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她身上的衣衫都被鮮血浸透,肩膀上和背上插著兩枝箭羽,她見到張問時,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在馬上搖搖欲墜。張問見狀,急忙跑上去抱住她的雙腿,秦玉蓮就順勢從馬上歪了下來,撲在張問的懷里。
秦玉蓮眼神迷離道:“我們從撫順關出來,見到河邊全是屍體……後來看見南邊林子里的大火……沒想到張大人還活著,我……”張問急忙將其摟入懷中,感動道:“先別說話,療傷要緊。”
張問回頭看了一眼張盈,見她默不作聲,便說道:“盈兒,箭傷怎麼辦?你幫幫玉蓮。”
張盈看了一眼秦玉蓮中箭的地方,冷冷說道:“死不了,流血過多所以虛弱。相公倒是改口的快,都叫玉蓮了。”
“她不顧生死,這麼遠尋來救我們,這樣的情誼豈能輕易報答?快給她療傷吧。”張問急道。張盈冷冷道:“我何時說不給她療傷了?且等等,進了關再說,難道相公想讓自己的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了衣服療傷?”
張問聽到“相公的女人”幾個字,當下心情愉快起來,收小老婆,能得到夫人的認可是十分必要的。
追擊建虜殘兵敗將的白杆軍殺了一陣,又調轉了回來,而張問的部下則追殺著那些步軍。建虜步軍在後面的追擊和前面調轉馬頭的白杆軍兩廂夾擊之下,全部死光光。
明軍大獲全勝,追殺張問的這撥建虜軍隊幾乎是全軍覆沒,長城上觀戰的明軍高呼萬歲。長城下的氣氛卻十分詭異,大伙顧不得歡呼,都忙個不停,在搶割建虜的首級……都是銀子。此地已經很靠近鴉鶻關了,很快大伙就能入關,明軍士兵大部分窮得叮當響,現在沒有了性命之憂,大伙首先想到的就是銀子。
張問見大伙割了首級還在屍體身上到處亂摸,翻找值錢的東西,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他在關外呆了這麼些日子,現在是心有余悸,怕再出什麼意外,當即就喊道:“別搜了,集合隊伍趕去鴉鶻關。”
眾人還在念念不舍地翻找,張問見這些人和自己血火里趟過,也產生了些感情,心下同情,又吼道:“集合,回去了我給大家發銀子。”眾人這才聚攏過來,集成隊列。
秦玉蓮手下有幾個女子親兵,便抬著秦玉蓮走。張問正欲沿著長城向南尋找鴉鶻關,這時一個白杆軍士道:“鴉鶻關在北邊。”張問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幾天只顧著逃命,都錯過了關口。於是眾軍一路向北趕路,傍晚時到達了鴉鶻關。
鎮守邊牆的官兵對張問等在長城下全殲建虜一部的事,有的是親眼所見,有的是聽說,都知道了,見到張問等殘兵到達城門下,將領命令大開城門,列隊迎接。長城上下的明軍將士高呼萬歲,對張問部敬重萬分。
黑汙破爛的張問部將士,被人這樣對待非常高興,隊列走得是一絲不苟。張問見狀,心道大家都不願意吃敗仗,將士都想要榮譽,沒有人願意被別人小看。血性猶在,只是軍方上層太復雜了。
迎接的將領看了張問的印象,見是朝廷的御史、遼東的巡按,當即大拍馬屁,說了許多廢話。一開始還說張問等在長城下的戰役如何英勇,後來重點已經放在鴉鶻關的防御安排如何恰當,自賣自夸說個不停。張問打斷了那將領的長篇廢話,很是惱怒地說道:“本官等在長城下血戰,卻不料戰場離這關口這麼近,你為甚不派兵救援?”張問心道要不是秦玉蓮率兵即時來救,老子不就戰死了?
將領躬身道:“大人啊,鴉鶻關沒多少人,您得知道末將的苦衷啊。建虜常用這種圍而打援的手段,要是末將把人調出關外,萬一建虜趁機取關,末將丟了關口,就是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啊,大人……”
張問沉下氣,也不想和這廝計較,只說道:“行了,你將功補過還來得及,辦兩件事,給大伙弄頓飯,然後安排個地方休息。”
“是、是。”將領急忙命人埋鍋造飯,將儲存的酒肉都拿了出來犒勞眾軍。
眾將士早已飢腸轆轆,也顧不得其他,等弄好飯,大伙就一擁而上狼吞虎咽,放開肚皮大吃。張問顧不上吃飯,就命人將秦玉蓮抬到譙樓療傷。他在門口等著,張盈會治療這樣的箭傷,讓幾個女親兵打下手,尋了藥材和工具,就在譙樓里給秦玉蓮拔箭上藥。
過了許久,張盈才走了出來,說沒有傷著要害,無性命之憂,養養就能好。張問這才放心下來,去吃飯了。
鴉鶻關西南邊不遠有個軍寨叫葦子谷,將領便安排張問部去軍寨修整。軍寨中有糧食房屋,鴉鶻關將帥親自帶著張問等人去葦子谷,安排了屯軍地方。大伙已經在叢林里累了許多日,到了葦子谷,大部分人吃飽了就懵頭大睡。
張問到秦玉蓮的房里探訪,看看她的傷勢。這里的房子都是用木頭和泥巴修築的,十分簡陋,所幸都比較結實不透風,在這寒冬里能住上這樣的屋子,已經很不錯了。張問走進秦玉蓮的房間的時候,看見張盈已經先一步來了,秦玉蓮正靠在床上,兩人說著話。
秦玉蓮聽見門嘎吱一響,轉頭看過來時,見是張問,急忙扭過頭去和張盈說話,卻不理他。張問走到床邊,問道:“玉蓮好些了麼?”
秦玉蓮聽罷張問的稱呼,臉蛋上泛出兩朵紅暈,輕聲說道:“多蒙張盈姐姐救治,沒有大礙。”張問心道才多久就姐姐妹妹地叫起來了,心下就是一樂,看向張盈,張盈也正巧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張盈隨即就轉過頭去。
張問忙對秦玉蓮道:“今日多蒙玉蓮相救,否則我們定要喪生在長城之下。玉蓮因此受傷,還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張盈也道:“我調了一種藥敷在傷口上,很有效果,應該不會留下疤痕的。”
秦玉蓮聽罷眼睛一亮,問道:“真的嗎?”張盈又細細為之解說。張問見二人說的正歡,站在旁邊無言以對,只得自己找了根板凳坐下。張問本來覺得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比如感激、關心、道歉之類的,這時卻插不上嘴,不知從何說起。
兩個女人很是談得來,沒完沒了,而且都是些不相干的話,張問坐了一會,十分無聊,只好悻悻然告辭。
他走出門來,又找來秦玉蓮的幾個親兵問話,問清楚秦玉蓮所部是如何出關的,如何找來的。親兵將秦玉蓮硬闖邊關,一路急行衝殺等事說了一遍,還趁機幫著秦玉蓮渲染了一番此中的情誼,張問聽罷感嘆不已,贊嘆秦玉蓮是個有情有意、敢作敢為的女子。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親兵接著說道:“千總一路尋來,只見屍體不見活人,後來見林中燃起大火,火光蔽天,又觀風向,就說可能是大人在防火助敵,就從林子里向南搜索,繞過大火,見林中一路上有明軍屍體,尋得一個活的,問清楚了大人的去處,便找到了鴉鶻關旁邊。”
張問點點頭,又問道:“這麼說你們出關之前,已經知道杜松部大軍覆沒了?既然如此,秦將軍為什麼還要出關呢?”
親兵道:“千總說,大人不會這麼容易死的,眾人都不懂大人,唯有千總懂您。”張問呵呵一笑,搖搖頭道:“都是運氣,戰場上刀箭無眼,沒招呼到本官身上罷了。”
張問和那幾個親兵說了一會話,又從他們口中得到一個消息,鐵嶺馬林的八萬大軍也遭建虜擊潰。張問心下一驚,再問了一遍,得到確認之後,頓覺形勢不妙。杜松、馬林兩路大軍被殲滅,大明在遼東還有機動軍隊嗎?邊牆連綿,各衛、所、堡、邊關需要兵力防御,再想發動大戰恐怕就力不從心了,而且戰线沿著長城拉開,防御也是不足。張問意識到沈陽有些危險,這時突然想起南邊還有一支兵馬,又問道:“劉鋌部怎麼樣了?”那親兵搖搖頭卻說不清楚。
一個親兵知道的事自然不多,張問便尋了機會去問秦玉蓮,秦玉蓮說出關之前,巡撫行轅正在商議這件事,對劉鋌部的調遣存在爭議,有人建議留在寬緬威脅建虜後方,有人建議調入沈陽。
張問來回踱了幾步,說道:“以我對袁大人的了解,他定然會調劉鋌北上,拱衛沈陽。”他說罷要來紙筆,在紙上大致以邊牆為线條,城、堡為圈點畫了一個草圖。張問對遼東建州近左的地方位置,此前就研究過很多遍,這時憑著記憶勾畫,十分熟悉。
秦玉蓮看著張問專心致志地在圖上圈點,忍不住喃喃說道:“大人專心筆墨的樣子,還真是很好看。”
張問猛地想起在上虞為寒煙畫畫像時的情景,心道已經是第二個女人這麼說了。他抬起頭望著秦玉蓮笑了笑,隨即指著圖說道:“劉鋌部從寬緬北上沈陽,定然先入邊牆,從關內行軍。沿途經過一堵牆、松樹口、清河堡等地……與建虜開戰以來,建虜先後采取誘敵深入,分而聚殲,集中打援等手段,先後吃掉了我大明十四萬大軍。以此看來,我覺得他們的既定方略是先削弱大明的機動兵力,再從容攻取地盤,擴大勢力。所以我覺得建虜現在盯著的不是沈陽,而是劉鋌部四萬大軍……建虜曾經成功地從鴉鶻關破關攻占過大明諸多城池,證明鴉鶻關是近左比較容易突入邊牆的地方。我大膽猜測,建虜可能會設法從鴉鶻關破關而入,突襲劉鋌部,欲以擊潰,徹底削弱沈陽防御。”
秦玉蓮聽罷張問一番論道,笑道:“現在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有,大人就這樣斷定,連建虜的進攻方向都算出來了,這也太……恕我直言,大人滿腹經綸,戰場上可不是這麼回事。別的不說,連我們都不知道劉鋌部現在何處,建虜如何得知?”
張問皺眉道:“袁大人事事不能獨斷乾坤,動輒就召集許多人公然商議軍機,沈陽的軍機還有機密可言麼?沈陽那麼多蒙古人混在里面,難不准就有細作被建虜收買,刺探情報。建虜要知道明軍的動向,也不是很難。”
正在這時,突然外面有人喊道:“張大人,張御史,您在哪里?”張問聽罷回頭對門口的親兵道:“誰找我,叫進來問話。”
不一會,一個將領就被領進屋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見他衣甲不整,神色慌亂,焦急地說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建虜攻破鴉鶻關……李將軍請求大人,速調兵救援。”
秦玉蓮聽罷,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問,又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圖紙,驚訝地說道:“張大人,你真的……真的猜中了?”
張問忙問那將領:“建虜已經破了鴉鶻關?”
將領哭道:“可不是,遍野都是建虜鐵騎,滿頭都是箭雨,城上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建虜就轟開了城門,一涌而入。”
張問聽罷他的描述,是轟開。建虜擊敗馬林部之後,現在可好,連炮也有了,攻城攻牆是更加輕松……張問瞪眼道:“關都破了,還增援什麼,我們去干甚?”
第三折 否極泰來 段十七 大風
鴉鶻關被建虜攻破,守將知道張問部還有幾千人馬在鴉鶻關附近的葦子谷軍寨駐扎,遂派人來請援。張問卻不同意增援鴉鶻關,瞪眼對那信使道:“關都破了,我們還去干什麼?”
信使撲在地上直磕頭:“建虜已雖突入城門,但將士們仍在血戰。大人快調兵去救,興許能奪回邊關啊。鴉鶻關近左所有兵力都調過去了,現在就指望大人,大人……”
張問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斷定建虜此次入關,來的是八旗主力,我這點人去,不是杯水車薪麼?”信使依然哭訴道:“大人不能見死不救啊,幾千兄弟的性命,可都得送在關城上了……兄弟們這兩日好酒好菜招待大人的兵馬,現在建虜就在眼皮底下,在哪里不是殺建虜?”
“不行。”張問斷然說道,“來人,立刻集結兵馬,叫四營將領過來聽令。”
那鴉鶻關派來的信使還在旁邊不停地哭訴哀求,張問卻只顧看著他畫的那張地圖沉思,理也不理。他的神色看起來,就像鐵石心腸、根本不在乎鴉鶻關將士的性命。信使哀求多時,見到張問的模樣,心中憤然不已,便說道:“此前大人在邊牆下大戰建虜,鴉鶻關沒有救援,是因為此關是防御建虜的重要關口,守軍不能輕舉妄動,大人深明大義,何以如此記仇?”
這句話是在暗罵張問心胸狹窄、公報私仇。秦玉蓮聽罷眉頭一皺,她剛才已經被張問神機妙算表現出來的王八之氣震懾,這時便幫著張問說道:“張大人是從大局考慮,你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信使哭喪著臉道:“是、卑職是小人,一時情急,亂說了話,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無論如何要救救兄弟們啊。”
房里三個人,信使心里只想著鴉鶻關的朋友兄弟安危;而秦玉蓮則一心向著張問,想知道張問有什麼妙計;張問卻自己忙乎個不停,時而冥思苦想,完全不顧他人的焦急感受。
不一會,又進來了四個人,分別是張問四個營的將領:王熙、章照、蔣吉、李信德。四人高矮老少各不相同,走到門口,一齊拱手道:“末將等拜見大人,但聽差遣。”
張問轉身道:“人馬都集合了麼?”王熙道:“都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好。”張問又回頭看了一眼秦玉蓮,問道:“玉蓮的傷怎麼樣了?”
秦玉蓮道:“沒有大礙,可以騎馬。”張問聽罷便讓秦玉蓮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