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穿著一條平角褲,身上光溜溜的,露出強壯的臂膀,水珠自頭發上、臉頰上滴答而下,肌膚幾與黑夜混成了一種顏色,正嬉皮笑臉的站在玉伽面前。
“你,你干什麼?!”突厥少女急著跳開幾步,像是防備野狼般與他離得遠遠,睜大了眼睛,驚悚的望著他。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林晚榮抹了臉上的水珠,望著她腳下的碎石,嘿嘿笑道:“下手可真夠快的,今天要再給你多些石頭,這河流只怕都會被你填滿了。”
玉伽似是恢復了平靜,冷冷笑道:“你們大華不是有精衛填海的故事麼?就算把這河流掩埋了又如何,用不著你來管。”
連精衛填海的故事都知道,這丫頭的學問可真不一般。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玉伽身上。
在死亡之海徘徊了二十余日,別說是洗澡,就連喝水也是大有問題。
全軍五千將士,上至將軍,下至士兵,每個人身上都是髒兮兮的。
唯有這突厥少女是個例外。
她的肌膚一如從前的光滑細膩,隱有螢光透出,似乎死亡之海的烈日根本就沒照射到她身上。
與她站的近了,還能隱隱聞見幾縷淡淡的芳香,引人沉醉。
除了嘴唇因缺水有些蒼白、胡裙上沾滿了黃沙塵土外,月牙兒還是那般的光鮮照人,一如初遇時的美麗。
“你,你看什麼?!”被他盯住了,玉伽緊捏著拳頭,急忙低下了頭去。
我曬的跟炭一樣,這丫頭卻仍然白的跟玉似的。
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那!
林晚榮無奈一笑,搖搖頭,長聲輕嘆道:“不看什麼——終於走出那該死的沙漠了!”
突厥少女呆了一呆,突然恨恨道:“你真的就這麼想走出來?!”
“那是當然了,”林晚榮想也沒想,笑著答道:“那地方除了黃沙還是黃沙,沒吃沒喝的,兔子都不拉屎,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還有什麼好懷念的!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想盡快走出來,怎地,難道你還想留在里面不成——喂,喂,你干什麼,不要推我——”
“滾,你快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滾啊——”不待他說完,玉伽雙手幾乎是掐住了他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往外推去,怒聲急喝著。
這突厥少女像是頭憤怒的母豹,猛然間含怒爆發,連林晚榮也嚇了一跳。
他急忙退了幾步,訕訕道:“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啊,你又打不過我——”
“滾,我叫你滾啊!”突厥少女將他推了幾步,忽地掩面而泣,晶瑩的淚珠自指縫里溢出,順著潔白的小手,緩緩地滴落到藕臂上。
這丫頭是真的怒了,可我就弄不明白了,難道我要留在死亡之海她才高興?
林晚榮感慨著搖頭:“別哭了。你放心,等辦完一件事情,不要你趕,我自己走!”
“你還要辦什麼事情?”月牙兒咬著牙怒道。
林晚榮微微一笑:“我要辦什麼事情——那你躲在這里又是想做什麼呢?!”
“我,我——”玉伽愣了愣,臉色又紅又白。
“——快去洗吧,我在這里給你放哨——你放心,我以我最崇高的名譽保證,絕對不會有外人偷看!”他眨了眨眼,神色嚴正的高舉右手發誓。
羊脂白玉似的臉頰染上一抹鮮紅的胭脂,玉伽輕道:“你,你怎麼知道——哼,你有名譽嗎?!”
“瞧小妹妹你說的,”林晚榮嘿嘿道:“我號稱大華第一正直善良,人人敬仰,那信譽可不是蓋的。只要我守在此處,別人懾於我的威名,絕不敢向此處靠近。你只管放心大膽下河去吧!”
月牙兒咬咬牙,哼道:“說什麼防備別人,那些人我倒是不擔心!我擔心的,就是你!!”
“不會吧,”林晚榮倒吸了口涼氣,雙眼圓睜,滿面的驚駭:“玉伽小姐,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素來就只有別人家的千金小姐搶著占我的便宜,哪里還需要我去吃別人的豆腐?你不相信我不要緊,但你不能侮辱我大華那些名門閨秀、大家千金她們的眼光啊!唉,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小妹妹你慢些洗吧,我這就走了!”
他說完話拔腳就走,似是沒有一點留戀模樣。他光著個膀子只穿著個平角褲,走起路來卻是雄赳赳氣昂昂,甚是怪異可笑。
玉伽哼了聲,不去理他,腳步聲越來越遠,那流寇似乎真的走了。她這才焦急起來,忙抬頭道:“你,你等等!”
這聲音雖小,那流寇似是豎著耳朵在聽她叫喚,一聽她開口,林晚榮刷的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猥瑣笑道:“小妹妹,你是在叫我嗎?”
明知故問!玉伽臉頰生暈,低下頭去哼道:“不是叫你!!!”
林晚榮嘻嘻笑著走回來:“那我就先暫時不滾了!怎麼,玉伽小姐,改變了看法、相信我的名譽了?!”
“相信才怪!”玉伽臉上發熱,要說這窩老攻的人品好,她自己都沒法說服自己。
在沙漠里行進二十來日,缺水缺糧倒還能忍受。
對她這種愛潔如命的女子來說,無法洗浴才是最大的痛苦。
好不容易走出了沙漠,她卻又恢復了俘虜身份,四周都有兵士監視,她一個漂亮的女子,怎敢下水嬉戲?
幸虧有窩老攻,這流寇雖壞,卻比其他人強的太多,關鍵時候,無從選擇,也唯有信賴他了。
她似是為自己找了個理由,面頰暈紅,輕道:“你,你轉過頭去,離我遠點,不許看——”
林晚榮爽朗大笑,跨步行出了數丈,身後卻又傳來玉伽輕輕的聲音:“你,你,不要走得太遠——”
這倒是奇了,那會兒叫我離遠點,這會兒又叫我不要太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我,我怕黑!”少女帶著顫抖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林晚榮愣了愣,旋即便哈哈大笑,原來突厥女人也和咱們大華的女子一樣,都有黑暗恐懼症的。
真搞不懂這些女人,黑暗有什麼好怕的,我最喜歡天黑了!
見他停住了腳步,月牙兒便不說話了。
“你,你不准轉身!”一聲囑咐之後,身後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的聲音,顯然是玉伽開始脫衣裳了。
這突厥少女肌膚晶瑩如玉,身材好的冒泡,我要不要以藝術的眼光、親自鑒賞一番呢?!
但是這樣做,豈不是有損我的名聲——我在四德和老高面前,可是擁有很崇高的形象的,怎能自毀長城呢?!
他心里冒出一堆禽獸想法,思索良久,終於咬牙哼了聲:一個偉大的藝術鑒賞家,一定要有蔑視世俗的眼光和犧牲自我的決心。
這樣高尚的情操,舍我其誰?
他正要偷偷轉身,便聽身後嘩啦一聲水響,伴隨著少女的含羞嬌喝:“不許偷看,不許轉身!”
這丫頭倒是機警得很,林晚榮哦了聲道:“我不偷看你。但是,為了公平起見,玉伽小姐,也請你不要偷看我!我要發現你偷看我,我就一定偷看你,本人說到做到,有本事你就試試——唉喲——”
從身後飛來個小石子,正砸在他腳下,玉伽的輕哼傳來。
你不偷看我,怎麼知道我在偷看你?!少女識穿了他的詭計,羞怒之下,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順便給他一個警告。
俗語說的好,女人洗澡,沒完沒了!
這玉伽身份高貴,愛潔如命,在沙漠里吃了那麼多天的風沙,眼下好不容易逮到個安靜的時候好好洗浴,又怎會輕易罷休。
身後傳來嘩嘩的水聲,隱隱還有少女歡快的歌聲,只可惜,那是突厥語,他有聽沒有懂!
洗澡真的有這麼重要麼?林晚榮忍不住的疑惑了,片刻之前這丫頭還是暴跳如河東獅,怎地洗著洗著竟是歡聲笑語起來?真搞不明白!
蜷在石頭上,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覺腿都坐麻了,他實在忍不住了,跳起來叫道:“小妹妹,你洗完了沒有?我要出去小個便!”
一陣淡淡的芬芳飄過,身後傳來月牙兒似羞似嗔的嬌哼:“你這個人,就沒有個正經的時候麼?!”
林晚榮轉過身來,只看了一眼,便呆呆愣住了。
光潔如玉的肌膚,似泉水般清透。
鮮紅的櫻唇,似是含苞待放的粉色蓓蕾。
微帶些紅暈的臉頰,仿佛嬌艷的玫瑰花。
淡淡的雙眸,飄逸著水一般的色彩,似是把人都能吸了進去。
烏黑的秀發,還帶著未干的水漬,仿佛閃亮的瀑布般柔順垂下。
淡淡的清香飄過,清幽的月下,突厥少女身著一襲黃色胡裙,長長的裙擺直拂到她潔白的腳踝上,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勾勒出一道誘人的曲线。
她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羞怯而驕傲的笑容,水般濕潤的雙眸里不時閃爍的寒光,更顯示出她的堅定與倔強,這是一個極難征服的女子!
見過玉伽的美,卻沒想到出浴時的月牙兒,更如上天降臨在草原上的妖冶精靈,充滿了野性的誘惑。
林晚榮看得呆呆,張開的大嘴,再也合不攏了。
“你看什麼?!”沐浴後的玉伽,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她歪著頭輕輕撫弄濕潤的秀發,任那光潔透明的水珠滴滴落在地上。
她臉上泛起幾抹淡淡的紅暈,聲音出奇的溫柔。
林晚榮如夢初醒的長長嘆了口氣,豎起大拇指道:“縱然是我覽盡百花,我也不得不承認,玉伽小姐,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之一!真的,我這個人從不說假話!”
玉伽皺眉哼了聲:“為什麼是之一?難道還有人比我更美麗嗎?!”
“當然了!”林晚榮搬起指頭數道:“除了青璇、仙子、安姐姐、凝兒、巧巧、大小姐等我一干老婆外,就數玉伽小姐你最漂亮了,所以叫做之一!”
玉伽惱怒地偏過頭去:“你有這麼多夫人麼?哼,我倒想見識一下,你口中最美麗的這些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林晚榮不緊不慢道:“她們不僅容貌美,更有心靈美,我怕你見識了之後,會整夜的失眠!”
“你——”玉伽小臉漲得通紅,手中也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把金刀,嘩啦一聲正砍在身邊的石頭上,激起幾粒閃亮的火花。
那金刀上還帶著水珠,煥然一新,林晚榮看的大汗,這丫頭洗澡的時候都帶著金刀,是用來防范我的麼?幸好,老子洗澡的時候也是帶槍的!
玉伽沉默了一陣,忽然抬起了頭來,月下,她美麗的面頰閃爍著一層晶瑩的光澤。
少女輕撫濕漉漉的秀發,嫵媚一笑:“你少拿這些話兒來唬我,玉伽自信,論起容顏,我絕不輸於天下任何的女子。至於你說的心靈美——”
她微微一頓,幽幽看他幾眼,展顏笑道:“你看不見我的心靈,又怎知我心靈不美?”
林晚榮打了個哈哈道:“我隨口說說的,你也不必介意,嚴格論起來,其實心靈最不美的就是我了。”
“總算你這人還有些自知之明!”玉伽撲哧輕笑,美目瞥他一眼,嬌艷的面容仿佛月下盛開的玫瑰花。
林晚榮呆了呆,偏過頭去道:“玉伽小姐,你不要對我施魔法,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都心志很堅定的!”
“是嗎?”突厥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火焰,冷冷譏笑道:“像你這麼心志堅定的人,的確很少見——哼,我偏就不信了!”她這兩句話,各有各的意思,真正的含義,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林晚榮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不懷念在死亡之海的經歷!”
玉伽低下了頭去,臉頰微微羞赧,輕道:“你懷念什麼?!”
“懷念那種不用勾心斗角的生活!”林晚榮神色淡淡的搖頭,語氣中流露的感慨,叫玉伽也有些黯然。
他說得不錯,在沙漠里,敵人和朋友的界线可以變得很模糊。
可是出了沙漠,一切都會打回原形。
“現在也可以不用勾心斗角啊!”玉伽喃喃著道,聲音卻是弱小得很。
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搖頭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正要走出沙漠時,你對我說過的話?”
“不記得了!”少女偏過了頭去,她說過再也不想看到他的,可是事過幾個時辰,一切卻都變了。
她耳根發燒,急忙捂住耳朵道:“你也不要對我說,我統統都忘記了。”
“嗯,應該忘記!”林晚榮點了點頭。突厥少女卻是面色大變,急道:“我可以忘記,但是你不許忘!忘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你記住了!”
清冷的月光下,她眼眶微濕,面容堅定,倔強的看著他。
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大華男子,一個身著盛裝、艷麗如仙的突厥女人,二人面面相對,各種神情交織變換,情形說不出的古怪。
林晚榮忽然笑道:“玉伽小姐,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關系真的很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月牙兒撇嘴說道。
林晚榮雙手一攤,無奈道:“說是敵人吧,我們在死亡之海可以同生同死、共歷患難。說是朋友吧,你是突厥人,我是大華人,身處兩個敵對的民族,我們終有戰場相見的一天。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也許,你還想把我變成你的俘虜。你說,這個關系是不是很復雜?!”
玉伽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臉頰掛上兩抹鮮艷的紅暈,低頭小聲道:“如果你不要這麼復雜,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她嬌羞滿面,如天鵝般潔白而修長的脖子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美麗之極,動人之極。
林晚榮艱難的咽了口口水,緩緩搖頭道:“玉伽小姐,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臨出沙漠時候,你對我說起的那些話,我恐怕記不住。也許,你真的應該恨我一輩子的!”
“為什麼?!”玉伽臉色疾變,瞬間便淚珠充盈了眼眶。
“因為,我有種直覺,”林晚榮盯住她,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也許,有人想和我玩一個游戲!一個很危險的游戲——獵手和狐狸的游戲!”
“你說什麼?!”月牙兒急急低下頭去,銀牙咬得緊緊,眼神瞬間數變:“什麼游戲,什麼獵手和狐狸?!我聽不明白!”
林晚榮哈哈笑道:“聽不明白就更好,這個游戲,真的一點都不好玩。你想想,明明知道對方心懷叵測,明明知道對方在作假,可自己卻感動的要哭。聽著他說的話,從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這樣的游戲,很危險,會死人的!”
月牙兒憤怒的跳起來,淚珠止不住的嘩啦落下:“你,你才作假!”
林晚榮嘆息一聲,盯住了她:“不是在作假,難道是真的?!”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玉伽捂住耳朵,嬌喝著,怒吼著,淚珠如雨。
刹那之間,慌亂、悲傷、彷徨,無數種光彩從她眼中閃過,淒迷之極,復雜之極。
林晚榮無奈地搖頭:“玉伽小姐,其實你有一個和我一樣的煩惱。那就是為人太過於聰明,太過於執著,玩游戲都喜歡挑最危險的,這可不是好事!”
月牙兒眼神百變,她默默抬起頭來,俏臉上沾染的淚珠,在月色下晶瑩的仿佛清晨的露珠。
她看了他一眼,猛地咬牙道:“夜了,玉伽累了,我想去休息!”
“還是我先走吧,”林晚榮無聲的搖頭,嘆氣道:“我答應過你,辦完一件事就走的。現在時辰到了!”
說著話,他真的邁步前行,神態決絕。玉伽看著他的背影,無聲的落淚,嘴唇翕動幾下,忽然輕聲道:“窩老攻——”
林晚榮身子滯了滯,緩緩轉過身來:“玉伽小姐,什麼事?!”
月牙兒看著他,嘴唇張了張,想說什麼,終是倔強的搖了搖頭:“你快走吧!”
林晚榮搖了搖頭,輕嘆道:“小妹妹,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什麼?”玉伽道。
自腰間取過一樣物事,在面前輕輕晃了晃,他微微嘆息:“這水囊——破了!!”
玉伽愣了愣,忽然發瘋一般的衝上去,月光下,那破裂的小口清晰可見。
她看了幾眼,淚如泉涌,忽地狠狠一口咬在了林晚榮手臂上。
鑽心的疼痛傳來,望著她沾滿臉頰的面孔,林晚榮竟是興不起反抗的心思。
“這傷口,也是假的!!”玉伽咯咯笑著,撫摸著那帶血的牙印,淚珠仿佛六月的雨。她一把搶過那用生命換來的水囊,飛一般的逃去了。
望著那美麗的背影,林晚榮喃喃搖頭:“不知道真假——早告訴過你了,這游戲,真的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