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條同學,今晚也是要去錄音的工作麼?”
在走廊和老師打過招呼,匆匆換上外出的鞋子和外衣,我利用附近的電車去約好的錄音室。
每周一次的廣播,雖然是晚間但在和老師說明過情況之後,門禁什麼也不是問題。作為藝人學校,聖翔的學員同時也是簽約藝人的事情並不少見。每天為了協調學習練習和工作而忙碌,可以說是很充實的校園生活。今天我所參加的電台節目,算是我從童星時代開始維持到現在的基本行程。雖說進入青春期後因為形象轉變,人氣一度大跌,但幸而通過各方面的努力,現在算是轉型成功,人氣上還可以維持的樣子。
在校門口等車的時候,那個熟悉的栗色長發的身影從我視野角落中一閃而過。
對於今晚天堂真矢沒有去自主練習這件事有點驚訝,但我也沒有很放在心上。熟練的和聽眾們用簡單的法語互動。說起來人氣大跌的那段時間我的錄音節目主打就是“好像很有用又沒有什麼用的法語教學”,還造成了幾個網絡熱詞,勉強是把即將停播的節目挽救了回來。
互動彈幕里閃過一條灰字。Bonsoir。
ta來了。
我能走到現在,一多半是靠著自己天生對“表演”的熱愛,但是不能否認的,粉絲們對我的支持,以及自己對吸引人們視线的沉迷,是推著我一直繼續演藝道路的重要動力。小的時候單純的享受被眾人關注的感覺,年紀漸長之後,社交媒體爆發性的發達,給了我很多直接與形形色色的粉絲交流的機會。
偶然的,我也會點進互動頻繁的粉絲的個人首頁,看看每個人不同的人生。承擔著各種各樣的命運的人們,可以在我這里得到快樂,將這份小小的幸福帶給大家的工作仿佛上天賦予我的重要使命。
而在我意識到這件事之前,我就記住了ta。
作為偶像也好,童星也好。和絕大多數同行一樣,我也擁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後援會。雖說會員編號五位數……或者六位數也有可能?我自己不是非常關注這個具體數字,畢竟從我轉型開始流失也很嚴重,實際活躍的在活動的人可能只是這個編號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但到現在為止,那一天所見的畫面,在我的記憶中還是十分鮮明。大概是我10歲左右的某個夏天的事情,某部電視劇拍攝的工作中,劇組溫柔的化妝師姐姐把我抱在膝蓋上讓我看著她的筆記本電腦。
“你的頭號粉絲出現了呢~”她指給我看一個新注冊的推特賬號,第一條推上所發出的圖片是我後援會的會員卡。編號:1。
哇哦。當時幼小的我發出了小小的驚嘆聲。當時後援會已經成立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持有1號會員卡的人才是第一次露面。相當的,這件事勾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不過從那之後這個賬號的活動就相當頻繁,畢竟是1號的會員,在粉絲團中也是相當令人羨慕和注目的存在。當事人也是頻繁的曬出各種限定周邊,稀有的照片——有一些連我本人都沒有,是令人驚嘆的收集量。甚至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ta還學習了法語。我發布的一些活動視頻中,偶然有著法語對話的句子,ta在轉發的時候都體貼的附上了翻譯。
很快的,ta就在粉絲中積累了相當的人望。在我一路走來的途中,也能看到ta的足跡。作為一位全能的多面手的粉絲,如此有人望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動向通告,購買了商品之後的報告,迎送接機的安排。一切都非常妥帖,妥帖到了工作室的姐姐們經常會碎碎念如果和ta共事該多好。
Bonsoir!我不著痕跡的向鏡頭靠近了一些,向粉絲們——主要是ta——打招呼。
是的,雖說是我的頭號粉絲,按照常理說來對於這種非常執著、舍得消費的粉絲,工作室這邊也會非常重視,票務和活動等等都會給予一定的福利——因為看到過好幾次ta在推特上報出抽選活動全部沉船,我甚至動用了自己無敵的撒嬌為武器,讓工作室寵愛我的姐姐私下里多給ta一些福利。
但是我,從來沒能在現場見過ta。
准確的說,ta應該是來了現場,從每次活動後po出的圖片能看出來,有的時候甚至是坐在很好的席位甚至來到了後台。但是我從來沒能在現場的握手會或是互動環節確認到ta的身份。連性別都不知道的,神秘的支持者。
今晚也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那麼我們下周再見哦~
語尾上揚,我用一種歡快的聲音結束了錄音。
非常感謝你的支持。
雖然沒能跟本人見過面,但是在我演藝生涯陷入最低谷的時候,剛轉型試演舞台劇的時候,ta送來的花籃和慰問品無疑對我是一種巨大的鼓勵。
精確,理性,完美無缺。粉絲會在ta的組織下運作良好。幾乎不表露出個人情緒的ta。
我印象中ta在推特上表現出情緒只有一次,那是在我大約12歲的時候,正處於童星轉型的尷尬期。臉頰失去了孩童的圓潤,剛剛抽條的身材又嶙峋毫無少女的美感,變聲期的聲音沙啞。經歷了一場幾乎算是失敗的舞台演出後,報紙娛樂板塊上的質疑讓我萬分沮喪。回到東京時,面對著不到10人的老粉絲接機團隊,不爭氣的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ta的推特上一閃而過的消息。
今天下決心去接機就好了,真後悔。
第二天我吃過慰問品的馬卡龍,收拾好心情開始一天的練習之前,忍不住又刷新了一次推特。
那句話像是我昨晚的眼淚一樣,在清晨的陽光中蒸發的無影無蹤。
Sadaharu AOKI的馬卡龍有老家的風味。
很好吃。
那之後我曾經猜想ta是否東京人,作為慰問品送來的食物里大多數是購自東京的各家名店。我報考聖翔並且通過入學測試之後甚至送來了據說需要等待數月預定的Fleurs d’t蛋糕,傳說中精致到可以用來求婚的那個,實際上確實也對得起店家的名聲,造型優美到了讓整個工作室的女孩子們都拍照上傳各種社交媒體並且瘋狂暗示自己的交往對象——如果有的話——的地步。
非常過意不去的我通過工作室向ta的熱情表示了十二萬分的感激。
強烈的好奇心甚至促使我向工作室打聽過ta的事情。在嚴正警告了我“藝人和粉絲私下聯系是違規的”這件事之後,工作室的姐姐非常遺憾的告訴我,其實她們也沒有能和ta見過面,平時的聯絡都通過網絡和電話,甚至語音上也不太能分辨性別和年齡,只能說應該不是年紀很大的人,可能接受過關於聲音的訓練,說話很沉穩。
不死心的我追問說,起碼寄送會員卡和各種會員福利的時候會留下地址吧。
結果還真的沒有。
應該是通過內部人員直接取走的吧,工作人員如此和我說。
雖然很不甘心也只能這麼算了,過於追根究底是危險的。作為藝人不可以和粉絲私下聯系,這是鐵則。
可能下雨的天氣容易勾起人的回憶,在我錄音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雨,在回學校的電車上凝視著車窗上劃過的水痕,腦子里一直在想這些過去的事情。
下了電車我正在發愁要不要冒著雨回寢室的時候,意外的看到天堂真矢急匆匆的從附近的甜品店出來。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離門禁還有十分鍾左右。看她手里提著的袋子,似乎是趕出來買夜宵的樣子。
正在猶豫要不要和她共一下傘回去的時候,她似乎發現了我,加快腳步向我小跑過來。“西條同學,”她直接將傘舉到我頭頂,“是錄音剛結束麼?”
雨水順著傘的邊緣滴到她的前發上。
似乎把傘向她那邊推回去也不太合適,我只能別扭的向她靠近,兩個人看起來黏黏糊糊的走回寢室。即使是這樣,在宿舍門口收起雨傘的時候我也發現她的左肩完全濕透了。
察覺到我的視线,天堂真矢從手中的紙袋里取出一個小塑料盒遞給我。“西條同學工作辛苦了,好好休息。”她露出沉穩的微笑,送我到寢室門口。
“謝謝。”完全是被牽著走的我只能客套的向她道謝。她優雅的向我微微頜首,我們各自回到房間。
脫下完全干燥的外套,我嘆了口氣,看向手里的小盒子。
單獨包裝的馬卡龍一個。
有種……簡直是為我特意准備的幻覺。
不,不是幻覺也說不定。
從那天晚上,我們互相說了一堆,我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面頰通紅的話之後,我們的關系就進入了一個微妙的階段。
一方面,毫無疑問的,在天堂真矢對我說出了你在我身邊,我可以飛得更高,這樣的話之後。我們結成了一種更加穩定而長久的搭檔關系。一起練習的時間變多了,不限於舞蹈或是演技的練習。如果說過去的共同練習是不約而同,那麼現在我們就是如約而至。我們也會在晚間互相造訪對方的房間,共同學習文化課,我有時會幫她補習法語,糾正不標准的發音或是錯誤的語法。為了更多共同度過的時間,互相通報行程,也成了必須的一環。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天堂真矢知道我今晚錄音的安排也是理所應當的。也許我可以把這個夜宵的點心當做是特意為我准備的,而並不是我的自我意識過剩吧。
下一周錄音的時候天氣仍然是很糟糕,不過我有帶上傘。出門的時候我稍微繞了點路從練習室門口看了一眼。
平時都會和我一起自主練習的她今天沒在。
一瞬間感覺天堂真矢也會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懶,不,偷懶是不可能的,准確的說是因為沒有舞伴和練習對象,回到房間去進行理論知識的學習了。她就是這樣,既有才華又是腳踏實地的努力家一直在關注她的我,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了。可能也是這一點,深深的吸引了我,讓我奮力追趕在她的身後。
今天的錄音里我提到了即將到來的聖翔祭的事情。雖說是校內的文化祭性質的活動,但當天也作為聖翔的開放日,可以有限度的招待一定數量的外校人士。當然我也申請了名額,於是在廣播節目里公布了這個小小的粉絲福利。
在我發現那條熟悉的灰色字體的互動信息之後。
聖翔的同學中混入的外人我應該還是能找出來的!我偷偷握拳。
錄音結束後我拉著負責推特抽選的工作人員,反復叮囑了她一定要黑箱給我的頭號粉絲。雖然這件事對我來說有點違反原則,但好奇心暫時占了上風。
稍稍耽擱了一下,回到宿舍就超過了門禁時間,理所當然的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同學。
回到星光館的時候只有天堂真矢在公用的客廳里正准備泡茶,紅茶罐和開水壺放在桌上,壺里的水剛剛沸騰。
“西條同學夜安。要一起喝一杯茶麼?水溫還有點高,稍等。”她禮數周到的招呼我。
沒有拒絕的理由,東京二月的夜雨確實讓我全身滲著寒意。我在沙發上坐下來,肩膀一暖,天堂真矢將一條披毯蓋在我的身上。
“merci。”我輕聲道謝,拉緊了柔軟的毛毯。沙發上的平板電腦顯示著播放了大半的舞台劇,我拿起一邊耳機繼續欣賞。茶杯碰觸玻璃的輕響,紅茶氤氳的香氣,身邊的沙發微微下陷。天堂真矢坐在我身邊,拿起另一只耳機。
尷尬的發現自己拿錯了耳機的左右,我只能靠她更近一些,幾乎是靠在她的肩膀上,方便我們正確的聽到聲音。她的溫度對於從東京冬日的雨夜中剛剛返回的我,簡直是太過舒服了。我向她又貼緊了一些,在女歌手空靈的歌聲中,感覺自己的身體和意識都漸漸下滑,陷入一片甜美而黑暗的柔軟。
大約睡了30分鍾?一個小時?從夢中驚醒的我,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頭枕著天堂真矢的大腿。在她的體溫庇護下,我絲毫沒有感到寒冷。盡管沙發比起我房間的雙人床來說過於狹窄,連翻個身都有困難,但我此刻卻感到戀戀不舍。“西條同學……?”可能是感覺到了我的異動,天堂真矢輕聲的呼喚我的名字。
半夢半醒間的我,做出了一個不經過大腦的決定。我側過身,臉埋在她的小腹上,繼續裝睡。她的手像風一樣柔和的撫摸著我的背部。輕輕地喚了我幾聲,她認命的嘆了口氣,幫我將肩膀蓋好。
“Ma Claudine……”嘆息般低沉的聲音,語尾帶著動人的顫音,呼喚我名字的話語,通過振動從真矢的身體直接傳遞給我。長期的聲樂訓練,她的聲音與胸腔有著良好的共振,音色如同優雅的中提琴。只是聽著就讓我覺得心髒麻痹,從脊椎涌上一陣戰栗的,動人的聲音。
據說日本女性在使用外語時,聲音會比說日語母語來得低沉。在我身上不明顯,但是在真矢身上無疑是淋漓盡致的體現了這一點。用法語念著我名字的她,聲线迷人仿佛惡魔的低語。迷迷糊糊的蜷縮在她身邊,我安心的享受這一刻。即將要再次睡過去的時候,混沌的腦子里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會說法語……低沉的受過訓練的聲音……在我錄音時空出來的訓練時間……擁有我的DVD和全套特典……
不會……吧!?
被這個近乎荒誕的想法驚醒,我猛的睜開眼,從真矢身上爬起來。她被我嚇了一大跳,慌張的收回剛才為止一直在輕柔撫摸著我背部的手。
“抱歉,我還在想什麼時候叫醒你……”天堂真矢有點慌亂的解釋,我盯著她,她平時總是一絲不苟束起的頭發披散著,皮筋和常用的藍紫色緞帶放在茶幾上,白襯衫外面套著v領毛衣的穿著,在冬夜里顯得十分單薄。她的外套和毛毯一起,從我的肩膀上滑落下來。一瞬間我甚至懷疑,如果我自己沒有從沙發上起來的話,她就會靜靜地坐在這里給我當一整夜的枕頭。
突然有點討厭裝睡的自己,一股腦的把外套和毛毯都塞到她的懷里,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