍官們傳令的鳥鳴聲匯聚交纏在一起,不再溫柔如百靈,反倒尖厲似海東青的鳴叫。
就在此時,原本安靜的前鋒部隊前方驟然出來銅哨制造的鳥叫,一聲又一聲的鳥叫向後傳遞過去,整個前鋒部隊一時間全部勒馬不前。
所有人安靜肅穆的看著去路,他們數百人從極動到極靜,顯得異常壯觀。
大家朝前打量著,在他們的去路上赫然站著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身影,正緩緩從虛無中抽出黑色的刀。
都鐸騎士團前方為首之人吹動自己口中的銅哨,他們並未直接對老許發起衝鋒,反倒是開始緩緩靠攏。
快速行進時的騎兵像是一條長龍,只要並行的人數少,才能更加快速的通過山路。
而現在,他們收縮在一起則是為了更好的防守!
敵人只有一個,但這前鋒部隊里的那位聖都鐸騎士認為,對方若不是有十足的底氣,怎麼可能一個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對方明顯早就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多少戰斗力,可對方還是攔在這里。
這是危機感,聖都鐸騎士感受到了濃濃的危機感。
此時頭頂群星璀璨,弦月直勾勾的掛在天上就像是一柄銀白色的彎刀。
在變換陣型時,聖都鐸騎士急促吹起自己銜著的銅哨,刹那間一支在後退的弓弩手小隊在戰馬上扣動扳機,一支支小臂長的弩箭朝老許飈射而至。
可是也不知怎麼的大家眼睛一花,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視野中竟是已經失去了老許的蹤跡!
聖都鐸騎士內心一驚,這也太快了吧!
下一刻,一柄黑刀像是從黑夜里迸發出來的一樣,由下而上的斜斜掠過聖都鐸騎士的戰馬,還有這位騎士的身體。
戰馬被斬首,而騎士則被攔腰截斷,嘩啦啦的血液潑灑在夜空中,沒人能分清那是馬血還是人血。
……
錢衛寧等人正跟著小梅念道著:“ABCDEFG……”
結果這巫師語的字母還沒念完,他們便突然看到遠方的天空被什麼東西給照亮了。
“巫術?”錢衛寧從地上驚起。
緊接著,那邊天空便如同有人在放煙花似的,不斷有光亮閃爍。
不過錢衛寧他們的視线全被矮山阻擋,根本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巫術應該離我們還很遠,所以我們聽不到喊殺聲,”錢衛寧憑借著自己的經驗判斷道,他將自己的食指豎起來,眯起一只眼睛比對著山峰與食指的比例,也不知道怎麼計算的便開口繼續說道:“確認了,應該距離我們還有三公里的樣子。”
說完,錢衛寧便看向任小粟,想問問大家該怎麼辦。
結果他卻看到任小粟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要不要叫醒大人?”錢衛寧問梅戈。
還沒等梅戈回答,任小粟便開口說道:“繼續學習,再學半個小時就集體休息,明早繼續趕路。”
言罷,任小粟就沒再理會過錢衛寧他們了。
錢衛寧內心中嘆息,或許這就是真正的大佬吧,任何危險來臨時都能如此坦然淡定。
不過錢衛寧也確定了一件事情:他們隊伍周圍確實有人在秘密守護,只是沒法確定到底有多少人。
當天夜里,確實不曾有一名騎士衝到這營地來,那座兩公里外的矮山就像是一座堅韌的屏障,將一切殺戮全都擋在了山的背後。
錢衛寧一晚上都沒睡踏實,昨夜的第一場戰斗很快就結束了,但時隔不久便又驟然爆發了第二場戰斗。
說實話,其實正常人都不可能在這環境里好好睡覺的,任小粟能睡著,那是因為任小粟不正常!
清晨時,錢衛寧與梅戈他們一個個頂著黑眼圈走出帳篷,他們將防水帆布縫制的帳篷卷起來,掛在了各自馬匹的屁股上。
任小粟神清氣爽的與他們打招呼:“早啊,怎麼一個個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錢衛寧猶豫了半天忽然問道:“大人,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是否安全?”
“安全,當然安全,”任小粟笑著說道:“至於發生了什麼,等會兒你們就能看到了。”
他這麼一說,小梅小錢小姝小安小程便全都起了好奇心。
昨晚發生之事困惑在所有人心中,要是沒法知道真相,恐怕能急死他們。
早晨匆匆吃完飯後大家便立刻啟程,等他們拐過一條曲折的山路,眼前那滿地的血腥氣息便鎮住了所有人。
甚至連戰馬都不願意再往前走了。
破碎的弓弩散落滿地,山石之上揮灑著血跡就像是有人提筆畫了濃重的山水粉墨。
錢衛寧作戰經驗豐富,所以他只是稍稍打量了一下戰場便得出結論:“死了最少800人!”
再細細打量過去,他還看到了十多具穿著巫師袍的屍體,那黑色巫師袍袖上,還繡著海東青的圖案。
只是原本應該潔白的海東青,也已經被血液染成殷紅。
一夜之間,都鐸家族派往南方的前鋒部隊全死了,兩批巫師也全死了。
饒是燃燒騎士團這些見過大風大浪的士兵,看到這一幕也有些心里發毛,最關鍵的是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誰干的。
“大人,”心腹姚波湊到錢衛寧身邊小聲道:“我看了一下,這里出了馬蹄印和都鐸騎士的腳印以外,只有一人腳印……”
姚波是隊伍里出了名的追查、伏擊好手,觀察細致,分析能力挺強。
而這些都鐸騎士穿的都是制式靴子,很好辨認,所以想要分辨這戰場里的腳印並非什麼難事。
“你的意思是,這八百多人之死,都是一人所為?”錢衛寧牙疼問道。
“沒錯,”姚波低聲道:“而且我剛剛去周圍觀察了一圈,都鐸騎士被殺潰之後,應該有數十人想要逃跑的,結果分頭跑了幾百米,還是被追上一一從背後砍死了。”
數十個人分頭逃跑,還能被一個人逐個追上殺掉,那這追殺的人得是什麼速度?
這細節簡直沒法繼續細想了啊!
而且,錢衛寧最難以置信的是,就在這殺戮發生的時刻,自己還在隔壁幾公里的地方學巫師語,甚至還被李成果這位課代表抽查了課堂筆記……
如此暴力與寧靜的畫面只有一山之隔,就像是發生在兩個世界一樣。
而任小粟呢,錢衛寧看向這位新主人,對方說沒事,那就真的沒事,談笑間就把都鐸騎士團滲透部隊給團滅了。
一時間,錢衛寧對任小粟是又敬又畏。
任小粟驅馬向前:“走了,小錢帶路。”
錢衛寧跟了上去低聲問道:“主人,咱們要完全避開都鐸家族嗎?”
之前錢衛寧喊的是大人,如今卻突然換了稱呼,不得不說這場殺戮確實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也不要完全避開,”任小粟說道:“最好是能讓都鐸家族派點人過來追捕我們,這樣你們的真視之眼才能有著落。”
錢衛寧嘆息,這是真正的狠人啊。
小梅與任小粟並肩而行:“你為什麼如此著急去根特城?而且那些賞金獵人為什麼會突然聽你的話?你從中土來,所以你們之間應該不認識才對。”
“大概是因為我與這賞金獵人所屬的組織有些淵源吧,”任小粟隨口解釋道:“而我之所以想去根特城,其實是為了尋找自己的身世。”
還有,他想看看這次任務的獎勵到底是什麼。
任務的四條线索已經被他找到三條,任小粟期待著任務完成的那一天。
“身世?”梅戈好奇道:“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嗎?”
“不知道,”任小粟笑了笑:“我從一場黑暗的夢中醒來,過去的事情統統忘記了。行了,聊這些沒有什麼意義,我倒是很好奇你那位青梅竹馬是個什麼樣子的?”
梅戈想了想回答道:“她……很耀眼。”
“我聽你說過,都鐸家族認為她是難得的巫術天才,所以才讓家中子弟迎娶她,”任小粟說道:“有多麼天才?”
“她17那年帶著錢去買真視之眼,結果買的第一枚就開出了真視之眼,說起運氣來,她真是被神明都眷顧的人,”小梅嘆息道:“她嘗試學習巫術,結果負責教授她巫術的人發現,她只在冥想世界中練習了一百次,便能在現實世界里釋放巫術了。”
任小粟愣了一下:“這個就是所謂的天賦異稟嗎?”
“是的,”小梅點點頭:“而且這天賦體現在各個方面,比如她的冥想世界極其龐大,據說里面有一柄磅礴如山岳似的十字長劍。這意味著她將擁有更強大的精神力,別人一天練習五六次,她則可以練習三十次,別人十年、二十年才能成為大巫師,她也許三四年就能跨過那個門檻。”
任小粟樂了:“那她還真是比你強多了。”
小梅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你也不要氣餒嘛,你不比她差的,”任小粟笑道。
“哦?”小梅來了興趣:“我不比她差嗎?”
“當然,你有我幫你嘛,”任小粟安慰道:“這比她努力一輩子都管用!”
小梅:“……呵呵。”
“對了,那她是怎麼與都鐸家族結親的?”任小粟問道。
“原本她應該和我現在一樣前往邊陲做一個小巫師,然而都鐸家族發現她的天賦後,便立馬去她家提親了,”梅戈說道:“那時候我家已經衰落,他們家又不敢招惹都鐸家族,於是便答應了。”
“難怪都鐸家族要殺你,合著不是爭風吃醋,而是想讓這位天才巫師踏踏實實的做‘都家人’,”任小粟點頭說道。
這樣一看,梅戈反而更像是主角模板了啊:喜歡的人因為天賦異稟被別的家族看上,然後梅戈帶著自己的金手指反殺一切……
梅戈在一旁吐槽道:“人家姓都鐸,不姓都。”
“這不重要。”
……
溫斯頓城內,伯克利家主正靜靜的佇立在大教堂的紅毯上,全身都披著銀亮的盔甲。
他面前被人端上來了一座火盆,盆里火焰妖艷至極,瘋狂跳動。
都鐸家族以冰裂之術聞名,伯克利家族則以火焰之歌聞名,這兩個家族仿佛天生便不相容似的,多年來從未停止過小規模戰爭。
就連伯克利家族扶持溫斯頓家族,都是為了對付都鐸家族扶持的沃斯家族。
雙方掌握著冰與火相關的秘術,並在各自的道路上不斷鑽研著。
此時此刻,伯克利家主手握自己的金色之眼,他面前火盆里的火焰竟漸漸變成了人類的模樣,焰尾便是對方不安而晃動的頭發,看起來詭異而又神秘。
火盆之中的人開口說道:“都鐸騎士團前鋒部隊被人殺穿了,對方正繼續北上,貼著都鐸騎士團的活動范圍行動。”
“都鐸家族的損失?”伯克利家主問道。
“損失了十二位巫師,其中還有一名剛剛晉升為大巫師的新秀,連帶著他們的十二枚真視之眼也消失不見了,”火焰中的那個人回答道。
這火盆與火焰,便是伯克利家族傳遞信息的方式。
這種傳遞方式相對便捷,只要有火的地方就能彼此溝通,而且相比都鐸家族的方法,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費兒子。
當下,伯克利家主的心情極好。
那位遠方的王氏朋友沒有騙他,只要讓都鐸家族惹上那位少年,那少年便會替自己削弱都鐸的實力了。
人類就是這麼奇怪,雖然伯克利家主在任小粟身上也吃了大虧,但是當他發現都鐸家族也開始吃虧的時候,他就能忘記過去的許多憤怒,甚至巴不得仇人任小粟活的更久一些才好,別那麼早撞見都鐸家主。
這樣,任小粟就能繼續傷害都鐸家族了。
在伯克利家主眼里,任小粟雖然厲害,但如果都鐸家主有准備的話,任小粟也並不是對手。
他對火焰之中的人說道:“你小心藏匿行蹤,有消息了盡快通知我,另外,若是有機會促使都鐸家族與這隊人馬為敵,我便將你納入族譜。待你死後,可魂歸神國。”
火焰中人激動起來:“這是我的榮耀。”
伯克利家主決定結束這次的交談:“火焰與你同在。”
“火焰與您同在。”
說完,那火盆里爆裂出一團火星,里面的人影也消失無蹤。
火焰又恢復了之前的躁動模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