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城，異界

　　 一位身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子，手握筆記本立於胸前。昏暗的路燈時亮時暗，發出滋滋的聲響，投下的光影搖晃在他年輕的側臉上。

　　 他的雙腿因為直立許久有些顫抖，汗水劃過面色莊重的臉頰，滴在衣領上。不安的左手緊貼在身側，時不時緊張地抓緊蜷縮，喉結伴隨著一次次深呼吸後的吞咽上下伏動，

　　 這個年輕人叫做椋生，是一位隱秘研究者，也是最年輕的極夜論壇管理員之一。

　　 椋生經歷過數個重要的夜晚。

　　 發布研究成果，讓他震鑠極夜論壇的那個夜晚；通過選拔，榮獲管理員資格那個夜晚。

　　 而今晚的會面，在椋生心中有著更高的地位。

　　 七年前，在極夜論壇一年一度的“地下格斗大賽”中，還未成年的他，以觀眾的身份親眼目睹了自從競技場開館以來，最偉大的“單人表演”。

　　 “地下格斗大賽”，是極夜論壇內部的傳統，作為一年一度的武力解放，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而每屆的冠軍，都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恰逢競技場開館一百周年，這次比賽允許歷屆冠軍參賽，同時十幾個機構也排出了他們的“成果”，其中還有很多非人類的存在。這次較量，可謂是極夜論壇內最強者的交鋒（不包括退魔工會）。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爭奪最強之名的較量中，一匹黑馬竟然力壓群雄。

　　 面帶一副黑色面具，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改造的人（男性），只能用著不足8倍的異能密度，僅僅憑借著魔法與腕力，一路下克上擊敗豪強，最終以最強之姿捧起冠軍的腰帶。

　　 人們贊嘆他魔法的獨一無二，卻無法探知其中的“要素”與“隱秘”，沒有人了解他的經歷，因為他本來沒有資格出場。人只知道他使用的名額，有可能是一個超乎想象的“怪物”，但從未想到他會以凡人的身份登上這個極夜論壇的最高武力賽場，更可怕的是，他從一開始的不適應戰斗，到最後的予取予求，讓人看不清他的深淺。至此，他成為沒有爭議的最強，競技場歷史的goat。

　　 當他捧起冠軍的腰帶之時，選手也好，觀眾也好，整個極夜論壇都在為他祝賀。那一刻，“地下格斗大賽”的第一個純人類冠軍誕生了。

　　 也許他們還不知道，自古以來的無差別“地表最強”，在此誕生。

　　 賽後，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就像他帶著面具入場一樣，帶著面具離開。

　　 一周前，這個七年前的“傳說”竟然主動找上了他，並且說明有不得不麻煩他完成的事情，還要求今晚在此碰面。

　　 椋生徹底理解了那些偶像狂熱粉的心情。

　　 “轟~~”

　　 摩托的遠光燈和轟鳴聲撕碎了安靜的夜晚，強烈的燈光令刺得椋生睜不開眼，當他的瞳孔適應這陣強光時，摩托和騎手已經伴隨著它攜帶的勁風停在他的身旁。

　　 “抱歉啊，被退魔工會那群女人搞得遲到了。”奎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臉尷尬地道歉著。

　　 “啊…這……沒有這回事的！冠軍大人…”看到自己崇拜之人竟然因為這種小事向自己道歉，椋生一時半會腦袋有些眩暈。

　　 他就像第一次約會心儀女生的羞澀青年一樣，已經在腦海中無數次排練相遇時的場景，為此還特地花了許多時間練習，但是相見之時，這些“不純”的准備都忘光了，腦海內一片空白。

　　 “哦，忘了介紹，我叫奎恩，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畢竟也有接一些業務，被那種身份約束很不方便。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麻煩你的。”奎恩一邊說著，一邊下車，隨後翻開了摩托車的坐墊，取出兩瓶易拉罐飲料，“這是冰鎮便宜汽水，用魔能物品保存，即使放在摩托上也不會影響品質，很適合搭配飆車飲用。要來一瓶嗎？”

　　 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壓迫感，反而非常親切。椋生想著。

　　 “謝……謝！”椋生鄭重地接過飲料，看著拉開易拉罐的奎恩，小心翼翼地遞過准備多時的筆記本，用顫抖的聲音說：“那個……奎恩大人，能……簽個名嗎……”

　　 奎恩一臉驚訝地接過筆記本，然後看了看椋生，嚇得對方趕緊把頭低下，站在那里瑟瑟發抖。

　　 “特殊進化物品的產生完全無法預測，是你的成果吧，這不是相當厲害的成就嗎……”奎恩慵懶地靠著摩托“我是做魔能物品和特殊進化物品設計和制造的，算是直接使用你們的知識去賭博的人罷了，怎麼說也應該是我找你要簽名才對吧……”

　　 “什麼……”椋生一臉震驚地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說簽名這種東西完全沒有必要的，這次請你來幫我也是因為你比我更懂那些隱秘的東西。”說完，奎恩把筆記本還給椋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體重，消失了……

　　 身體單薄的椋生差點因為這兩下直接跪倒過去，但這一刻的心情，生來初次，讓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起浮五厘米，那是名為“認同”的浮游感。憑借自己的成就，得到這份肯定，不只是一個追隨者去仰慕，更是作為同行者為同一目標戰斗。

　　 “不管怎樣，我在探知‘隱秘’這方面的天賦是相當差勁的，我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就是一些情報，然後在必要的時候充當打手，只要需要，對方是誰都可以。”奎恩用非常平和的語氣繼續說著。

　　 “嗯！這方面就交給我吧。對了，剛剛您說和退魔工會鬧出一些矛盾了啊……”椋生突然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古怪。

　　 “啊這…其實我受點委屈沒什麼，但是今晚的會面還是非常重要的，我還是不希望影響到和你的會面。本來是想和她們好好合作的，結果那些女人也太囂張了，下次建議直接把‘正義’兩字寫在臉上哈。”奎恩一副耍流氓的神情，還把之前拍下的照片遞給椋生，“所以我就給她們身上多寫幾個正。”

　　 四個風韻猶存的女軍官渾身衣服被扒光，雙手雙腳像青蛙一樣翻開，翻著白眼躺在地上，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擺在一旁，身上寫滿“正義の母豬”、“肉便器”、“三流の退魔師”、“最屑の公車”等羞辱文字。

　　 “為了我所以才出手嗎……”椋生沒想到奎恩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出手，心中不禁有些感動。雖然退魔工會與極夜論壇有所合作，但是個體與整體的戰斗力絕對差距，讓極夜論壇在合作中不得不唯唯諾諾，導致幾乎所有成員對退魔工會非常不滿，常常用“正義の母豬”來咒罵他們。

　　 “四個退役的退魔師罷了，只能說是無聊到打哈欠的程度吧。如果是四個S級退魔師倒是比較困難。”奎恩笑了笑，用隨意的語氣應付著。

　　 “單挑四個S級退魔師……”椋生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靈能密度的倍數不收約束，所以兩種不同異界能量使用者異能密度的絕對差距。這導致靈力遠比魔力適合戰斗，男性的單體戰力遠遠低於女性。事實上，即使是歷屆冠軍也不敢和S級退魔師正面對抗。

　　 以S級退魔師的靈能密度對付冠軍級別的魔能使用者，相當於超重量級拳王與普通中學生赤手空拳同台競技。雖然魔法的杠杆率可以讓魔能使用者在一定程度上“以小博大”，可事實上，退魔師的強大基本遠遠超出這個拼一槍的范圍。

　　 順便一提，因為靈能使用者（女性）在力量上的絕對優勢，自古以來（異界誕生以前就是），女性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導力量；再順便一提，極夜論壇流出的工口本子是世界各國政府的禁令物品，但是依然以各種渠道廣為流傳……

　　 可以說，奎恩這回真的是幫極夜論壇內的所有男性同胞出了一口惡氣。當然，不管是打敗退魔師，還是拍下這張工口照片，都讓椋生更加崇拜奎恩。

　　 “之前拜托你調查這個城市的異界，有發現什麼問題嗎？”奎恩沒有繼續把話題扯遠，開始回歸正題。

　　 “嗯。問題很多…”椋生拉開易拉罐拉環，喝了一口潤潤喉，說道：“首先，在星夜城的各個地區測得的異能密度都低於1，但是對整個城市總量的檢測結果發現，異能密度沒有減少。”

　　 “是深度異界的形成嗎？”

　　 “不太應該。深度異界是相對小的獨立空間，單個深度異界只會對周圍的小范圍異界產生異能密度上的影響，就和恒星無法把整個宇宙照亮一個道理。如果真的是由深度異界造成的，那麼這個城市的異界早就被淫獸填滿了。但至少這里的很干淨。”椋生回答道。

　　 “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奎恩問道

　　 “無法在異界用常規手段探測的靈能聚集，具體原理並不清楚，但應該不是我們掌握的‘隱秘’。”椋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什麼？”

　　 “這里的全球地鐵封閉了。詳細地說，不僅與外界斷開，而且被改造成一個閉合的圓環。”

　　 全球地鐵是異界中的特殊地點，它各個連接著深度異界。從異界進入全球地鐵的手段和條件此處先不說明，即使進入內部，路线也極為復雜，如果沒有對異能嗅覺靈敏的人，會困死在里面。

　　 “難道是法陣？”奎恩突然驚覺，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離譜，“先不說運用法陣釋放魔法算是相當差的選擇，即使真的用這個，需要多少魔力？總不能直接使用聚集起來的異能吧。”

　　 “雖然還不能完全確認現在這個城市的全球地鐵路线，但是按照已知的路线可以得到這樣的圖形，圓中內接五邊形，然後五邊形中再內接五邊形，這不可能是全球地鐵路线本身的形狀，太不自然了。基本可以斷定，是法陣。”椋生說著打開筆記本，展示給奎恩。

　　 “至於驅動法陣這件事，理論上並不是不行。深度異界內的異能和魔力非常相似，經過特定處理是可以作為魔力使用的，雖然這項技術我們也不會。其實極夜論壇正在研究這些東西。”

　　 椋生頓了一下，然後解釋道：“深度異界內部異能，與我們使用的魔能，就像汙水與純淨水。因為深度異界都是由最頂尖的退魔師處理，所以我們對它的了解很少。如此龐大的法陣，需要巨大的魔力驅動，借助深度異界是比較合理的推測。不過如何得到可以使用的魔力，才是關鍵。”

　　 椋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神色凝重地說道：“基於以上的理論，我讓極夜論壇的向導們測量了全球地鐵內的異能，竟然發現存在大量沒有人類意志的魔能。也就是說，深度異界異能轉化魔能這件事，有人在我們之前就做到了。只是，我們無法追蹤這些魔力的去向。”

　　 “你已經有一些思路了嗎？”認真聽著椋生的分析，奎恩一點一點整理著所有线索。

　　 椋生再次拿起飲料咕嚕咕嚕地喝起來，冰涼透徹的甜水滾過喉嚨，然後一股氣泡從深處涌出，直衝鼻腔，激出了幾滴眼淚。這種透心涼的刺激，讓椋生的頭腦無比清醒，才讓他有些艱難地說出了結合今晚最新情報才得出的結論。

　　 “事實上，就在剛剛，向導們探測到一股純度很高的魔能，對應的時間點，應該是退魔師完成任務的時候吧。所以說，有人改造了這里的深度異界，如果不破壞深度異界，魔能會慢慢聚集，如果破壞深度異界，會在短時間內聚集大一波。不過按照之前敵人阻止發現深度異界的行為，對比今晚深度異界的魔能與平時的魔能比較，可以判斷對方僅僅只是破壞深度異界後聚集的魔能怕是遠遠不夠，他們需要更多魔能達到目的。也就是說，您找退魔工會合作是對的。”

　　 “盡快找到剩下的深度異界並成功清楚是解決問題的一個思路，如果無法做到，可以從法陣入手。以法陣為基礎的魔法問題很多。因為法陣本身是隱秘的主體，又是構築的主體，前者需要不被理解的辛秘，後者則是對魔法使用組成的操作，一個需要不被理解，另一個需要盡可能理解，屬實自相矛盾。這次的法陣實在過於特殊，無法從物理上破壞，但也並不是無法對付的。不過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敵人會用這種偏離正解的魔法。”

　　 “大概是因為這次的敵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祂應該只是在使用自己熟悉的知識罷了。”面對椋生最後的不解，奎恩想都沒想就給出一個驚人的回答，“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祂從何而來，至少不是來自“深海之下”，也不知道祂的經歷和目的，但我可以確定，祂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且魔能密度不會受到這個世界的制約。”

　　 “什麼！？不受制約的魔能密度！？”椋生幾乎尖叫出來。

　　 “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會受到魔能密度的制約，也就是說，祂不會成為墮落者。雖然不受人類魔能密度上限的制約，但是會受到魔力本身的負面影響，換句話說，祂可能是瘋子。”奎恩望著漆黑的夜晚，平靜地說著，“我的過去見過另一個這樣不來自這個世界的人，所以我才知道這些。”

　　 “雖然素未謀面，甚至不知道祂是何人，但是我的過去、經歷，與這個‘神’息息相關，而這個‘神’，那時也不過是另一群瘋子欺騙利用罷了，可惜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些瘋子的手段。”

　　 “奎恩先生，冒昧地問一句，您的過去與他們……”椋生有聽說，當時奎恩占用的那個名額，本來是屬於那一屆的最大奪冠熱門，只是沒想到成就了現在的最強。

　　 “那些人達成目的的棋子吧。”奎恩把最後的汽水喝完，“不過嘛，他們都死了，那個本應該站在賽場上的人，那些把握當成棋子的人，最後都死了。為我而死，或被我殺死，最後只剩下我了。然後拿著不該拿的名額來到了競技場……”

　　 看著椋生沉默地地下頭，奎恩微笑道：“已經沒必要為糾結那些過去了。我從Pawn變成了Queen（國際象棋的兵和後），到最後，變成了他們控制不住的棋子。”

　　 說著，奎恩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戰痕累累的U盤。

　　 “這個U盤是我的特殊進化物品，可以通過接觸，直接存儲與魔法相關的數據。我發現了那個特殊的墮落者，雖然不能使用退魔工會的手段獲得他找到的異界地址，不過在殺死他的時候，我獲得了他的部分記憶。可惜這種與魔法無關的記錄本來就不是這個U盤正確使用方法，同時那個墮落者身上的火焰也讓這個U盤大大折壽，所以存下之後很快就連同U盤一起報廢了。不過也是多虧了它，我才有和退魔工會談判的籌碼。”

　　 “利用U盤，我體驗了一把他是怎麼墮落的。當他找到那個深度異界的入口時，突然被一股黑霧包裹，在無數未知的‘惡’涌入身體之後，他精神崩潰了，魔能密度也步入臨界值。”體驗讓人墮落的過程，即使對於身體經受過改造的人也是相當危險的，沒幾個人敢這麼做。

　　 “你知道‘黒巷’的傳統吧。”奎恩突然問道。

　　 “嗯，在原來無法應對魔能密度上升超過臨界值的時候，為了減少危害，很多即將墮落的人，都選擇異界的巷子內自殺，盡可能不造成太大影響。”說著，椋生也感到一絲悲傷，之所以有黒巷這個傳統，根本原因是減少包括退魔工會的世界政府對魔能使用者，甚至是男性的偏見。好在現在極夜論壇早就開發提高臨界值的手段，黒巷也逐漸成為歷史了。

　　 “他墮落地太快了，當他想要完成黒巷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即使墮落的結局已經無法改變，他在最後時刻依然想把信息傳達出去的意志值得我們尊敬，即使不是一個陣營的。”

　　 “這座城市之所以叫星夜城，是因為自從異界誕生以來，這個城市的異界夜晚每天都是布滿星辰。就像無數渺小的我們，在黑暗中點亮自己。”奎恩望著無星的夜空，慢悠悠地說著，“也許是即將降世的災禍，讓這座城市的星辰暗淡了，不過不要讓那些曾經燃燒過的火光變得毫無價值。”

　　 奎恩在探知隱秘這一方面的天賦很一般，即使在這一領域有一定的鑽研，依然不能像椋生這樣的天才一樣洞察未知；正是如此，他才不會錯過注意到的任何異樣，即使只是自己的錯誤判斷。至少，星夜城的星光暗淡了這件事，他絕不會毫無反應。

　　 “被那群女人折磨地有點餓了，這邊有一家叫做‘可可&蒂蒂’的酒吧，只在異界營業，出品相當不錯，不過那里的酒保喜歡給人下藥。一起去吧，之後制定計劃還有很多要想你請教的。”奎恩伸了個懶腰，然後騎上摩托，示意椋生上車。

　　 “好的，謝謝大人。”不說被邀請的喜悅，椋生在這里等待許久，肚子也有點餓了。

　　 摩托的轟鳴響徹寂靜的夜，這仿佛是拉開反抗序幕的樂章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黑色的街道上，留下輪胎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