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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章 星路相逢

星辰耕者 龍翼風語者 19280 2024-08-07 16:50

  他在一道漫長的泥濘斜坡上賣力地一步步上坡前進。

  汗水完全浸濕了黑色的短袖新兵訓練服,灰綠色的軍褲整個下半截都蒙著一層泥漬。

  他的身上挎著好幾道纏繞在一起的粗重鐵鏈,順著鐵鏈往後看去,可以發現,鐵鏈的末端竟牢牢栓著一輛集裝箱拖車。

  他此刻正憑自己一個人的人力,硬生生地拖拽著一輛沉甸甸的集裝箱拖車,攀登著這條泥濘但平整的漫長人造山坡。

  在他的身旁四周,許多個穿著相同衣褲的年輕男女,也都和他一樣,每人各自拖著一輛這樣的集裝箱拖車,踉踉蹌蹌地在泥濘的坡道上向上挪動。

  “給我邁開腿!你們這些一無是處的廢物!你們這是他媽的在養老院里做義工,准備推著自家老年痴呆的太奶奶的輪椅出去遛彎曬太陽嗎?”

  戴著軍帽的教官站在幾名新兵的攀登軌跡中間,舉著擴音器不斷衝著所有人地發出一句又一句半個字都不帶重樣的怒罵。

  齊姆·哈特曼士官長,人稱“催命鬼”。

  他在進入新兵營之後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哪天出操作訓的時候能夠有個人來堵上這個該死的王八羔子那張能夠當聲波武器用的嘴。

  “……哈……哈……李,李維靖……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一個比他個子矮一些的亞裔青年,正半死不活、 兩眼翻白地拼盡全力湊到他的身邊,他耷拉著整個上半身,雙臂無力地垂在胸前搖晃,每向前走一步都要顫顫巍巍地左右搖擺一下。

  他甚至不用看臉,憑這步態和差勁的體力,他就知道這只可能是桐谷。

  “別說話,只管走——”他簡潔地給出了回復。“你話越多,讓催命鬼發現了只會越發把你往死里整。”

  “……可……可我真、 真的……真的要遭不住了……”桐谷左搖右晃地向前挪動著,冷汗刷刷地從額頭上往下冒,上下兩張眼皮已經開始在打架了。

  “別放棄,再加把勁兒——”一個紅褐色短發的漂亮姑娘出現在了桐谷的另一邊。

  她輕輕抹著汗,滿眼關切地看著桐谷:“——我們用不了多久就快到山頂了,堅持下這一輪就好。”

  他知道那是麗塔,只有她會這麼關心桐谷這個體能全員墊底的衰小子。

  “我……我……我不、 不行了……”桐谷搖搖晃晃地似是要跌倒,兩眼快要失去焦距。

  “嘿!——看著我!這是幾根手指?”麗塔伸出三根纖長白皙的手指,舉到桐谷的眼前晃了晃。

  “……三、 三根,是三根……”桐谷的眼神恢復了焦距,他順著手指一路看向手臂,最後目光落在了麗塔那漂亮的小臉上。

  “——噗呵呵,你看,這不是還能堅持麼?”麗塔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桐谷呆呆地望著她打濕的發梢,和沾著汗水的長長睫毛。

  某種神秘的力量似是從桐谷的體內涌現了出來,桐谷他隨之咬緊牙關,吃力地勉強跟上了麗塔,還有自己的步伐。

  “走吧,這不算什麼——”他抖了抖扛在肩上的一段鐵鏈,淡淡地向後掃了桐谷和麗塔一眼:“——在那邊的天上,還有幾百萬克羅瑟雜種等著我們去殺呢。”

  ……

  智子的早餐提示廣播讓他皺著眉頭醒了過來。他感到臂彎中兩團同樣在迷糊間轉醒的溫香軟玉正於他懷中嚶嚀嬌哼,拱來拱去。

  他隨手攬過自己的大美女和小美女,一頓亂吻亂摸後,三人總算在親熱與嬉笑中清醒了過來。

  簡單地上完廁所,擠在一起刷牙洗漱過後,李維靖一左一右地牽著冷星妍和安素芸來到了艦橋會議室。

  Take my love,Take my land ~ ♪

  Take me where I cannot stand ~ ♪

  I don't care,I'm still free ~ ♪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 ♪

  Take me out,to the black ~ ♪

  Tell them I ain't coming back ~ ♪

  Burn the land and boil the sea ~ ♪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 ♪

  There's no place,I can be ~ ♪

  Since I found Serenity ~ ♪

  But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三人在廣播中悠悠播放著的一首古地球老歌中落了座,智子為乘客們准備的早餐是三大碗各打著兩個荷包蛋的青菜瘦肉粥,以及中間一籠剛蒸好的速凍鮮肉包。

  執劍人號上有兩個吃飯的地方,一個便是駕駛艙後的艦橋會議室,會議室旁側有著一套簡單的烹飪設備,會議桌同時也可直接當餐桌用。

  另一個則是靠近船艙後方機庫的一個更大一點的船員餐廳和廚房,不過李維靖很少會用那里。

  “我們運氣不錯,”智子在一旁為三人倒著茶水,“我們在大概半個小時前收到了一段赭岩星的超空間廣播信號,是赭岩星的早間公共新聞。需要我為老板您,還有兩位小姐播放一下嗎?”

  “你放吧,”李維靖灌下一大口粥羹,抓起一只包子,“曲率航行中能收到殖民地的超空間廣播確實是好運氣,不看白不看——”

  “好的。”智子將茶水放到李維靖手邊,點了點頭。

  一個全息投屏在圓桌上方展開,播音員的聲音伴隨著稍顯抖動的畫面在眾人的耳邊響起。

  “……日前,隨著《國土防御第15037號補充法案》在聯邦國會的通過,本行星各地皆出現了市民們組織的反對游行與集會。在殖民地首府褐石英市,多名議員與社區代表在市中心的一號礦坑紀念廣場上舉行了一次反對該法案的集會,約數萬名市民參加了這場集會,同時,赭岩星冶金工人總工會、 機器人技工總工會、 礦工總工會以及貨運載具駕駛員總工會的代表也都到場出席……”

  “聯合軍沒有權力自顧自地在自治殖民地進行永久駐軍!我們也沒有理由因為一場好幾千光年外的戰爭而接受聯合軍的駐扎!自治權萬歲!反對聯合政府濫權擴權!”一個舉著畫有宣傳漫畫牌子的年輕人在記者面前如是說道,他亢奮地舉起標牌大喊著口號。

  “媽的晦氣……”李維靖看著新聞,立馬就皺起了眉頭,連連搖頭。

  “跟他媽雲氦三聯大社科藝術院系的那些看見共同進步黨的死媽社會正義戰士就原地高潮恨不得衝上去吮屌的lefty retard一個德性,”李維靖三口並作兩口,咬牙切齒地吞下一個鮮肉包:“欠他媽的克羅瑟人軌道轟炸的弱智玩意,沒被打到自己頭上就覺得可以折騰這些有的沒的惡心別人。”

  “早知道當初我他媽就應該去翰林館大學雲氦分校,反正我也有被他們錄取。人家無非只是理工科專業稍微比雲氦三聯大弱勢了那麼一丁點,但論校園風氣可不比雲氦三聯大好了幾百萬倍不止。”李維靖搖著頭,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

  “翰林館大學?”放下碗的冷星妍好奇地歪了歪頭,“我記得那所學校不是在川鐸麼?是全聯邦綜合排名最高的大學吧?”

  “你說的那是翰林館大學川鐸分校,或者應該說是本校,”李維靖慢條斯理地解釋著,“翰林館大學是太陽系開拓時代,人類最早在火星殖民地上建立的一批大學之一,那時候叫做熒惑星翰林館大學。曲率引擎的發明者,楊文道博士就是熒惑星翰林館大學出身的。後來翰林館大學在太陽系大遷出時搬到了川鐸,於是便去掉了名字里的‘熒惑星’三個字。再後來他們又在好幾個不同的核心世界設立了分校,其中就包括雲氦三。順便,我的老爹老娘就都是翰林館大學川鐸本校畢業的。”

  “原來如此——”冷星妍若所有悟地點點頭。

  “說到這個,”安素芸突然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老哥我突然想起個事,你還記得當初在雲氦三聯大,有個倒追過你一陣子,結果被你發現是個背地里跟人開群P淫趴的婊子,所以你直接拉黑了的藝術院校系花麼?”

  “啊,這個我可忘不掉,她怎麼了?”李維靖饒有興致地抬了抬眉毛。

  “這婊子畢業後去了個藝術舞蹈培訓機構當老師,後來在雲氦三找了個她自以為很好拿捏的,在網絡公司上班的AI維護工程師接盤,”安素芸滿臉壞笑地講述著,“她在跟那工程師在一起後還繼續時不時帶著炮友回家亂搞,自以為對方根本發現不了。結果有一天她回到家門口突然發現自己的所有個人物品被整整齊齊地打包扔在門口,在質問自己對象之後只得到了一個網絡鏈接,她打開發現自己跟兩個炮友3P的高清無碼視頻在整個雲氦星系的所有成人網站上點擊率登頂了。”

  “由於風評影響太過惡劣,她就職的培訓機構直接把她解雇了。而且這個時間還挑得極其毒辣——她不久前剛剛為了攀比奢侈品超前消費了上十萬聯合幣,本來打著讓自己對象買單的主意,結果這下全變成了自己負債了。警察對終端、 電腦還有網絡系統跟服務器來回檢查之後,得出的結論都是‘外部黑客入侵’導致家里的安全監控錄像數據泄露。但網上跟圈子里的人基本都認為,就是那位老哥自己干的,只不過他技術非常好,手腳做得極其干淨,一點證據都沒留下。那個婊子現在無職、 無家可歸、 社會性死亡還欠債十幾萬,幾次差點自殺。最搞笑的是,她前陣子碰到了我,居然還想找我問老哥你的聯系方式和地址,我當時可差點沒笑死——”

  安素芸說完便咯咯地笑出了聲,李維靖也跟著一起哄笑了起來。

  “哈哈,活他媽的該,”李維靖又拿起一只包子,“這程序員老哥干得漂亮,比學校里的那些舔狗龜奴有種多了,對付這種爛婊子就該這樣。他媽的,有時候我真是覺得,我們用納米醫療、 基因技術還有共生原胞醫學徹底消滅了艾滋病跟各種古地球的常見性病是不是一個錯誤,這讓那些不知廉恥的破鞋爛褲襠們亂搞起來是徹底一丁點實際的風險和代價都沒有了。”

  “話不能這麼說嘛,”冷星妍輕笑著,卻又無奈地聳聳肩,“你也可以這麼想啊,至少這讓那些不幸被騙接盤的老實人不用跟著一起付出健康代價了,最多只有接盤本身在精神和性需求上帶來的傷害了。”

  “總之,我只想用炸彈爆破掉共同進步黨在雲氦三的辦公室,”李維靖一口咬掉了小半個肉包,“順便再把那些見鬼的女性主義運動組織的老巢也他媽統統端掉。克羅瑟人下次再要打過來建議優先照著這些地方攻擊,也算是他媽的給我們幫忙了——去他娘的通奸去罪化跟狗屁性解放!”

  “雖然你自己昨晚剛剛一龍二鳳玩得不亦樂乎——”冷星妍翻了個白眼,隨後又苦笑著搖搖頭。

  “男人開後宮和女人亂搞是兩碼事,男人有本事三妻四妾跟保守主義可不矛盾咯~~”李維靖得意洋洋地翹起了一條腿。

  “……我可算是服了你。唉,不過維靖你這種人的存在,可能某種意義上本身也是人類社會中的男女永遠不可能真正平等的這一無奈事實的佐證之一吧……”冷星妍輕輕放下碗,嘆了一口氣。

  “嘿,老哥他可討厭共同進步黨咯~”安素芸笑著用力地吮了一口勺子,“他自從成年以後,政治選舉基本回回都投的國民聯合黨——從聯合行政主席大選跟國會大選,到雲氦本地的殖民地議會,乃至城市議會和社區代表的選舉無一例外。我記得他唯一一次在市議員還是區議員選舉里投了個無黨籍的候選人,是因為那位候選人哥們兒是一個連國民黨聯合黨都覺得他稍微有點太極端了的極右翼人士——”

  “共同進步黨和女性主義是人類文明的毒瘤,這是不變的真理,”李維靖言之鑿鑿地點著頭:“要我說全聯邦就都該學學靖明星,實行軍役舉權制,服過兵役的公民才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我在部隊里,見過最靠譜的伙計跟上司,一大半都是靖明星出身的。我大二暑假還特地去靖明星那邊玩了一次,專門去參觀了他們修在山上的那座羅伯特·海因萊因巨像……”

  這時,飛船內響起了一個獨特的信號提示音,智子迅速抬起頭,藍色的光圈開始在她的眼珠里不斷地流轉了起來:“老板,我們剛剛收到了一個用超空間信道發送的緊急求救信號,根據測算,信號源距離我們的預設航线大約二十到三十個天文單位,預計十二分鍾後將會到達最近距離點,我們是否退出曲率航行前往查看?”

  “求救信號內容呢?播放一下——”李維靖迅速站了起來。

  “好的。”智子走向駕駛艙,在操作台上點按了幾下。

  “……這里……淨土渡筏號……我們……襲擊……損壞……動力……漂流……個月,請收到信號……予以救援……坐標……”

  一段斷斷續續的破碎音頻信號播放了出來,但大致完整內容已可以猜出。

  李維靖皺起了眉頭,抱著雙臂在艙內來回走動了起來。

  “我們應該要去救援的吧?”冷星妍也站了起來,“我記得聯合政府的星際通航法里有關於太空救援義務的規定的吧?而且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緊急情況,何況坐標位置正好還順路。”

  “話是這麼說,”李維靖輕輕捏起了自己的下巴,“但是這種情況吧……也有海盜一類團伙的故意設陷阱的可能性。尤其是這麼個位置,理論上應該離碧洋星和赭岩星之間的常用航线很近,如果遇難了,求救信號廣播應該不會用很久就會被往來船只,甚至是兩邊殖民地的超空間通訊衛星收到。但是求救信號里似乎卻說他們漂流了若干個月……”

  “……不過我們還是去看看吧,”但沉吟片刻後,李維靖忽然又話鋒一轉,“我們這個星區里海盜活動很低,而且規模和船只都比較不像樣子,就算真碰上了,大概率也不是執劍人號的對手。”說到這里,他冷笑了兩聲:“他們絕對不會想到,這麼一艘小型多用途私人飛船會有著怎樣的武器、 防御系統,還有機動能力的改裝。”

  說完,他便在駕駛座上落座,並朝著智子下達了一連串指令:“智子,改變航行設置,目的地變更為信號源坐標位置,准備脫離曲率空間。另外升起能量護盾,解除武器系統保險,做好應對緊急情況的准備。”

  “你的警惕性還是這麼高呢,”冷星妍也坐在了李維靖後方的駕駛艙座位上,扣上了安全帶:“該說這是特種部隊退役軍官的職業病嗎?”

  李維靖輕輕搖搖頭:“宇宙本質上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尤其是……在我們這種靠近人類熟知疆域邊緣的區域。在文明的邊界之外,有著許多你們難以想象的惡意存在,我們的同類有些時候比克羅瑟人、 嘎斯卡格人這些外星異形還要更加凶險。脫離了文明社會的人類會變成什麼模樣,只有你們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相比之下,海盜只是這些化外之民當中最平平無奇的一種威脅罷了。”

  “比如說呢?”冷星妍饒有興致地眨了眨眼,“雷考利斯的一些深夜電台有時候也會講一些有關邊緣化外居民的獵奇恐怖故事,你總不會也是這類故事的信奉者吧?”

  “故事都是有原型的,並非是空穴來風。”李維靖皺起了眉頭,語氣變得嚴肅了不少: “我在戰爭時期親眼見識過一些化外人類群體,還有一些部隊里的老伙計曾經跟他們打過更多的交道,很多實際情況其實比這些故事甚至更離譜。在久遠的過去,一些極其不認同人類社會文明秩序,而逃進宇宙邊緣生活的人類,他們的後代在狹小的生存空間內經歷多個世紀的與世隔絕,以及與主流人類社會的完全脫節之後,會演變成怎樣的形態,是超乎常人想象的。他們中有些變成了難以形容的詭奇邪教徒聚落,還有些甚至退化為了食人族——我的部隊曾經親自捕獲過一艘食人部族的飛船……你不會想知道當時的畫面的。”

  李維靖說著,更加用力地搖起了頭,臉色變得特別難看:“聯合政府有意對這類事件的宣傳報道進行了淡化處理,一般會籠統地稱之為海盜或者邊境恐怖分子、 危險極端分子活動,很少向一般民眾談及細節。因而這些信息往往只是通過部分知情者以非正式渠道流傳入民間,最後不可避免一部分地變成了獵奇故事和都市奇談。”

  聽出李維靖語氣中的嚴肅後,冷星妍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難看了幾分:“……欸,那照你這麼說,聯邦疆界外的邊緣宙域里,真的有太空食人族存在?”

  “千真萬確。”李維靖低頭操作著面前的控制台。

  冷星妍不禁打了個哆嗦,雙手不自覺都抓起了安全帶。

  一旁的安素芸看到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噗哈哈哈——星妍姐你反應也不用這麼大吧?這食人族就算真給我們碰上了,那也是我跟老哥吃了他們還差不多,沒什麼好怕的啦。”

  “不是這個問題,”冷星妍抿著嘴,“這種現象的存在本身就讓我非常不寒而栗,知道人在宇宙中真的有可能會莫名異化成這種樣貌,讓我有種發自心底的難受和恐慌……”

  “我們將在三分鍾後脫離曲率航行,請各位注意——”智子握著操縱杆,點了點幾個儀表盤。

  隨著一陣輕微的抖動,執劍人號從曲率空間泡中彈出到了常規宇宙空間。

  駕駛艙前方屏幕上,用肉眼即可看到遠處有一小團反射著些許光线的人造物體靜靜飄浮在漆黑的宇宙中。

  “智子,放大畫面——”李維靖抬手對著屏幕中央指了指。

  “是,老板。”

  人造物體為中心的一小塊畫面在分屏中被急劇拉大,眾人很快便看清了物體的樣貌。

  一艘大約兩百多米長的老式民用飛船,在多團更小的航天器殘骸碎片的包裹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原地自轉著。

  飛船艦體外殼上可以看到多處明顯的受損痕跡,包括肉眼即可分辨出的焦痕和外層部件缺損。

  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發現尾部推進器周邊有區域閃著微微的電火花光芒。

  “這里是私人旅行飛船執劍人號,請前方船只回答,是否是你們在超空間頻道上發送出了遇難求救信號?”李維靖打開通訊器,呼叫起了前方的民用飛船。

  “——哦!謝天謝地!終於有人收到信號了!”通訊頻道中傳來了欣喜若狂的高呼,以及陣陣紛亂的雜音,李維靖發現對方的通訊音質似乎非常糟糕。

  過了好一會兒,對面似乎才總算冷靜下來,並作出了應答:“是的,這里是公社聚居飛船淨土渡筏號,我們在大約三個月前遭遇小股海盜襲擊,雖然擊潰了對方,但我們的曲率航行功能和動力系統也遭到了較為嚴重損壞,因而只能在當前宙域內漂流。你們是三個月來第一個回應救援的船只,請務必為我們提供協助!”

  “執劍人號收到,我們正在接近中,請你們保持通訊暢通並做好與我方船只接駁的准備。”

  李維靖簡短地回應後,隨即便轉過身來對智子作出了指示:“智子,你查看一下,對面飛船的注冊識別編碼是不是已經過期了很長時間?”

  “正在檢索信息——檢索完畢,編碼已確認。老板你說的沒錯,淨土渡筏號的飛船注冊碼已經有超過兩個世紀沒有更新過了。我們是否因此暫停救援行為,或是就此向對方提出疑問質詢?”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對面大概是什麼人了。”李維靖將放大的飛船畫面拉動到自己面前的全息投影分屏上,左右來回撥了撥,似乎是放大了幾個更細小的局部來查看。

  “呃,他們是什麼人?”冷星妍好奇地探過頭來。

  “一支無政府主義太空游民,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李維靖挪動著投影分屏,在其上標注出了幾個位置:“在剛剛的通訊中,他們自稱為‘公社聚居船’,這一措辭是無政府主義太空游民稱呼自己家園船只的專用詞。而你再看這艘飛船的型號和樣式,它屬於一類用於進行長距離恒星際航行的多用途中型運輸船,經過了一些改裝,而這種船只正是太空游民最常用的類型之一。”

  “這類飛船原本主要使用者是一些家庭,或者宗族經營的艦基星際行商,他們和太空游民一樣會長期居住在飛船上,因此飛船在設計上和大型移民船類似,對容納較多的乘員人口進行長時間生活的需求有較多的考量。太空游民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做出了與行商宗族類似的選擇。而這種型號的飛船雖然適合運載大量的貨物和容納大量乘員長期居住,但機動力與靈活性並不高,可用於直接收納搭載附加武器系統的冗余空間也相對有限,改裝起來會很麻煩;因而這種船只完全不適合任何進行劫掠、 襲擊活動的團體用作行動艦船。所以,綜合以上幾點,對方應該確鑿無誤是一支太空游民。”

  “原來如此,”小嘴微張的冷星妍點了點頭,但隨後又好奇地提起了問:“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無政府主義太空游民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對他們沒什麼了解,只是偶爾在網上看到有人提起過,說是一群不認同政府制度,因此拒絕在聯合政府的主權殖民地上定居,所以集體乘船留在太空里長期生活的人?”

  “差不多就是你說的這樣,”李維靖關掉全息投屏,忽然冷笑了兩聲:“聯邦境內的無政府主義者有很多不同的派系,盡管他們的絕對數量很少。他們當中有一些是從激進自治派,或者是分離主義者中分化出來的,有一些則是更加‘本格’的無政府主義信奉者。而他們的最大共同點,就是不認可聯合政府這一存在本身。”

  “從綱領和政治訴求上來區分,比較溫和的派系只反對聯合政府,不反對殖民地自治政府。他們的訴求是希望解散聯合政府和聯合防御軍,只留下各個殖民地的自治政府各行其是。比他們更激進一些的,則是連殖民地自治政府也反對,要求將政府全部解散,讓所有星球上的人類社會轉變為某種他們臆想出來的公社制度。然而無論哪一種,在我看來都他媽是跟共同進步黨的社會正義進步派一個等級的傻逼玩意。沒有統一的政府和軍隊,人類在宇宙中的種種威脅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而從手段上來區分,最溫和的無政府主義派系則是那些組織非暴力運動來伸張政治訴求的,我在雲氦三就見過不少,雲氦三聯大里面就有幾個這種弱智社團,我有一次差點揍了他們其中一個的社長。而那些最激進的派系,則是那些在各個殖民地公然發起武裝叛亂,煽動獨立和分離主義的家伙。這些狗娘養的玩意甚至在克羅瑟戰爭的時候都不消停,更不如說他們干脆將之視作對抗聯合軍的‘天賜良機’,在邊境殖民地上大肆發動暴亂,襲擊軍隊和政府機關,搶劫補給品,拖我們的後腿。我要是哪天撞見了這幫天殺的家伙,我非得他娘的給他們全宰了不可。”

  “而太空游民,算是其中還比較有自知之明的一個派系了。他們雖然自身不認同聯合政府的制度與秩序,但至少他們不會強迫或是喋喋不休地嘗試說服他人也去接受他們的意識形態。他們自己坐上家園飛船,離開殖民地在太空中游蕩,同時以拒絕交稅和進行各種各樣的法律登記來表達自己對政府管轄秩序的脫離。”

  “不過嘛,”李維靖說著說著,臉上又逐漸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在我看來,他們的這種表態行為其實……嗯,也有點搞笑。因為雖然我們在通俗習慣上,常常將各個殖民地稱之為某某星球,但其實在聯合政府的法律定義上,殖民地真正的基本單位和主權范圍是‘恒星系’。例如我的老家雲氦,圍繞著雲氦主星這顆氣態巨行星的衛星之中,一共有雲氦三、 雲氦四、 雲氦六三顆衛星都被開發為了殖民地,但實際上整個雲氦星系才是一個完整的主權殖民地,三顆衛星共同擁有一個統一的殖民地政府。所以,即便是在星空中巡游,只要你仍處在有人居住的恒星系的狹義范圍內,你仍然沒有脫離聯邦的主權領域。”

  冷星妍略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感覺你對這些無政府主義者的惡意似乎也有點大欸……”

  “我對一個普遍由傻逼和瘋子組成的群體很難不帶有惡意,”李維靖一邊操縱著飛船行駛,同時再次搖了搖頭:“但即便是這樣一群可能兩個世紀都沒交過稅的傻逼和瘋子,聯邦星際航行法還是要求我們必須得去救他們一把,可見聯合政府對他們實在是仁至義盡了。”

  “另外,還有一個冷知識:我先前講過的,那些游離於銀河邊緣的食人族和邪教徒聚落,它們其中有一部分,就來自於一些……走得太遠的太空游民。”

  說完,他又回過頭來看著冷星妍和安素芸:“你們兩個一會兒跟我去做一下准備,不出意外,我們要去他們的船上登門拜訪一下了——”

  ……

  冷星妍和安素芸看著李維靖穿好外套,並且戴上了幾件戰術准備,尤其著重檢查了一番自己的單兵能量護盾和佩槍。

  “你們兩個也都戴上,”李維靖說著便把兩個單兵能量護盾手環遞給了二人,“防人之心不可無,檢查好之後你們倆也去那邊各拿一把手槍佩著,以防萬一。”

  “了解~~”安素芸活潑地蹦躂到了裝備櫃前,而冷星妍卻一直微微蹩著眉毛,似是有所憂慮。

  “我說,”冷星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護盾手環,“他們在通訊里說,自己在太空里漂流了整整三個月……這麼長的時間,他們會不會……已經出了什麼非常嚴重的情況……我實在是不敢想象這種情形下物資短缺的後果……”

  “如果他們的能源還夠用,而領頭人也不是個純粹的傻逼的話,那麼理論上應該問題不大。”李維靖倒是顯得挺淡定,“這種長期聚居的家園飛船上一般物資儲備都會維持在一個安全线以上,而且肯定有完整的農作物栽培和禽畜養殖系統,而水和空氣都是可以源源不斷地通過循環系統再生的,損耗非常低。所以說只要有能源,基本生存需求理應不會有大問題。”

  “但願如此吧,”冷星妍抬起一條腿,將一柄匕首的裝佩環帶扣在了小腿上,“我現在算是充分理解你出門為什麼要在執劍人號上准備這麼多物資了。”

  李維靖微微一揚嘴角,然後朝著駕駛艙方向喊到:“智子,還有多久?”

  “預計七分鍾後與對方接駁。”

  “——但願這些家伙別因為人數差距而起什麼愚蠢的歪心思,不然可有他們後悔的了。”李維靖輕輕掰了掰手指骨。

  他順手摸出了掛在胸口的聯合軍兵牌看了看,自從上次雷考利斯事件之後,不知為何他重新開始日常戴起了聯合軍兵牌。

  他隱約記得似乎是因為冷星妍有一次對他說,她覺得他戴著這玩意看上去“更性感”。

  兩艘太空船的側舷在無人深空中緩緩靠近,側舷艙門周邊的接駁通道一點點展開,最終對接在了一起。

  李維靖站在艙門口,靜靜等待著通道充壓。直到綠色指示燈亮起,伴隨著一聲提示音的鳴響,飛船的艙門向側面滑開。

  另一側的艙門口出現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白人瘦子,他留著板寸短發和略顯凌亂的短胡茬,穿著一件有點土氣的舊夾克背心,手里握著一塊平板終端。

  他看到李維靖後便滿臉欣喜地跨步上前,伸出手問好:“你好,我是諾什·麥考利,是這艘飛船的首席領航員——謝天謝地,我們可總算等到有人救援來了!這邊,請跟我來——”

  “幸會,”李維靖也禮儀性地淡淡笑了笑,在門口和諾什握了握手,但就在他跟著諾什上前一步,探頭進了對方艙門內後,他微微抬了抬眉毛,扶著門框停下了腳步:“——呃,這位,麥考利先生,看上去您的同伴似乎跟你有些不同意見——”

  一個反戴鴨舌帽的高個兒大胡子胖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李維靖的去路。

  他穿著一身七拼八湊的戰術裝備,雙手搭在胸前掛著的一挺裝著擴容彈匣的高斯突擊步槍上。

  他須發皆為深褐色,四十來歲的模樣,塊頭非常大,看上去至少比李維靖重三十公斤以上。

  他用一種冷淡而戒備的神情盯著跟前的李維靖,身後跟著五六個男女,和他一樣穿著戰術裝備,荷槍實彈。

  “喂,蓋瑞,拜托,你這是在干什麼,我先不是都說了——”諾什見狀似乎也有點頭疼,他攤著雙臂轉過身來,試圖說服自己的同伴。

  “他帶著武器,”名為蓋瑞的大胡子開了口,嗓音沉悶但洪亮:“如果想要登船的話,請這位先生卸下身上的武器交給我們,您身後的兩位女士和機器人助理也是一樣。”

  蓋瑞的手指在自己胸前的槍身上點了點,眼睛掃了一眼李維靖腰間佩著的手槍,隨後盯向了李維靖的胸口——那里掛著他的聯合軍兵牌。

  李維靖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蓋瑞後,抱起了雙臂:“是嗎?可我的意見恰好相反,這位老兄您在這里擺出的這副陣仗,讓我覺得自己更有必要在保持武裝的情形下登船了。順便,你們也還沒有資格碰我腰上的這把寶貝——”

  他抬起頭,向前微微挪動,針鋒相對地直勾勾對視著蓋瑞,目光中和眉宇間毫不示弱地寫滿了挑釁二字。

  蓋瑞的眼角跳了跳,李維靖的最後一句話似乎讓他多少感到了些許冒犯。

  他緩緩正過身子,扶著槍身微微發出鼻息,他不滿地皺起眉頭看了一眼李維靖胸口的兵牌,然後再次抬起頭對上了他的雙眼。

  就在他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回應李維靖時,他身後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看他的胸口!他戴著聯合防御軍的兵牌,他他媽是個退役聯合軍——”蓋瑞身後的幾位武裝人員中,一個看上去最年輕的,只有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突然喊出了聲,隨後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不加掩飾地憎惡與仇視表情,接著他甚至舉起了槍口:“——蘭伯特先生,別他媽的跟他廢話了,我們就該直接繳了這條聯邦狗的槍——”

  “——安靜,傑瑞,這里由我來做決定。”蓋瑞偏頭喝止了那個小伙子,然後再次看回李維靖:“你看到了,你這樣的人在我們這里不受歡迎,所以我不會允許你們帶著武器走進我們的家,我們的社區。想登船,請先繳械——”

  “嘿,你們他媽的在搞什麼,”諾什一下子也按捺不住了,揮舞著平板終端呵斥起了蓋瑞等人:“三個月!我們在這片荒無一物的太空里漂了他媽三個月!這位先生和他的人是我們這三個月以來得到的第一次救援,是我們脫險的最佳機會,你們幾個他媽的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是計較這些有的沒的事情的時候嗎?”

  “我他媽的是在為整個公社集體的安全負責——”蓋瑞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你是會讀心術還是怎麼著,一眼就知道眼前這個掛著聯合軍兵牌的陌生人必定是個助人為樂的大善人?”

  “所以呢?”諾什也紅著臉怒吼了起來,“一個退役UDF軍官,帶著兩個女孩子登上我們的船,就是他媽的特地為了用腰佩的防身手槍來屠殺我們全船幾百號人?這可真他媽的不能再合理了,不是嗎?”

  就在鐵青著臉的蓋瑞·蘭伯特想要對著諾什吼回去的時候,另一個老邁的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好了,都停下,諾什,還有蓋瑞。尤其是你蓋瑞,把那些槍都收起來吧,讓警備隊的大家都退下。”

  一個坐著帶有懸浮機能輪椅的老人出現在了後方,所有的船員看到他之後都自動為他讓開了道。

  他看上去是一個東亞裔,年紀應該已經非常蒼老,前半個腦袋已經全禿了,露出了點點的老人斑;後半頭白發留得很長,被整齊地梳在腦後。

  他身上披著一件淺褐色的夾克大衣,衣領敞開,露出了內里穿著的素色長襦袢的交領。

  老人的身旁還跟著一位約莫三四十歲的中年女性,面貌輪廓與他似是有幾分相像。

  她一手扶著輪椅,一手握著斜挎在胸前的一只小挎箱的背帶。

  李維靖從老人襦袢下擺下露出的腳脖子可以看出,他的雙腿似乎有著顯著的組織萎縮。

  “可是——”蓋瑞看到這位老人後,發怒的氣勢也驟然為之一泄,但臉上仍然寫滿了不滿,眉頭緊鎖。

  “沒什麼好可是的,蓋瑞,”老人微微揚了揚握著輪椅扶手的左手,“我們對待客人要有禮貌,尤其還是對我們伸出援助之手的客人。你們幾個都把武器收起來吧,回艙房去休息一下,或者找點別的工作和任務。這段時間比較困難,大家神經都繃得很緊,我能夠理解,但現在沒必要繼續這樣了——我們已經等來外界救援了,不是嗎?”

  老人說著,微笑著看向了正前方的李維靖,他略顯吃力地微微前傾上身,向李維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個飛船公社的現任話事人,齋藤守。非常感謝這位先生,以及兩位年輕的女士,回應了我們的救援請求,並且來到了這里。我對方才我們中一些同伴不太友善的舉動表示抱歉,畢竟在宇宙中孤立無援漂流三個月後,人們有時候可能會變得有點神經質,做出一些不那麼恰當的行為,還望這位先生諒解。最後,還沒有請教這位先生的尊姓大名?”

  “李維靖,碧洋星移居者,在去赭岩星辦事的路上收到了你們的求救信號——”李維靖玩味地挑了挑眉毛,但還是稍稍俯身低下頭來,禮貌地與齋藤守老人握了握手。

  “那麼,李先生,幸會——”齋藤守再次笑了笑,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如不介意的話,可由老朽我,和諾什一起為您介紹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也帶您在我們這里走走看看?如果可以的話,那幾位請隨我一道往這邊來吧——”

  齋藤守稍稍轉過輪椅,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維靖點點頭,跟了上去。走之前還轉頭瞥了蓋瑞一眼,帶著自己那獨有的,可以非常令人不快的玩味笑容。

  齋藤守身邊的那位中年女性卻又走到了蓋瑞身前,整了整他的衣領後,搖了搖他的肩臂開口道:“等會兒記得來廚房幫我忙,把你這些槍都放一放,別成天抱著武器到處巡視了。”

  蓋瑞頓了頓,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只是無奈地點點頭。

  這時,跟在李維靖身後的安素芸走到了他的面前。

  身材嬌小的她抬起頭,上下掃視了一番蓋瑞後,突然擺出一副很拽的樣子,惡狠狠地叉起了腰:“死胖子,我告訴你,我老哥剛才要是真想修理你,他只需要一腳踹在你的肥屁股上,就能讓你撞破這艘破船另一邊的船殼再飛進太空里去。你該好好慶幸一下你們這兒管事的老人家還算明事理。現在,給我他媽的往後面閃閃邊,你那山豬一樣的肥啤酒肚擋著老娘我的路了。”

  蓋瑞瞬間額角青筋暴起,老臉漲得通紅,但在看了看安素芸的個頭,估摸了一下她的年紀之後,他最終還是撇撇嘴後退了兩步,只是從鼻子里噴出兩道惱火的粗氣。

  而安素芸走過去之後還繼續回過頭來,邊走邊對著蓋瑞比出一根中指,同時扮了個挑釁的鬼臉。

  ……

  李維靖、 冷星妍、 安素芸還有智子一行人,跟著諾什、 齋藤守,以及他身邊的中年婦人穿行在淨土渡筏號的走道與船艙中。

  他們穿行過一片改造開辟出的寬闊艦內公共活動空間,一群兒童在空地上踢著皮球,四周各處和一些角落里種著不少綠植。

  幾名成年船員和一台伺服機器人推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路過,他們看到齋藤守之後都紛紛熱情地同他問好。

  “同時也介紹一下吧,”齋藤守笑著看了看他身邊的女人,“這位是洋子,我的孫女。她是船上農作物栽培生態園的負責人之一,而之前的蓋瑞是她的丈夫,他是警備隊的負責人,負責保護公社成員們的安全。”

  說著,眾人又經過了一個空間寬闊的公共船艙,兩側堆著不少洗衣機和烘干機,看上去應該是飛船的洗衣房。

  “你們具體是碰上了什麼問題?”李維靖看似隨意地掃視著船艙,同時向齋藤守詢問起了他們的狀況:“來的時候我看到你們周圍漂著好幾個其他小型飛船的殘骸,那些就是襲擊你們的海盜?”

  “沒錯,”齋藤守點點頭,“三個月前,我們在附近恒星系的小行星群里停留的時候,一伙小規模的海盜盯上了我們。他們只有三艘小型武裝飛船,但他們似乎認定我們應該是更好拿捏的軟柿子,而事實證明,他們顯然太小看我們了。”

  “但你們受損也不輕,不是嗎?”李維靖看了看諾什,“除了曲率引擎損壞,你們的常規動力系統也出了問題吧?另外,你們是不是通訊設備也有一定程度的損傷?”

  “是這樣的,”齋藤守和諾什對視一眼,相互點了點頭:“淨土渡筏號的多條重要管线在交戰中受損,造成的短路和能量、 電力輸送故障重創了飛船的大量重要系統:曲率引擎多個核心部件燒毀,完全停擺;常規動力引擎被直接擊中,目前最多只能以最大航行功率的百分之七運轉;最要命的是,我們的超空間通訊天线也有一定的損壞,無法進行大范圍廣播和連續發射,只能以小角度定向發送信息,而且每次發送必須間隔相當一段時間。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維生系統和循環系統基本沒有受損,所以我們大體還能在飛船上繼續正常生活。”

  “難怪,這就解釋了你們為什麼發了三個月的求救信號都沒人收到。”李維靖邊說邊隨意地四下張望著。

  “所以說,您的到來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呃咳咳咳咳——”齋藤守說著,突然咳嗽了起來。

  一旁的齋藤洋子連忙從挎箱內拿出一個結構獨特的吸入劑小藥瓶遞給祖父,齋藤守將之吸入口罩住自己的鼻腔,按了按藥瓶上的一個開關,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呃,呼~~不好意思,上了年紀,肺功能有點不太好,”齋藤守放下藥瓶,隨和地笑了笑:“有時候需要定時吸入這種呼吸道與肺黏膜保護劑,才能比較舒適平緩地正常呼吸。”

  李維靖掃了兩眼藥劑瓶,微微皺起了眉:“這是自制藥物?”

  “沒錯,”一旁的齋藤洋子拿回了藥劑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制作起來不難,只需要幾種已經得到普遍藥用栽培的外星植物就行,包括淡海星山藤蕨的莖纖維研磨漿和瀾晴星叢堇的花果萃取物。有了原料,理論上只用學校實驗室水平的器材就能制取。”

  “學到了,這下將來又多了一條節省醫保的好法子~~”李維靖笑著聳了聳肩。

  “呵呵,畢竟我們在這里,萬事都得靠自己。”齋藤守一邊操縱著輪椅前行,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下肢。

  “如你所見,從很多年前起,我這兩條腿也不怎麼好使了。而我們這里缺少制作精密醫用義肢的條件,同時船上的醫生也說,以我這個年紀和身體狀況,非常不合適在我們條件有限的醫務艙里進行義體替換手術,所以最後就只做了這麼把椅子出來,不過我本人還挺滿意,這椅子坐著挺舒服的。”

  說著,齋藤守還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輪椅扶手,而李維靖則對此不置可否。

  眾人緩緩地走過飛船後方的倉庫區,李維靖注意到大門最厚重的一間貨艙門口守著好幾個警備隊員,他們在看到自己和冷星妍等一眾陌生人經過時全都無比警惕地盯了過來。

  最後,幾人終於來到了引擎室。

  不少工程師和技術人員正在這兒跟幾台作業用的無人機還有機器人助手一起忙里忙外,李維靖一眼就掃見了一大堆明顯的零部件損毀,許多機器上還有不少地方被燒得焦黑。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的輪機長格拉維奇,”齋藤守伸手示意向了一位迎面走來的中年人,中等個頭,棕色短發,留著胡子,手里握著平板終端,身上穿著一件背上有兩只額外機械臂的工程用外骨骼,神情看上去有點憔悴。

  “所以,這幾位就是收到我們求救信號的過路人?”一直低頭看著平板終端的格拉維奇抬起頭,打量了一下李維靖等人。

  “沒錯,介紹一下,這位是船主李維靖先生——”齋藤守偏頭示意道。

  “你好,”格拉維奇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你們飛船上引擎輪機的各類核心備用零配件儲備多嗎?”

  “應該還算比較齊全,”李維靖歪了歪身子,揚著眉毛看了一眼格拉維奇身後的曲率引擎輪機部,“但你們這邊如果損壞部太多的話,恐怕會不夠替換的。”

  “剩下的缺口應該還不算非常多,”格拉維奇轉過身,對李維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來:“齋藤先生跟諾什應該已經跟你講過大概情況了,我們的核心管线在交戰中受損,連帶產生的輸能故障燒壞了大量的動力、 引擎系統的核心部件。主要管线我們已經修復得差不多了,但有幾個最關鍵的地方因為缺少足夠的替換部件,實在是沒辦法修好。我們有去打撈過海盜船的殘骸,但即便是靠回收他們的破爛也還是沒能湊夠剩下的一些部件缺口。”

  “具體差些啥玩意?說來聽聽?”李維靖走到曲率引擎旁,伸手敲了敲一處有焦痕的引擎蓋。

  “首先,曲率引擎必須的冷晶體電容被燒壞了一大半,”格拉維奇打開引擎的一個位置,露出了數個柱狀部件插槽位,“我們用盡各種辦法東拼西湊下來,最後還是少了三個冷晶體電容器,只有把這玩意補上曲率引擎才能啟動。”

  “然後,曲率引擎的附屬引力泡調節裝置的內置計算單元也燒壞了,”格拉維奇一邊說著,一邊讓背上的兩條機械臂打開了引擎上一個更精密的盒狀部件,“至少還有兩個量子計算主板需要替換。”

  “問題不大,這兩樣我都有。”李維靖湊過去看了看,取出了一個量子計算主板端詳了片刻。

  “最後我們還需要一個BRX003型號的通用燃料泵,”格拉維奇從平板終端上調出了幾個全息投屏和全息結構圖,“這個是修復常規動力引擎所必須的,只有先把這玩意在這個地方重新安裝好,我們才能繼續剩下的常規動力引擎修復工作。”

  “沒問題,這個我也有,那看來問題解決了?”李維靖掃了一眼全息結構圖,攤了攤手。

  “事實上,我認為並沒有——”一旁的智子突然發話了,她的兩眼之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閃著藍色光圈,她一直在對引擎室進行著掃描和檢測:“我剛剛檢視了一下你們的管线修復狀況,我認為至少還有十三處應當優化或是重新修復的問題區域。它們雖然短時間內不會對引擎的使用造成直接影響,但長期運行之後會產生許多副作用冗余積累,從而進一步縮減引擎的使用壽命,和增加特定故障的發生率。”

  格拉維奇略顯驚訝地瞪了瞪眼,微微張了張嘴後看向了李維靖:“——令人印象深刻,你這機器人助理挺不一般的。”

  “那是——”李維靖隨意地聳了聳肩,然後回過頭去看了看齋藤守:“所以,現在是怎麼樣?我和智子直接回執劍人號上取零件,然後馬上開始修理作業?”

  “這樣最好不過——”格拉維奇下意識地應答,但隨後卻又遲疑了一下,偏過頭去看了看齋藤守,直到齋藤守對他點點頭之後,他才再次肯定地同樣頷首回應。

  “那我們走吧——”李維靖說走就走,齋藤守等人也隨之跟上。

  “如若不嫌棄的話,等會兒李先生和兩位姑娘可以留下來吃頓飯再走,也算是我們這些受關照一方的一點心意。”齋藤守語氣平和地緩緩說著。

  “但我可事先說好,”李維靖稍稍皺了下眉毛,“我可不打算免費提供這些部件,你們要的這些玩意沒一個是便宜的,尤其是冷晶體電容。”

  這時,先前的那位年輕警備隊員傑瑞正好從旁路過,他聽到這句後當即露出了一副仇恨的表情,惡狠狠地罵道:“敲骨吸髓的該死聯邦走狗——”

  “嘿!你!”聽到這句的安素芸一下子叫住了傑瑞,然後狠狠地罵了回去:“就是你這個沒媽的娘炮小白臉!我告訴你,你再讓我聽見你罵我老哥一句,我就把你的老二和卵子閹下來扔進肥料槽里去,反正你這種廢物也用不著那玩意對吧?”

  傑瑞猛地一驚,漲紅了臉。

  照理說,一個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上一兩歲的小個子少女的威脅與叱罵不應該有多少威懾力可言,但他面對著這位小個子姑娘卻不知為何下意識地感到了一股涼意,最後只是抽動著眉角和嘴唇,悻悻地走開了。

  “支付合理的報酬那是自然的,”齋藤守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傑瑞的背影,無視了這點小小的口角:“我們姑且還是有一些用於常規交易的積蓄的,這點盡請放心。”

  ……

  李維靖很快取來了各項元件,讓智子跟淨土渡筏號的輪機組一同參與了修理作業,而他自己也拿過一個平板終端,瀏覽起了淨土渡筏號引擎部各個裝置機組的一些參數。

  冷星妍和安素芸幫不上什麼忙,不過她們在一旁跟齋藤洋子圍著一個植物栽培槽討論起了什麼,看上去似乎還挺聊得來。

  幾個小時後,引擎部的主要修理工作基本完成了。李維靖和他的兩位小美女在齋藤守的邀請下,與他一同前往淨土渡筏號的公共食堂用餐。

  老人帶著三位賓客在一張靠近舷窗的餐桌旁落了座,齋藤洋子和一個老舊的服務機器人端來了一道道飯菜。

  於是,李維靖就這樣看著一盤盤日式海鮮炸蝦豬排飯和壽司卷被擺在了幾人面前,而緊跟其後的則是一碗碗味噌湯。

  他看著自己面前那碗味噌湯一下就擰起了眉頭,他知道各大星球的日裔移民們一天不喝這玩意就渾身難受,但自己一個正宗漢裔是真的不喜歡這東西,搞不明白這寡淡的怪味道有啥好喝的。

  所幸,慧眼如炬的齋藤洋子似乎一眼就捕捉到了他愁眉苦臉的神情,立馬不動聲色地給他換上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李維靖隨即喜笑顏開,操著他那半生不熟的少佐口音點著頭連道一聲“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齋藤洋子似乎也覺得他這表現十分好笑,頷首留下一句“どうぞごゆっくり”後便捂著嘴輕笑著走開了。

  他轉頭看去,卻發現蓋瑞·蘭伯特牽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走了進來,洋子上去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和丈夫兒女有說有笑地在旁邊一桌坐了下來。

  不過,理應好好陪自己老婆孩子的蓋瑞卻顯得有些三心二意,他時不時便向李維靖這邊投來不友善的眼神來回掃視。

  回過頭來的李維靖對上了齋藤守滿含笑意的眼神,他便也抬了抬眉毛,回以一個隨意的微笑。

  不過,在他拿起筷子的同時,他忽然發問道:“話說,齋藤先生,您介意我問一點關於您私人家事的問題嗎?”

  “盡管問吧,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在好奇什麼,呵呵~~”齋藤守露出了一個自然而爽朗的笑容。

  李維靖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齋藤洋子:“您之前說,洋子女士是你的孫女,但我們似乎並沒有看到您的兒子和兒媳?是——遭遇了什麼意外嗎?”

  “不是什麼值得特別說道的事情了,”齋藤守略顯苦澀地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話,洋子的父親應該還好好地活著,可能是在東和星或者是淡海星上。”

  “哦?”李維靖饒有興致地抬了抬眉毛。

  “我的兒子,廣志是一個並不認同和接納我們這種生活方式的人——”齋藤守輕輕端起他自己的那碗味噌湯,小啜了一口:“無政府主義是一種思想,而思想,並不是一種能夠遺傳的東西,也無法被強加於他人。盡管我們從小一直在教導他我們為何選擇這種生活方式的理由,但最終,當他自己見識過這個宇宙之後,他依舊還是選擇了否定我們。”

  “盡管他曾經一度選擇為了家人而留下,但我們之間無休無止的爭吵最終還是將他的耐心消磨殆盡。終於有一天,他在一次短暫的貿易空間站停泊中一個人不辭而別,甚至不惜為此拋下了妻子和女兒。一些年後我們打聽到過一些消息,據說他在東和星上有了一番頗為可觀的事業,而且……他後來好像又去了淡海星,在那里……另行組建了新的家庭。”

  “廣志的妻子阿秋,本就是一位心靈較為脆弱的人,非常需要他人的關懷。廣志的出走本身就已經對她造成了極為嚴重的打擊,讓她長年陷入重度的抑郁症之中。而當她得知了廣志在核心世界有了新生活和新家庭後……這件事把她徹底擊垮了,她最終在一個晚上趁我們不注意,用一瓶酒和一袋頭孢抗生素藥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呃,十分抱歉,沒想到您的家庭發生過這樣的不幸事件——”李維靖暫時放下了筷子,低下頭輕輕合掌朝齋藤守比了比。

  “無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齋藤守緩緩嘆了口氣,“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人總是要向前看的。為了洋子,還有她的孩子們,我們的生活終歸還是要繼續下去。”

  “確實如此,”李維靖再度拿起筷子扒拉起了炸豬排,“順便,雖然我能夠充分理解您的兒子為何不想在這里生活,但拋妻棄女絕父母這種行為我個人完全不能苟同,大逆於孝悌人倫,有悖為人之義。”

  “呵呵呵呵,所以說,李先生大約也是位通情達理之人嘛?”齋藤守再次和藹地笑了起來。

  “齋藤先生您也別急著夸我,”李維靖咽下一口米飯和炸蝦,又灌了一口紫菜湯:“如果把我放在您兒子的位置上,嗯,我想想,我大概會挑一個更恰當的時機,留下一封措辭合適的訣別書,然後再想個法子把老婆孩子一起‘拐’走——當然,發達之後我也許會想辦法往家里寄錢,雖然您大概不會收,但寄還是必須要寄的——”

  “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齋藤守聽了這話,反倒開懷大笑起來:“李先生的為人准則倒也很有趣嘛,雖然我也能體會得出來,李先生您的確跟廣志一樣,是相當不喜歡無政府主義的咯?”

  “畢竟我個人確實找不出一個喜歡無政府主義的理由,”李維靖用筷子夾起剩下的一只炸蝦,“無政府主義既沒有拯救玄遠星上六百萬慘死在克羅瑟人軌道轟炸下的移民,也沒有幫忙把我從戰場死人堆里拖出來——反倒是許多無政府主義者所仇視的那些東西為此做了不少實質性的工作,所以,對我個人來說,在其中做出選擇,也是一件很容易,也很自然的事情。”

  “——雖不苟同,但能理解。”齋藤守微笑著用手指點了點自己握在手中湯碗,“人各有志,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們若都能多彼此傾聽一下異見他者的話語,也絕不是一件壞事。李先生所言,老朽我今日算是聽過了,我只求將來,若他日有緣,星海再見,李先生可也願聽兩句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的閒碎之言?”

  “自當洗耳恭聽——”李維靖捧起湯碗,揚著一側的眉毛向齋藤守輕輕舉碗致意:“貴艦飯食甚好,倘若下次淨土渡筏號還路過碧洋星,齋藤先生也可下到地上來轉轉,到時候就輪到我李某請齋藤先生吃飯了。”

  “呵呵,萬分期待——”齋藤守放下碗,手指在輪椅扶手上點了點。

  一旁剛炫完一大盤飯菜的安素芸悄悄歪著身子湊到了正秀氣地小口吃飯的冷星妍耳畔,用一只手掩著小嘴:“星妍姐你看,老哥他這人就這德性,一點都不老實:前腳在那兒一口一個‘無政府主義者都是傻逼瘋子’的,結果這後腳立馬就擱這兒跟人老人家攀親套起近乎來了,要多客氣有多客氣,你說他這人好笑不好笑噗呵呵呵——”

  冷星妍也輕輕一笑,同樣掩嘴回道:“可不是嗎?不過要往好聽的說,大概也可以說他這是情商高?”

  ……

  在對接艙門口,李維靖從齋藤守手中接過了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些許聯合幣紙鈔。

  實體現金在這個時代有時候仍然會被使用,雖然已經並不常見。

  大多數情況下,日常金錢交易與消費往往直接通過個人終端轉賬來完成。

  而在企業自治行星上,人們在進行地下交易時則更喜歡使用一類能使貨幣流動軌跡難以被追蹤的中轉貨幣數據存儲器。

  “如果我對市價的記憶沒錯的話,這些錢可能不太夠,所以我還為李先生准備了一件禮物——”說著,齋藤守從洋子的手里接過了另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將之遞到了李維靖手上:“這是一套古地球時代的古董茶具,應該可以追溯到明治日本。李先生可以打開看看,順便讓您的智能助理查驗一下。”

  李維靖為之一驚,打開盒子後,遞給了一旁的智子,讓她查看起了這套擺在軟墊里的傳統工藝茶具。

  “材質年代檢定與工藝特征符合描述,至少有兩千年以上的歷史。”智子的雙眼無聲地掃描過茶具,隨後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這套古董的市價恐怕已經遠遠超過了引擎零件的價格,如果被拿去拍賣的話只會更高——”李維靖從智子手中接回盒子,微微皺起了眉頭。

  “對李先生您而言或許如此,但對我而言,這僅僅只是一套喝茶用的杯子和茶壺。”齋藤守語調平緩,臉上只是自然浮現著淡定的微笑:“您對淨土渡筏號的幫助是意義重大的,說是救命之恩不為過;因而不論回以多麼貴重的大禮都是合乎情理的。更何況,在我看來,禮物的價值與其在‘主流社會’中的金錢價值毫無關聯,其意義在於其上承載的歷史與人的心意:它們從制作它的匠人開始,在隨後的一代代持有者之間傳遞。現在,它從我這里傳遞了李先生,代表著兩種觀念迥異的人之間,也能真誠地相互幫助和締結友誼——沒有什麼比這更貴重的了。”

  “那我,就鄭重地收下了——”李維靖也淺淺地笑了笑,向老人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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