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門的緩緩開啟,阿鹿送別了連續兩輪與自己同房間的莓,靜靜地等待著另一名盟友的到來。
小羽有些局促不安地走進了房間,見是阿鹿,整個神經更是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放輕松,小羽——我和你們隊長聊得很愉快,相信你我之間也能合作得很棒。”阿鹿微笑著主動打招呼。
小羽舔了舔嘴唇,惴惴不安地走到了阿鹿的身邊。“那個……阿鹿小姐……”
“怎麼了?”
“你的同伴林妹要我‘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你一句話……”
阿鹿微微一笑,靜候著小羽的下文;而小羽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衝著阿鹿小聲地說了一句。
“陳心鹿,你去死吧……”
說罷,小羽連忙向後退了一步,生怕阿鹿聽到了要來揍自己。然而,阿鹿聽到小羽的轉述之後,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果然是林妹的原話……這丫頭,還是碰上了。”
小羽疑惑地看向阿鹿,不明白為何一句責罵為何會引人發笑。
既然窗戶紙已經被捅破,阿鹿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了;為了滿足小羽的好奇心,阿鹿將傑西卡和林妹當年的故事講給了她聽。本輪的任務是仰臥起坐,對於二人來說都沒有什麼壓力,小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聽故事上,聽得津津有味。
“放心吧,既然我們兩隊已經結盟,林妹又願意不計前嫌,我也不會去難為簡熙。”阿鹿在故事的結尾處補上了一句。“既然林妹希望放下,我也不能永遠做那個活在過去的人。”
對於黑幕的事情,小羽不知全貌,自然不敢貿然評價;但對於傑西卡的為人,在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小羽百分之百信任她的善良與真誠。或許,當年比賽的內幕確有其事,但傑西卡很有可能也是受害者,被金錢的鎖鏈架上了絞刑架,林妹則是成為了權利的犧牲品,那場比賽或許沒有勝利者。
“林妹對你而言,很重要,對嗎?”
阿鹿冷笑一聲,仿佛在嘲笑小羽問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自然。”
“我能理解、並且認可你——如果我的朋友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也會感受到憤怒。”
阿鹿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小羽居然會為自己說話。
“不過,作為傑西卡的朋友,我更願意相信她是無辜的。”
簡熙的背景,阿鹿調查過無數次,從理性角度上她也願意同意小羽的觀點。不過,唯獨對於林妹,她沒辦法完全用理性去思考。
“林妹對我而言,不是‘朋友’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她救過我的命。”
“哦?說來聽聽?”
小羽一下子來了興趣,然而阿鹿卻欲言又止,干笑兩聲之後又躺在了仰臥起坐的海綿墊上,將身體背向小羽,似乎在回憶著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說了,沒什麼意思……”
為了林妹請了無數次私家偵探調查黑幕、豪擲千金送林妹去康考迪亞、不惜拒絕了美國和歐洲的藝術聖殿也要陪同林妹一起,並且幾乎接管了林妹在加拿大的所有生活起居……在外人看來,阿鹿做的一切都似乎有些令人費解;然而,只有阿鹿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在報恩而已。
如果沒有林妹的話,17歲的她已經死在了那個罪惡的深秋。
凌晨三點半,衣冠不整的阿鹿跌跌撞撞地敲開了林妹公寓的大門,看著眼前這位驚慌失措的女孩,睡眼惺忪的林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讓阿鹿進入了自己的公寓;一整個晚上,阿鹿坐在房間內飄窗上一言不發,也不哭也不鬧,就一直盯著窗戶的角落看,盯得林妹渾身不自在,整個後半夜都沒有睡著,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過,這個可憐的女孩沒睡多久,就被廁所里傳來的水聲吵醒了。
廁所被阿鹿弄得滿是沐浴露的泡沫,這個女孩赤身裸體地站在花灑之下,任憑水流衝刷著滿是傷痕的身體,林妹這才得知了阿鹿經歷了一個怎樣罪惡的夜晚。
曾經與她談了兩年的男朋友,在夜場里和其他混混一起狂飲;阿鹿擔心男友的身體,上前勸阻未果,未曾想竟被失去理智的男友打倒在地;緊接著,喪心病狂的人渣們蜂擁而上,輪奸了這位尚未成年的少女。
阿鹿的力氣再大,也大不過這些獸性大發的青壯男子,徒勞的抵抗很快就在數人的圍攻之下敗下陣來;眾人嚎叫著撕扯的阿鹿的衣物,舔舐著少女清純稚嫩的身體,深邃高潔的聖殿被粗暴的惡魔輪番侵犯,如同狼群一般,圍獵著待宰的羔羊。直到後半夜,當群狼興盡而散之後,阿鹿才被扔出了店門,眼看著地獄之門緩緩的關閉,卻自知自己再也回不到曾經純潔的天堂。
阿鹿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學校,憑著記憶勉強找到了林妹的住所。由於父親早逝、母親在外地打工,林妹一個人窩在廉價租來的小公寓里,這種地方原本是阿鹿這種家境優渥的女孩不屑一顧的苟活之處,沒想到如今竟然成為了阿鹿最後一灣避風港。
林妹收留了阿鹿——剛剛經受了心理創傷的阿鹿或許需要人的陪伴,林妹不忍看阿鹿一個人承受痛苦,每天與阿鹿結伴上學、放學,每天晚上讓阿鹿睡床、自己則睡在冰冷的飄窗上;警察來了一撥又一撥,每一次所謂的“了解情況”,無非就是將阿鹿心頭的傷口再一次撕開而已;法不責眾的潛規則讓她沒有任何維護權利的機會,只能麻木地泛著自己早已無人問津的卷宗副本,徒勞地等待著正義渺茫的宣言。
直到有一天晚上,阿鹿突然毫無征兆地失蹤了。
林妹嚇得命都快丟了,找了阿鹿整整一個晚上,給阿鹿的手機上轟炸了幾百個未接電話;然而,阿鹿卻在清晨時回到了林妹的公寓,並且將林妹的追問隨意地搪塞了過去,回到房間里倒頭就睡。
阿鹿的莫名失蹤,又毫無征兆的回歸,讓林妹心頭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之後的一個禮拜以來,阿鹿每天晚上出門,直到凌晨才回到公寓,情緒似乎在一點點地恢復,仿佛已經從那個噩夢中走出一般;然而,阿鹿越是如此,林妹的心里就越是不安——這個曾經的摯友似乎變得越來越陌生,或許她對自己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
直到一個禮拜之後的周日,阿鹿宣布了自己要搬走的消息。
“阿鹿,為什麼?”林妹無法理解阿鹿想要搬走的想法。
“沒什麼,只是覺得沒必要再給你添麻煩了。”阿鹿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的波紋。
“不麻煩呀,我很享受和阿鹿一起住的日子——倒是如果你搬走了,我才會感到孤獨。”
阿鹿微微一笑,隨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即將走向另外一條道路,或許是時候和林妹揮手告別了。面對林妹的追問,她始終保持著沉默。
“阿鹿,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終於,林妹問到了這一個禮拜以來阿鹿的反常。“每天晚上你都會出門,你去做什麼了?”
阿鹿心頭一顫,依舊緘口不言。
“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了,一定不要自己扛著啊!”林妹又急又氣,抓著阿鹿的手拼命地晃來晃去。“陳心鹿,你到底還把我當朋友嗎?你以為你裝作沒事的樣子能瞞得了我的眼睛嗎?為什麼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那天晚上選擇敲開我的房門,現在又要自己面對所有的事?”
“林妹,不是這樣的……”
“那你告訴我:每天晚上你都去干什麼了?”
阿鹿沉默了許久,回憶著一個禮拜來的記憶,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緩緩地滑下。
“開房。”
林妹被這個答案震驚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心理學上來說,這是一種報復性的脫敏方式:或許是那晚的強奸對阿鹿內心打擊太大,所以她選擇了復刻性交的過程,用荷爾蒙麻痹自己的大腦,讓她從內心的痛苦中得到一絲慰藉,如同癮君子面對毒品的注射劑一般,或許明白眼前是萬丈深淵,卻不得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地踏入黑暗。
“我沒辦法,林妹,沒辦法……”阿鹿試圖擠出一絲苦笑來“笑把淚奪”,但這卻讓她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我不敢一個人睡覺——每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都會回想起那一晚,那幫混蛋對我做的事……我想忘掉它,為此我努力地重復著那晚的所有步驟和情景,但我還是忘不掉……”
“那也不能這樣作賤自己!”林妹驚恐地望著阿鹿空洞的雙眼,大聲地斥責道。“阿鹿,你才十七歲,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作賤?我還有作賤自己的余地麼?”阿鹿冷笑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已經髒透了,和你不一樣了——你還有明天和未來,而我什麼都沒了……”
“你還有我啊!”林妹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
“你?你又能做到什麼?”阿鹿用一種嘲諷的眼神看著林妹,可林妹卻在這雙頹廢的眼瞳中看到了更多的絕望。“省省吧,警察都做不到的事情,這個社會早就宣判了我的命運——我最後能做的,就是報復。”
“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報復?”
“不然你告訴我,還有什麼辦法嗎?”阿鹿輕輕地推開林妹的身體,朝著門口走去。“今天晚上陪我喝一杯吧,明天我就搬走了,就當是給我踐行了。”
望著阿鹿離開的背影,淚水慢慢地浸濕了林妹的眼眶。
“知道你是好心,但別再管我了。”或許是於心不忍,阿鹿折回去給了林妹一個擁抱,仿佛是在和自己的過去告別一般。“好好補補文化課,專心追逐你的音樂夢想——在世界還沒有拒絕你之前,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一晚之前,阿鹿放棄了一切自甘墮落,可唯獨對林妹,這個昔日最好的朋友、在自己最絕望的夜晚收留自己的女孩,她不忍心用最殘忍的方式與她告別。那晚,阿鹿買了許多酒,打算將林妹灌醉之後,再悄悄地與林妹、也與昔日自己的生活告別,向著那條沒有盡頭的黑暗之路前進,將心里最後的寄托留在光明的最後一站。
果然,林妹的酒量極差,才喝了半瓶就醉得暈暈乎乎,趴在桌子上吐了好幾次,甚至還毫無征兆地尿了一褲子。望著站都站不穩的林妹,阿鹿將這個半睡半醒的女孩扶進了廁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廁所門——她倒是希望林妹能在廁所里睡到天亮,待到第二天清晨太陽的升起,她的世界將再也沒有自己的蹤影。
這個女孩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房間,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慢慢地走向了房間的大門——走出這個房門,就是命運的宣判。阿鹿戀戀不舍地回首望向這個與林妹一起生活過的房間,縱使對林妹的萬般不舍,她也自知自己必須要離開。
我已經是無藥可救之人了,但我不能拉著林妹一起墜入黑暗。
阿鹿下定決心扭開了門把手,不料,開門的瞬間,卻看到了林妹血紅色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