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憶
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終於處理好了這個重要的訂單,之前三五天的不眠不休也就有了回報。此時夕陽已經落在了天的那頭,月亮的微光朦朦朧朧的照看著世界,最終還是燈將道路點明。看著這在夜幕中仍舊明亮的城市,我的心也分外輕松,於是便邁開步子,隨意的逛了起來。
也不知怎麼的,就來到了我的母校附近——這是一家看上去就很高檔學校,事實上他甚至比看上去還要高檔很多,是我省最優秀的一所貴族男子學校。
這個稱呼不僅說明了這里面有全省最優秀的老師,最高檔的教學設備,也說明了這里的學生除了全省學習最頂尖的那些好學生外,大部分都是出自貴族的公子哥。
於是,這個學校也分化出了許多階級。公子哥們隨意的欺壓弱小,而老師忌於他們家中的勢力不敢反抗。學習實在是累,於是只要他們不將那些特招生玩死,老師和家長大多是愛理不理的態度。
此時故地重游,難免生出許多感慨。看著燈火通明的學校,便知道學生們此時還在上晚自習,便想要走進去看看。
我家中也有學校的一些股份,只需要對門衛招一下手,就不用擔心被拒之門外了。此時看去,傳達室里多了個新的保安,我那時常常見到的劉叔已經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進到校園內後,建築卻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連老舊的痕跡都沒有,看來學校果然是寒暑假都會將校園整個翻新一遍。
我按照模糊的記憶在學校中走著,很快便來到了初中部。畢竟既然回了趟學校,不看看自己的班級著實有些可惜。可路才走了一半,耳邊卻傳來了熟悉的拍打聲。
聽到這聲音,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果然,這聲音就是從我曾經的班級傳來的。此時班級的大門敞開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被按在了一張桌子上面,身上的衣服早已經不知所蹤,只有幾根布料有些粗的繩子將他的四肢捆到桌角,嘴里還塞著不知道誰的臭襪子,算是身上僅剩下的“衣物”了。
打人的幾個男孩皆和他同齡,都是笑嘻嘻的,沒輕沒重的打著。看到我站在門口看著,竟然也不怕,有個人甚至變本加厲的伸出手,揉捏起了挨打男孩被卡在桌面邊緣的小雞雞。
可深知這個學校脾性的我自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在我上學時,學校便已經是這樣了,此時見到這一幕,竟然有些想當年的唏噓。
作為校董的孩子,自然沒什麼人敢惹我,畢竟我的家室在這樣一個貴族學校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我卻並不像他們那樣,並非獵人也並非善人,只想當個透明人,什麼事都不來煩我才好。
初一時候剛進入班級,第一個項目便是選班委了。雖然我無精打采的,可那群家伙全都意外的熱情,唾沫橫飛的講著自己的優勢——當然,最後誰能當選拼的還是誰家里有錢。到了最後,選上班干部的無一例外,全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沒有一個特招生。
正當我看的沒勁時,我旁邊的同學卻突然捅了捅我的胳膊:“你好,我叫王宇陽……”
他說話的聲音弱弱的,可吐字仍然清晰,再配上他不高的個子,鼓鼓的臉頰,莫名有幾分可愛。
“我叫易夢尋。”我這麼回了他一句。看著他這模樣,倒真的挺對胃口。若他想要巴結我,收下這麼一個小弟也不錯。
可他卻並沒有抱大腿的意思,只是簡簡單單的應了一聲,便沒了動靜。我轉頭一看,才發現他已經翻開了手中新發下來的教材了。
看來是猜錯了。我尷尬地將頭轉回來,慶幸著這家伙應該並沒有發現自己剛才的想法,可轉而又有些疑惑不解:這個小胖子該不會還沒弄清楚這里的規矩吧?
不過這樣也好,樂得清閒。
新開學第一天是要大掃除的。很快,勞動委員便走了過來,按照老師的指令開始布置任務了。按我的身份,就算不做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可樣子還是要做一下的。於是前後兩個黑板就被分配給了班里的七八個多個同學,剩下的同學兩三個人擦一塊玻璃,而掃地、拖地、拉桌子等等任務,全部被那幾個特招生給干了。
這一點活自然浪費不了多少時間。很快,空了一小會的教室再次坐滿了大半,而那幾個特招生就在人海中穿梭著——這可比掃沒人的空位困難多了。
“麻煩讓一下。”
我聽到聲音,便轉過頭,果然王宇陽就在旁邊怯生生的盯著我。
我並沒有說話,只是乖乖的往里坐了些,給他讓了個位置——對於他來說,這個通道仍然有些狹小——他便很快地將我倆的座位清掃干淨了。
“謝謝。”
“沒事。”
我倆的聲音都不大,於是這一處的友善相處完全沒有被傳遞出去。面對其他人,這些特招生就很少被如此友善地對待了。有些人一直坐在椅子上不願意讓位便不說了,更有甚者在他們打掃完後,故意往地上放些垃圾,或者趁著誰不注意,伸出腳來,把他絆個屁股墩……有些人已經找到大腿了,所以或許會好些,而王宇陽這個明顯不懂行的就只能乖乖的被欺負了,被絆倒在地上也連一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
這一切,都是在為接下來的“傳統”做鋪墊——當然不是什麼優良傳統。
在這個學校,這一切都算不上秘密,大部分的特招生也會提前抱抱大腿,才能求得今後在學校中的日子好過一些。可就算這個傳統已經持續了好久,時不時仍還是會有王宇陽這樣的愣頭青出現。
……
“你們幾個,都過來。”勞動委員指了指那幾個特招生。
此時他們已經打掃好了衛生。和我們這些貴族學生不同,在這麼熱的天氣,這幾人包攬了幾乎所有的班務,自然個個都是滿頭大汗,特別是胖胖的王宇陽,此時還在略微穿著粗氣,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趴在腦門上,像是在游泳池里游了一圈。其他的人雖然都比他好些,但身上的衣服也都有些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若非校服材質實在不錯,興許可以看到他們衣服下的隱私部位了。
不過,就算如此,很快他們也將失去全部隱私——不止我明白這一點,下面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好戲即將開始,齊刷刷地看向了講台,目光像是要把幾個男孩點著。
大多數特招生都已經找好大腿了,這一次只有一個愣頭青,也就是我的小同桌,那個十分內向的王宇陽。
此時,其他人都已經走到了講台上,走到了勞動委員身邊。只有王宇陽還不知所措的四下張望著。
“喂!你還愣著干嘛?快點上來。”勞動委員氣地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可台下的學生卻大多是一臉期待的樣子。
不用猜也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如果全部都是懂規矩的新生,那表演環節很快就會結束了,可如果有那麼一兩個愣頭青,便可以大飽眼福。畢竟,對這些不懂“規矩”家伙的懲罰,一般是別人的七八倍不止。
可我卻沒有什麼同情他的想法。這些規矩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來到這里便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無非就是不信或不敢做——興許,他和我搭話就是為了抱我大腿吧。不過實在說不出來那些話,便又糊弄過去了。
我不知道此時為何腦子里那麼亂。雖然已經聽說過很多次,但我知道這“傳統”不會落在我身上,便和我出生以來絕大多數事情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好事壞事都找不到我才好。
我那時以為會是期待,可現在看來,那是我正在糾結,或者猶豫。
勞動委員自然沒任何猶豫。不如說,除了我和那幾個可憐的特招生,大家都是那樣期待與興奮。
“你看看你掃地掃的什麼東西!”他指著地上的垃圾,大聲指責著這幾個特招生,“這麼多垃圾都不掃,你在干什麼呢?”
王宇陽明顯有些緊張,但還是鼓起勇氣反駁了一句:“我掃了,這些……這些垃圾都是他們後來扔的。”
他的反駁有些結結巴巴的,可這仍然超出了我的想象:就算我提前知道這次的“歡迎儀式”會有人反抗,但也絕對猜不到是這個說話如同蚊子哼哼,結結巴巴的小胖子。
可這對大家來說,沒有任何用途。勞動委員更加氣憤了,他又拍了一下桌子,震落幾根粉筆:“你沒好好掃地,還敢找借口?”
王宇陽還沒來及反駁,其他特招生就連忙開口了:“沒有,使我們沒有認真完成任務。”
他們幾個人倒是上道,此時好像排練過一樣,說話的聲音竟有些詭異的整齊。
“大家說,應該怎麼辦?”勞動委員此時朝著台下喊道。
這是需要大家來鼓動氣氛的時刻了,畢竟,只有這樣才顯得“眾望所歸”。
於是,大家便自然而然的說了起來:“脫褲子,打屁股!”
大家都附和著,聲音也就越來越大。我自然不會摻和這種事,只是在桌面上一趴,轉頭望向窗外,不想看屋中的嘈雜了。
很快,勞動委員便拍了拍手。場下頓時靜了下來,幾乎是落針可聞。於是,男孩們脫下褲子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也被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閉上了眼睛,可聲音沒有停止。我聽到我周圍傳來了輕輕地訕笑聲,身前的同學好像在和他同桌討論著誰的屁股更翹,一旁的學習委員指著某個同學像是在說那個同學已經被他承包了,另一邊傳來的聲音像是誰指出了某個同學的屁股上有幾道紅痕……
我聽到了手機拍照的聲音——他們甚至沒有關閉拍照音,不知道有沒有關閉閃光燈——我還聽到衛生委員訓話的聲音。與此同時,還有極富有規律的“啪”、“啪”響起,我仍然沒有睜開眼,但大概可以猜到是什麼拍在男孩屁股上的聲音。
他打的不重。雖然沒聽過打屁股的聲音,但輕重還是能感受的出來的——畢竟這六個人明顯都找到靠山了,所以勞動委員也不敢打的太狠,畢竟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很快,這聲音被下面學生的討論聲淹沒了。勞動委員也在訓話,不過這也就是個過場,想必沒人會聽吧。
對這些主動承認了“錯誤”的乖孩子,懲罰很快就結束了。聽到勞動委員宣布了結束,我才睜開了眼。
那些特招生此時剛提上褲子,一個個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還是飛快的轉過頭,朝講台下走去。班里沒有任何一處兩個特招生坐同桌的,一般而言,同桌也就代表他們成為了這個貴族的玩物,同桌的身份多半也是方便在課堂上動手。
只有一個人還在講台上站著。自然是沒有找到靠山的那個人,自然是唯一一個選擇反抗的人:王宇陽。
“怎麼?你還覺得你沒錯嗎?”勞動委員不再拍桌子了,而是用木棍去觸低。
我一時搞不明白怎麼回事。但仔細想想,如果剛剛王宇陽也趴好了,沒有依靠的他多半會被重重拍打吧。周圍同學的議論聲,也說明了這一點:他就站在那里,旁觀了一整場懲罰,卻完全沒有臣服的意思。
這無疑將勞動委員徹底記錄了。
“你覺得你沒錯嗎?”他重重地用棍子敲打著地面,表情凶煞異常。
王宇陽明顯被嚇到了,可他還是狠狠地跺了跺腳:“明明是他們亂丟垃圾。”
我忍不住盯緊了他。他很胖,配上寬松的校服,看上去像一面盾牌,十分適合擋刀。也很適合發泄大家的欲望。
於是,勞動委員一把扔下了棍子:“來,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規矩!”
前排的幾個人仿佛早就准備好了,飛快地將他摁在了第一排的課桌上,臉朝前,屁股向後。我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只看到勞動委員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現在知道錯了嗎?”
王宇陽拼盡全力掙扎著,可也完全逃不開四五個同齡男孩的束縛,被按得結結實實。饒是學校的課桌十分結實,不然非被他們玩壞了不可。
張宇陽沒有回答。後來,我才知道此時勞動委員已經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就是平時用來擦講桌的那一張,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剛才用過的那張。至少,我十分希望不是。
但我卻並沒有喊停,只是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看著。此時他的褲子已經被拽下來了,上衣也被掀了起來,兩個同學分別拉著他的雙腿,也無法讓他的兩個陰囊從他肥胖的雙腿間露出廬山真面目;作為他掙扎的唯一痕跡,白花花的屁股不停地晃動著,反倒讓人很有拍打兩下的欲望,那幾個摁住他的同學已經不知道借機揩油了多少下了,只聽拍打聲噼里啪啦的,王宇陽的屁股也蒙上一層淡淡的粉紅;勞動委員並沒有制止,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無辜男孩的表情,聽著他徒勞而微弱的呻吟,好像在觀看什麼有趣的動畫節目一般。
可這不是動畫節目,這是現實。來到這里的特招生想來學習成績也應該不錯吧,在班里估計也是前五名,想必在家里都沒有被揍過,來到這里卻被如此肆意的欺凌。
這幕鬧劇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畢竟,勞動委員還要保證這場懲罰的“公正”。他揮了揮手,那幾個男孩便不再動手了,只是更加用力的壓住了王宇陽。
自然又是一番說教。如果僅僅是一些言語上的抨擊,自然不會有什麼不好,可在一個光屁股的男孩趴在第一排的課桌上時,一切都變了味道——這就是一場欺凌。
我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聽著勞動委員那義正言辭的宣講,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惡心。但我仍然沒有敢去叫停——就算是校董的孩子,在開學第一天就對抗一個班級也是不明智的。
當他的演講快要接近尾聲,我才終於忍不住了。我的座位靠著過道,就算想朝窗外看,目光也會經過一個空無一人的座位——我不想看到這個座位!於是我輕輕地抬起身子,朝旁邊挪動了一下,我可以坐到我想坐的任何地方,無論第一排還是最後一排。
然後我好奇的看了一眼,王宇陽的嘴里含著一塊抹布,就是這塊抹布讓他說不出話;這塊抹布的花邊我很熟悉,他的顏色我也很熟悉,因為剛剛我在擦講桌時候,用的就是這一塊抹布——這就是我用的抹布。
“所以我們決定,每個人打你屁股20下,並且要求你重新打掃衛生,可有異議?”
王宇陽沒有反抗,他的手被牢牢摁住了,他的腳被別起來了,他的嘴被堵上了。他有異議,但沒有意義。
我的手也被綁住了,雖然沒有人能看的見綁住我的繩子,但我能看到。而這一刻,我半閉眼睛,舉起了手。
……
我走進了熟悉的班級。座椅的款式仍然沒有變,甚至這個男孩被摁在的位置也和當年的王宇陽有幾份像。或許就是這些熟悉的緣故吧,此時看著這個男孩清秀的五官,竟然有些莫名的親切熟悉。
於是我伸出手,遞過去一張名片:“他犯了什麼事?”
看到這個動作,那三個男孩識趣的停了下來,其中一個人走過來接過了名片。而拿著木棍的那個男孩開口說道:“他不好好打掃衛生。”
我忍不住笑出來了。看來今天是個適合遇到故人的天氣。
那個男孩接過了我的名片,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遞了回來。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領頭那人便彎著腰雙手將木棍遞了過來。
“祝您玩得愉快。”他這麼說著,三個男孩很快就跑沒了蹤影。
面前的這個男孩四肢還被死死地捆著,此時正驚恐地看著我,臉上寫滿了無助和慌亂;而和他瘦弱的身體恨不協調,他的屁股已經腫的可怕了,幾乎可以斷定比原先要腫上三五圈。
“別這麼看著我嘛,我又不是壞人。”說著,我半蹲下身子,將他手上的繩子解開,“能站穩嗎?不然你先趴會。”
他幾乎是立馬就彈了起來,可我還沒來及把他腳上的繩子也結掉,於是他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若非嘴里塞著抹布,估計他喊的聲音要傳遍不知多少班級。
我無奈地將他扶了起來,摁在桌子上,才把他嘴里的抹布去掉——很明顯,這玩意也換過了,款式和我上學時候差別很大。
他這才開了口:“謝謝您……”
“等著,我給你解開腳上的繩子。”
他明顯已經是走不動路了,我便將他扛在了肩上,用外套遮擋住了他光裸的屁股,將他帶了出去。路過大門,那門衛的眼睛瞪得比燈泡大,或許在想我實在太膽大了吧。
我還真帶他開了個房間,可卻並沒有繼續欺負他。將他放在了床上後,我就拿出了在包里隨身攜帶的一些簡單地藥水給他擦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啊。”聽他痛的哼哼,我便有意找個話題分散下他的注意力。
“我叫王夢。”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大哥哥,謝謝你幫我。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易夢尋。”
可他一聽這個名字,突然抖了一抖:“您……您……”
他立馬結巴了起來。我看他這樣子頓時有些奇怪。雖然王是個大姓,還是沒忍住,便問了句:“王宇陽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父親。”
聽到這句話,我也有些驚訝了。他居然是王宇陽的孩子,果然今天是個遇到熟人的日子啊。緣分竟然真的如此神奇。
“你爸沒和你說過這個學校的事情嗎?”我一邊給他擦藥,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是我堅持要來的。”男孩認真地看著我,“我們想要爬得更高,並沒有太多路子。我爸那麼努力,才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不能辜負他。”
“嗯,很不錯嘛……”我聽著他的話,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可他卻又說:“叔叔,我爸經常提起您,說當時要不是您的幫助,他很難熬過那三年。”
“他……真這麼說的?”我這才停下了動作。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
勞動委員看到我舉手時,表情閃過了一絲詫異,但還是連忙來到了我身前。
我本應該在他走到之前開口,但是我沒有。那一瞬間,我怕了,然後我睜開了眼。
“您先請。”他微微彎腰,雙手將木棍遞了過來。
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我不想接那個棍子,或者接下來之後扔掉,亦或者直接給勞動委員來一磅,給全班每個同學都來一棒——但我都沒有。
我接過了那個棍子,沉默地走到了第一排。
我站在了張宇陽側面。他此時轉頭看向我,眼神中有疑惑,有不解,有恐懼。他的臉頰通紅,眼角似有淚痕。
我並不是在這一刻才開始欺凌的,從一開始我都不曾無辜過,這件事一直都與我有關。
但那一刻,我輪起了棍子。
這棍子很輕,只是掃把上的棍子,但揮舞起來還是會帶起一陣輕輕地破空聲。如果打在屁股上的話,一定很疼。
我從一開始就決定不參與學校的事情了,可從一開始,我就已經置身事內了。所以我不能逃避。既然剛才接過了棍子,那我現在就不能輕易放下——即使我是學校持股人的孩子,也會害怕被孤立。
因為這件事,必須站在某一邊。光明或者黑暗,紅或者黑,死或者生。
我看著面前通紅的屁股,毫不猶豫的掄了上去。
“啪!”
劇烈地響聲將我鎮醒了,我的心中也打起了鼓。王宇陽哭了出來,痛苦、不解、憤怒……不,都沒有,他的眼里只有默然。
難道你是一開始就認定了我不是好人,才選擇那樣終止我們的第一次談話的嗎?我開始不解,我開始憤怒,我開始痛苦。
於是我再一次打了下去。
後來,我問了王宇陽才知道,他單純是被我打的疼蒙了。在接下來,我發瘋一樣地將剩下的十九下打完後,他才反應了過來,委屈與痛苦轟然爆發。而那時,我沒有看他,只是回到了我的座位上。
在那之後,我才繼續將目光投向王宇陽。那時是勞動委員拿著棍子,而王宇陽的屁股上已經多出了許多道深紅色的痕跡,也分不清那些是我打的,那些是新添的。
後面一個個同學走了上去,有的和我一樣是一連串打完的,有的和勞動委員一樣打一下停一會,有的一下就能留下一道紅腫的印子……我轉頭繼續看向窗外,又瞥見了空無一人的座位,再次閉上眼睛。朦朧間,似乎聽到了隔壁班傳來的吼聲,便也清楚這“傳統”並不是只有我們班有,心中的負罪感仿佛輕了一些。
班上的人並不算太多,但每個人二十下仍然不少。於是當“懲罰”結束時,王宇陽的屁股上已經只剩下紅色和紫色了,一處好肉都找不見,蔓延的棍痕有些還爬到了大腿。
我立馬扭過了頭,不敢再去看了。
勞動委員看大家都打完了,便喊道:“快點,起來打掃教室!還趴在這里,想繼續挨打嗎?”
我這才看到按住他的人已經走到一旁了,可他仍然沒有把嘴里的布取出來,或許是取出來了但不想說話。而此時,他才艱難地從桌子上爬了起來。看著他屁股上的肉被擠壓著,我都感覺十分的疼。
“快要吃飯了。先讓去吃完飯再說吧。”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我這才如蒙大赦,連忙喊了一聲:“也快該吃晚飯了。先吃完飯再繼續讓他打掃不也沒事嗎?”
全班同學都轉過了頭。看到是我,勞動委員就立馬點了點頭,班上也一片贊同之聲。這種事情他們並不會和我作對。
至於那個人是誰,我至今仍然不知道。班上的同學都說沒有聽過這個聲音,就是我提出的吃飯,可我仍然覺得是別人提出的,而不是那時候的我。
那時我的心里卻是還有內疚,說出那句話後才感覺身體輕了些。大家同意後,便隨著人群一起朝著食堂走去了。
我吃飯吃的很快。不如說我只吃了兩口,便吃不下東西了。飯菜直接被倒進了泔水桶,而我在一旁的小賣部買了個面包打算帶回去吃。一路上,偶爾能看到某個班級中有一兩個光屁股的男孩,甚至有的班級正在上演著一幕幕欺凌的畫面,三五個男孩摁住一個男孩被打屁股,或者玩弄雞雞的都比比皆是,某個班級甚至將掃把的棍插進了某同學的肛門。我都沒有管,反而加快了腳步,朝著班級走去。
此時班級中只有王宇陽一個人還趴在桌子上。看他屁股被揍成那樣,果然是不敢再坐凳子了,只是還是倔強的扒褲子提了上去——回想著他屁股剛剛的腫脹程度,就算校服褲並不緊身,也足以將他勒的十分難受了——趴在桌面上低聲的抽泣著。
也不知怎麼,我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個面包。”
“滾!”他這麼喊了一句,一巴掌將面包拍飛,好巧不巧的掉入了班級角落里的垃圾桶。
我的火也上來了,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便不再管他了,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教材已經發了,我便拿出了語文書看了起來。可此時心里卻是一團亂麻。不僅僅是生氣,反而是自責更加強烈了。
於是我抬起了頭:“那個……”
可話還沒出口,我就發現王宇陽已經不在前面了。我轉過頭,才發現他正蹲在垃圾桶旁邊,啃著一個面包——正是剛剛被他打飛的那個。
他滿臉都是眼淚,嘴角沾著許多面包屑,但他吃的很快,只是兩眼便咬下去幾大口。面包上也沾著淚水,甚至沾著鼻涕,他都一口全部咬了下去,然後咽了下去。
我正發呆著,他卻已經來到我的面前,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不起……”
沒有什麼撲上來大哭,沒有什麼哀求,他就是對著我跪了下來,以這種最卑微的姿勢和眼淚來祈求我的原諒。
我曾聽說過一句話:哭著還要大口吃飯的人,是最熱愛生活的人。
而現在,他就跪在我面前,滿臉哀求,兩行淚水,一言不發。
……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呢……我仍然一時賭氣,並沒有接受王宇陽的投靠。他一直跪到別人回來。看到這一幕,班里的其他同學都不敢輕舉妄動了,生怕我已經把他給收了,再隨便動作會惹我生氣,只是哀嘆少了一出好戲。
於是……我真的幫了他嗎?或許是的,但僅僅是那一個面包?或者是接下來詢問時的默認?不是的,其他人對自己所收的跟班,或者奴隸所做的事,我對他也做了不少,這本來就是一種互相之間的契約罷了,談何幫助呢。
那之後我問了他。一開始,他確實沒有想和我說其他的話;打飛那個面包,是因為他那時真的非常恐懼;而之後的哭泣,是因為我是唯一給他幫助的人,也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希望。
但我並不覺得幫助有那麼簡單。我舉起了手,但落下的時間卻不對;我給了他幫助,但對於我的傷害而言那麼微不足道;而最後的默認,僅僅是因為我累了,真的很累。
因為我太狂妄,我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從踏入班級的那一刻,我便已經是書中的一角,是舞台上濃妝淡抹的戲子。
可面前這個男孩看向我的目光,卻仍然那麼崇拜:“我爸爸說,如果沒有您的幫助,他肯定會過的十分艱難。所以給我取名的時候,特地用您名字中的一個字當做紀念。”
原來,墜入黑暗中的人,只需要一點點光就夠了。
那麼舉起手應該也沒有那麼難。就像那天一樣,只需要半閉著眼,再用力睜開。
當初我沒有幫助他。我只是給了他希望,但這是為了滿足我的欲望,無非是十分平常的交易罷了,卻仍然讓他對我感恩許久。
或許,照亮這片黑暗,其實也並不難?
後記:
這篇文的靈感來源是某篇新聞,是一個孩子在學校受到霸凌,但是霸凌者的懲罰僅僅是抄寫校規,而被霸凌者卻被勒令退學。
所以就想要寫一篇文,寫寫霸凌現象——不是從霸凌或者被霸凌的角度寫一篇爽文,而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寫一篇讓人心生感觸的文。
很感謝天陽幫我改的文。讀了之後,發現整體流暢了許多,也寫出了很多我想到但是疏於表達的想法和情感,使整個文的情感看起來順暢的多了。
易夢尋。我覺得,可能是我創造的比較真實的一個人物。他有理想,有追求,但是同時也在環境中受到環境影響,他並不是無瑕的人,也不是窮凶極惡的人。他並不能夠改變什麼,只能給黑暗中的人一絲光。
也希望我們能夠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那一絲光。
不知諸位讀後是否有些感觸?它相對來說是比較清淡的,不過我很是喜歡。也許以後會考慮再創作一些類似的作品。
尋蝶夢回 2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