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r
大祭司殿偏殿的臥房里，厚厚的床幃從床頂四沿密密地垂下來，遮蔽了風和光的任何驚擾，似乎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風吹便散日曬即化的脆弱不堪。\r
瞳立在床邊，掀開床幃探看了下，便又退了出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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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初七他……”沈夜候在門外，見瞳出來便迎了上去。\r
“阿夜，”瞳欲言又止地看著沈夜，“初七恐怕……”\r
沈夜與瞳知交多年，他瞬時明白了對方的未盡之言。他深吸一口氣：“說下去。”\r
“千重舜華之胄需要何等靈力毋庸贅言。竭盡全力之時，昭明劍心和三世鏡的兩股靈力衝擊已將初七的身體徹底摧毀了。”瞳嘆息道，“除開頭部的損傷稍輕，他身體的其余部分，偃甲、骨骼、血肉、髒器……眼下全都虛有其表地完好，但內里實際上都支離破碎了。”\r
沈夜的瞳仁陡然縮小，他抿緊嘴唇：“……不過是一次靈力失控，為何會嚴重到你都束手無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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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第一次靈力失控，那還有的救。”瞳說，“只可惜，他之前的靈力已經劇烈紊亂過一次，那次對他的身體已是破壞巨大。我不斷告誡他絕不可第二次耗盡靈力……”\r
“失控過一次……初七之前遭遇了什麼？”沈夜蹙眉。\r
“初七竟沒有告訴你實情……”瞳又嘆了口氣，“阿夜，你去年迷失在捐毒沙海，你以為你是如何得救的？”\r
沈夜臉上難掩震驚之色。\r
“下界之人告訴你的說法，是初七為了掩藏行蹤讓我編出的故事，”瞳搖搖頭，“他耗盡靈力在飛沙走石中搜遍了整片大漠才找到你，然後撐起千柱之陣再用靈力治療你，接著護送你出沙海……當日若非十二帶我及時趕到，恐怕他就要代替你，死在那片黃沙之中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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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在衣袖之中攥緊了拳，指甲嵌進了血肉，他竟一時無法言語。\r
時至今日，他才徹底體會到，他所愛之人，對他用情何深。\r
他退後幾步靠在牆上，眼前淅淅瀝瀝浮現起戀人的容顏，他突然空前明白，歲月層層疊疊之中，那些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里兀自深埋的堅定。\r
十二歲做好第一件偃甲時，他滿頭大汗發絲凌亂地朝他奔來，小小的他獻寶一樣地捧著小小的偃甲往他眼前湊，還未脫孩氣的聲音嚷著“師尊看師尊看！弟子以後會做出更多更好的偃甲保護師尊的！”\r
無厭伽藍時，他的手掌觸摸著偃甲人的面頰，聽到的卻是他在下界望月時的喟嘆，他說著“余畢生所求，不過窮盡偃術之途，以回護一人一城。”\r
即便在廣州被沈夜道破真相時，他的應答也不過是鏗鏘的，“屬下甘願侍奉主人左右，成為主人的利劍與護盾。”\r
此時想起，就連此生終於心意相通的時候，初七說的，竟然也是“願傾盡此心此身，護他無災無恙，與他白首不離。”\r
想回護沈夜，是他恒久不變而最為優先的心願，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甚至高過了他們能長相廝守。\r
沈夜緩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r
時至今日，他才徹底體會到，他所愛之人，對他用情何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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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大祭司大人！瞳大人！”莫懷抱著本厚實的卷冊，急匆匆地趕來，“瞳大人，您讓我翻閱古籍，我查到了有一方法，可起死人而肉白骨……”\r
“是何方法！”沈夜抓住莫懷，急迫地問。\r
“是三皇之力……”莫懷從未見過沈夜情緒波動的模樣，於是只能在前大祭司的威懾之下怯怯地說，“需要有神農、女媧、伏羲三者的神力，一齊作用，便可以越過輪回，不入黃泉，直接重塑肉身……”\r
“三皇……”沈夜皺眉。先前為了封印魔氣裂痕之時，便已提到過三皇之力何其難尋。\r
“無須封印魔氣時那般驚天動地的力量，只要有些許蘊含三皇神力的物品即可！”莫懷連忙補充，“只是三者缺一不可，因為三皇分司天、地、人，以天數之高、地數之深、人數之長，才可匹敵輪回命力。”\r
“如此說來……”沈夜和瞳對視一眼，眼中都燃起了希望。\r
“初七體內有伏羲之力的昭明劍心碎片，和女媧之力的三世鏡碎片。”沈夜說。\r
“昭明神劍和三世鏡？”莫懷猛烈地點頭，“這兩件神器我都曾看到記載，想來是可以的！”\r
“那就還缺……神農之力……”沈夜沉思著。\r
說到神農，在場的三位卻俱是沉默了。神農與烈山部最為相關，多年以來他們都一直有所打探尋求，因此反而他們最是清楚。神農在世間，已經沒有器物留存。曾經唯一和神農之力相關的，卻是早已枯朽的矩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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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兵嶼，可還有矩木的任何殘存？”沈夜問。\r
“矩木枝有做成一些祭祀器具……但是恐怕隨矩木枯死而徒有其表……”莫懷垂下頭。\r
這樣的答案也是沈夜意料之中。他抿了抿嘴角，只是挺直了脊梁，像他一如既往地那樣：“無妨。若是可能，還請七殺祭司向大祭司借用一二，讓我等嘗試一下。”\r
他又轉向瞳：“……初七，還能堅持多久？”\r
瞳艱難地開口：“三日，三日的日落之後……”\r
沈夜閉上眼睛，片刻後徐徐睜開，有某種破釜沉舟的堅毅：“……我明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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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將初七的情況知會養傷的瀾辰，瀾辰當即遣人送去了矩木制品，並召齊了所有高階祭司。於公，初七有大恩於龍兵嶼，於私，坐視昔日如兄如師的人死去他實在辦不到。\r
是夜，龍兵嶼的祭司們還未能從擊潰夢魔一役中歡慶勝利，他們負傷的大祭司便一臉凝重地下達了最新的命令：即刻前往下界，探尋任何與神農神上相關的物品，三日之內，不管尋到什麼，都務必帶回。\r
而同時，俠義榜的情報組織也接到傳書，連夜開始運作：永夜初晗大俠懸賞任何和傳說中的人皇神農相關情報，一旦屬實，重金酬謝。若能有相關器物，凡鑒定為真，則一律高價收購。\r
三日之中，各種奇形怪狀的物品被運抵龍兵嶼，送進大祭司偏殿。沈夜、瞳、莫懷按照上古禁術一次次地嘗試，卻一次次地期望落空。初七甚至連醒過來，都未曾有過。\r
日升月落，轉眼便已至第三日下午辰時，又一天的夕陽，無可挽回地逐步往下沉去，明明有光，卻偏偏照得偏殿滿室蕭索和死寂。\r
瞳、十二、瀾辰和莫懷都站到了初七床前。床幃被系了起來，露出昏睡之人平靜的臉。他們看著面無血色的初七，也看著坐在床邊同樣一臉蒼白的沈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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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瞳終於開了口。\r
沈夜一動不動。\r
“阿夜，讓初七去輪回吧，若是有緣，總會再見。”連瞳都只能尋得這等虛無之言來安慰。\r
“尊上……初七即刻轉世的話，不需要太久，你就可以找到初七的轉世了，就像我也順利找到了瞳大人！”十二努力積極地說。\r
“前大祭司大人……破軍祭司身上先前被加諸的活傀儡之術太過不同尋常，本就是對人魂靈的強行禁錮，此番，也未嘗不是解脫。”瀾辰並不知道初七誕生的過往，也更不曾想到那是面前之人一百二十五年前何等絕望下的選擇。\r
“……瞳，到底什麼是天意？”沈夜對所有勸說避而不應，只輕輕地問。\r
“命中不可知者，便為天意。”瞳低聲說。\r
“真是不可知，不可揣度……”沈夜冷冷一笑，用手指溫柔地摩挲著初七冰涼的臉，“這茫茫浮世，終有一人，和我心意相通、永不離棄……卻又要生死相隔……”\r
“阿夜……”瞳看著他。其余三人皆不知說什麼好。\r
沈夜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極輕極輕地將人從床榻之上抱起，小心地讓他倚在自己胸前。\r
“我如今法力有限，恐不能撐起遠長路途的傳送，故還請四位相助一程。”沈夜看著屋內的四人，淡淡地說。\r
“最後的時間，我想帶初七回家。”\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