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正德寺的事情過後,明智光秀便與日吉分別了,那天日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感覺有些莫名的頹然,不過他覺得光秀不是個普通人,將來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今天日吉又到那古野城門口等候信長了。
聽說最近信長在招納人手,擴充軍備,之前也有好幾名野武士受到賞識,破格進了織田的體系中,日吉便想碰碰運氣。
日吉搶到了奉行下發的工作,此刻,正拿著笤帚與幾名雜役在城門口清掃著。
據他多日以來的觀察,信長幾乎每天都會出城游玩,除非那天遇到了緊要之事。
不過日吉覺得他今天應該不會白等。
直到下午,其他的雜役早已經離開,他卻仍然堅持等在城外。
他知道想要成功收獲努力的果實,不僅需要能力,更要有非比常人的耐心,否則如何能在一群競爭者之間鶴立雞群,脫穎而出呢?
為了成為武士,為了擺脫淪為草芥的命運,他能夠、也必須要付出超乎想象的熱情去做、更要以必須達成的心態去完成一件事情。
現在,信長騎在高高的駿馬之上,身邊侍從環繞,從城里走出來了。
“這次也要加油。”日吉滿眼都是堅定之色。
他跑到信長必經之路的側邊,而不是直接擋在對方的面前,然後跪拜,大聲道:『上總介老爺,請收小的為家臣吧!』
三郎有些驚訝。身邊的侍從則是憤怒的揚起馬鞭作勢要抽,『滾開!放肆的家伙,誰允許你擅自跑來攔住大人的?』
日吉心中緊張,額頭滲出汗水,他知道若是其他的諸侯見了,必會嚴懲自己,但他相信信長應該不會如此,他是個不拘小節、不受常規束縛的人,別人規定的事情,而他卻偏偏不遵守,所以信長這樣的人不能以常理來揣度其行事准則。
果然,三郎饒富興味的看著他,『你這家伙,有點意思啊!』
池田恒興不解的問,『主公,他哪有意思了?』
『你看,這家伙像不像一只猴子呀,哈哈!』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又轉頭和侍從們說笑。
領導都笑了,剩下的人怎麼敢不笑?
於是所有人無論想或不想,都紛紛暢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公說的是啊,這個人又瘦又矮,真的像極了一只猴子啊!哈哈!』
日吉黯然,從小母親就告訴他,他是母親吞下了太陽而生下的,也就是說,自己是日輪之子,所以取名為日吉。
可是,由於家中貧窮,他從小就營養不良,長得面黃肌瘦,臉頰凹陷,所以總被人戲稱為從山上跑下來的猴子。
一開始只是同齡孩子間的笑鬧,到了後來,全村人也都這樣笑他。
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的他,一直很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就不斷的拼命尋找機會,試圖擺脫那卑賤的出身,證明自己,有朝一日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不再是那個總被嘲笑的嘍囉,他會把全日本都踩在腳下,他日吉是真正的太陽之子!
三郎笑了一陣,見日吉瘦小的身影跪倒在地,也不免心軟。『好了,開個玩笑而已。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的?』
『是!』日吉連忙激動地說:『小的名叫日吉,是尾張中村人!小的一直很仰慕上總介殿下,就想要服侍您————』
『————閉嘴,大人要你多話了嗎?』信長的隨從不耐煩的怒斥日吉,但三郎擺了擺手,『無妨,讓他說完。』
信長的舉動讓日吉有些感動,他再次對信長重重磕頭,『老爺!請收下我吧,我什麼都能干!』
三郎看著日吉,面露思索。池田恒興在旁邊皺眉,『主公,此人頗為可疑,依屬下看,還是盡早驅散為好,免生意外。』
日吉的心中提了起來,他已經非常努力的想方設法來見到信長了,可每一次都失敗,現在,自己終於見到了信長,但這關鍵的一步,自己是否能邁過,全看信長的心情和天意了。
三郎想了一會,低頭對日吉說:『有人跟我說,最近一直有可疑的家伙在城外等著想要接近我。』
日吉緊張的顫動起來,『是……那個人……便是小的……』
三郎忽然笑了,『你很有耐心嘛,看起來是個能做事的人。』
日吉聽言,心中頓時大喜。池田恒興卻勸阻三郎,『主公,我看這人實在可疑,還是趕走他吧!』
日吉的心因此又提了起來。成功與失敗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好了。』幾人呆在原地挺久了,三郎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吩咐他們,『沒關系的,就讓他先做個仆役,隨便安排點活吧。』侍從立即領命。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誰也不會想到,今日這個卑微的尋常貧民,在日後竟成為執掌日本中央政權的領導人物。
日吉自此進了那古野城,城內管事把他扔他馬廄命他負責照料信長的馬匹。
翌日,日吉在馬廄刷著一匹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上等良馬,這便是信長的愛駒。
日吉以對待親生父母的態度般照顧著它。
每天按時喂水喂食,給它吃上好的豆子與營養豐富的草料混合而成的食物,每天早晨和晚上給它做全身按摩和洗澡,把它照顧的膘肥體壯,神采奕奕,一雙眼睛極為有神,吐出的氣息渾厚有力,任每個看見它的人都挑不出毛病來。
有一次池田恒興想借機趕走日吉,可見他的工作做的如此出色,便也無話可說,此後再也不為難日吉了。
這天,日吉在專注的給駿馬洗澡。他拿著一只木質的硬毛刷子,一手拿小桶倒水,一手拿刷子給馬刷洗著。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道富含磁性又帶著甜美的女音。『夫君,聽說你收了一個猴子似的家臣?』
隨後緊接著也響起男人的聲音,『不,歸蝶。他是人,不是猴子。』這話傳到日吉的耳邊,卻響在了他的心里。
從來沒有人正眼看過他,無論是底層人,還是街町平民,商人,武士貴族。
只有信長,將他真正的當做一個人來看待。
『誒?』
『歸蝶,人和人是平等的。雖然這個時代沒辦法做到,但至少我會端正自己的態度,每個人都不應該被輕視。』
信長從門外走廊,日吉慌忙跪地行禮。三郎見他眼中含淚,便問道:『猴子,你怎麼了?』
日吉連忙擦去淚水,然後笑著。
任何人叫他猴子,他都會不高興。
但只有信長除外。
信長雖然叫他猴子,但實際上和別人的那種帶著輕蔑的情緒不一樣。
信長只是覺得有趣就這麼叫他罷了,在日吉看來,這是一種親近的表現。
日吉保持著跪拜的姿勢,恭敬道:『不,小的剛剛摔了一跤,有點疼……』
信長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隨後看著他的愛駒。
『干的很不錯嘛,猴子。』他十分滿意愛駒的狀態,更滿意日吉的工作態度。
養馬這種活沒什麼技術含量,做的好不好,全看人的耐心。
就三郎知道的而言,在日吉來之前,幾乎所有的仆役在照料他的馬的時候,都會偷懶。
這是人之常情,三郎也能理解。
不過無論如何,他總歸是更喜歡努力工作的人的。
就像現在的日吉,三郎現在才開始真正的注意到了他,打算給他一個出頭的機會。
日吉聽到夸獎,頓時喜不自勝。『是!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好了,你可以休息了。』信長對日吉說了聲,然後牽著馬走出馬廄。門外有一道倩影亭亭玉立著。
這是日吉第一次見到歸蝶。
當時她穿著一身玫紅色的寬大和服,長長的秀發被一只細帶系在發絲中段,披在身後。
雖然她的身體被寬大和服所包裹,顯得有些臃腫,但在她行走之間,還是能窺見隱約顯露的輪廓,曲线玲瓏,步態優雅。
她正與信長聊著,只是露出一張側臉讓日吉得以窺見,可縱然只是半張臉,也讓他驚為天人了。
歸蝶面容白皙,膚如凝玉,身上流露出來的高貴氣質是尋常人所不能及的。
和他見過的農婦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一個美如天仙一個丑陋無比。
日吉暗想,以後我出人頭地了,身邊也會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女人的!
天文二十一年(1552)四月十七日。
此時,信長和三郎十九歲。
那古野城里,三郎剛睡下,就聽見池田恒興焦急的敲門,就和上次一樣。
『什麼事?』三郎不耐煩的喊了一聲。
『主公,東面傳來急報!』門外傳來池田恒興的聲音。
三郎立即睡意全無,從地板上坐了起來。織田的東邊可是有一個強大的敵人:今川家!
要數今川家的歷史,十幾章都未必說得完。
總而言之,今川氏是如今的幕府將軍足利氏的同族,是真正的名門貴族。
雖是武家,卻喜好京都文雅之風,攀附公卿之態,將自己比作武家之棟梁,也就是天龍人。
現在今川家的勢力很大,實際上掌控了三個日本令制國:駿河(根據地)、遠江、三河(信秀死後,織田原來控制的西三河被今川趁機搶占)。
今川氏在目前日本的幾十個割據諸侯中實力也是能排前三名的。
信長現在連尾張國都沒有統一,不過只占了大概四分之一。
按理來說,今川氏要滅一個小小的信長所在的織田家不過是輕而易舉,但現實情況肯定不能這樣算。
首先今川的版圖呈弧线形,北面環山,南面靠海,東邊又有一個強敵:後北條家。
只有東邊的一部分和織田接壤而已。
直到現在,今川義元還沒有發揮出真正的實力來對付信長,首先戰略局勢並不算太好,抽不出太多的力量,其次以當時的落後生產力以及糟糕的路況條件,也不允許今川家短時間大規模動員兵力,最後是義元在憋大招,現在不過是小打小鬧麻痹信長而已。
三郎馬上召集人馬,令所有家臣到那古野城殿內議事。
『主公,鳴海城主山口左馬助教繼,九郎次郎教吉謀反了!而且他們居然內通了今川家,簡直太可恨了!』
一聽到又是背叛。
三郎便苦惱的揉了下太陽穴。
自從信秀死後,背叛的人就層出不窮,有些是想欺負他立足未穩的,有些是信行在暗處搗亂,還有一些是今川扶持的,企圖分化織田家,好為日後的侵略做准備。
天天都是一些讓人心煩的消息,這讓三郎越來越煩躁,暴怒,以前的高中生現在已逐漸變成一個殘忍的劊子手了,死亡對他來說不過已是稀松平常之事,再也不會像第一次殺人那樣感到害怕。
環境是改變一個人最好的老師。
『目前,左馬助教吉入守鳴海城,又在笠寺建城砦。主公,他們是打算拖時間,然後等今川的援軍入駐!我們不能給他們時間,必須予以雷霆一擊!否則時間拖久了,我們就沒辦法奪回領地了!』
三郎的臉色十分難看,目光隱有寒光閃爍,刺得人生疼。『可知今川援軍為何人帶領?』
『忍者說是葛山長嘉、岡部五郎兵衛元信、三浦左馬助義就、飯尾豐前守乘連、淺井小四郎政敏等五人!』
『既然如此,就讓所有人看看我信長的厲害!』三郎重擊地板,沉聲喝道:『出陣!』
局勢至此,四月十七日,時年十九歲的三郎收到消息,便率八百兵士出陣。
其中,除了數十名可靠的精銳武士(高級武力)之外,剩下的大多是以前在鄉下經常玩鬧的鄉村孩童,信長早已經篩選出了強壯之人,如今他們已經成長為青年,如今作為三郎的中層戰力,跟隨他一同作戰。
三郎帶齊可靠人馬,經中根村至小鳴海,登三之山布陣。
當時日本打仗講究態勢作戰,暨戰前要布下陣勢,雙方根據自身能力,排兵布陣,堂堂正正的對戰,就像下棋一般。
三郎並非循規蹈矩之人,但他既然照循古法,那麼定然有其深意。
在三郎布陣後,敵方時年二十歲的教吉率約一千五百兵士,從三之山以東約十五町(1町≈109米,15町約1600米余),鳴海以北約十五、六町的赤冢下的村落出陣。
任先陣的步卒由清水又十郎、柘植宗十郎、中村與八郎、萩原助十郎、成田助四郎、芝山甚太郎、中島又二郎、祖父江久介、橫江孫八、荒川又藏等人帶領,攻往赤冢。
三郎在三之山頂上見到此景,立即向赤冢出兵。
織田方先陣的步卒有:荒川與十郎、荒川喜右衛門、蜂屋般若介、長谷川橋介、內藤勝介、青山藤六、戶田宗二郎、賀藤助丞等人。
織田在與敵方相隔五、六間的地方匯集,展開了弓戰。
荒川與十郎因兜的下檐被狠狠擊中而落馬被襲,敵軍抓著他的脛骨,欲取其佩刀,在激戰中從織田方奪得其首級與身體,使其屍身合一。
那時與十郎所攜金銀飾鞘的大刀長約一間、寬約五、六寸,我方保得刀鞘,戰終時佩刀、首級、身體都被織田軍奪回。
戰爭從巳時(上午十時左右)一直持續到午時(正午前後),已然演變成亂戰。戰退,又攻上前再交戰。
敵方的萩原助十郎、中島又二郎、祖父江久介、橫江孫八、水越助十郎皆死於織田軍槍下。由於交戰距離過近,兩方都無法割下敵方首級。
最終,信長勢戰死三十騎,生擒荒川又藏,赤川平七則為敵方所擒。
激烈的亂戰後,雙方各退一步隔出四、五間距離,互相對峙數時間,教吉占得優勢。
無論哪方的人都因為與敵方熟識而毫不松懈,使得最終未能分出勝負,因先前下馬作戰,雙方的馬都踏入對方的陣地,所以戰後仔細歸還了對方。
又互相歸還了俘虜。
三郎表現出一副拼命也要守衛領土的態勢,今川見狀,便退兵放棄侵攻。
後來,三郎於當日歸陣,返回那古野城。此戰三郎成功守住了底盤,與今川的戰事便暫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