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還沒有熄滅,不時出現的爆炸讓人難以集中精神,可能是通過某種方式得到了控制權限,部分區域的屏幕開始轉播現場畫面。
現場在切爾諾博格南部的一處移動區塊,感染者被負責此地的臨時指揮,即“熱沃當怪獸”集中起來,人群里充斥著瘋狂和混亂的氣息,集會地點除了被堆得很高的碎石和廢料組成的小山之外,只有穿著法師長袍且手持身份特征般的金屬長槍的鐵衛隊,因為他們背對著廢料堆站成圈的關系,感染者暴徒把注意力集中了過去,在一分鍾後,毛發灰白雜亂、渾身幾乎都有刺穿體表的源石塊的兩米高魯珀人登上廢料堆,穿著整合運動統一分發的法師長袍的黎博利跟在她的身旁,一位腰間掛著私人改造過的源石長刀的魯珀人在另一側。
因為廢料堆並不具備講台的平整,也有身高和貧血的視力下降影響,“熱沃當怪獸”踩著凸起的垃圾,壓低身體俯視著下方,看起來像是純粹的感染動物,當她環視了一遍人群,已經完全被源石取代的牙齒與頜骨發出了近似於至純源石的橘紅色,尾巴晃動起來,“干得漂亮。”她好像沒有太多文化水平,只能簡單的發言,“這場戰役會塑造一個不敗之師的形象,我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沒有染病”旁邊的“烏雲”提醒了她一下,她用了新的方式來概括,“沒有一個自然人逃走,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她沒有給任何人機會插嘴,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和野獸姿態的駭人風范把話題推進下去,“如果有一個人逃走,那這就是普通的叛亂,那就不行了,我們用盡一切力量只能做到這次戰斗,如果它只是普通的叛亂,那我們就會在面對烏薩斯和任何舊國家的時候,被認為只是個造反的,那就和流氓沒有區別了。”一種無與倫比的自信讓她似乎多了點理智,“所以我們必須做得最好、做得最絕,否則連載入史冊都做不到,只會是一個可以被隨手忘掉的小打小鬧,感染者甚至會因為我們未來可能出現的失敗,就這麼忍氣吞聲。”
“別說得太高了,我們就只是想讓他們不如意。”以這樣的反對意見為開始,更喪氣的而平庸的看法作為抵觸情緒的一種表現被用來回敬她,“不是餓得受不了誰要幫塔露拉,等打完了說不定就好起來了,不是這樣誰來啊。”
或許是沒教養的關系,這種回敬對“熱沃當怪獸”的作用非常大,她甚至沒有遵循對話的規則來掩蓋,而是直接的表達出了憤怒,“你們這幫畜生!豬狗不如的東西!”毛發倒豎,張牙舞爪,而且直接的用石頭把說話的人挨個打爛了面具或胸部護甲,被攻擊的人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識,這讓感染者們有些躁動。
“怎麼會有這樣的叛徒,你們怎麼到了這一步都沒有文化基礎,你們都是學什麼的?”作為文盲的她大聲斥責著感染者,那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讓感染者產生了自我懷疑,她也喘了幾口氣,恢復自己的情緒,“聽好了,投降派、溫和派…”她可能是想起了一個聰明的詞來概括,“這些左派!他們的、被他們說服的你們的理論毫無道理!是一派胡言!”
為了向感染者解釋自己的主張,“熱沃當怪獸”伸出左手,在空中擺動起來,不時揮著拇指、食指和中指,似乎是在強調他們看著她的臉,“在哥倫比亞!在烏薩斯!在維多利亞!就我所知對感染者的迫害可不是什麼奴隸勞動,礦場的勞動只是最普通的,你們誰曾見識過市面上賣的那些廉價源石塊,被用在生活方方面面的東西,既是電池又是方便的東西,你們誰留意過那是什麼?為什麼它有大量雜質?”
對剛剛開始思考的感染者,她投下了一枚炸彈,“那是感染者。”以無限的憤怒,她用咆哮發出了答案,“那幫玩意兒,那群人權主義者!他們用人道主義的名義解放我們!然後他們對我們不管不顧,接下來任何國家還是因為我們的感染者身份為難我們!有的地方因為是感染者而不允許踏入藥店!有的地方因為是感染者而不允許工作!那些被他們玩弄、拿來當同情心的奢侈消費品的感染者,他們被迫再走進那些他們自然人官方和私人開的工廠,被迫工作到死!否則他們沒有藥物來源也沒有資金來源!最後他們還要把感染者壓成磚頭去賣!”一種憤怒和驚愕充斥在空氣里。
“所以我為什麼要斥責你們的投降?為什麼我看不起那些妥協派渣滓?”她的話中逐漸充滿了鄙夷和更深層的仇恨,“告訴我吧,你們誰讀過他們的書?有沒有人幫我解釋一下,如果一個貴族會因為是感染者而失去一切,如果一個窮人會因為是感染者而走投無路,如果不論是什麼種族都會為感染者的身份而喪失人的地位,這世界的真理是什麼?”隨著把話題讓出來,她幾乎一口氣說完了,她的聲音充滿了虛弱和干嘔,在說完的時候咳嗽了幾聲,可能是重度感染的影響,她暫時的捂著嘴不斷咳出血。
由於感染者的文化水平不夠,沉默短暫的持續了一會,“烏雲”有些不安的小聲說了出口,“這是資產階級為了轉移內部矛盾而做的,他們可能不是主動做了什麼,只是處於不滿又不敢對抗資產階級的無產者下意識的在尋求不滿的出口,然後資產階級把它”她的話被“熱沃當怪獸”制止了。
“所以都是…剝皮?”灰狼一邊擦著有源石結晶的血,一邊用有些虛弱的聲音提問,“或者削削?他們利用這個壓迫我們?我們?無產者?”她看了一圈,“嗯,無產者,那什麼叫資產階級?”
“掌握生產資料的…你可以簡單認為是那些老板、貴族之類的,或者說有圖紙、機器、土地這些用來生產…”黎博利選了個好懂的詞,“雖然不太恰當,但就是可以工作的那些工具、器材之類的。”
“我們這里有符合資產階級的嗎?有工具的有器材的,有地的當大老板當大貴族的。”在灰狼問了話之後,感染者們開始自報家門,大多是前市民一類,有些人報出了自己的容克或財團成員身份,“那理論怎麼解釋資產階級在這里?”
“資產階級本身也在互相…說競爭可能好懂一點,他們會依靠很多辦法掠奪彼此的生產資料,這種情況只是代表他們找到了一種更不需要規則的辦法,如果平時他們會在法律平台上做事——哪怕他們是靠漏洞來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可以拿社會道德當擋箭牌,越過規則行事。”
“我總結一下,總之就是他們平時打起來搶劫需要規矩,否則會被圍攻,有了感染者這個皮就可以在社會大義下肆意妄為的欺負弱小了。”灰狼用一個不怎麼學術性的方式概括了論點,接著她扯起愈合的嗓子叫起來,“想必染病的強者不會被做什麼吧?有人知道哪個標准的強者嗎?”
“卡西米爾的耀騎士?”有人提了個名字,但她被驅逐了,“在遠方的龍門呢?那里感染者的處境如何?”疑惑還在人群里擴大,“就算是卡茲戴爾,它幾乎是個感染者國家,資產階級的現狀一定分外要好?它們不用偽裝自己的感染者身份就可以身居高位?”激動的心跳和對某種事實的不安感在人群里蔓延,最後由灰狼站起身叫了一聲,“你們誰記得當年的奴隸?在哥倫比亞獨立後,哪些奴隸自由了嗎?哥倫比亞可否為了他們的自由付賬?在維多利亞的工業化完成後又怎麼樣,那些水溝里掏垃圾的人下落如何了?誰記得劣等人種的下場?”
鐵衛隊開始自發的把“熱沃當怪獸”的話翻譯成其他語言,在直播畫面的鏡頭邊緣有縱火者比起了手語,“山火”和“烏雲”顯然不安的觀察著自己的親衛隊,她們沒有預見到事情失控到連這些人都會放棄理智。
“那幫玩意兒說,世界上只有無產者和資產階級?我看未必!”她特意把手分成了一上一下,“資產階級……感染者!”上面的手收到了一旁,“無產階級,感染者!”另一只手也收到了一旁,它們一起落到了最底下,“感染者!我們是感染者!”在撕心裂肺的怒吼中,她把雙手翻開,以示手中什麼都沒有的現實,“在維多利亞最卑微的時候,在他們給老爺磕頭的時候,那幫無產者也可以對維多利亞的工業成就心生自豪,對現狀滿是憤慨,然後轉身去毆打感染者搶走他們的糧食!”她的雙手握住,過於鋒利的爪子撕破了手掌,“他們說自己是無產者,想必奴隸也是無產者,他們是如何對待奴隸的?就連渾身泥的工人都可以迫害奴隸,然後繼續享受奴隸挖的鐵和石頭,等十多年了,奴隸死光了,他們跳出來,說自己和奴隸是一個階級?他們的階級論是我見過的最蠢的玩意兒,是那幫自然人最大的謊言!”憤怒到達了極致,她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那是自然人之間互相競爭互相掠奪他們的什麼生產資料的借口!他們不曾在書里寫下感染者這個階級怎麼幫助,現在卻要不論什麼時候都被壓榨的感染者陪他們?!”
“……都是被剝削的人群,事到如今還要分出更被剝削的實在是…這不就是分化”黎博利忍不住開口提醒了團結的必要性,但灰狼扭過頭看著她的眼睛,這讓她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分化?那我問你,書里怎麼教的,你們在事後會怎麼補償感染者?給我們一座莊園嗎?還是什麼?怎麼補上我們的九族之恨?”
“烏雲”有些失神,但很快被暴動起來的、附和著“熱沃當怪獸”的人群叫醒,她可能在事業和職業道德之間選擇了幾下,最後還是開口了,“……如果不團結起來,我們就贏不了,而贏了之後……紙面上是會予以幫助的,畢竟可是實現了從非人到人的提升,這應該是要……”她卡了一會,沒有把無恥的話繼續說下去,只是慢慢把後面的話吐了出來,“……反正就和農民一樣,什麼也辦不成……殺了感染者和農民的是現代化,又不是……雖然可能會加速點。”
“熱沃當怪獸”冷靜的盯著她,感染者們也安靜了下來,很快,灰狼轉過身,向人群大聲詢問,“有誰想幫無產者?或者去給資產階級磕頭?”
——沒有任何聲音。
“有誰要坐以待斃?被他們的什麼近現代化處理掉,被時間淡忘,被過個十年二十年成了他們子孫嘴里的可憐人,那些玩意兒還可以沾沾自喜的玩他們的階級游戲,絲毫不記得我們這個種群曾經存在過?”灰狼的話讓感染者看向她,“有誰願意和我干?去對付那些肮髒玩意兒,去打垮那些自認為偉岸的畜生,去把那些分明因為種族而看不起我們的‘高等生命’弄死,去保護同為‘劣等種族’的感染者?”
——感染者開始活躍起來。
“有誰注意到了那些給資產階級和無產者卑躬屈膝的感染者,那些玩意兒倒是確實論證了階級論是對的……”灰狼的聲音有點柔和,使人覺得她可能認同了階級論,但隨後被更瘋狂的吼叫取代,“他們身為感染者卻在同一階級里過得更差更是對的!他們因為是感染者而不配被偽裝為階級了,他們磕頭去求著、去偽裝成階級論擁護者,他們不惜自然人化、不惜一起說謊,就為了出賣我們!”
感染者們發出了一樣的咆哮,但他們的叫聲逐漸與“熱沃當怪獸”一致,和純粹的憤怒不同,他們的憤怒中出現了“政治信仰”。
“烏雲”不知是著急還是忍不住激動的心情,一直在不斷咳出血和源石結晶。
“山火”一言不發的看著“熱沃當怪獸”。
以上報告結束,觀察到過程的稀音沒有太多共情,但可以明顯察覺到熱沃當主義者之間存在的共通的恨意和面對時代的求生欲。
初步判斷可以得出結果的是,他們要面對的不是與泰拉國際一樣的“剝削”,而是正在進行時的“時代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