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難題?
少年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視野,車輛停下,兩個女孩腳下沒有片刻停留,徑直奔向那個身影。
“司憶夢!”
梅妍雪的聲音在耳畔轉瞬即逝,緊隨其後消失的是其他路人的聲音、吹拂過體側的風聲、落葉被碾碎窸窣聲……一切倏然歸於靜謐。
太安靜了,實在太安靜了。
陳沐汐停下了腳步,神經初次感受到這樣絕對的安靜,肉體因知覺的紊亂而無法行動。
她視覺也開始模糊扭曲,只有不遠處向她轉身的少年還是那麼清晰。
“司憶……夢?”
自己的聲音震得耳膜發痛,陳沐汐驚恐地環顧周圍,梅妍雪和一起跟來的司機全然不見,空蕩的公園只有司憶夢一人還存在於視野。
不,不止一人!
被黑色兜帽掩蓋面容的人影無聲地矗立在司憶夢身後。
兜帽男?!
熟悉的窒息感讓陳沐汐臉上再無血色,但她沒有害怕,這樣的伎倆不過是司憶夢的惡作劇罷了。
是夢,對!這是夢!
陳沐汐氣憤地瞪著司憶夢,這家伙居然還用這種手段欺負她,難道非要拿自己的擔心開玩笑嗎?
“這不是夢。”
少年開口了,他的話語就是絕對的真實,陳沐汐立刻就接受了這一說法,她不再懷疑現實與否。
但這一認知又無疑放大了周圍詭異情況帶來的恐懼感,冷汗打濕了單薄的衣服,陳沐汐咬緊了牙關剛想開口,就被一陣嘈雜打斷。
“做一個選擇吧。”
發聲的來源顯而易見,但這絕非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像是人群集聚彼此竊語而內容卻趨於一致,語序、語速、聲調、聲色彼此大相徑庭卻雜糅於一瞬。
兜帽男陰惡的視线舔舐著頭痛的女孩,更具魔性的聲音接踵而至。
陳沐汐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孩子。
在日記所勾勒的歲月之前,她曾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壞孩子,僅憑表像去判別好惡,明明有能力去伸出援手卻作壁上觀,還在心底去嘲笑別人的狼狽樣子。
而她也險些付出了慘痛的教訓,而在關鍵時刻拯救她的卻是她最嫌惡的人。
從那以後,她就決定開始去做一個好孩子。
她是在決定學習去做一個好孩子的時候開始的日常記錄,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去溫柔待人,去體諒別人的難處,去做一個善良的人。
在別人眼里,陳沐汐是個優秀可愛的孩子,容貌嬌麗,性格溫順,成績優異,但她自己卻覺得做得還不夠。
這並非盲目自大,她遠沒有所謂兼濟天下的宏偉夢想,她只是答應了別人,要去做一個善良的人。
人性的自私依然存在於女孩的本性,她克制這那些負面的情緒,批判著自己,一步步在向憧憬中的樣子靠近。
“沫沫,你知道什麼是電車難題嗎?”
“知道啊,是1967年菲利帕·福特提出的吧?”
陳沐汐認真的表情讓和她搭話的少女有些尷尬,她只是從雜志上看到了這個問題,覺得有趣才跟陳沐汐說的,什麼福特的她根本都不知道。
自己該怎麼選擇呢?
陳沐汐想,五個人的生命和一個人的生命是不對等,如果是她做選擇,她應該會拉下開關。
將六個人都救下無疑才是正確的答案,但那只是最理想化的結果,電車一往無前,生命即將逝去於須臾之間,能做的只有拉動開關這一件事,甚至絲毫的猶豫都將把結局偏向另一個答案。
陳沐汐會拉下開關,她將親手鑄成罪孽,然後去用一生去彌補。
猶豫和糾結是變相的軟弱,陳沐汐雖然性子溫和,但她卻是個果斷的人。
如果阻止電車的方法不再是拉動開關,而是從橋上跳下,用自己的身體去阻止電車的行動,她將毫不猶豫的跳下。甚至她會在內心竊喜,與其背負殺害別人的負罪感去度過余生,犧牲自己換取他人存活要更幸福一些。
這就是陳沐汐的自私,她會因為自己的善良去無視親近之人的感受,她被碾成肉泥時想到的會是拯救他人的欣悅,而不是親友們在她死後的悲傷。
這就是陳沐汐的自私,而現在,這個問題真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命,和其他一群人的命,做一個選擇。”
一群人,並沒有限定人數,但至少也超過了“一”這個數字,就算這個數字僅僅是臨近的“二”,司憶夢一人的生命也不足以與其等價。
理論的答卷陳沐汐不會躊躇,但此刻她卻沒法抉擇。
要用司憶夢的命,去換取一群陌生人的生命?
那些人的個性、身份全然不知,他們此刻的狀態也不得而知,即使她選擇去救那些人,他們會不會本身就已病入膏肓,她的選擇只能保全以分秒計算的意義?他們對社會的意義如何,是否會是一群窮凶極惡之人?
這些都不重要,這個問題不在於一比多的簡單比較,而是司憶夢這一人類個體對於陳沐汐的意義。
怎麼可能選擇啊……
陳沐汐眼里噙滿淚水,她真的想放棄所謂的善良,她本就沒有義務去維持那些東西,就算那群人辱罵她,指責她,她也依然想選擇司憶夢。
“我選……”
“沐沐!別選我。”
陳沐汐無措地看著打斷自己的司憶夢,少年嚴肅地向她搖了搖頭。
不等他們說什麼,兜帽男再次開口。
“真是個壞孩子,這麼快就要得出答案了嘛?”
“看來我的問題還是太簡單了,那就提高些難度吧。”
“他,或者你所有的家人和朋友,聽清楚哦,是所有的。”
天平左右重量的差距已經懸殊至極,這個問題似乎比之前還要簡單。
但,陳沐汐卻感覺自己被其中如潮的惡意沸騰、溶解。
這個問題單單是思考就已經讓她感到痛不欲生,而兜帽男的惡意還不止於此。
“欸,干脆記個時吧!”
砰!
陌生又熟悉的聲響,這個聲音伴隨的景象應該是歡呼與奔跑,而不是汩汩流出的血液和倒下的軀體。
司憶夢強撐著抬頭,對陳沐汐搖了搖頭,刺目的猩紅自衣服蔓延至地面,生命的溫度流淌在死物的冰冷上。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為什麼?
司憶夢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他依然看著陳沐汐,他沒有絲毫動搖。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去選擇?
一個聲音高喊著:怎麼可能為了一個人去放棄所有親人和朋友?是所有啊,他沒有那麼重的分量!
不是的。
另一個聲音同樣理直氣壯:所有又怎麼樣?他們不都已經拋棄你了嗎?是他們先拋棄、傷害你的!你要為了他們放棄唯一還在乎你、保護你的人嗎?
不對……
他們是因為詛咒,他們不是出於本意!
是你說要和他一起戰勝詛咒的!現在這個局面難道沒有你的責任嗎?
沙漏上層的液體很快就要流盡,就像永不停歇的電車一般,猶豫也是一種答案。
看向自己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液體的溫度漸漸與水無異,呈現並不刺骨的冰冷感。
司憶夢,要死了……
“不要……”
她拖了這麼久了嗎?就算自己選擇他,這樣重的傷還能治好嗎?
“為什麼啊……對不起……對不……”
她為什麼要做這麼殘酷的選擇?她為什麼要經歷這些不幸?
少年曾將她緊緊地抱著,說出的話語比懷抱本身更溫暖
“我想你能更幸福的生活,這些苦難憑什麼讓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去承受,你應該更幸福的,比童話里描繪得更幸福。”
她不想選擇!她不要選擇!
她全都要,無論是過往的平常生活,還是絕望之後彼此的慰藉,她全都要!
“哦,看來時間快到了,你要自動交卷嗎?”
憑什麼?憑什麼要這麼殘忍地操作他們的命運?該經歷這些不幸的明明不該是她們!
就連這麼小小的希望都不願意給她留下嗎?
陳沐汐沒有開口,而是向惡意的來源,投向了她十余年短暫生命以來最憤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