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出關外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如果福王撤回南方,去攻擊長江下游。咱們怎麼辦?”
顧秉鐮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來,福王進入京師,對咱們來說還是好處!唉,如今要爭奪京師的三方勢力,就我們的兵力最少,偏偏我們占著京師,建虜和福王都盯著咱們。情況十分不妙啊……”
顧秉鐮說得對,現在誰占著京師誰就是眾矢之的……張問在想,撤出京師,割據長江下游?很顯然,這麼個選擇,會放棄很多到手的東西,最重要的就是形勢會逆轉:福王成了正統,張問成了割據地方的反賊,他好不容易在朝中配置起來的黨羽將遭受慘重打擊,新政會因此流產。
張問還在猶豫,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還是硬著頭皮堅持到底?退一步,割裂山河,新政化為泡影,大明恐怕更加積弱;堅持到底,能過這一關嗎?
張問穩住心神,說道:“這事不能急!福王不是還在真定麼?通州不也還在咱們手里麼?先穩住!密令朱燮元,盡量不要讓西大營暴露,咱們給的補給物資也暫時不要發過去,以免暴露了目標,讓他們就地修整,堅持待命。”
顧秉鐮一向以張問的意願為准,他想了想說道:“這樣的話,咱們得事先為西大營准備一些戰馬,等他們進京之後調配過去。因為朱燮元說軍中沒有糧食,咱們不給補給,他們可能要殺馬充飢。”
“元輔說的有理,得事先調出一批戰馬,以備驃騎營使用。”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八 飛石
天色已晚,紫禁城的各大宮門已經關閉,張問和顧秉鐮再次夜宿在內閣衙門。張問已經有一個月沒離開過內閣了,吃住都在這里,以便第一時間得到最新情報、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應。
今天又是緊張的一天,張問渾身疲憊不堪,一股倦意襲上心頭,眼皮都在打架,他准備上樓到休息室里小睡一會,過度疲憊不僅會影響工作效率,而且會對決斷造成不利的影響。
就在這時,人報夫人張盈來了……張盈是玄衣衛指揮使,玄衣衛的衙門就在乾清宮那邊,所以當張問住在內閣衙門後,她也經常留在紫禁城內。玄衣衛是個很奇怪的機構,以前根本就是個幫派組織,張問掌權之後,它成了一個合法機構,總舵改成了衙門,總舵主成了指揮使。
要說職能,玄衣衛在一些方面和東廠的職能有點重疊,她們也會摻和錦衣衛的事兒,也有細作和眼线打探情報。外廷官員對玄衣衛沒啥印象,是因為玄衣衛的核心人員都是些女人,而且她們也不會負責監視官員,和朝廷大臣關系不大,也就沒什麼人去注意。
張盈扶著他靠到枕頭上躺下,張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勞心比勞力還要累人啊。
她靠近張問,低聲說道:“相公,王體乾和英國公張維賢在初九日和十一日曾兩次秘密聯絡,恐怕余姑娘說的那個事兒並非空穴來風,咱們可不能不防著點……眼下福王叛軍已經到了真定府,為防內應獻門,是不是要除掉王體乾和張維賢?”
“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張問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皺眉道,“王體乾一個太監和公侯有什麼好聯絡的,他們的嫌疑確實不小。但是,就算王體乾想背叛我,現在也不能動手。”
張盈疑惑道:“福王很快就會兵臨京師城下,此時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我有一個很大的計劃。”張問正色說道,“為了防止朝廷兩线作戰,越打越弱,決戰就在京師!”
這時屋頂上突然想起了“嗒嗒”的聲音,天上開始下雨了。在雨點中,涼風從窗戶上灌進來,讓張問身上一冷,他又說道:“京師是誘餌,要讓福王產生情況對他們非常有利的錯覺,讓福王來到京師,與西大營決戰!所以,王體乾不能動,西大營也不能暴露……這段時間你們要派人密切關注福王集團的動向,同時盡量清除福王那邊的探子。”
張盈沉吟道:“如果叛軍也到了京師,京師豈不就處在被南北夾擊的形勢下麼?”
燈架上的蠟燭在風中搖曳,以至於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其實,張問的心里也如這搖曳的燈火,有些左右不定。福王集團如果兵臨京師,那麼京師周圍三方總兵力將達到四十多萬,而敵兵就有三十余萬人!
四十多萬軍隊,不是號稱,此時整個東方最精銳的部隊將匯集在這里,京師,展開生死大戰,這場生死大戰的影響起碼會輻射五百年。
張問的眼睛深邃而沉重,任何一個有一點歷史責任感的政客,都能意識到這個事件的嚴重性。張問最掛心的已經不是他個人的生死、他的女人、他的利益,而是億萬同族的生死、百世千秋的命運……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會把自己的利益看得十分重要,但是當面對這種場景的時候,個人得失真的不那麼重要了……因為人的心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當你害死了一個人,可能會對他的家人產生內疚,那種良心譴責可以想象;而當你要影響幾億人命運的時候、要影響起碼幾十代人命運的時候,那種感受就難以想象了。
在沉重的壓力下,張問甚至喃喃地說道:“你說,難道學會放手真的是智慧?”
“相公,你說什麼?”張盈吃驚地說道。她的學識有限,看得沒有張問遠,所以感受不到張問那種重壓。
實際上張問比同時代的所有人都看得遠,他通過那本《大明日記》窺視了天道;但他卻不是穿越者,他生活在這個時代,這個時代有他的親人、朋友,有養育了他的長輩的靈魂,於是更能對人們的命運感同身受。
張問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心理防线幾乎都要崩潰了。很明顯,如果真要決戰,勝算很低,而且造成的後果非常嚴重。
建虜各部十幾萬聯軍,戰斗力不可輕視;還有福王叛軍十幾萬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因為張問手里的兵力有限,戰備物資也快耗空了。
放棄?讓福王掌握政權,集中國力抵御建虜?這樣的話張問可以率領西大營撤到南方,萬一不行還能撤到琉球,安穩地過下半輩子……當然,同樣會死很多人,張問的同黨、沒法逃走的都要死,不過權力斗爭從來都會死人,見慣了就視作自然了。
張問在房間里不安地踱著步子,他看見書案上的橫架上擱著一柄鐵劍,便走過去拔了出來,在燭光下觀察著烏黑的劍身。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張問低低地吟唱著。
張盈說道:“據說,這把劍是用天外飛石鑄造而成的,所以烏黑無光。”
“天外飛石……”張問怔怔地說道,“聽欽天監的官員說,每年都有千萬塊天外飛石飛向地面,但是它們在空中就把自己燒盡了,能夠到達地面的實在是鳳毛麟角……”
張問心道:也許勝利也像飛石,需要犧牲、需要烈火的洗禮。
……
十月十四日,福王主力挺進到保定府,保定府距離京師兩百余地,是拱衛京師南大門的重鎮,素有“京畿重地”之稱,所以這里的官員都是張問一黨的擁護者,站位十分明確。
保定府上下拒絕投降,於是福王大軍開始攻城。
福王朱常洵任命文官錢文正為提督,全權指揮軍隊,因為朱常洵對打仗不怎麼精通。有英宗皇帝御駕親征的慘重失敗為鑒,現在的皇族基本不會去帶兵(除了正德)。錢文正也是朱常洵信得過的人,錢家算是福王左右一班人中的老臣了,在鄭貴妃爭奪太子位的國本之爭時期,錢文正的父親就已參與其中。
前邊在打仗,福王並不過去,而把行轅設在戰場後面,坐等捷報。
王德勝等文官為了討好朱常洵,怕他在軍旅中感到倦怠,便四處尋找美女進獻……因為福王平時最喜歡的事就是喝酒玩女人,如今走到鄉里,身邊的人不設法弄點野味讓福王嘗嘗鮮,實在就是不會體恤王爺啊。
況且現在福王的心情很好,很明顯京師有機可乘,勝利在望。至於保定府的戰事,沒什麼好擔憂的,一個府衙能有多少兵馬,不投降直接滅掉便是。
王德勝卻不料找了半天沒找到,現在京師范圍內戰爭連綿,百姓逃亡嚴重,實在不好尋找原滋原味的美女。可以想象,兵荒馬亂的時候,哪家百姓願意讓自己的閨女出來拋頭露面?
最後王德勝多方打探,終於得知附近有個地主家的閨女長得不錯,便帶著侍衛過去“討要”了別人的閨女,送往福王的大帳。
那地主可急了,帶著一家子跑到福王行轅前面痛苦,苦苦哀求放人。行轅有軍隊護衛,他們自然進不去,只好大聲哭訴。
這時皦生光聽到了外面有動靜,便走出來詢問。
地主說道:“草民家閨女被人搶到里面了……”他指著營門上插著的福王的旗幟,哭道,“王爺的兵馬是大明貴胄,是咱們老百姓的天,可不能這樣不講理啊!”
皦生光聽罷怒道:“真是里面的人搶了你們家?”
“草民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無事生非啊。要不是草民家的親閨女被人搶走,草民一家子豈敢到王爺的營前鬧事?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九 杏花
被福王的黨羽王德勝等人抓去的女孩姓許,大名叫許若杏,因為她們家的後院里種著許多杏樹,一到春天,便飛花滿天十分漂亮,她爹就給他取了名字叫若杏,希望她長大後像杏花一般漂亮,所謂心想事成,許若杏年方二八時果真人如其名。許家有個美麗的女兒,聞名眾里,但名聲也害了她……
許若杏最喜歡在春天的時候在窗前看著滿天的杏花輕吟唐詩宋詞,明朝地主家的女子,多半會文墨詩詞。她最喜歡的“杏花天”詞牌,因為詞里有她的名字。
“淺春庭院東風曉,細雨打鴛鴦寒悄。花尖望見秋千了,無路踏青斗草。人別後碧雲信杳,對好景愁多歡少。等他燕子傳音耗,紅杏開還未到……”
美好而帶著淡淡的憂傷……她渴望美麗的愛情,在杏花滿天的時候,把自己的純潔給予她最心愛的人,幸福而美麗。
但是,她那簡單的夢想因為這次厄運破碎了。
痛苦、羞憤、絕望,似她如在地獄。被強權強暴的處女,她的世界頓時一片灰暗,再沒有鮮花、沒有陽光。
她滿臉淚痕,猶如痴呆,呆呆地看著那嫣紅的血跡……也許,只有死,才能讓自己解脫吧?
福王滿意地對旁邊的太監說道:“王德勝很會辦事,找的這個女人不錯,本王要重重獎賞他。”
福王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各種各樣的都嘗過了,最後讓他迷戀的,還是這樣的處女……他喜歡看她們真摯的掙扎,她們的痛苦和屈服,能讓他感受到權力的好處,能讓有一種優越感和滿足感。
想把別人怎麼樣就怎麼樣,他有這個權力。
太監見許若杏猶如死人一般一動不動,毫不知規矩,忍不住說道:“許姑娘,你知道這位貴人是誰嗎?不怕說出來嚇你,他就是咱們的福王,過幾天就是大明朝的天子!王爺看上了你,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們許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許若杏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緊緊抱著被子,渾身在顫抖,她就像一朵嬌嫩的鮮花,暴露在風沙之中。她不想反駁、不想辯解,她的心里除了恨,再沒有別的。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的皦生光的咆哮,還有侍衛的說話聲:“皦先生,您不能見王爺,王爺不方便見您,少安毋躁、少安毋躁……”
“王爺!”皦生光大喊道,“王爺切勿受奸臣蠱惑!快放了那女子。”
朱常洵眉頭一皺,從幔維中走了出來,走到大帳門口。皦生光見到朱常洵,急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王爺,絕不可趁一時之快傷害百姓,人心啊!只有善待黎民才能得到人心,先古聖賢無一不主張善待百姓……況且臣聽說王德勝搶得還是這里的地主!王爺,咱們所到之處,縉紳爭相迎接,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相信王爺能為他們作主……”
皦生光恨恨道:“臣請王爺將王德勝處死,以平民憤。”
“皦生光!”朱常洵怒了,他抬起手臂,指著皦生光冷冷道,“你是越來越放肆了。”
皦生光咬著牙說道:“王爺如果認為老臣有負於王爺,請賜老臣一死!誰是忠臣,誰是奸臣,王爺明斷!”
朱常洵冷靜下來,怔了怔,親自上前扶起皦生光,“好了,不過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家的女人,何苦皦先生親自勞駕來幫她說話?”
畢竟皦生光是他很重要的謀士,朱常洵還是弄得清楚的。
皦生光道:“王爺對老臣的知遇之恩,老臣縱是萬死也不能報之於萬一,老臣不是在為一個百姓說話,老臣是擔憂王爺的霸業啊!”
朱常洵好言道:“你和王德勝不合,本王是知道的。你既然心里有本王,就要顧全大局,搞好和同僚的關系,方能一起為本王做事啊,難道本王只靠皦先生一個人,就能取得天下,啊?”
朱常洵知道皦生光要正直干練一些,他需要皦生光,所以強制壓住怒氣,好言寬慰;但是朱常洵也需要王德勝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