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胡須道:“前幾天大人發了一份公文過來,上面提到要西官廳維持精銳實額六萬人馬,如果有一百萬兩軍費,足可以維持一年多的時間了。”
張問正色道:“不是一年,是三個月,從現在九月間到明年年初,三個月,一百萬兩軍費。明年的開支內閣重新預算。”
“啊?”
張問堅定地說道:“咱們要做,就把事情做好!戶部沒有銀子,內帑還有,先應付著,等朝廷全面改制成功之後,再充實國庫,這些你們都不用去管。現在我給你們一百萬兩,你們用三個月時間把它花完、花到刀刃上。西官廳是精銳,選拔進來的官兵軍餉不僅要足餉,而且三倍軍餉!”
朱燮元忙道:“不可,張閣老,如果單單西官廳漲軍餉,一漲就是三倍,那其他地方的將士豈不是要埋怨朝廷厚此薄彼?”
張問道:“所以我們要盡量做到公平,今後的西官廳,絕不能像三大營那樣。西官廳衙門要做的,就是訂立一套完善的晉升、淘汰的規矩法令出來。只要是我大明的官兵,都可以選拔進京師西大營;而西大營里的將士如果達不到要求,每段時間就淘汰弱的返還原部,收入符合要求的將士補足。能者多得,公平合理,三倍軍餉有何不可?想要三倍軍餉者,只要通過考核都可以進來。”
“現在西官廳要組建兩套體系:一是西大營的武官體系,並頒布相應的考核賞罰法令;二是西官廳的監管體系,安排西官廳內的文職官員到各營各部,負責統計戰功軍需、監察武官是否按律辦事、是否貪墨等事宜。通過文職官員的統計,由西官廳衙門決定西大營的人事。為了防止西官廳內部的官員不守律法,西官廳又受兵部、內閣專員的監管。”
黃仁直若有所思道:“這麼多年老夫有個經驗:哪里銀子多,哪里水就深啊……”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三十 選兵
張問和朱燮元等人在西官廳一直談到中午,午飯就在衙門里隨便吃了點。現在這個衙門剛剛起步,大到制定規則、小到督制專門的兵符,都還沒有准備好。坐在偏廳里負責筆錄的書吏,為了記錄事要、紙張都用掉了一疊。
就在這時,有個身穿綠色圓領的吏員在後堂門口說道:“稟各位達人,幾位將帥在大堂外邊,想見張閣老。”
張問道:“傳他們進來。”
過了不一會,就見四個身穿鎧甲的將帥從門外走進來,都是張問認識的熟人。章照、葉青成,是幾年前張問在遼東時的舊部,現在溫州軍大營;其中還有個女將穆小青,是接受朝廷招安的白蓮教聖姑韓阿妹的表姐,屬於張問的後宮一派;另外還有個圓臉莽漢劉彪,是劉鋌的兒子。
四個將領先後走進堂中,然後站成一排,“哐當”一聲單膝齊齊跪倒,對張問抱拳道:“末將等拜見張大人。”
張問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下暖閣,一一扶起幾個將帥。張問面帶笑意、態度十分親切,在扶葉青成的時候說道:“葉將軍,你教給我那套劍法,我可是堅持練了一年時間了,找機會咱們比劃比劃。”
“哈哈……”劉彪等人聽罷便笑了起來。
而葉青成則謙虛地說道:“大人青出於藍勝於藍,恐怕末將早已不是大人的對手了。”他的身材頎長,面容如削,在四個將領中,氣質卻是最好,而且因為曾經是個秀才,言行中帶著一種其他武將沒有的儒雅之氣。
張問又說道:“爾等大軍駐扎京師,定要約束部下、不要滋擾生事,以好給京師官民留下個好印象。”
章照拍著胸膛說道:“大人盡管放心,咱們到京都一個多月了,何曾發生過擾民之事?咱們這支人馬,現在是令行禁止,軍紀嚴明絕無二話。”
張問突然收住笑容,正色道:“此話當真?”
章照道:“軍中無戲言。”
“好,正巧今天我到德勝門來了,以後不定有時間……”張問看向兵部尚書朱燮元,說道,“朱大人,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我就為你們西官廳初選一下將士?”
朱燮元呵呵笑道:“請張閣老安排。”
就在這時,突然門外傳來了沙沙的聲音,張問轉頭看出去時,只見外面下起大雨來了。張問想了想,說道:“那好,立刻傳令南方兩營兵馬到德勝門外集結!”他回頭對朱燮元說道:“用兵部的命令傳東官廳監軍李朝欽,命他召集三大營各部、也到德勝門外來,就說兵部要選兵。”
朱燮元皺眉道:“沒有宮里的聖旨,恐怕不容易調動京營。”
張問道:“改制官廳,已經是批紅決定的事兒、並且發了官報:一應兵馬都要聽從兵部的統編安排,李朝欽會聽的。”
“那好,下官即可就辦。”
張問回頭對章照等人說道:“你們都下去帶領各自的人馬,到德勝門外去,我稍後就到。”
“末將等遵命。”
……
雨還在下,時值九月,已到了深秋季節,每下一場雨,天氣就會更冷一頭。張問等官員乘坐轎子來到了德勝門外,他在轎子里聽得外面人馬吵鬧,各營兵馬已經到城門外集結了。侍衛為張問挑開轎簾,他從轎子里面走出來後,又有一個人在他頭上撐了一把傘。
“牽馬過來!”張問喊了一聲。
旁邊有人忙牽著一匹馬走了過來,還有一個人端了一根凳子過來。張問接過韁繩,對打傘的人說道:“不用給我打傘。”
“大人,雨大,別著涼了。”
張問沒有搭理他,直接踩在凳子上翻身上馬,從儀仗隊伍里策馬奔了出去,後面的幾個侍衛急忙騎馬跟了過去。
雨其實不算大,淅淅瀝瀝的卻很快就把張問身上的官袍打得盡濕。他騎在馬上向前面望去時,只見人山人海盔甲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上面刀槍如林。
“都站好了!”張問聽見軍隊前方章照扯著嗓子大喊。他聞聲看去,前方的那些兵馬陣型比較整齊,看旗幟是溫州大營的人馬;緊挨著那營兵馬西邊的是福建大營;京師三大營也來了一些人馬,在東邊亂糟糟一團、正在整頓隊伍。
“張閣老,張閣老……”突然一個尖尖的聲音喊道。張問回頭看時,只見來的人正是京營監軍太監李朝欽。李朝欽身後有個小太監給他打著傘,他一看張問騎在馬上身上濕漉漉一片,便回頭對那小太監說道:“別打了。”
連王體乾在張問面前都無法裝大,李朝欽這些太監更要買張問的賬,張問沒打傘,他也不敢繼續打著。
但張問卻說道:“李公公,你打著傘,今天是我要在雨里邊選兵,我不打傘無妨。”
李朝欽一臉關切地說道:“哎呀,張閣老,您也得注意身子,別著涼了呀,您看身上都濕透了……這天兒也怪,都一個多月沒下雨了,偏偏今兒個張閣老要選兵,它就下雨了。”
張問指著京營那邊亂糟糟的一大群人道:“京營那邊是怎麼回事,叫各營將帥趕快整頓人馬,排成隊列!”
他又回頭對身邊的官員說道:“著令傳令兵到各營傳令:排成隊列肅立,沒有命令不得亂動!記好了。”
“是,大人。”
後面朱燮元、沈敬、黃仁直等官員打著傘走了過來,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被雨水淋濕的地面被無數人踩過之後、泥濘不堪。黃仁直一手打著傘,一手擼著胡須笑道:“大人選兵要做表率,老夫年紀大了可受不了寒,還請見諒。”
張問向那幾個花白胡須的官員點點頭,這些人年紀大了,確實應該體諒。
傳令兵正在營隊中間穿梭,一面高聲喊道:“張大人有令:各營將士排成隊列肅立,沒有命令不得亂動!張大人有令……”
沒過多久,章照所部的人馬已經安靜下來,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穆小青那邊還有些混亂;而東面三大營那一大團人馬,最是吵鬧,冰冷的雨水、泥濘的地面,加上沉重的盔甲,讓他們怨聲載道,紛紛埋怨上邊檢閱軍隊也不選個好日子。
張問叫來葉青成,對他說道:“你帶著親兵到各營巡查,那些站著亂動、亂說話的人,叫他們都回自己的營房。”
不出半個時辰,京營那邊就有成建制的陣營被遣散回去。遣散的那幾幫人馬,估計平時根本就不操練、毫無軍紀可言,站在隊伍里說三道四、一會嫌冷一會嫌濕……剩下的人在雨中站了半個多時辰以後,就有點考驗忍耐力了,各營都不斷有人被遣散回去。張問也親身感受著在雨中淋著的滋味,他騎在馬上沒有動,很快就覺得寒冷刺骨,不咬著牙關就得咯咯亂響,嘴唇都凍烏了。不過因為張問比較年輕、身體原本就硬朗,而且每天練劍,他還堅持得住。
朱燮元等老頭打著傘、站了近一個時辰,雙腿發軟,卻見張問在雨中一動不動,都對他十分敬佩。
雨水順著張問的帽子往下滴,而他卻將腰板挺得筆直。他穩穩地站在那里,他的堅定感染了身後的那些官員。官員們看到了張問的態度,他不僅堅持在雨中、更會堅持在他的政略上。
兩個時辰過去了,天色都已漸漸黯淡,雨下得小了,但一直都沒有停過。這時候空地上的兵馬已經離開了一大半,剩下的人都默默地站在泥濘中,城樓下竟然安靜下來、完全不像有幾萬人聚集的地方。
小雨沙沙作響,細微而緩和。在秋雨和時間的衝刷下,浮躁仿佛已經遠去了,剩下的人都很認真地看著張問,張問板著臉坐在馬上,和眾軍對視。
“駕!”張問終於揚起了馬鞭,動了起來,他在陣營前面奔馳了一圈,麻木僵冷的身體因為馬背的抖動隱隱作痛。他勒住戰馬,伸手在臉上抹掉一把雨水,大聲說道:“我給這里站著的將士們取了名字,從今天起,你們就叫西大營!”
張問回顧周圍,繼續說道:“從今天起,你們的軍餉,在大明軍士的最高標准上提高三倍;甲兵、衣服被褥一應用度全部由國庫開支!從今天起,戰死者父母妻兒由兵部專款奉養!”
軍營里的將士頓時嗡嗡說起話來了。三倍軍餉,讓他們有些吃驚,又有點不敢相信;不過這話是內閣大臣親口說出來的,肯定比較靠譜,於是大伙心動了。眾人吵鬧一會之後、便開始歡呼,一改先前那長時間的安靜,氣氛立刻熱烈起來。
張問策馬回到儀仗隊伍里面,從馬上下來,對朱燮元說道:“我得回去換身衣服,朱大人在這里主持官吏、將帥,把這里的這些將士名單造冊統計,存檔到西官廳。”
朱燮元拱手道:“有下官在這里,張閣老快些去換身衣裳、將息身體。”
張問和眾官員別過,這才上轎回城。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三一 破產
張問初選軍士之後,便讓朱燮元在德勝門城樓上主持西大營的名單造冊,時有西官廳佐官黃仁直、沈敬、還有兵部右侍郎楊鶴,和朱燮元在一起辦這件事。
兵部右侍郎楊鶴是萬歷年間的進士,四十多歲了,他在朝廷里雖然沒有什麼過硬的關系,但從萬歷到天啟的幾次政治傾軋中、他都正確地選擇了陣營,沒有受到太大的打壓,於是按照資歷累官到了兵部侍郎。從萬歷年間一直挺到現在沒倒過的官員,實屬不易。
這時,兵部尚書朱燮元趁休息的時候,隨口說了句話,他說道:“張閣老今天當著幾萬將士的面說西大營的軍餉要提高三倍,事前卻沒有和咱們通氣,未免有些草率。現在話已經直接說出去,可就沒法改口了……朝廷有錢給西大營提三倍軍餉,兵部卻還欠著各地衛所近兩百萬兩軍餉,這事兒、咱們兵部真不知該怎麼對下邊交代……”
“部堂……”楊鶴不等朱燮元說完,急忙喊了一句,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黃仁直和沈敬,這兩個人可都是張問的心腹。
楊鶴說道:“這件事,部堂不必憂心,張閣老一向周全,肯定已經有所安排,今天的情景您也看到了,張閣老把軍餉的事兒當眾說出來,對士氣是很有好處的。”
楊鶴一邊說,一邊對朱燮元做了個眼色,朱燮元頓時會意,剛才有些大意了,忙改口道:“修齡(楊鶴)所言即是,張閣老既然公布軍餉,一定有所安排,只是咱們這些人,也應該多想想、為張閣老查漏補缺才是。”
“那是,那是……”
幾個人主持西大營的造冊之後,又派出文官審核,西官廳忙了幾天工夫,便將名冊統計完畢,經過兵部蓋印,送到內閣衙門張問那里,去送冊子的人正是黃仁直。
張問正在忙乎著完善他這幾個月一直在整理的官廳法令、西大營軍法,工作已經塊結尾了,這兩天就准備拿到兵部去開一個廷議,商量之後便可以頒布。
黃仁直到了張問的值房之後,把造冊名單放到了桌子上,張問拿起來隨意翻閱了一下,上面蓋著兵部和西官廳兩個衙門的印章,他便說道:“一會我用印之後差人送到西官廳去……黃先生怎麼親自來送公文?”
黃仁直摸著胡須,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夫有件事兒想問一下大人。”
“什麼事?”張問放下毛筆,指著對面的椅子道,“黃先生坐下說。”
黃仁直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