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不過是硬幣的兩面,一面是蜂擁而至,一面是就此別過。
我聽聞一支密宗相信肉體是今世贖罪的場所,所以我終日用稚嫩的肉體越矩,犯下了淫欲的罪孽,無論過多久,經歷什麼,沉淪在愛欲里,都是此生我惟一的樂事。
無聊的日子里,我去公園圍觀和下注大爺們下棋誰能贏,三十場賭博我沒輸過,因為有技巧。如果我下注黑子能贏,我就去紅子對面的欄杆上坐著,慢慢張開腿,有意無意露出裙子下面沒有穿內褲的幼穴。執紅的一方,很難周旋於思辨和情欲之間,常常敗北。“老張啊,怎麼你今天下的棋這麼臭!” 張大爺紅著臉不說話,捂著高高的褲襠擺擺手:“勝負乃兵家常事。”
我拿著贏來的錢去買冰棍,汽水和口香糖。坐在兒童樂園的秋千上,吹著泡泡糖,看著黃昏里大人牽著自家小孩的手,提著菜回家做飯的場景。如果一個人能從生活里感受煙火氣,那他一定是幸福的。潛意識里我拒絕做下流的事,每當想起林大偉,我肚子暖暖的。過往的生活告訴我,建立對一個人的信任和依賴,是危險的。劍道里有殘心的概念,即擊倒敵人後,依然不要收刀。我已經習慣了和所有人刻意保持距離,以便隨時能夠反擊。
再次去林大偉家還給他借給我的襯衫前,我在日本超市里逛了很久,以摸一下胸和叫一聲歐尼醬,賄賂店員賣給我這個未成年人一瓶Dassai 23分割。清酒,和林陰郁的美學相稱。我提著禮品袋,穿過廣場。夏天說來就來的雨,毫無保留的下了起來。我把禮品袋小心放在衣服里,快步走到鄰近的一家女仆咖啡屋里避雨。頭發被打濕,貼在額頭上,臉上小股的水流滴在精致的地毯上,狼狽不堪。
以前作為社畜的我一定會立刻尷尬起來,手足無措,結結巴巴的自嘲:“啊不好意思,我會打掃的。” 那些有時間和金錢在下午三點喝藍山的人自然不屑一顧他人的窘迫。此刻的我,因狼狽多了一分美感,濕透半透明的兒童T恤里粉紅小巧的乳暈若隱若現,衣領因雨水重力拉下露出了纖細的鎖骨。高級的美感不一定是飽滿,健碩,強勢的,想想斷臂維納斯。盯著前台穿女仆情趣制服的服務生,刻意暴露的設計,媚俗的美瞳,夾起來偽裝的蘿莉音,以及那句尬的我想死的:“SAMA!” 面無表情,下體幻肢高高聳立。
“麻煩給我一杯熱美祿衝牛奶。” 那是我生前唯一奢侈過的甜品,雖然它不過十幾塊一大罐。我從沒來過如此花目繁多的咖啡廳,我不懂拿鐵和瑪奇朵的區別,也從沒有聽說過氣泡水是什麼。和其他妝容精致的人坐在一起,卻是兩個世界的產物。坐在靠窗的單座,手捂著熱熱的美祿。看窗外為躲雨奮力奔跑的人,清潔工,附近出來買全家飯團的打工族,裝修工人,他們沒有我錢包里的底氣去推開這家店的門進來躲雨,哪怕是站在屋檐下。他們天然的害怕,不屬於自己階級的物品。我感到沮喪,為了他們,也為了從前的我。
“你原來在這里。” 林舉著麥昆傘在窗戶口和我四目相對。他合起傘,推門進來。坐在我身邊,看著我鎖骨里囤積的水漬和沾染泥水的白嫩腳趾:“冷不冷?”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把禮品袋遞給他:“抱歉那次吐在你車里了。”
他看著23分割:“我很喜歡這一支。趁現在還冰,我們趕快回家喝。”
就這樣他一把抱起我,右手摟著我的小屁股,左手撐傘,衝進雨里。他跑得很快,我不得不緊緊抱住這支酒,冰冷的酒體和顛簸讓我在他懷里咯咯咯的笑。“讓一讓,我們趕著回家喝酒。” 林大偉一路叫喊著,我捂住他的嘴,花枝亂顫。雨中愁苦的行人看著這對癲狂的父女紛紛讓開道:“有錢真系大曬?”
回到家,酒體也被我捂熱。“抱歉。” 我把瓶子遞給他。“熱飲也不錯,這支酒有你的體溫。” 我跑到衛生間,脫掉潮濕的衣物,裹著浴巾,露出一條手臂,用橡皮筋把濕漉漉的頭發盤起來,再插一支筷子,變成侍酒的藝妓。林看到我的變裝後抿起嘴笑了,可能他也和我一樣向往這樣平凡生活里的惡趣味吧。“我去做點下酒菜。” 他從冰箱里拿出保鮮膜包好的深紅色肉塊,這種顏色我只在新鮮屠宰的牛和深海魚上見過。“是魚肉嗎?” 我抬頭問他。他搖搖頭,拿起細長的日本廚刀,切塊:“熟成的很好,運氣不錯。習慣吃刺身嗎?”
“我不習慣吃生的東西。” 他遞給我一碟青色小碗,上面盛著一塊airpods盒大小的肉,拿起噴槍小心炙烤到表面焦白:“全熟的話,風味就被破壞了。” 我沒有懷疑他,把肉放進嘴里咀嚼。他拿起全生的一塊,丟進嘴里,面對面,我看到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我並沒有吃出那塊肉好在哪里,相反,一點腥味和咸,以及輕微鐵鏽味留在舌頭上,還以為自己剛剛被人口爆過一輪。“可可,你剛剛吃下去的,是人肉。” 林平靜的看著我。我的腦子轟的一下,胃部開始扭曲痙攣,酸水一下子噴出來,我趴在水池邊嘔吐。這次吐的比我在他車上還劇烈,強烈的負罪感在我內心升騰,像是廣島的蘑菇雲。就是不想在這個吃人的社會里被人吃的我,才選擇燒炭自殺,如今我也成了吃人者。林拍我的背,挽起我的頭發:“騙你的,其實是鹿肉。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反應這麼大。” 我吐出嘴里從胃部回流到口腔的碎肉:“其實也騙了你,我不叫可可。我叫李顯純。我選擇可可這個假名是因為我下面也有兩張嘴。” 突然的黃腔讓林噴出嘴里還沒完全咽下去的鹿肉。
“如果可以,麻煩你幫我泡一份泡面,我肚子很餓。”
你知道清酒怎麼搭配泡面嗎? 不知道,沒關系,因為沒有人需要知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開始默認白葡萄酒一定要冷飲,它的酸度要搭配一些鹽分高的食材。大學期間我在一家法餐兼職經常聽到客人對我說,“我需要一支單寧重的酒,幫我分解牛排里的蛋白質。” “我需要中和一下蘆筍里的咸味,給我一杯麗絲玲。噢,麗絲玲就是德國產的葡萄。我喜歡dry一點的,汽油味重一點的。” “我一直很喜歡法國阿爾薩斯產區的酒,風格濃郁飽滿。你有推薦嗎?” 進食變得儀式化,忽略了飢餓的食欲,而更像是消遣時間和隱形自戀的一種游戲。不必否認這個世界的各個階級已經完成了分離,他人的日常可能另一個人一輩子都無法觸碰。我從不知清酒的體系,多少分割和溫度代表不同的風味,也沒想到過鹿肉如何熟成。 如果不出賣色相,我便買不起桌上這瓶酒。
我和林坐的這麼近,而我們的世界卻是那麼的遠。他沒有居高臨下,只是我自己內心太敏感。不知為何我的身體在抖,摸了摸額頭,很燙,大概是雨里著了涼。“你發燒了,顯純,今晚和我一起睡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林在家里翻找退燒藥。我突然感覺好困,好冷。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燒炭的彌留時刻。“花花世界這麼大,我想要去奈良看櫻花,想要去淺草寺祈福。有些事情雖然永遠可以做,但過了特定的年紀就乏味起來。和所有沒有青春的人一樣,我一下子從五歲,來到了三十才驚覺人生過半,有太多的遺憾。不甘心,好不甘心。” 但遺憾的終究是大多數,同時擁有愛情,財富,名望,親情的只是少數天生被寵愛的人。我一直認為,人間道即是地獄道,生離死別,貫穿了我們的一生,去受苦才是我們來到這里的目的,不然為何,我們都是在哭泣中來到這個世界上。
林脫掉身上的衣服,也脫去我的衣物,他用體溫讓我舒服一些,兩具赤裸的肉體,沒有絲毫曖昧。在我前生的那個浮世里,我唯一的夢想是客死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