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木靈向來知恩圖報,何況如此之大的恩情。”
青葉婆婆是這里的最長者,也似乎是話語權最高的人。她真誠的的道:“年輕人,你有什麼要求,盡可提出,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報答你。”
“不必了。”雲澈搖頭:“我救他,根本不是出於本意,因為我最初的目的,是為了得到一顆木靈珠。”
“什……什麼?”雲澈的話,讓所有木靈猛地抬頭,臉色微變。
“我饒過禾霖,只因他是個小孩子而讓我有所不忍,若是換做其他木靈,我必定已經強取他的性命和木靈珠。所以,你們不必感激我。”
看著眾木靈驟變的臉色,他轉過身去,利落的向出口走去。
“等等。”一個蒼老聲音喊住了他。
雲澈腳步停頓,卻沒有回頭,淡淡的道:“你們放心,我不會把這個地方告訴別人。”
“不,”青葉婆婆半佝僂著腰向他走近:“你救了霖兒,是我們全族的大恩人,我們豈會不信任你。你剛才說,你需要一顆木靈珠,對嗎?”
雲澈一愣,轉過身來。
青葉婆婆平和的一笑,微帶渾濁的目光看向了禾霖身邊的那個中年木靈:“青木,秋苓的木靈珠,便送給我們的恩人,如何?”
被換做“青木”的中年木靈眸光出現了復雜的動蕩,但並沒有猶豫或為難,輕輕的點頭:“當然可以。”
“那太好了。”青葉婆婆笑了起來:“年輕人,我們族中,剛好有著一顆木靈珠。那是青木的妻子當年重傷不治之時,特意將其所留下,雖然已過去多年,但由於是封存在自然玄陣中,所以靈力不會有任何的折損,應該可以幫得上你。”
木靈主動所留,靈氣又未有折損的話……赫然意味著,這是一顆十成靈力,是對人類而言根本不可能通過強取得到的完美木靈珠!!
雲澈心中激動:“真的……可以給我?”
“呵呵,”青木笑了起來:“亡妻所留的木靈珠,我縱然拼死,也不會讓惡人所奪。但若能以之報答救了我們少族長的大恩人,秋苓她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欣然應允。”
“只不過,為了防止被惡人所得,我封存的極為嚴密。要解開封存它的自然玄陣,要至少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在這期間,就要勞恩人在此久候了。”
雲澈花費了巨大的代價,卻最終沒有強取禾霖的木靈珠……卻在這里,得到了一顆完美木靈珠的饋贈。
雖然終究無法和禾霖的王族木靈珠相比,但十成靈力,也已是大大超過雲澈所需的七成靈力木靈珠。
雲澈心中最後的郁氣一掃而空,心中涌上深深的喜悅和感激:“如此……就太感謝了,我的確因為一個重要的原因而急需一枚木靈珠。”
“不必道謝,你的大恩,我們如何報答,都不為過。”青葉婆婆道:“青木,你去吧,取到之後,就直接交到恩人的手上。”
青木應聲,飛身而去。
“太好了!我正舍不得大哥哥呢!”禾霖歡呼一聲,雀躍著來到雲澈身前,拉起他的衣袖:“大哥哥,我帶你看看我們的家好不好,雖然這里很小,但你一定會喜歡的。”
禾霖拉著他,正式進入了這個只屬於木靈的小世界中。
翠木為屋,花草為席,這是一個純淨到不可思議的世界,就連空氣都嗅不到絲毫的汙濁。
本是受大自然庇護的一族,卻因人類的貪婪而落得比任何種族都悲慘與凋零,他們本該對人類有著刻骨的憎恨,但,禾霖將他拉到一個又一個的木靈面前,開心的向他介紹的時候,對方向他表露出的,是深深的感激和發自內心的歡迎,或許有那麼一點點的戒備,但自始至終,他沒有感覺到那怕一絲一毫的憎恨。
木靈,有著世間最純淨的力量,以及最純淨的心靈。雲澈此時在深深的感受著這一點,內心為之強烈的悸動著。
縱然是他比他強大百倍的敵人,他的目光也從來不會有半分的退卻,但,這些木靈一雙雙清澈無塵的翠綠眼眸,讓他一次又一次的不敢直視……
這樣的一族,本該受到大自然最極致的庇護才對,為何卻背負了如此殘酷不公的命運……
因為人類的罪惡與貪婪……
亦因為他們的弱小。
龍族的身體亦全部是異寶,但,這世間又有誰敢欺凌龍神界的真龍一族。
“清荷姐姐!”
禾霖拉著雲澈一直轉到了小世界的盡頭,這里是一個大大的花圃,一眼望去,百花綻放,萬紫千紅。
一個彩衣少女在花圃中采集著花瓣上的晨露,輕盈的身影就如在萬花中翩翩而舞的彩蝶,讓人賞心悅目,心醉魂迷。
在禾霖的高喊聲中,少女從花圃中轉身,目光柔柔的看著他們。
禾霖紅撲著臉頰,向雲澈介紹道:“這是清荷姐姐,她的爹爹就是青木伯伯哦。清荷姐姐,他就是救了我的大哥哥,雖然是個大哥哥,但超級厲害的。”
彩衣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瑩白的臉兒帶著少女的青澀可人與木靈獨有的純美,她向雲澈輕輕一禮:“謝謝大哥哥救我們少族長的大恩。”
一句話說完,她不敢再看雲澈的眼睛,垂下螓首,臉兒悄悄蔓起一抹輕微的紅霞。
“哎?少族長,原來你把恩人哥哥帶到這里來了,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
耳後,傳來一個女孩如清泉般清澈靈動的聲音,一個和清荷年紀相仿的女孩輕飄飄的飛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七八歲,身材纖長高大,長相又俊美無暇的少年木靈。
“飛雁姐姐,清竹哥哥!”禾霖清脆的喊出了他們的名字。
兩人到來,目光閃閃的看了雲澈好一會兒,名為清竹的木靈少年向 雲澈重重一拜:“恩人哥哥,你救了我們少族長,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謝謝恩人哥哥。”木靈少女飛雁盈盈一禮,一雙清亮的美眸一直在好奇中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著雲澈:“人類之中,果然也是有很多好人的。”
“那是當然。”禾霖頗有氣勢的道:“以前爹娘在世的時候,就經常這樣告訴我。我在看到大哥哥的第一眼,就相信他一定是很好的人。”
“哼!少族長,你還好意思說!”飛雁一抬手,重重的敲了一下禾霖的額頭,氣鼓鼓的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們都給嚇死了!青葉婆婆都哭了好幾次,你……你以後再敢這樣,我們可都不理你了。”
禾霖吃痛的捂住額頭,不敢反駁,弱弱可憐的道:“飛雁姐姐,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只是太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沒想到會那麼倒霉……嗚,我真的不敢了。”
“飛雁,不要這麼說少族長,他以後一定會乖的。”清荷輕輕出聲護道,說話之時,眸光悄悄的瞥了一眼雲澈,又連忙把螓首垂下。
“哼,反正,我以後會牢牢看住少族長的!”飛雁鼓了鼓腮幫。
清竹卻是帶著按捺不住的好奇,有些急切的問道:“少族長,你那天偷偷跑出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真的有青葉婆婆和青木伯伯說的那麼神奇嗎?快和我們說說。”
“這個這個……”禾霖惴惴道:“我剛跑出去沒一會兒,就被人抓到了。之後……之後一直都在害怕,哪里還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啊!對了!”
禾霖忽然目光一閃,轉向雲澈:“大哥哥,你給我們講講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禾霖的話,也頓時提醒了他們,清荷、飛雁、清竹期盼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雲澈……這第一個到來他們小世界的外界人類身上:“恩人哥哥,你一定知道好多外面世界的事,我們想聽,好想聽。”
四雙翠綠色眼眸中閃動著同樣的期盼和渴望。
而這樣的眸光,讓雲澈的心魂猝然揪起,如被針刺。
他們一生都在逃亡、恐懼和小心翼翼中度過,唯有在自己的小世界,才會安心,外面的世界,每一個地方對他們而言都可能是死亡的深淵。
他們的內心有多麼的向往和渴望,所承受的命運,就有多麼的殘酷。
雲澈深吸一口氣,徐徐的道:“其實,我的家,並不在神界,而是在很遙遠,也很偏遠的下界……我來到神界後所到達的第一地方,是一個無盡雪白的世界。大地、江海、山川,都被永遠也不會融化的冰雪覆蓋,就連天空,也白的像是被雪層復住了一樣……那里的殿堂,都會有幾十里那麼長,最大的一個,足足有好幾百里……”
沒有提及具體的名字,雲澈講述了自己出身的世界,講述了吟雪界的白色世界和神奇的冥寒天池,講述了炎神界無邊無際的火焰煉獄……還提及了火焰之中那兩只可怕、狡猾的遠古虬龍……
四個木靈少年少女直聽的如痴如醉,驚呼連連。
僅僅是傾聽,然後在腦中描繪,根本無法真正明了那是怎樣的畫面,怎樣的情景,但即使如此,這對永遠被“禁錮”在小世界的他們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心靈激蕩。
“幾千里……幾萬里……全部都是白色的世界。”飛雁仰著頭,目光迷離,然後失落的說道:“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雪呢。”
“我也是。”清竹也點頭附和,滿心神往。
雲澈微微一笑,忽然飛身而起,手中藍光微閃間,一大片飄雪如鴻羽般從天而落,並伴著一陣清涼泌心的輕風。
“哇啊!”
興奮的驚呼聲交疊在一起,他們捧起雙手,沐浴雪落,感受著從未有過冰涼,如同忽然置身於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雪落初時輕盈,很快便化作一片暴雪。
雲澈的手指稍變,頓時,十幾朵冰晶蓮花在飛雪中爭相綻放,最小的可以捧在手心,最大的讓兩個木靈少女爭相想要坐於其中,親身去感受冰蓮的綻放。
呼!
飛雪之外,淡金色的火焰燃起,很快凝成一個巨大的金烏炎影,並發出嘹亮威凌的長鳴聲。
“好漂亮的火鳥!”禾霖輕呼道。
“這是金烏,在上古時代,是最強的火焰神獸之一。”
雲澈意念稍動,頓時,火焰凝化的影像快速變化,變成了葬神火獄中那只遠古虬龍的樣子。
“這就是我剛才和你們說起的那只火焰虬龍,它全身都是火,尾巴比身體還要長,恩,大小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雲澈介紹著,還感嘆了一句:“我當初差一點點就死在它的爪下了。”
“它長得好可怕,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很壞很壞的玄獸。”飛雁腮幫稍鼓,似乎在發泄著對它差點害死雲澈的不滿。
雪、冰、火之後,雲澈又表演了雷電和玄罡,一直帶他們玩了許久,才手掌一收,讓所有的風雪雷火全部消散。
一切,宛若乍現的泡影。
前所未有的興奮之下,四個木靈男女的臉頰都是紅撲撲一片,看著雲澈的眼眸中,似乎有璀璨的星辰在閃耀——剛才,他們對雲澈有的是感激和好奇,而現在,是一下子強烈到覆蓋全部的崇拜。
“好想……真的好想到恩人哥哥說的地方去看看。”清竹仰著頭,說著夢囈般的話語。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雲澈道。
“恩人哥哥……唔!我們可不可以……”飛雁眸光切切,卻是滿臉緊張:“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禾霖、清荷、清竹也都看向了他。
雲澈微微而笑,毫無猶豫的道:“我叫雲澈。”
“雲澈……”他們同時輕念著這個名字。
“雲澈哥哥!”清竹興奮奕奕的喊道。
“你你你……傻大個你又搶我前面!我也要喊……雲澈哥哥!”飛雁一邊喊著,雙眸彎成細巧的月牙,然後,她拉了拉身邊的清荷:“清荷姐姐,你今天的話好少哦,快來喊雲澈哥哥。”
清荷向前一小步,卻一直沒有抬頭,雙手緊張的捏著彩色衣帶,輕聲怯怯:“雲澈……哥哥……”
“清荷,你怎麼了?”清荷異常的模樣讓清竹擔心了起來:“你的樣子……啊?你的臉怎麼有點紅,是不是生病了?”
“啊!我知道了!!”飛雁一聲嬌呼:“清荷姐姐一定是喜歡上雲澈哥哥了!”
“我……我哪有!”淡淡的朝霞在一瞬間變成艷麗的晚霞,直蔓延至她玉色的脖頸,她螓首垂得更低,然後忽然輕一跺腳,如受驚的蝴蝶般轉身跑開……自始至終沒敢看雲澈一眼。
“哇哈哈!被我說對了!!”飛雁得意的大笑起來,然後一雙明眸直盯雲澈:“雲澈哥哥,清荷都被羞跑了,你可要負責哦!”
“這個……”雲澈苦惱的按了按鼻頭。
木靈身負最純淨的自然之力,因而女性都是委婉可人,男性長相都極為俊美,但亦會因之而缺少陽剛之氣。
對於見慣了男性木靈的木靈少女來說,雲澈身上的陽剛,以及無數風雨磨練出的鋒芒與凌然,一旦臨近和好奇,產生的吸引力往往會是致命的。
禾霖沒有笑,從雲澈報出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就一直呆呆的看著他,嘴角也緩緩咬起,越來越緊。
在雲澈察覺到他異狀時,他忽然在雲澈的身前重重的跪下。
“啊?少族長!”飛雁和清竹嚇了一大跳。
“禾霖,你?”雲澈連忙伸手想要把他扶起。
禾霖卻是倔強的跪在那里,仰著一雙微顫的雙目:“我……我不想喊你雲澈哥哥,我……我……我想喊你師父。”
雲澈:“……”
“師父!請你做我的師父好不好??我想要變得和你一樣強大……我……我會努力,我可以吃苦,無論多大的苦我都可以的,求師父收下我。”
禾霖不是請求,而是哀求……帶著太過強烈渴望的哀求。
“禾霖。”雲澈的手掌按在他幼小的肩膀上:“你是木靈,而我是人類,我們雖然相似,但力量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沒辦法做你的師父的。”
“不!師父可以教我的,我們也可以用人類一樣的方式來使用玄力,這是爹娘親口告訴我的。”禾霖堅決的道:“因為,爹娘就好厲害,他們打敗過很多很多強大的惡人,保護了無數的族人。我想要和師父一樣強大,我想和爹娘一樣保護族人,我……我會聽師父的話,我什麼都可以為師父做,求師父收下我、”
“……”雲澈身體蹲下,目光呈現著只有在親人面前時才有的柔和:“禾霖,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你就算變得比我還要強大十倍,也不可能改變木靈族的命運,而是要靠全族的一起努力。”
“你是木靈族的少族長,但是,不要忘了,你還是個孩子,不需要把這麼重的壓力抗在自己的肩膀上。你最該做的,是在族人的守護下,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的長大,長大了,再用自己成熟的羽翼來守護自己的族人,好嗎??”
“我……我知道……”兩道淚痕,從禾霖的臉頰緩緩滑落:“我知道就算變得很強,也不可能改變我們全族的命運,但是……那樣,我至少可以有一天離開這里,去尋找姐姐,保護姐姐……我答應過爹娘,一定會保護好姐姐的,可是……可是我找不到姐姐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有沒有被壞人欺負,我……我好想她……我好想找到她,我好想可以保護姐姐再也不要被人欺負……可是……可是……”
雲澈按在禾霖肩膀的手掌微微收緊,無法言語。
在他和禾霖這麼大的時候,因為玄脈的殘廢,他受人嘲笑,遭人冷語,但,他有蕭烈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庇護,有蕭泠汐形影不離的陪伴,有夏元霸可以嬉笑打鬧,可以自由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完全不知道什麼是逃亡和恐懼,更不要說背負一個種族的重任。
和同齡人相比,玄脈殘廢的他可以說是可憐的。
但與禾霖相比,那時的他無疑身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