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緣劫\r
日出東方,長庚破曉,又是周而復始的一日來臨。\r
這一日的靜水湖清晨卻有些不同尋常,似乎有某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升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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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和瞳面對面坐著,一人手里握著一方字條,淡然對望。\r
十二在兩人相持的局面中,面不改色地把早餐逐一擺了上桌。似乎這種場面,他已見慣不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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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看來你有所發現?”\r
“哦,看來你也不是全無所察嘛。”\r
“嗯,根據你告訴我的制作活傀儡過程,”初七淡淡一笑,“我想我明白了我體內靈力其一的來源。”\r
“哦,這麼巧?”瞳也微微一笑,“根據你告訴我你最後一戰的經歷,我想我也知道了你體內靈力的其中之一。”\r
兩人目光相接,各自展開手中的字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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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劍心。\r
兩張字條都是昭明劍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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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抗的氣息頓時煙消雲散,換做某種失望神色油然而生。“原來你也想到”的表情,同時浮現在了烈山部兩位前任高階祭司的臉上。\r
“不過,初七,昭明劍心碎片在你體內如此之久你才能識別出來,一百年專攻刀術和攻擊法術,你的偃術和其他法術都頗有退步啊。”瞳淡淡地評價。\r
“我素來不通蠱術,誰知道靈力會不會是你制作傀儡之身時的什麼失誤,”初七好整以暇地說,“我的偃術停滯百年,還是讓你安然地出現在了這里。”\r
“哦,說到這具偃甲人的身體,我倒有幾處要跟你商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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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兩位,”十二咳嗽了一聲,“早飯快涼了。”\r
沉迷於技藝討論的流月城前破軍祭司與前七殺祭司,這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會心一笑,各自執起了碗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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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之間,像是回到了舊日時光。\r
當初七還是那個十來歲的青蔥少年謝衣時,他發現他所尋之途,或許正是偃術。沈夜不善其道,便命瞳做了他的偃術啟蒙老師。他很快便青出於藍,於是就偃術一途,經常與瞳爭執辯駁,兩人又都是涉及正事便一本正經說一不二的性子,七殺祭司殿內,經常傳來不可開交的爭論聲。\r
能調停兩人熄滅戰火的,惟有昔日的流月城大祭司沈夜。\r
不過眼前雖似往昔重現,但究竟如今不比當年,兩人的爭論勝負也只是半真半假的玩笑。\r
何況,還有一件事,他們心照不宣卻互不道破。\r
——那個能在他們真的互不相讓時勸解開他們的人,已經不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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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用著早點,兩人卻還在進一步討論。\r
“確認是昭明劍心碎片,你有何想法?”瞳問。\r
“應是當時墓室坍塌的意外所致。”初七答道。“斬斷一切靈力流的煞氣想必就是它了,難怪矩木偃甲也承受不住。”\r
“嗯,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另一半可與之對抗的生氣。”\r
“我也是,這一半還是全無頭緒。”初七表情卻並無太多沉重,“不過弄清一半,已是莫大進展。”\r
“嗯。但暫時仍不要妄動靈氣,”瞳說,“上次沙漠的情形若是再發生一次,縱使是我,也未必能再度救轉回你。”\r
“瞳,我知道。”初七認真答應他的叮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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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覺得,憑借這一點,今日你我較量,我應當能勝出一籌。”不緊不慢地用過早飯,瞳的右手一揮,面前光芒一現,一柄形狀熟悉的刀出現在了空中,“前些日子我用影蠱自神女墓尋回了些許殘片,配合上你們為偃甲人准備的材料有所富余,我就將這柄刀重塑予你。”\r
緩緩飄向初七的刀,是忘川。\r
昔日,瞳受命於沈夜,取偃甲謝衣核心部位打造出一柄威力驚人的長刀忘川。沈夜將之賜予初七,由此便是初七從不離身的武器。忘川之銳、利、鋒、疾,即便在上古之神伏羲的昭明劍心面前,也毫不遜色。\r
有了忘川為輔,則初七可以大幅度地降低靈力的使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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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笑了,卻沒有馬上接過忘川。\r
他反倒也是右手在空中劃了一道法術光圈,一把碧色為杆金色為端的法杖,徐徐出現在了瞳的面前。\r
——七殺祭司法杖。\r
流月城眾祭司均有法杖,然更多人按照自己的武術專長而選擇了更特殊的武器。而瞳因為身體不便,並未在武術上有更多修行,故他便是高階祭司中唯一保留了傳統法杖作為武器之人。\r
“你的那只特殊之眼我沒有復制,也無法復制,”初七輕聲說,“我知那只眼與你的靈力來源關聯頗大,有七殺祭司法杖在,總能彌補一些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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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接下尚浮在空中的武器,卻都未有更多言語。\r
知己,何為知己?\r
知其才具,惜其光輝,曉其困頓,也解其燃眉。\r
當為知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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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大人和初七,當年應當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吧。\r
十二隨著瞳回屋,心里如是想著。\r
自己誕生的太晚,陪伴瞳大人的時日也不算長,更兼之瞳大人已經忘卻了……\r
十二在瞳身後用力地搖頭,似乎想擺脫掉自己消極的想法。他抱著白貓,跟在瞳身後,近來,瞳已慢慢習慣他的隨行與陪伴。\r
他對自己說。眼下這樣,已是很好。\r
比起之前孤單的游歷,無望的跋涉,已經很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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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卻不想回到屋中,瞳又召出一把金色匕首,短小鋒利,一看便不是凡品,“我不知昔日作何想法,教授你的攻擊法術太弱,謝衣的偃甲房里有不少珍稀物料,我便挑了一些,打了這把匕首給你,起碼可用以防身。”\r
“瞳大人……”十二感動得一時失語,他接過匕首,猶如接下千鈞,竟有幾分無措,只閃亮著一雙清澈的眼睛飽含感激地望著瞳。\r
瞳淡淡地別開頭:“哦,我造你出來,總該對你負起責任。”\r
十二笑著,無比珍惜地摩挲著匕首精致的刀鞘,卻突然想到:“瞳大人,我們隨意使用初七的稀有材料,真的沒關系嗎?”\r
“哦,當年他也沒少用掉七殺祭司殿的珍貴物料,”瞳毫不在意地說,“他若要算賬,我們就跟他從頭算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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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來臨勢不可擋,卻有跡可循,比如傾盆而下的大雨,比如沉然落去的夕陽。\r
而有一些,則猝不及防。\r
它毫無征兆地造訪,輕易地劃開所有的平靜皮相,尋到最避之唯恐不及的痛處,輕輕一觸,牽動起天翻地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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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俠義榜前,拿著用幾個銅板換來的一張最新《武林旬抄》的初七,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r
他緩了緩神,定睛再看了看紙上的字樣,確實不曾眼花。\r
他保持著最後的理智與平靜,開口問了問俠義榜的人:“勞駕,這旬抄上的消息,可完全屬實?”\r
“笑話,”這問話顯得頗有些唐突與冒昧,惹得對面之人冷了臉色,“我俠義榜可不比坊間那些不入流的傳奇話本,自是消息確鑿才敢刊印。”\r
對面之人話里帶刺,初七卻不以為意,他只淺淺一拱手:“打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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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走在街巷之中,面色凝暗,步履沉重。\r
不知不覺,有雨滴輕輕地吻上他的臉。抬眼望去,斜風細雨,不覺又是一年春來花開。\r
他離開他的時候是冬季,而眼下已是春天,這之間日升月恒,還有若干個遙不可及的夏與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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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卻無心看任何的桃紅柳綠。他只想著,恐怕,他必須要見他一面。\r
自捐毒以來的隱約預感,被這一紙訊息應驗,令他毛骨悚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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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到底在運籌著什麼,一百多年來他從來看不分明。\r
只是他不能看著沈夜一步步毫無所知地走向命運的陷阱中去。\r
沈夜糟糕的命數,沈夜誤入神女墓喚醒他,他教養沈夜離開沈夜,沈夜走上今天的路,沈夜前往捐毒……聯系到今日的消息,簡直是不寒而栗。\r
他的傾心以護,終究改變不了天意殘酷?\r
那冥冥之中的前世今生的恩怨對錯,是否非要沈夜償還清楚才可罷休?\r
如若那日他不及時趕往捐毒,是不是就命定要沈夜葬身埋骨在他前世造過殺孽的土地之上?\r
而那日天意未償,輪回至今,是否非要沈夜親手毀掉他最珍視的東西,才足以應了天數的因果命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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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荒謬至極。初七在心里想著。\r
從這一世的初見起,他就決定在所不惜,也不會將沈夜交付到所謂的天命中去。\r
只要他一息尚存,那樣的事,就絕無可能發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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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手中緊握的那張報抄上,一條消息白紙黑字地赫然在目。\r
那消息不長,只得寥寥數語,講述永夜初晗大俠接下俠義榜隱藏高難任務,這一次,大概要改變仁劍之名,大開殺戒。\r
任務內容只有九言,字字皆不生僻,卻觸目驚心:蕩清魔氣之域,龍兵嶼。\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