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馴獸
苔將馬車又行駛了約莫十分鍾,一直深入到村莊旁邊的林子里才停下。沒有顧得上穿雨披,駕車的時候又比較急,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淋得濕透了。阿柴也穿著濕透的衣服,獨自坐在身後的車廂里,一路上沒有說話。到了林間的一塊空地,苔停下馬車,從車廂里取出繩子和大塊的帆布。
“你再坐一會,等把火生氣來,烤一會,就暖和了。”他這麼跟阿柴說,阿柴沒有回答。
到了晚上,天氣還是涼了起來,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好像自己在水里一樣。在樹間拉好擋雨的布之後,苔便干脆把衣服脫掉,只留一條短褲,這樣反而不那麼冷。他又拿鏟子准備挖到干燥的泥土,來往里面填放引火物與木柴。唯一的油燈,此時掛在車廂的邊緣。借著那搖曳的燈光,他看見阿柴吃痛地扶著車廂的邊緣,站了起來,衣物與頭發因為濕潤而緊貼在身上。苔起初沒有在意,只是自顧自地繼續挖洞。等洞差不多挖好,他再回頭看去。
自己的獵刀,被拿在阿柴的手里。刀尖抵著她的心跳。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後被撲倒在車廂里。
苔的鼻息呼在她的身上,緊貼她濕潤、冰涼而顫抖著的身體,強硬地把刀奪走。他緊緊地摟著懷里的女孩,下巴抵在她的耳朵上,呼吸著她的氣味,即使他知道現在這樣子很可能把她的傷口弄疼了。女孩在他的臂彎中小聲地抽泣著,蜷縮著身子,但是並沒有試著把他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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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的心跳很快。
他此時仍然是赤裸著上身,坐在火堆邊,假裝在切火腿。頭頂在兩顆樹間牽了一根繩子,帆布從那里斜著往下,形成了一個擋風的帳篷,另一邊則是火堆。阿柴抱著腿,坐在他的旁邊。她的衣服此時掛在馬車的檐下,還在滴水,而現在身上則披著一張毯子。苔時不時地看向她,仿佛一不注意,她就會被黑暗奪走一般。
那把獵刀此時正拿在自己的手里。
苔之前提出幫她包扎一下,被她拒絕了。匆匆瞥了一眼,確定傷口沒有再流血,他也便沒有堅持。
“對不起。”
女孩細若游絲的聲音這麼說,苔朝她豎起耳朵,表示自己有聽到。
“把你的毯子弄髒了。”
“不用介意。”
他手里一滑,切火腿的刀劃破了指尖。他驚訝於在這樣的情境下,他只能感覺到“傷口在那里”而已,並沒有疼痛。就仿佛今天所發生的事情與被雨水浸透的寒冷,已讓他的身體不屬於他自己。
那就是她的感覺嗎?痛苦來自於求生欲。
苔按住傷口,深呼吸,強迫自己感受那里的疼痛,感受血液流出,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雖然是個牧師,但其實平時並沒有管具體的某個教會。”他發現自己這麼說起來。女孩的半邊臉埋在毯子後面,眼睛朝他看過來。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有小腿和腳露出來,上面沾著泥土和血——是她被拖到村教堂外面時留下的。
“我平時主要是負責研究——怎麼說呢,傳福音的方法。而我覺得我已經找到那個最好的方法了。”
他原以為,經歷了今天的事情,他又講教會的事情,會引起女孩的反感。可女孩卻輕輕地問:“什麼方法?”
他放下刀:“我將其稱為步進法。我的理論認為,一個想法,由一個個的原子組成。比如說吧,馬戲團里的獅子。每天晚上,馴養員來到籠子前面,把肉丟進籠子里。這里,馴養員和肉,在獅子的想法中,分別是兩個原子。一開始的時候,獅子並不認識馴養員,於是對於獅子來說,馴養員與被丟進籠子里的肉完全無關,它在看到馴養員時也不會想到肉。到這里還理解嗎?”
女孩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慢慢地點頭。
“然後,馴養員給獅子丟了肉,這就是步進法得名的原因:獅子發現它得到肉這個事件之後,在獅子的心中馴養員與肉之間的關系的變化,隨著每一次事件的發生而步進。在吃下第一塊肉之後,馴養員與肉之間就產生了聯系;之後每一次,馴養員之後出現肉,這聯系就會加深一次。”
女孩的耳朵豎起來,一臉疑惑地看著苔:“這樣……可以傳教?”
苔笑笑,但是耳朵卻垂了下來:“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在飯前要禱告?”
他看著自己這話沉入女孩的心里,濺起波瀾,接著說:“其他的方面也是一樣——新的信徒是怎麼來的?難民是實實在在地吃了教會的面包,一些地方有專門的宗教審判庭,還有在大多數的地方婚禮只能在教會進行。如果只是單純地告訴人們主的恩惠,人們會關心嗎?人們關心的只是食物和懲罰。所以才說我們是牧者。牧者有著指引迷途者的義務。”
女孩抿著嘴,想了一陣子之後,這麼問:“婚禮……和馴獸有什麼關系?”
“……婚姻之外,男女結合,是違法的。”
“唔。”
女孩別開視线,低頭沉思了一會,突然對著苔說:“好煩……我餓了。”
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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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從車上把水囊扛下來。他告訴阿柴,這些是自己的水,並沒有要給她喝,只是就算她偷喝了自己也不會做任何事。阿柴想了一下,心領神會地微笑著點頭。兩人在宴席上都沒吃什麼東西,所以一大塊火腿兩人很快就分完了。火腿很咸,苔自己就喝了不少的水,阿柴雖然有些節制,也喝了兩杯。苔發覺自己的話講得比平時多,他講著在教會里看到的種種,在戰爭期間的所見,阿柴大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聽著,有時被他所講的東西逗樂或是被惡心到。
吃完飯,苔起身:“失陪一下。”他於是去馬車里找雨披——沒有找到,走的時候太急,應該是落在村里了。無所謂,本來就沒有穿衣服,他便徑直朝外面走去。走出了幾步,聽到身後女孩文弱的聲音。
“……你要去哪?”
他朝女孩笑笑:“解手。”
女孩不自然地移開視线,苔便冒著雨進入林中。如果不想淋雨,本來直接站起來對著外面撒就可以了,可不知怎地,想到在女孩的面前小便,讓他有些害羞。他找尋到一處地方,解決了問題,便回到帳篷下烤火。雖然是在二十步路外的地方尿的,在這里,他還是很明顯地能聞到味道。乍看之下,女孩也有些臉紅。但好像不止是臉紅而已——女孩此時左手抓著毯子,右手抱著膝蓋,並著腿坐著,是一個普通的文靜少女的樣子。可她放在火邊的雙腳,此刻卻輕輕地摩擦著;苔豎起耳朵,聽到女孩深深地吸氣,呼氣。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視线,腳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
“你要去就去唄。”苔坐下,這麼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女孩這樣回答。
不過,只過了半分鍾,女孩便起身,說:“我出去一下。”
“你現在沒有衣服,不方便,干脆就對著外面……解決好了。”
“不要……請不要看。”
苔轉過頭,還在想她說什麼“不要看”,就聽到毯子落在地上的聲音。他的耳朵豎起來,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女孩現在的模樣——之後,是女孩在濕潤的泥土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苔深呼吸,安撫自己莫名的激動,可耳朵卻豎得挺直——如果女孩沒有走太遠,也許能聽到她……她小便的聲音。他笑笑,疑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下流。不過就算小便的聲音被雨聲蓋了過去,犬族對尿液的氣味很敏感,一會之後,這里應該也能聞到才對。他就這麼,背對著女孩離去的方向,坐了半晌,沒有聽到水流的聲音,
而是輕輕的哭聲。
“我能過來嗎?”苔大聲地喊,然後仔細地捕捉著身後的聲響。他沒有聽見女孩的回答……而哭聲也停了下來。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心頭,他起身,提起油燈,進入雨中,朝著女孩離開的方向走去:“阿柴!能聽到嗎?”
仍然沒有回答。利用油燈的光,他沿著女孩的腳印,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女孩的身上一絲不掛,身上沾滿了雨水,淤泥,和凝固的血。這是苔第一次完全地看到女孩的身體,而他一下子便看見女孩的背上有著一小塊奇怪的紋身。女孩側躺在地上,全身縮成一團,面無血色。她的耳朵與頭發已經被雨水濕透,尾巴從大腿之間伸過去,被雙手握住。女孩的舉止間透露著極大的恐懼……可這野外並沒有其他人,也沒有聽到有野生動物的聲音,她在害怕什麼呢?
“阿柴?”苔提著油燈,靠近。
“啊!”
女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嚇得苔後退一步。然後,她把頭更加地低下,渾身顫抖起來。
苔微笑著上前,蹲下,用手撫摸她兩耳之間的位置。
順著油燈的光,他看見女孩緊閉雙眼,滿臉的恐懼。被這樣觸摸之後,女孩的呼吸開始急促,隨後大聲地哭了出來。苔坐下,把油燈放在女孩看得見的地方,輕輕地扶起女孩,在她的耳邊呢喃著:“沒有關系的,你很安全。”他蹲在女孩的身邊,一直到腳底發麻,女孩才稍微冷靜了下來。苔慢慢把女孩扶起來,也許是站不穩,也或許因為他是在這雨夜中女孩身邊唯一的溫暖,女孩撲在他的身上,繼續哭著。她的身體很冰,扶在頭頂的耳朵剛好位於苔的鼻子下面,苔吸氣,記住女孩的氣味。他的心中生出一種願望——他想看到女孩的笑臉。
他讓女孩搭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提著油燈,一直走回到帳篷,然後讓女孩在火邊躺下。過了約莫五分鍾,女孩的呼吸漸漸平靜,臉上也恢復了一些血色,才自顧自地重新把毯子披在身上。
“如果遇到野獸啊,之類的,沒事的,喊我就行了。”苔這麼說,可身旁的女孩並沒有回答,只是耳朵伏下,盯著跳動的火焰。
“難道是蟲子?”苔看著女孩,可女孩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就一直看著女孩,女孩看看他,又看向篝火。她仍然是一手抱膝的姿勢,只是這一次,腳趾彎曲,臉上也是一陣苦悶的神情。苔見過她這樣的表情……那是她在禮拜堂里喝聖水之後的樣子。雖然完全看不出有其他的表現,苔還是這樣猜測。
“你……在那邊,解決了嗎?”
聽到這話,女孩的身子縮了一下,讓苔堅定了他的想法。她不敢在外面上廁所嗎?想到眼前的女孩鼓起勇氣,走入黑暗的森林,結果被小蟲子嚇到動彈不得,連小便都忘了,讓他不禁覺得很可愛。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想法有很多問題。面前的女孩雖然年輕,但也是獨自一人來犬娘郡,她走入林子時也沒有遲疑,不像是輕易會被嚇到的樣子。而剛才她躺倒在雨中,連回應自己的呼喊都不敢,好像是遇到會威脅自己生命的猛獸一樣……
女孩身著破損的黑裙,手持獵刀的場景閃過他的腦海。
因為她的生命真的有受到威脅。就在今天,就在村教堂里。
“你害怕小便?”苔直接這麼問。
“……請不要說這麼無禮的話。”女孩沙啞的聲音這麼回答。
“還記得步進法嗎?”苔說,“避免談論,避免思考,就無法更新關聯的數據。”
“你在說什麼——”
“煉金術師對尿液的共識是,它在被排出時,會帶走一部分生命能量,所以尿液才可以用來肥田。”
“咿!(咳嗽)請、請不要說了!”女孩雙手捂住耳朵,把頭埋下去。
他莫名覺得女孩現在的樣子很可愛,但他也不是為了逗弄女孩才說這些的:“人喜歡吃油炸的食物和肥肉,所以帶有生命能量的尿液,也會食用油脂;在很多地方,遇到衣服上有難以洗淨的油脂汙漬時,都會直接在上面潑灑稀釋後的尿液來去除油汙,之後再把尿味洗掉。”
“求你了……別說了……”女孩緊緊地按著耳朵,呼吸變得急促。
“而我想表達的是——剛剛發生了什麼?”
女孩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你在說……說那些……下流的東西。”
“然後呢?”
“……我不知道你在問什麼。”
苔微笑著,點頭:“沒錯。什麼都沒發生。即使違反了規則,也不會發生任何事。”
“可是,今天……”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
“今天中午的時候,你在喝聖水時,就露出難過的表情;祭典上,你在面對那杯酒的時候,也表現出不想喝。”提到祭典的時候,女孩的身子縮了一下,苔接著說,“我本來就是村子外面的人——實際上,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我到這里的任務就是要取締那些規則;現在,這里也沒有其他人,即使有,村里的人本來就已經驅逐了你——所以你不需要再撒謊了。那麼現在,請誠實地回答我:你發自真心地想要遵守那些規則嗎?”
女孩低下頭,閉上眼睛,但毯子下面,苔注意到她的尾巴漸漸豎了起來,女孩的呼吸也逐漸急促,然後她哭出了聲。
“我……我討厭那些規則!”女孩的音量比平時要大,她說出這話之後咳嗽了一聲,但仍然大聲地喊出來,“我真的好討厭它們!好討厭好討厭!我……我想要,我想要渴了就去喝水……想去的時候……就可以去!”
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苔伸手,摸上了她雙耳之間的位置。他驚訝於自己的主動性——林子里面的時候,還可以說是教士的按手禮,是一種祝福,但現在……他只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已。
而女孩順勢靠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邊低語:“請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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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從馬車上取下一個小袋子,之後坐到女孩的旁邊。
“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話,講述一下,剛才在樹林里發生了什麼。”苔這麼說。
“……我能不說嗎……”
“不去嘗試,就無法學習,那規則就仍然伴隨著你,即使在你獨自一人時仍然束縛著你。”
女孩皺著眉頭,垂下耳朵:“……就是,我打算去林子里面……解決嘛……”
“嗯哼。”
“我……我就准備去……那個的時候,就突然感覺……好害怕……我感覺我不應該做那樣的事……”女孩開始顫抖,“就像……就像一旦我……做了,就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她的淚眼看向苔,“……我是不是很膽小,很……沒用啊。”
苔湊得更近一些:“當然不是,那是你的身體在保護你。”
“我的……身體?”
“我們每個人由身體與心靈組成。”苔的視线看向夜空,“飢餓時尋找食物,在水底下時想浮上去呼吸,走路時移動雙腿,挨打之後產生恐懼——這些是沒有心靈的飛禽走獸也會做的事情——也就是身體所做的事。而現在,只是你的心知道了,那些規則沒有意義,也不需要遵守,可對於你的身體來說——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於是身體就阻止心靈做這件事情。”
“嗯……那麼……如果要說服身體……”女孩低頭,“身體就像動物……也就是你說的……馴獸?”
女孩這麼問的時候,帶著一種“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苔覺得這表情比之前的哭臉可愛多了。“是的,具體來說——我們要訓練那個小動物,尿尿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你老是說這種話,很煩誒。”
“來咬我啊?”苔笑得更歡了。
女孩也笑了,朝著他露出牙齒,然後小聲地“啊嗚”,假裝要咬。之後,女孩問:“……那麼,我具體該做什麼?”
“好。首先,我希望你從現在開始,不要避免說那些詞匯——憋尿,小便,廁所,用什麼詞無所謂,但是盡可能地多說。”
女孩的臉紅了,她輕輕地點點頭。
“那麼,現在我問你:你想小便嗎?”苔這麼問。
女孩遲疑了一下,慢慢地點頭。
“說出來,用‘小便’這個詞造句。”
女孩的臉更紅了,但她咬了咬牙,小聲地說:“我……有點想……小便。”
“很好。”苔點頭,然後打開了之前拿來的小袋子,從里面取出一塊棕色的物體,“這是方糖,一般是用來喂馬的,但我自己有時候也會吃,你試一下?”
女孩小心地接過方糖,看了一下,放進嘴里。她突然眼睛睜大,耳朵豎起:“唔——好甜!”
苔等著女孩把方糖含化,大約半分鍾,才朝她喊:“小動物?”
女孩嘟起嘴,看向一邊。
苔忍住摸摸她的頭的想法,問道:“如果沒有我,你接下來打算什麼時候去尿?”
“嗯……以現在的狀況的話……唔……”女孩仿佛使勁,才能說出那個字,“……憋……明天一天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那麼再之後呢?難道永遠不喝水,永遠不小便嗎?”
女孩的耳朵垂下來:“……我想過……那樣該多好……”
“既然那樣不可能,就不要再去想什麼規則——就去告訴身體,尿尿也沒關系,在晨禱之後尿尿也沒關系,告訴別人自己想尿尿也沒關系。”
女孩把頭埋在毯子里:“……我做不到……”
“還記得我說過嗎?吃飯喝水,是動物也會做的事——小便也是。曾經有人在尿尿的地方,長了石頭,尿不出來,最後就死了,所以尿尿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也是生存的必需。就像在水里憋氣太久,人會嗆水,因為身體不聽心靈的指令、想要呼吸,尿太急的時候,身體也會不聽指令、把尿撒出來。”
“……就像今天那樣?”女孩小聲地嘀咕著,她的話語中滴著血。
“但那又怎樣?”苔發覺自己的音量變響,“你仔細想一想——難道真的是因為你尿了褲子才發生那些事情嗎?如果是我,在犬娘郡修道院里尿了褲子——我會被當成罪人嗎?”
“當然……”女孩下意識地這麼說,但很快住口,皺著眉頭,一手扶著額頭,“……也許不是……”
苔等著她,看著女孩的眼睛。女孩看向一邊:“可是我還是……好怕……”
“想想馬戲團里的獅子。如果要讓它學會即使馴養員來了也沒有肉吃,該怎麼做?”
“那就讓馴養員去找它,但是不給它肉吃……”女孩低下頭,臉上潮紅,“……所以,要讓我不再害怕,要去……告訴我……我的身體,那個小動物……就要……嗯……尿褲子?”
苔微笑著點頭。
女孩嘆了口氣,神色凝重:“那就做吧。”
“做?做什麼?”
“給我喝水……先知定下這條規則……是為了想看別人……憋尿,那麼……”
“這是我的水,你如果喝了,就是在偷我的東西。雖然如此,哪怕就在我眼前偷我的東西,我也什麼都不會做。”苔指著水囊,這麼說。
女孩抿著嘴唇,思考了一陣,點了點頭。苔看著她起身,拿了杯子,到了水囊那里,接水,喝下,再去接第二杯。如此往復,直到第五杯。苔覺得這有些太多了,不過想來既然是水,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喝完之後,女孩朝後倒下去,被苔接住,扶著,坐下。女孩喘著氣,順勢靠在苔的胸前,毯子散落在一邊,露出女孩的半邊胸脯,她的尾巴慢慢擺動著,拍在苔的大腿上。兩人就這樣在雨中,坐了一陣子。
“能講講關於先知的事情麼?”苔問道。
懷里的女孩沉思了一下,這樣回答:“他……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很有錢。他修好了村前的道路,給村里的診所進了大批的藥材和水蛭,還帶來了一種叫做棉花的植物……這種東西無論開多高的價格,都有人類會買。而且……是他收留了我。”
苔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孩。
女孩低下頭:“……我是奴隸。”
苔的眼神瞟向了女孩的後背,確定了那個之前沒有見過的紋身……根本不是什麼紋身。那是用烙鐵燙上去的。
“先知的奴隸?”他問。
“不,當然不是……我……我原來的主人是個醫生,我被……買來……做他的妻子……他死在了戰場上。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先知他……收留了我。”
苔回想起之前,那個人類所講的——“我已經跟村里的所有人講清楚了,我不是什麼先知,我來這就是為了看她們憋尿的,結果沒人信”。
就如同飯前進行禱告,神的形象就與食物的滿足聯系起來;他帶來財富與飽足,在村民的眼中,也就自然地成了神明——一個被習得的關聯。而他在定下規則之後,也許一開始還需要依賴自己的權威來執行——通過影響結果來控制關聯。但到了現在,他連人都不在了。一條規則,在有人打破它卻沒有受到懲罰之後,就會逐漸消解。可是從今天的事情看來……那些被這條沒有意義的規則束縛的人們,反過來害怕成為矛頭所指的對象,群體的沉默如銜尾之蛇,代替先知,成為了違反規則的懲罰。
而如果要解決這一切,其實非常簡單。讓一個人尿褲子——最好是所有人都認識的人、在全村的人面前,而尿褲子之後非但不受到懲罰,反而受到某種獎勵。
“尿褲子……真的不是罪嗎?”女孩的尾巴垂下,靠著苔,這麼問。
苔微笑著搖頭。
兩人又在雨夜中,這麼坐著。懷中女孩的呼吸平穩而緩慢,但卻不像是放松的樣子。她的尾巴不時動一下,露在外面的雙腳互相摩擦。
“有什麼感覺?”苔只能輕聲地這麼問。
“嗯……就是……有點……脹,就是……如果現在能夠去……尿……會很舒服……”
“那就去小便吧。”
女孩身子縮了一下,急促地搖頭:“……我還能……憋……”
苔拿開抱住女孩的手,取出一塊方糖,這一次女孩沒有說話,只是接過,吃下,閉上眼睛。
“……你在想什麼?”苔問。
女孩把糖含化之後,這麼回答:“……我有點……害怕。我……我害怕你。”
苔的耳朵豎了起來:“為什麼?”
“……我不理解……”女孩的聲音漸漸輕下來,“你……為什麼要幫我?你……你想要得到什麼?”
“因為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是因為主的愛,而是因為人的權威。沒有人應該因為上廁所這樣的小事而恐懼。”
女孩的耳朵動了一下,顯得有些驚訝。她遲疑地問:“真的?……真的……沒有別的?”
苔不解:“什麼別的?”
女孩嘟起臉頰,重又看向雨夜,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緊了些,不再說話。苔也任由兩人彌散在夜雨之中。
一會後,就著雨聲,女孩開始哼一首曲子。苔認出這是一首聖歌,歌詞講的是天堂里的虹與陽光。他的手在女孩的膝蓋上,輕輕地打著節拍。
在哼到第二節的時候,女孩的聲音停下了。苔聽到一陣鼻息,感覺到懷里女孩的尾巴豎起,肌肉緊繃。
“怎麼了,很急嗎?”苔悄悄地問。
女孩輕輕地點頭。
苔小心地移開自己的手,確保女孩如果想要離開,隨時都可以。女孩的呼吸急促,借著火光,苔看見她的臉頰變得通紅。她慢慢地把雙手放在兩腿之間的位置,一只腳勾住另一只,耳朵垂下,發出一陣陣喘息與輕輕的呻吟。女孩這樣僵持了約半分鍾,打破了沉默。
“……可以再給我一顆糖吃嗎?”
苔因為她這樣的請求露出微笑:“可以,告訴我你現在的狀況——用越多的形容越好。”
“……就像是……堤壩。”女孩“哼”了一聲,然後繼續說,“就是……村里用來蓄水的堤壩,一旦有一處地方漏水,很快全部的水都會出來……”
苔意識到,呼吸急促的是他自己。
女孩接著說:“就是……嗯……剛才……感覺一下子……要憋不住了,很酸,很疼,現在也……必須要用手按著才可以,不然會很難受……”
苔愣了一陣,平緩了呼吸,才去找袋子,卻發現女孩已經把袋子放在身邊,從里面拿了一塊,放進嘴里了。
“如果是在平時……你會怎麼做?”苔發現他問出這樣的問題。
“嗯……平時……會注意喝水,很少會憋到這麼急……如果到了現在這個程度……應該已經只能坐在哪里,用全部的力氣、全部的心思……把小便憋住……什麼都做不了了吧……”女孩的話語顯得有些吃力,她閉上眼睛,腳趾彎曲,全身用力,停頓了一會之後,又說,“平時的話……嗯……如果我尿急,我……我會盡可能不去想那些……還有就是……盡量……唔……待在一個地方,不要動,就會好受一些。可是……”女孩的呼吸更加短促,雙腿夾得死死的,伸在腿間的手被夾得發白,“可是……哈啊……就是,感覺要尿出來了……要憋不住了……”
“你隨時都可以去小便。”苔說。
女孩點了點頭,可卻沒有動作,只是一味地壓著自己的腿間,膝蓋摩擦,身上顫抖著。女孩沉重的喘息聲,混雜在夜晚的雨聲之中。苔忽然意識到這與今天在祭典上發生的事情有多麼的不同:懷里的女孩,不再是被無理的規則與同伴的惡意所折磨的可憐小狗……而是,主動而自願地去嘗試,去追求自由。女孩用盡全力去拖延的,最終會發生的事,不再是恥辱與苦難,而是成長與安全。懷里,女孩的呼吸越發急促,身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大,腳跟蹭在帳篷底部的布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披在肩上的毯子滑落下來,露出女孩的身體,她也無暇顧及。她的呻吟,從一開始“嗯哼”的鼻息,演變成現在,張著嘴巴,快速呼吸的“哈啊”。借著兩腿分開的間隙,苔能看到女孩的手指,緊緊地按在她最隱秘的部位。
女孩忽然渾身一顫,然後是一陣哭聲。她先是轉過頭,隨後身子也轉過去,左手抓住苔的肩膀,右手仍然死死按在兩腿間的位置。女孩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胸膛,尾巴下壓貼在大腿上。她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抓得苔生疼。苔料想到會發生這事,用手輕撫她兩耳之間,又一路捋到她後腦上的頭發。
女孩的喘息間帶著哭腔,苔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尿味。犬族可以通過尿液的氣味判斷對方的性別,年齡與身份,所以現在的味道也可以說是身前的女孩特有的味道。他聽到女孩下意識地這麼說出口,“不要”,“再等一下”,“不行”。他看不見女孩的面孔,但是料想到女孩正做著最後的掙扎。
女孩猛地把頭貼在他的胸口,渾身最後顫抖了一下,隨即,一股濕熱液體的觸感在苔的大腿上蔓延開來。水流起初還只是滴落,隨著女孩的崩潰,開始逐漸地成股落下。
“求求你……”女孩顫抖著,伏在苔的身上,沙啞地說,“求求你……請……請不要拋棄我……”
她用仍然帶著瘀青的手臂護住頭部。
苔緊緊地抱住懷里的女孩,吸入她的氣味。
“我不會的。”他對著女孩的耳朵這樣說道。
他感到懷中的女孩一顫,隨即濕熱的感覺在自己的身上蔓延開來。不知怎地,他並不覺得反感。
尿液的流出持續了半分多鍾,女孩放聲,哭泣著,顫抖著,緊緊地抓著苔。苔捋著她的後背,一路捋到她濕潤的尾巴。
“我……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女孩這麼說。
“你很安全,”苔一邊捋著女孩的後背,一邊這麼耳語,“所以,現在看到了沒有?哪怕尿了褲子,也不會有壞事發生的,對不對?”
女孩低下頭。
苔取出一塊方糖:“那麼,就當作是為了加深印象,這是給你的獎勵。”
女孩接過方糖,看了一會,又看看苔。
然後她猛地撲上前,女孩的嘴唇,熾熱地擁在苔的唇上。苔的耳朵豎起,眼睛瞪圓。那吻也只持續了一秒,女孩便臉紅著,往身後仰。
“對不起,對不起……我……”女孩焦急地這麼道歉。
那天晚上,在苔的堅持下,他還是給女孩簡單地包扎了一下,並且囑咐女孩明天找個機會在河邊洗個澡。女孩重新穿好衣服後,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晚安。”他讓女孩到馬車上睡,自己准備睡袋。女孩耷拉著耳朵,紅著臉,說了一聲晚安。
但苔知道。他嘗到了方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