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嗅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這里是……醫院。
陳墨睜開眼睛,屋中一片漆黑,她試著扭扭脖子,動動手腳,幻想中的劇痛沒有出現,只是頭疼欲裂。
朝旁邊看去,一個男孩正蜷縮在椅子上,裹著毛毯,頭一頓一頓的,看來在極力忍住困意。
是阿生……
昏迷前的諸事漸漸涌入腦海,觸目驚心的咒罵,還有最後破門而入的人和他的擁抱。
“墨墨……墨墨!”
睡眼惺忪的梁越笙揉揉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猛地抖擻精神,喜出望外的撲過來,看樣子要吻她了
而陳墨深吸一口氣,不知所措地扭過頭去。
“都沒事了,墨墨,”他在距離她十厘米的地方停住,手撫上了她的額頭,“那些威脅你的壞人都被捉住了,那個市長也被逮捕了,下周三就要開庭審理……沒事兒了,我們都……沒事兒了……”
“你,都知道?”她艱難地開口,覺得舌頭干燥無比。
“嗯,我一直都知道。”他點頭,靜靜地等待女孩的質問。
“你還瞞著我多少事,阿生……”陳墨喃喃道,說不清心中現在是什麼滋味。
“我什麼都沒有瞞著你,墨墨。”他真誠道,“我對你許諾的,一直都在做。”
“說謊,”她搖頭,淌下兩行淚來,“你說好的,說好的會陪我一輩子……那天下了那麼大的雪,我等你到天黑,你也沒有來。”
“如果那天我沒有被救護車拉走,我爬也會爬到你身邊的。”他讓她看那道駭人的傷疤,“墨墨,這幾年讓你受委屈了……我求你,再聽幾分鍾,等我把話說完好嗎?”
他許諾要守護她一輩子,而他真的在這樣做。
“好妹妹,現在爸媽都不在家,給我把手機拿來。”門縫前,他焦急地向十三歲的檸稚請求。
“欸嘿,傻老哥這次要給我什麼好處呀?”
梁越笙故技重施:“請你吃好利來!”
“呸!”檸稚扭頭就走,“我都聽爸媽說了!你把攢的零花錢都花完了!還請我吃好利來——你還欠我3頓麥當勞呢!”
“別別別!好妹妹,我再也不撓你癢癢了好不好——!”
這讓檸稚稍許心動了些,但旋即又拒絕。
“哼,以前你也這麼說的,結果呢?結果不還是忍不住!”
“那,那我……”梁越笙一咬牙,一跺腳,“我幫你寫作業!這個可以吧!你的數學作業物理作業化學作業英語作業,我都包了!”
“嗯……”這下檸稚可心動了,“啊哈,那好吧,便宜你了臭老哥!我們還沒有物理和化學課呢……你把答案寫到A4紙上,一會兒連著手機一起還給我。”
拿到手機的梁越笙心急如焚,打開對話框,看著那個顯示離线的頭像心中一涼。
墨墨。他發消息過去,紅色感嘆號觸目驚心:您已經被刪除好友。
他不甘心,重新發好友申請過去,卻石沉大海。
一星期之後,在經過地獄似的一星期之後,他知道自己傷透了女孩的心。
梁越笙苦苦尋找能再度聯系到女孩的方式,甚至去她的初中埋伏,希望能看到她放學的身影。最後幾乎絕望的他趁保安不注意,在放學後溜進校園闖進了陳墨的班找人打聽,才知道。
“陳墨因病休學了。”那個男生說,“我也沒有她的聯系方式……班里的同學她一個都沒有加。”
對於剛滿18歲的梁越笙來說,這幾乎是宣布了尋人的徹底失敗。他艱難收拾心情,離開這個城市上大學。
他瘋狂地加各種圈群,只為了捕捉那一絲絲可能:如果有符合陳墨特征的女貝找主,他能第一時間發現。為此他甚至加了群里每個相似的女貝,結果被不少人當成變態,甚至被永久封殺,但梁越笙不甘心,總是換個小號再進來,繼續自己的加好友聊天歷程。
轉機出現在大一的冬天,他早上起床,一如既往地開始了尋人和加好友。聊了十來個之後,梁越笙身心俱疲,打開B站想放松一會兒,一個推送突然映入眼簾。
一個新人UP主,叫沉默,漲粉很快,因此被推到了首頁,最關鍵的是——
那張畫,他以前見過,百分之二百是陳墨初中時畫的!
心髒幾乎停跳了半拍,他手忙腳亂地點進去,如飢似渴地看她每一個投稿,每一條動態,努力幻想屏幕背後的女孩現在是什麼樣子,過著怎樣的生活。
當他點開繪畫全過程的視頻,陳墨的右手出現在鏡頭里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只小手,那只從沒被懲罰過的小手,纖細白嫩的指頭,每一寸手紋他都記得。
他神經質的哈哈大笑,又放聲大哭,躲在門外的檸稚目睹這一切,拍拍胸口,確信他一定是瘋了。
順理成章的加進了粉絲群,梁越笙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叫“金”。
他沒有食言,四年來,他一直默默守護在陳墨身邊,只不過換了個面具,換了個形式。
隨著兩人的交流深入,他越來越確信那就是陳墨,活潑的人設外殼下,有一顆被金子做的心,一顆善良敏感,卻被傷透了的心。
當時的他不奢望女孩能原諒自己,便下定了決心:一直以網友的身份陪伴。
即使我永遠不能再見到你,也要看著你幸福,希望你永遠不要需要我,也不要想起我,就這樣忘了,挺好的。
梁越笙本以為他們的緣分到此將會終結,因為和陳墨聊天,他欣慰地發現女孩越來越開心,日子也越來越好。聽她說媽媽開了一家小超市,自己又獲了獎,去哪里參加了比賽,又獲得了什麼入學資格……梁越笙由衷地替她高興。
大四的寒假,他回來過年,一進門就聽見妹妹在和爸媽說班里同學的事情,聽她的口氣又氣憤又惋惜。
“說什麼呢?”
“說我一個好朋友,學畫畫的,想報考你們學校,結果被人黑了!”梁檸稚狠狠地磕開一粒瓜子。
“啊?這麼可憐?”他掛大衣,現在只想登錄“金”的賬號,去和陳墨聊天,“多大了?”
“和我一個班的,叫陳墨,她——”
“什麼?!”他大吼而出。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都吃驚地望著他,意思很明顯:你吃錯藥了?
“怎麼了?”梁檸稚把凳子挪挪。\t
“她叫什麼?”和四年前相比,他已經學會控制情緒了。
“陳墨呀,認識?”
“不認識,聽錯了。”
“想認識?她沒有男朋友,而且很漂亮哦~?”
“拉倒吧——我看看照片。”
“哎喲喲。”梁檸稚好一頓嘲笑,還是給他看了,一張閨蜜合照。
真的是陳墨……她長大了,愈發出落的嫻雅秀氣。他咽咽口水,艱難地移開目光,女孩的笑臉像燒紅的烙鐵,烙入他的腦海,映入他的靈魂。
“跟我細講講她的事情。”
梁檸稚復述了一遍,他不遺余力地追問每一個細節,包括她在學校里的生活,她的書包,她的文具,甚至她在食堂里吃什麼。
“你不會真就一見鍾情了吧?”梁檸稚最後都問煩了,“要不你自己去問吧。不過我警告你別太下頭,人家正傷心呢。”
梁越笙徹夜未眠。
三天後,林嵐辦公室中。
“林總,有一位男士想見您,沒有名片,自稱是您的學弟,說有很要緊的事情。”肖婉報告道。
梁越笙在外面交叉雙手,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等待。要解決這件事,只可能通過林嵐,而他和林學長也不過是學生會中上下級的關系,他不敢奢望一個畢業多年的企業總裁,還記得自己這個無名小卒。
萬幸的是,他在學生時期的出色表現和履歷讓林嵐印象深刻,一進門,林嵐就認出了來者。
“啊——梁越笙!歡迎歡迎。”億萬身家的學長站起來,滿面笑容地和他握手,他拘謹萬分,甚至伸出了左手,這一幕至今他都覺得臉紅。
“學長您新年好,我,我給您帶了點東西來……”買的一箱牛奶,因為他剛畢業,還沒入職,送一箱這個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
一旁的秘書看他的眼神帶著點不屑。顯然,打著同學情誼、老鄉朋友的名號來這里占便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肖婉甚至連茶水都沒給他端。
“這個你帶回去。”林嵐笑笑,在他印象里頭,梁越笙不是個喜歡阿諛奉承的人,這種人既然真拉下臉來求人,說明確實遇到了難事兒,“肖婉,前天楊叔拿來的龍井給我們泡點。阿生你坐下說。”
“林總,那龍井很貴的。”肖婉站著沒動,故意這樣說,擺明了不歡迎他。
梁越笙臉更紅了,要不是學長親切地叫自己阿生,下一秒他就要社死跑掉。
林嵐心知肚明:“怎麼?咱公司連這都喝不起啦?快去吧。”善解人意地把矛頭從梁越笙身上移開,緩和了尷尬的氣氛。
“現在叨擾您,真的真的……萬分抱歉……”他急得真要崩潰了。
“哈哈,不說這個,阿生。”茶端上來了,林嵐輕飲一口,也端一杯給他,“嘗嘗,嗯?”
果然是上好的佳品,只一口,梁越笙便覺得從心里往外舒服,耳清木明,方才的焦躁也被撲滅下來。
緩了一緩,他把自己和陳墨的事情,以及鄭欒的勾當告訴了林嵐,並希望學長能幫一把。
“如果您能幫我,我願意在您這里白打三年工。”他幾乎要給林嵐跪下了。
林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後只問了他一句。
“這可是對市長宣戰。如果我們不成功,你入獄,但我能去別的城市發展,甚至國外。到那時你會恨我嗎。”
“恨?怎麼會……永遠不會……”他雙眼微紅,凝視著眼前的男人,“我願意為您赴死……”
“你這小子,別把生死說的那麼輕松。”林嵐突然笑了,是那種對晚輩的寬容的笑,“我記得你大學時就愛看武俠小說,活動室里那幾本都給翻爛了……但我現在沒開玩笑,我是跟你認真說的,你摻和進這種事里,應該知道意味著什麼。”
“我也是認真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林嵐點頭,再次和他握了握手。
“我會傾盡一切幫助你。哦對,從今天起,你也是山風公司的一員了。”
“林總,您這回後門開的有點太大。”梁越笙走後,肖婉不無擔憂地提醒道,“至少要有一個試用期吧……萬一他不合適,結果翻臉不認人,或者是鄭欒的奸細呢?”
“哈哈哈,他不用試用,”林嵐擺擺手讓他放心,“學生會里,我看著他工作了三年,去年接替我做了會長,是我一手提拔上的。”
“哦,害,是您自己人呀。”肖婉稍稍放了心,吐吐舌頭,“內定人員,升遷就是快呀。”
“嘖嘖,”林嵐皺皺鼻子,笑道,“怎麼醋味這麼大?你都做到秘書了,還想咋著?”
“哈哈哈,沒咋著~”肖婉俏皮地一笑,拿過他杯子去倒茶,“林總,你覺得這條裙子好看嘛?這周末打算去約會!”
“好看。”林嵐機器人一樣上下動動腦袋,“跟誰啊?”
“不告訴你~嘿嘿!”
說著肖婉就抱著文件跑出去了。
林嵐嘴角揚揚,叫人調來了陳墨的資料。
“後面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我,我把你約了出來。”梁越笙聲音略顯嘶啞,而一言不發地陳墨已淚流滿面,“你還是喜歡小紅,那些東西,我都沒記錯……那個119和224……我們是在1月19號認識的,2月24號分開……看來你已經不記得了,哈哈……”
“呸……我……我都記得,但是,不想把你和他聯系起來,”陳墨哽咽,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壞,阿生……我喜歡的是四年前那個人……我已經想起來他的樣子了……喜歡的不是你……我喜歡……我喜歡……”
她費勁地要去拿平板,昏迷這幾天,梁越笙一直在看那張畫,那張畫了四年的畫,沒有臉的男人,拍打膝頭上的小女孩。
“你喜歡誰呢。”他眼眶微紅。
“我喜歡的是,喜歡的是……”
指頭顫抖著解開鎖,打開那張畫像。自從和阿生住在一起,每天夜晚,過去的回憶都會清晰一點,陳墨就憑著記憶,把夢中的那張臉畫在上面,已經要完成了……
“我喜歡的是……他!”
兩人的目光同時都聚在上面。
活脫脫一張梁越笙的畫像!
原來她一直在喜歡他,一直在想念他,他在遠處默默陪伴的時候,她也在心里默默守著他。
她連夢里都是他。
梁越笙含著淚笑出聲,而與此同時,陳墨放聲大哭,撲倒他懷中。
“我回來了……墨墨……我回來了……”
“哥…哥……你這個……混蛋……嗚嗚……我等了你好久啊……”她聲嘶力竭地哭,就像小嬰兒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黑暗的病房里,滴答滴答聲仍在持續,有護士敲門,提醒他們要換藥瓶了。
“不哭了,我們笑一笑好嗎?”
“嗯,嗯,好……”她又哭又笑,臉蛋通紅,緊緊摟著梁越笙再也不想撒開。
“阿生,你網名為什麼要叫金?”
“墨墨這麼聰明,猜一猜呢?”
“因為……陳墨(沉默)是金?”
“啊哈哈,”梁越笙小得意,一笑,“墨墨猜對了一半,還有別的意思哦。”
“是什麼?告訴我吧。”
“嗯……它的意思是……”
她看到男人的喉結動動,接著薄薄的唇映入眼簾,陳墨順從閉眼,接受他溫柔至極的親吻。
“陳墨嗜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