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個昨天
(一)
在十八樓高的公寓頂端的天台,迎著久違的夜風,幾絲寒意灌入我的衣襟。尚算青春的軀殼感到些微寒冷,隨之而來的,是沿著數不盡的傷口灌入體內的鈍痛。
被拽得脫垂的子宮又下滑出來了,我把手探進睡褲,將其輕輕塞回,卻因刮到了傷痕累累的穴肉而痛得哆嗦。
將手抽出後,我看向我的手掌。
這雙手依舊白嫩,只是因為之前過度發力,內側的指節處還有些發紅。手指的末端帶著些紅色的粉末,那是干透的血痂粉末,不過那並不是手上的血,只是剛剛從陰部的傷口蹭到的。
我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夫並未過分地傷害過我的手,因為我不能帶著手套去上班。
他也沒想到,最終會被掐死在這雙手上,並且被我捅成了篩子。
夜晚的風有些沉默了,永無安寧的都市生活終於結束,那些嘈雜離我遠去,我終於擁有了自由。
無論是從社畜的身份而言,還是從性奴的身份而言。
我忽然回想起很久遠的過去。
一個不諳世事,單純善良的小女孩的身影若隱若現,面龐卻模糊不清,而與她相關的事情,也都幾乎全部埋葬在如山般沉重的現實之下了。如今我只能用些許抽象的詞匯去形容她,陌生得好像只是個路人。
盡管我曾是她。
我不禁感嘆起來,那個從小到大都樂觀陽光的女孩終究還是長大了,墮落了。
不過啊,我並不後悔,我知道,我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冷漠,殘酷,一切溫柔都有所預謀,一切美好都是陷阱。
而放眼更大的世界,糟透的現實只讓我覺得惡心透頂。
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我多想改變她,告訴她真相,好讓她不要踩入那些陷阱。
如若實再無法改變,殺死她……也不賴。
我不禁有些自嘲,如今的我是多麼病態,甚至會有殺死小時候的自己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當然,且不說世上不存在什麼回到過去的機會,即使未來有人發明出了時空旅行機器,我也看不到了。
看著天邊的城市霓虹,我久違地微笑著,感受夜晚的冰冷浸透我的全身,將我擁入黑夜的懷抱。
心願遂了,大仇得報,這個世界再無我所留念的東西。
褪去寬松的睡衣睡褲,我終於第一次將遍體鱗傷的軀體展示給了這個世界。
夜風忽然又起,我忍住了沒有顫抖,攀上了天台的邊緣。
風速加快,我飛向了世界之外。
(二)
土路向前延伸,不知何時變成了水泥路。
低矮的建築,飛揚的塵土。
明顯超重的卡車與我擦肩而過,從被經年累月摧殘得凹陷零碎的水泥路面上顛簸著駛過,顫悠的車身好像隨時可能散架。
我呆呆地站在馬路中央。
好熟悉,那些泛黃的記憶里是這樣嗎?但是天是藍的,沒有泛黃。
所見的一切,越清晰就越顯得不真實,因為它們本該埋葬在歷史的長河中,哪怕故地重游,也只會見到翻新後陌生的街道,只能從道路的布局中勉強辨認出過去。
就好像做夢一般,尚且混沌的頭腦引導著我沿著一條路走去,穿過復雜的街道,來到這座小鎮,來到這條街道。
而那種冥冥之中的力量仿佛耗盡了,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知道了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十多年前的裕瓦縣,我的故鄉。
我死了,我的人生是一場徹底的悲劇,但或許是上天不忿,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至少我能確定,我回到了十多年前——以一個幽靈的形態。
又一輛大卡車駛過,這次卻是徑直撞向了我。
隨後,從我的身上穿過。
我低下頭。
我的身上還穿著臨死前的睡衣,不過在稍微查看之後,發覺曾經所受的傷倒是沒有留下。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鬼魂嗎……能看一下曾經的我,聽起來倒也不錯。那麼,樂樂……我來了。”
念著自己的小名,感到些許別扭的同時,我的眼睛也微微發酸,視线不由得蒙上了一層水霧。
高中畢業之後,我離開了這座縣城,去了大城市,從此再沒有回來過,樂樂這個小名,也就再沒有聽過了。
我很喜歡這個小名,因為當我還叫“樂樂”時,我還是干淨的。這個稱呼隨著我的離開而被埋葬在這座縣城,也宣判著“樂樂”的死亡。
抹了抹眼角,將突如其來的感慨收回,我望向街道一角的一幢建築。
裕瓦縣第三小學,一座早在八年前就已被拆除的學校,同時也是我的小學。
過去的記憶在復蘇,一個小女孩曾歡笑著跑過這附近的每一條小巷,多管閒事的性格,讓她成為了大家口中樂於助人的好孩子。
那時她絲毫不曾認識到社會的險惡,如今我想起這個場景,只覺得一陣後怕。
純真必然是會被摧毀的,那時她平安地長大了,所以後來的我就遭了殃。
不再多想,我徑直穿過學校緊閉的鐵門。
熟悉的校園,一切都沒有變。
鄉鎮小學的規模有些袖珍,連校門都掩藏在街邊的建築之中,只留下一個四五米寬的門洞。而內部則更是小得可憐,每一絲占地空間都被盡力壓榨,只兩幢樓,其中學生教室所在的教學樓裝下了所有年級的教室,一樓是一年級,二樓是二年級,以此類推。
我走進了教學樓。
時值春夏交替之際,教室的門都敞開著,蟬噪與風扇的嘎吱聲相伴,引人昏昏欲睡。
我尚不清楚回到了哪一年,那時的我又在讀哪一年級,因此,我從一樓開始,拾級往上走去,走過並觀察每一個三班,也就是我曾就讀的班級。
當我走到五年級三班時,透過窗,終於看到那張在無數夢中見到的,魂牽夢縈的面龐。
模糊的老照片瞬間被修復至高清,恍如隔世。我呆呆地趴在教室的玻璃窗前,一遍遍呢喃著:“樂樂……”
我已經不配擁有這個稱呼了,所以,我很樂意這樣叫她,以將我與她做出區分。
盡管現在的我可以穿過牆壁,乃至沉入土地、飛上天空,但在面對樂樂時,我還是選擇老老實實地從敞開的後門走進班里,就好像一個正常活著的人那樣,走向那名正抿著嘴唇,強打起精神聽課的小女孩。
我的身體有些顫抖。
小時候的我……如此干淨,那時,我的腦海中只有美好,一舉一動都包含著人最本質的真善美,僅僅看著她努力抑制住貪玩的本性認真聽課,就讓我的眼睛有些發酸。
美好只有在被摧殘後才會被珍視,我知道她未來的可悲命運,從而越發感慨萬千。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太過殘忍了。
我顫抖著伸出手,嘗試將手放在她的頭頂。
本身只是想假裝摸摸她,卻不想——我觸摸到了她有些凌亂的發絲。
我的頭腦瞬間一片空白。
我不是單純的幽靈!
我無法觸碰別的事物,無法被別人看到,但我能觸摸到她。
所以,此時的我並非一個看客,我真的能改變她的命運!
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一聲驚呼將我喚醒。
“啊!”
樂樂猛地一顫,她沒注意到我的靠近,因此被我摸頭時嚇了一跳。
“馮樂同學,怎麼了?”台上的老師停下了講課,關切地問道。與此同時,全班的視线都聚焦於她。
盡管將社死的是她,我還是感到萬分的恐懼,她就是曾經的我啊,我可不能讓她社死!
“你別驚訝!只有你才能看到我,別人既無法看到我也聽不見我說話,具體的之後我會和你解釋,不必回應我,你繼續聽課就好。”
我靈機一動,趕緊以機關槍式的語速快速向她解釋。
樂樂顯然懵了,呆呆地坐著,不知所措地望向我,眼神還時不時往老師身上瞟去。
哎,我應該想到的,那時的我就還是個小屁孩,哪能處理這樣詭異的事件。
我趕緊轉頭向台上的老師招了招手,頓了頓,又扮了個鬼臉——鬼知道為什麼我會扮鬼臉——在小孩子面前幼稚些,應該不算幼稚吧?
“你看,別人都看不到我的,不要害怕,你就說沒什麼,老師和同學都看著你呢。”
我回過頭,盡量和善地笑著對她說。
樂樂縮了縮脖子,隨後猶豫著開口:“陳老師,我……我好像出現幻覺了,我看到一個人站在這里和我說話。”
捂臉。
無語啦,那時的我這麼誠實嗎?
老師顯然不信:“哪有什麼人,馮樂同學,雖然你成績好,但上課還是要認真聽講的啊,不要胡思亂想哦。”
我嘆了口氣。
為了不讓她更加社死,我故作從容地從原路離開了教室。
還是挑合適的時間再找她吧,如今知道了我能與她交流,也是時候該做些安排去改變兒時的我,以彌補前世的遺憾了。
不過,我先要做一些別的事,單純為了我自己。
我望向天空,於是便飄向了天空。
十多年的偏遠小縣城,工業化的腳步已經帶到了這里,空氣不算特別干淨,但卻讓我如痴如醉。
我邊飄向越來越高的高空,邊大口呼吸著,仿佛前一秒還在溺死邊緣徘徊掙扎的人費勁浮出了水面,恨不得把周圍的空氣吸干。
於我,只有這個時代是值得留戀的!
沒有喘不過氣的繁復工作,沒有被捂著嘴無法說出的秘密,沒有深夜被趕著去參加的所謂“派對”,也沒有滿身的傷痛與疲憊。
我終於擺脫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時光,甚至還在某種程度上擁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
此時我只要改變她就好了,別的什麼都不需要去想。
不過,冥冥之中我也有著一種預感,“改變過去的我”是我的執念,而一旦執念完成,我也將回歸我死亡的歸宿,化作虛無。
這也正合我意,活著太累了,等到這個世界的我被拯救,我就能沒有遺憾地回歸我想要的安寧了。
我想那天不會太遠。
在小鎮的天上飄了一會,算算時間那邊的樂樂也快下課了,我便飄了回去,等在教室外。
經歷了靈異事件的樂樂有些害怕,下課之後便一直在東張西望。待看到教室外的我時,她猶豫著沒敢出來,我就再一次走進去了。
“呼,樂樂,之後我要說的事可能會很匪夷所思,希望你不要害怕。一會我們能聊聊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像最初那樣,警惕地看著我。
我有些無奈。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小孩子。
盡管曾數次懷孕,然而在我曾經的生活狀況而言,擁有自己的孩子無疑是天方夜譚。我甚至記不清曾經流產過幾次,只記得懷孕最久的一次孩子已經有五個月大了,被一個有特殊癖好的,叫做城哥的中年人生挖出來,然後流掉了。
再加上長大後白天晚上的工作都很繁忙,又身在異鄉舉目無親,我根本沒機再去接觸小孩,也不知這種情況下該如何與小孩交流。
我努力回憶過去,揣測著該如何交流才能得到幼年時期的我的信任,結果卻很遺憾。我對童年的回憶,已經悲哀得只剩下幾個抽象的形容詞了。
大概是離開縣城之後,世界轉變的太快,再加上長達數年的,物理層面與精神層面的雙重折磨,我的記憶力在那段時間大幅下降,很多往事都記不清了。
我嘆了口氣,決定有話直說了。
“樂樂,放輕松,我是好人。即使整個世界都想害你,即使你爸爸媽媽都不要你了,即使你所有的朋友都背叛了你,我也不會害你的。我也叫馮樂,是未來的你,是回到過去來幫你的,未來你會被壞人欺負,我要改變這個未來。”
樂樂聽著我說話,慢慢漲紅了臉。
在聽完我說的話後,她大概是忘記了別人看不到我的事實,一字一頓地說:“你騙人。”
直到吸引到周圍人的目光後,她才意識到這點,於是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憤憤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低頭開始做作業。
周圍的學生卻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紛紛圍了上來。
“馮樂你真的看到旁邊站了個人啊,長什麼樣,男的女的啊。”
“對啊對啊,怎麼又突然說奇怪的話。”
“哈哈哈,我爺爺說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東西,馮樂你不會是——”
教室里一片熱鬧,兒時的我只是紅著臉,低著頭不知道在寫啥。
我好難過。
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真的。
我好想大聲呵斥所有人,告訴他們真的有我這個人,告訴他們誰敢欺負或者口嗨樂樂我就揍他。但我做不到。
我只能和她說話,最多再摸摸她,我無法影響她之外的世界。
可是,她甚至根本不相信我,還覺得這間教室的同學以及父母是什麼好東西,在乎著他們的感受,什麼都不去辯解。
她不知道這樣單純又逆來順受的性格在未來會將她折磨成什麼樣!
我既心疼又生氣,最後還是妥協了,又一次從後門離開。
沒事,離放學也不過數個小時,等到和她獨處的機會,我會告訴她一切的。
(三)
隨著故地重游,一些記憶復蘇了。
我想起一到三年級時,臨近放學已是傍晚。因為學校不合理的布局,行政樓的陰影會逐漸吞沒教室,而為了省電,每個班都只會開一個燈,我們只能在昏暗的環境下繼續學習。
不過,這個世界的我已經五年級了,因此還能沐浴到夕陽的余暉。
我漂浮在教室靠後的窗外,時不時調整位置,偷偷地看著她。
橙黃色的柔和光线斜斜地映照在她的臉龐,光线在挺拔的鼻梁處被分割,讓本就精致的臉龐平添幾分立體,宛若一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她的頭發有些長了,漂亮的低馬尾倚在她的背上,被一個後座的混小子把玩著,看得我咬牙切齒,恨不得打他一頓。
這家伙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姓劉?記不清了。
印象里,我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漂亮,小學初中時期其實都有人暗戀著我吧,就現在,後邊那個高個男生還一直呆呆地盯著樂樂的背影,然而我對他毫無印象。
而樂樂的同桌,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老實人,就我過來的這段時間里,他已經和樂樂說了好多句悄悄話,還遞小紙條!
我還記得初中那會我是被人表白過的,具體的情況我也忘了,只記得那時肯定是拒絕了,但為了安慰那個男生,還做了蠻長時間的朋友。
直到大學,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我才明白我原來這麼受歡迎。
叮鈴鈴鈴~
放學鈴聲響起,我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
我耐心地等著樂樂整理好書包,隨後……就看到她和那個同桌男生走在一起,走出教室,走出學校。
喂!你個混蛋,別搭著她的肩!
我從沒想到,當年的我竟然這麼受歡迎,不止她的同桌,還有別的幾個男生女生也圍著樂樂,邊走邊聊著天,直到某個岔路口之後互相道別。
女生也就算了,那些個男生,是單純還是有所預謀?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有種老母親看著女兒被豬拱的悲哀。
終於等到所有同學都各自回家的時刻,我悄悄趕上她的步伐。
“樂樂,我又來了。”
她猛地一驚,隨後跑了起來。
“哼,想逃?”
且不說我現在飄起來不要太快,就算只是以成年時的狀態,想追上一個尚未發育的小女孩還不是輕輕松松。四下無人,我才不會就這樣讓她跑回家呢,我直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肩膀。
她開始用力掙扎,但成為幽靈後的我力氣很大,她使盡渾身解數也逃脫不得。
正當手中的掙扎逐漸減弱,我以為她終於能夠消停一陣,與我好好說話時,她突然抬起頭,張口准備喊救命。
我承認,我真的惱火了。
哪怕抓住她的時候,我都很小心地注意沒有傷到她!可她卻不領情,甚至連讓我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這座小鎮的每一個人在後來都有加害於她,她卻向著他們求助,逃離我這個唯一對她好的人!
我松開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隨後拽著她飄上了數百米的高空。
急速上升帶起的氣流剮蹭著她嬌嫩的臉蛋,有些泛紅了,我有些心軟,又考慮到更高的地方氧氣稀薄,便沒有再向上。
這里已經夠高,不會再有任何人打擾到我們了。
人們往上看,最多也就看到一個黑點,更別說聽到我們交流的聲音。
哎,我得承認,我做的有些過,我把她嚇傻了,她此刻只能死死地環抱著我,瘦小的身軀抖成篩糠,哪怕我已經改變姿勢不再捂著她的嘴,她仍驚懼到叫不出聲,只是恐慌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與此同時,我又對她此時對我的依賴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舒爽,幼女的身體很柔軟很溫暖,緊緊抱著我的動作讓我很是受用。
我得承認,我不是個好東西。
飛到高空,拿死亡威脅童年的自己……我真的不是東西。
但是,這一切是值得的,我不重要,她如何想我不重要,我只希望能改變她。
盡管聽起來像是那種極端的父母,但我和那種人不同,我真的經歷過她的未來,我必須,必須,必須改變這個未來!
“樂樂,不要害怕,我不會松手,我會抱緊你的,放輕松。而且即使你掉下去了,我也能飛下去把你拉住的。”
我這樣安慰著,但大概沒什麼用。
“誰讓你不相信我呢……我也是沒有辦法,之後我會盡力證明我就是未來的你,請放心,我只想告訴你一些事,讓你相信一些東西,之後就會從你的生活中永遠離開。”
她的身軀大概放松一點了,但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我甚至不知她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你小時候因為貪玩摔過一跤,左邊膝蓋上有一點疤痕,你家在北邊二十多公里外的林吉村,每次開學和放假都要走一遍山路……”
我一口氣說了十多件事,這幾乎榨干了我對孩童時期的全部記憶,我想大概能證明我的身份了。
“你……能放我下去嗎……”
她梗咽著,但不敢哭,大概是怕我一個不高興就給她扔下去了。
我嘆了口氣,找了片荒郊野嶺把她放了下去。
回到地面時,她雙腿一軟,便直接跌倒在地上,隨後蜷起身子開始哭泣,但因為害怕我,甚至沒敢出太大聲,只是身體抽搐得讓我害怕她一下背過氣去。
我想給她遞個水,書包里水壺還在,但我只能觸碰她,無法觸碰到別的東西。
我能做的很有限。
她的每一聲抽泣都像是在鞭笞著我的心髒,讓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但一想到我所經受的遭遇,我又逐漸堅定。
哪怕此刻殺了她,也好過讓她繼續單純地活下去!
我體驗過她的未來,我很確信這一點。
我輕輕地抱住她,慢慢撫著她的後背,直到她逐漸平靜。
“那個,我該怎麼稱呼你。”她怯怯地問。
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總不能讓她叫我馮樂吧。
“怎麼樣都行,我就是未來的你,我們之間不分彼此,你哪怕叫我‘那個’都行。”我說。
“對不起……大姐姐……嗚,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放我回去吧,嗚……”
得,好不容易止住淚水,這下又開始哭了。
我嘆了口氣,繼續給她順氣。
……
“你現在相信我就是未來的你了嗎?”
等到她終於完全安靜下來,我再次問她。
女孩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啊?”
我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剛剛,我看到了你的後頸。”她指了指我的脖子。
我一拍腦袋。
人死了腦子是真不大行了啊,想了一堆有的沒的問題來證明身份,偏偏忘了我的後頸有一顆痣。
她就是我,所以同樣的位置也有一顆痣,一看便知了。
“那你為什麼還搖頭啊?”
她只是用畏懼的眼神看著我,不說話。
(四)
距離那一次“飛行體驗”已經過去了三天,這段日子里,我盡量用不會帶壞小孩子的話語告訴了她我的遭遇,也就是未來她的遭遇。但她對我的態度卻總是很……奇怪。
我告訴她,一定不要再那樣輕信別人了,世界上壞人不要太多,但她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一言一行中,仍舊和過去沒什麼不同,有時還會因為我在旁邊嘮叨而賭氣似的和我唱反調。
譬如我說後桌的林建傑童鞋(她告訴了我班里許多同學的名字)玩她的辮子不懷好心,她卻將腦袋往後仰了些許,讓後桌更容易玩她的辮子,給我氣得夠嗆。
小時候的我怎麼是這樣!
我後來回想,大概是因為我的經歷去除掉少兒不宜的部分之後,就不剩下多少了。而那些經過修飾過的故事,未必還能打動樂樂。
但那都是後話了。
不過另一方面,當我們獨處時,她又會小心翼翼地讓我開心。譬如晚上在她房間教她做不會的題目時,她會對我說“謝謝”,甚至無視了我的推辭,將本就不大的床鋪留了一大半給我,然後抱著我睡覺。
我很感動,曾經的我真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可愛的女孩,香香的軟軟的,被她抱著,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真是太棒了,盡管,呃,作為幽靈的我雖然可以睡覺,但不睡覺也沒啥影響。
可是,這樣下去不行啊,她如果不做出改變,未來也就不會發生變化。我還想著快點結束這一切呢,總不能拖到很多年後幫她鑒別渣男吧!
我不能沉溺於一時的幸福之中了,我必須改變她,哪怕會給她帶來一時的痛苦。
這三天來,我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像是小說中的隨身老爺爺那樣,給她講故事,幫她講解不會的題目,還借助類似重生者的身份,告訴了她許多未來將要發生的事,譬如比特幣之類的。
小孩子嘛,總是幻想著奇遇,在我的特別之處被體現之後,她還是蠻信任我的,相信等她長大,這些信息一定能帶給她很多的財富。
但我還是要改變她的性格,只要她還是那麼單純,未來就一定會被人欺負,有錢了也無法改變,甚至會陷入懷璧其罪的境地。
如今她的純真善良,大多源自於一個良性循環,因為她人好,所以大家都喜歡她,她感到周圍的人都很友善,於是就變得更友善。而我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循環,讓她犯錯。
於是,今天夜里,看著躺在我身邊,帶著些許甘甜微笑熟睡的樂樂,我輕輕將她抱起,並且費勁地翻動她的身體,將被子抖落。
對她而言,我是真實存在的人,所以她能感受到我的體溫,抱著她也不至於讓她著涼。
我沒法觸碰除她以外的別的東西,於是將她公主抱到家里存錢的地方,手把手握著她的小手,拿走了十來張百元大鈔,並塞進了她的睡衣(其實只是件舊襯衫)口袋。
隨後,趁著夜色,我抱著她飛出了這座小鎮。
夜風不小,以至於她沒過多久就醒了。
“這,這是哪里?”
開口時還帶著些口齒不清,說到句末時則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恐懼與迷茫的稚嫩童聲讓我有些慚愧。
“對不起啊,樂樂,這兩天你就在隔壁濱河縣過夜吧,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我愧疚地說。
她什麼也沒做錯,錯的是這個肮髒汙穢的世界。
我是無能的人,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所以只能想方設法讓她看清,隨後改變自己。
“不要,為什麼要這樣,放我下來,爸爸媽媽會擔心我的!”
她開始掙扎,聲音也掛上了哭腔。
這可是兩百多米高的高空!
我只得抱得更緊一些。
“不要亂動,萬一摔下去我沒拉住你你會摔死的!還有,你不必擔心你爸媽會擔心你,我幫你偷了家里一千多塊錢……咳咳,所以說,你應該更擔心你自己。”
懷里的掙扎變慢了,不知是害怕摔死,還是害怕偷錢的後果。
我清楚樂樂那所謂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裕瓦縣周邊,重男輕女的風氣很盛,哪怕如今義務教育普及,父母都不大樂意讓我上學。我能上高中是因為那時有好心人捐助,我能上大學則是因為高中被某人騙著定了終身,他家有錢,信誓旦旦地向我爸媽承諾要養我一輩子——並給了他們一大筆保證金。
她的父母只想著把她賣出個好價錢罷了,親情?呵呵。
樂樂知道這點嗎?可能不知道吧,但偷錢的後果會有多嚴重,她應該心里有數。
沉默中,我們又飛出很遠。
我已經計算好了路线,以我的飛行速度,遠隔幾十里的濱河縣不過十多分鍾就能到達。
大晚上的也不方便直接進到縣城里,所以我帶著她降落到了附近的山里。
再次腳踏實地的她良久沒有說話,只是任憑我輕輕地抱著。
我原以為她會嘗試步行回去的,但是她沒有。
“你不會讓我回去的,是嗎?”
她看我的眼神很復雜。
我點了點頭:“兩天之內,都不會讓你回去的。”
軟呼呼的拳頭錘上了我的小腹。
我的身軀無比堅韌,自然不會被她輕飄飄的一拳打疼,但哪怕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女生而言,這拳的力度也太小。
“為什麼一定要欺負我啊……嗚嗚……我已經很乖了,阿媽阿爸就算沒那麼好,可是只要我乖,還是會對我好的,還有學校里的同學們……嗚……他們沒有那麼壞的……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啊……”
我任憑她歇斯底里地指責,以及隨後無聲的抽泣,只是撫著她的後背。
“樂樂啊,未來的事,我不敢和你說得太細,你只需要知道那比死了還難受就足夠了。你錯就錯在太乖了,一旦你不乖,別人就會原形畢露了啊。我就是你,又怎麼會騙你害你呢?只是想讓你看清更多,幫助你快快成長。”
“……你才不是我。”她止住了哭聲,輕輕呢喃著。
我以為我聽錯了:“什麼?”
“你才不是我!你休想把我變成你這樣,我永遠不會成為你這樣的人的……自以為是,自說自話,你明明才是最壞的人……”
她的語氣開始還算強硬,卻越說越輕,大概是因為還在害怕我。
但這一刹那,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心髒一陣絞痛。
我強行做了幾個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我沒法完全冷靜,我生硬地起身,將她扔在了地上,任憑腐爛的樹葉與潮濕的泥土沾上她的衣服。
力氣是不是太大了,她的手臂有沒有被磕痛?
我不該關心的。
“你可以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我也確實不是好人。可是,你必須長大。”
說完這句,我便冷冷地轉身離開了。
我早該意識到的,她就是我,而我又如何會被輕易改變。
回想當初,我哪怕被最重要的人背叛,沒有底线地摧殘,仍舊傻傻地堅持了很久,天真的相信別人也有苦衷,以為曙光終會到來。
只有殘酷的現實。
只有真實到殘酷的現實能改變她!
我曾被現實打敗,那麼這也將是改變她的唯一方法。
我會讓她感受到社會的險惡的。
離開了她的身邊,我去附近逛了逛,期間盡量沒想她。
可終究還是無意識地掛念著啊。
當我意識到這點時,方圓幾百米內的地方都已經被我排查了一遍,既沒有人也沒有野獸,是安全的。
我一邊感嘆於自己的心軟,一邊也是言不由衷地回到了她附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護著她。
誰叫那是我自己呢,對誰不好也不能對自己不好啊。
她一定很害怕吧,蜷縮在一處還算干燥的樹根上,抱著膝蓋,看上去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只,每一陣風吹過我都見到她在哆嗦。
現在是四月底,天氣不算太冷,但大半夜的還是冷的。
更重要的是,她的睡衣睡褲都很薄,里邊除了小內褲外什麼都沒穿,連鞋子都沒穿上。
她會感冒的,失去了我的體溫,這個晚上會很難熬。
我如此想了很多很多,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輕輕走過去,將她整只摟進了我的懷里。
女孩稍微掙扎了兩下,倒也沒有繼續犟,裸露在外的小手已經冰涼,我心疼地將其揣入我的衣服里,讓她快點暖和起來。
不過,我死前的身高也就160,體重不到100斤,在成年女性中也算是小只,沒法完全將她包裹。冷風吹過,她還是會微微顫抖。
我身上一直穿著跳樓那天的那套睡衣睡褲,試了試可以脫下,於是也就一並脫下,蓋在她身上了。
反正我作為幽靈又不會冷。
不過,幽靈的衣服真的有保暖效果嗎?
“馮樂,我的衣服蓋著感覺暖和嗎?”
我的語氣有些生硬,我沒法在她看不起我之後還保持溫柔,至少表面上不能。
“……嗯,暖和的,謝謝。”
許久。
“……還,還有,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聽到這句話,我還是有些開心的吧,至少她沒有完全否定我,會對之前傷人的話感到愧疚。
可是我也清楚,她仍舊不願意聽我的話,她只是出於善良的本心,稍稍安慰我罷了。
我望向遠方的天空,然而今夜無月,樹影與漆黑的天空連成一片,讓我什麼都看不清。
“樂樂,這次是我不好,以後我盡量不強制干涉你的生活,不用傷害你的方式逼迫你,但是,你也一定要聽我的話,可以嗎?”
我懺悔著,也期待著回應。
卻只收到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五)
“爸爸!媽媽!你們別打了……嗚!好痛!樂樂知道錯了——啊!再也——不敢了……嗚……”
我看著樂樂被她爸媽混合雙打,心痛的同時,又有種像是大仇得報的奇怪爽快感。
已經過去兩天了,我也履行約定,一大早就帶著樂樂回家了。
這兩天的時間里,不同於我想象的,樂樂幾乎沒受到社會的毒打。在陌生的小縣城,沒有人認識這樣一個小女孩,但世上本就不只有壞人,她去找旅店住宿,好心的老板甚至沒有問她要錢。
要說碰到地痞流氓,那確實是有的,想對樂樂下手的也碰到過一次。但你要說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心中唯一純潔的淨土就這樣被糟蹋,那還不如讓我再死一次算了。
於是我就抓著樂樂的胳膊,手把手打了流氓一拳,而後在帶著樂樂脫離流氓的視野後直接抱著她隱蔽地飄走了。
兒時的我是天真,但也不傻,知道那是壞人,沒有抱怨我帶她打人。
然而,就是我這種舍不得的態度,導致她就這樣很順利地渡過了這兩天。稍微大一些的風險都被我規避了,甚至連偷出來的錢她都沒花多少。
值得一提的是,她竟然給我買了個很好看的卡通發卡,希望給我帶上。不愧是我自己的審美,哪怕只是廉價的塑料材質,簡單的花卉圖形,卻依舊很好看!
我很驚喜也很期待,但終究是沒能帶上。我只是個對她而言真實存在的幽靈,她能給我帶上,可是等到我們沒有了身體接觸,發卡就徑直落到了地上。
看來做幽靈的這段時間里,我只能穿著一同穿越過來的幽靈睡衣咯。
盡管樂樂對我很好,我最後還是一狠心,讓她把身上的錢都丟了,否則就不帶她回家。她再三懇求我,說什麼“爸媽掙錢不容易”之類的,我堅決回決,最後她只得哭喪著把錢分給了“乞丐爺爺們”。
要是把錢帶回家,父母恐怕就不會打罵她,甚至反而會心疼她了。
把錢丟完,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至於為什麼只帶她離家出走了兩天?我怕時間久了,她爸媽心疼她勝過了心疼錢。
而如今,聽著那老爹一口一個“混賬東西”,“小兔崽子”地罵,又將樂樂的褲子給褪了擱長凳上狠狠地打屁股,我心中既難受又爽快。
一方面,這對所謂父母早已選擇了和我斷絕關系,不認我了,要說不恨是假的,看著我所怨恨的人打罵我最愛的人,我真想盡數罵回去,我在大城市里學的髒字眼可比他們多多了。
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得意。看吧,認清他倆的真面目吧,他們在乎的只有錢,他們根本不值得你擁護!
我想,這次經歷過後,她一定會有所成長的。
白嫩的屁股被巴掌扇紅,又被尺子抽得發青。當樂樂扶著牆,一拐一瘸扶著牆回到她的小房間並關上門,我趕忙在床沿接住了站不穩,將趴倒在硬板床的她。
“我不怪你,你也是為我好。”樂樂虛弱地開口,“不過,我也不怪爸爸媽媽,他們養我長大很辛苦,賺錢很累,我做錯了事就應該被懲罰——嗯,痛,不要——”
我生氣了,沒忍住,又輕輕拍了下她已經開花的屁股,而只是這樣一下輕微的動作,就把她痛得猛然抽搐。
“他們眼里只有錢!你不知道,後來他們把你逼得多絕望!”我朝她大吼。
樂樂沒有說話。
我就這樣生著悶氣,也沒有繼續打她,任她趴在我的腿上,過了很久很久。
後來幾天,她爸又反復質問她把錢花去了哪里,有無剩余,因為他打心眼里不覺得一個鄉村小女孩能兩天花掉1000塊錢,認為她還藏了錢。然而樂樂終究是拿不出那些錢的,她實話實說,表示把錢都分給乞丐了,她爸覺得她說謊,於是她又被狠狠揍了好幾次。
就這樣,我害得她沒了未來好幾年的零花錢,同時,也讓她整整一周沒能下床。
樂樂愛學習,等到傷好了一半就繼續上學去了,而在她不在學校的一周內,學校里恰巧發生了一件大事,三個鄉里的孩子,兩男一女,把一個從城里來的女孩推下河里淹死了。
我有些奇怪,因為對於這件事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但畢竟後來我因為一些經歷記憶力變差了,忘記一些事也還算正常。
不過這種身邊的惡性事件,我還是很樂意作為案例去給樂樂講講的。
“看看,這就是社會的險惡啊,據說他們四人平時還算玩得來,但是世上有些矛盾就是不可調和的,城市和農村就是不平衡,嫉妒會讓孩子都化身惡魔。”我感嘆道。
樂樂卻是情緒低落。
“他們四個我都認識……城里來的思琪是個很好的人,很熱情,給我們講過很多城里的故事,她只是,有一點點愛炫耀……還有三名同學,其實也不是壞人。如果當時我在,或許就……”
我沉默了,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前世,或許我曾救過那個叫思琪的女孩。
猜想未必正確,說出來也對樂樂無益。我慶幸著她沒有想到這個方向,當然自己也沒有再說話。
時間飛逝,一周後,這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已經不再有人提起,只有樂樂每次回家路上經過思琪溺死的地方,還會低頭緬懷片刻。殺人的那三家人家湊了錢賠償,都是孩子,又是鄉下地方,最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別人的死亡無論如何沉重,對於此刻的我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生活還在繼續,我仍經常陪伴著樂樂,嘗試著去改變她。
上次的事讓我心中有愧,於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做出實際行動。
“不強制干涉她的生活,不用傷害她的方式逼迫她”的誓言我還在堅持,與此同時,我也沒有放棄去輸出著我的價值觀,但卻始終收效甚微。
樂樂是如此善良,無論我搬出什麼惡性事件,她都堅定地認為那些人只是誤入歧途,若誰誰沒那麼窮,若誰誰沒有被欺負,若社會能再好一些,一切都不會到那最糟糕的一步。
我很心煩,因為如果我自己不曾是最痛苦的受害者之一,我也是她這樣的想法啊!她有著那樣不切實際的善良,根本上還是她沒有看清人心的惡。
時間飛逝,天氣由涼轉熱,又由熱轉涼,轉眼之間,樂樂已經六年級,但她卻還是未曾改變。
我逐漸煩躁了,慢慢的,道德底线也開始靈活起來。
盡管這段時間以來,樂樂的溫柔讓我如沐春風,那些幼稚的示好與安慰足矣治愈大部分人的傷痛,我也慢慢將對她的那種“愛己”的責任感,轉化為了身為兩個不同個體之間的純粹的愛,但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意識到,她無法感同身受。
那些我不願回想起的記憶終於被激活,堆積如山的痛苦片段在腦海中不停閃爍,不斷提醒著我,我是從地獄爬出來改變她的人,我不該將這里當作天堂,自私地將她的溫柔善良當作治愈我的良藥,再眼睜睜等待著她落入萬劫不復。
我想,是時候走出那一步了。
(六)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嗯嗯,同學們都唱得很棒!同學們辛苦了,下課!”
“小樂老師辛苦了!”
參差的歡鬧聲迭起,在偏遠山村的一座破教室里,剛剛高中畢業沒多久的馮樂溫柔地看著孩子們。
“阿樂,沒想到你唱歌這麼好聽啊,我都沒聽過誒。”
一個長相普通的靦腆男生從教室外走來。
馮樂微微臉紅,卻燦爛地笑著:“是,是嗎?謝謝青風的夸獎……這首《送別》,還是我小學畢業的時候班主任教的呢。如今我們支教快結束了,就想到了這首,正好預定的課也正好上完了,剩余的時間就教孩子們唱了這首歌。”
“我們家阿樂就是厲害,人美心善,課講得好,唱歌還好聽!來親一個~”名為陳青風的少年陽光地笑著,身體湊向還在講台前站著的馮老師。
“哎,哎,別呀,孩子們都在看著呢。”
盡管面對的是所愛之人,但是在那麼多孩子面前這樣還是把馮樂羞壞了。她稍微推開靠近的男生,然而男生還是鍥而不舍地親了過來,引得底下的學生們一片歡笑。
“小樂老師和青風老師郎才女貌!”
“對啊對啊!”
“再親一個,再親一個!”
名為幸福的情緒在少女心中蕩漾。
第二天清晨,那些曾在歡笑的學生們都來到了村口,目送著一男一女兩名支教小老師背著大包小包的行囊走下山去。
下山的路陡,兩名小老師走得很慢,但孩子們沒有一個人離開,許多孩子都哭出了聲。
有幾位平時最調皮的小孩最終還是沒有遵守“不送”的約定,哽咽著追了上來。
“小樂老師,可以不走嗎……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調皮了,我會乖乖學習,會有出息的……”
“小樂老師,對不起,你書包上的小掛飾不是不小心丟的,是你剛來的第一天我偷的……”
“小樂老師,你還會回來嗎……”
馮樂回過頭,孩子們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
但她笑著。
“阿牛乖,別哭,老師知道你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老師在外面等著你。”
“小花,勇於承擔責任就是好孩子哦,這個小掛飾老師會拿走,因為你犯錯了,老師不能獎勵你。但是等到下次來,老師會給你帶小禮物的,就當作你勇於承擔責任的獎勵哦。”
“嗯,同學們放心,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老師是去大城市繼續學習了,學習才能讓我們進步,進步後的老師才能教給你們更多知識啊。”
“……”
越來越多的孩子跑下來,七嘴八舌地說著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而兩名比孩子們大不了幾歲的支教老師略顯慌亂地應付著眼前的場景。
但是離別的時刻一定會到來。
孩子們逐漸平靜,哪怕心中還有千言萬語沒來得及說,他們也都乖乖地沒有再哭鬧。
村子很偏僻,下山後還要搭乘一天只有一班的長途汽車,若老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謝謝同學們,老師愛你們!以後一定會常來看望大家的!”
小樂老師眼眶泛紅,但還是努力止住了淚,拉住身旁男朋友的手堅定地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再見!”
“再見……”
“再見,謝謝老師!”
“……”
身後的道別聲匯聚成河,於群山間緩緩流淌,傳入村中的村民耳中,引起幾句感嘆。
而不知何時,有孩子唱起了《送別》。
於是,歌聲逐漸整齊。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
未曾流盡的淚水再次洶涌,但馮樂沒有回頭。
“青風,以後,等我大學畢業了,如果我去做一名山村教師,你還會要我嗎?”
“當然啊,阿樂你永遠是我的人!以後我養你就好啦。”
“……謝謝你啊。那麼,之後每次假期我們都來支教吧,好嗎?”
“嗯嗯,我們一起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
後來,這些孩子們再沒等到他們的小樂老師。
阿牛去了大城市,回來時斷定小樂老師被大城市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忘記了他們。
小花還在等她的禮物,堅信老師不會忘記。
更多的孩子則隨著長大,逐漸忘記了曾經相處過兩周的那個小老師,那份感激與不舍,最後也因她的失信而蒙上了一層陰翳,不願再被提起。
他們不知,就在離別後的兩個月,千里之外的一間大別墅內,他們的小樂老師正經歷著有生以來最大的絕望。
碰咚!
嬌弱的少女被猛地甩到牆角,一陣血氣翻涌,頭暈目眩。
馮樂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慌亂地抓住脖子上掛著的玉墜,直到發覺玉墜沒有破裂才稍稍松了口氣。
“青風呢?咳咳,不是說去朋友家聚餐……不,你們不是青風的朋友!我警告你們不要亂來,否則我就報警了!”
為首的一個矮胖的中年人淫笑著靠近。
“看來你很信任陳青風啊,有沒有可能,他把你叫來參加的晚宴就是這樣的呢?我們的主菜,馮樂小妹妹,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馮樂沉默著,她才不會信眼前這些人的一面之詞,她要先擺脫眼前的局面,然後找到陳青風。但面對數個壯漢,任憑情緒引導著做事顯然是不行的。
手機有快捷報警功能嗎?她才得到智能手機不到兩個月,即使有,她也想不起來該怎麼用。
那麼……
“你們不要胡說,陳青風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她做出一個將身體撐起的動作,實則已經把口袋里的手機放在了屁股後邊,隨後將指紋印在了手機的邊緣,解鎖。
因為擔心房間的光线昏暗,屏幕亮度太高被這些人發現,她還把屏幕貼在了背上。
手機有自動調節亮度的功能,很快就會暗下來,之後就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了。
“看來小妹妹很信任你的男朋友啊,可是你光知道他是大城市來的,他的底細你真的清楚嗎?”
“他怎麼了?”
馮樂表面上應付著男人的對話,暗地里其實在心中回憶著手機屏幕上“電話”的位置……大概是這里了,點擊。
“他是我們的小弟啊!不僅年少有為,初中時就搞懷孕了好幾個女生,還給我們尋了不少獵物。說到底這世上女的都是婊子,再硬氣,錢給到位也只能閉嘴,甚至還有想再來掙錢的哈哈哈哈!”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
絕不不能出半點差錯,仔細回憶著數字鍵盤的排布,因為是反手操作,所以應該是這樣……1、1、0,好了,撥號。
“他一直都是——”
“你的手在後邊做什麼!操你媽的臭婊子——”
矮胖中年人身後忽然竄出一道矯健的身影,將馮樂一把推倒在地,少女的腦袋與地面狠狠相撞,一時間甚至大腦斷片了。
待她回過神來,只看到了摔成碎片的手機,以及數道憤怒的眼神。
“這地方不能呆了,還好這幢別墅只是轉三手租來的備用點,趕緊把她搞暈了帶走!”
啪!啪!
重重的兩道掌摑讓少女眼冒金星,隨後,在模糊的視线中,她隱約看到一根棒球棍砸下,伴著腦袋上的一陣劇痛,她便失去了意識。
一盆冷水潑下,馮樂顫抖著睜開眼。
一股腥臭撲鼻而來,而嘴中含著的碩大將那張櫻桃小嘴撐到了最大,隨著反復的抽送,幾根涎絲從嘴角溢出。
“喲,馮樂小姐終於醒啦,感謝你在昏迷的時間中的服侍,您的口穴,小穴和菊穴都非常優秀,我們這邊的每個人都愛不釋手呢。”之前衝上來扇了她兩巴掌的男人邊繼續抽插少女的嘴巴邊夸獎道。
馮樂這才發現周圍像是一個封閉的地下室,而自己已經赤身裸體。未經人事的下體傳來劇烈的撕裂痛感,至於她聞到的臭味,正是男人幾天未洗的下體散發的騷臭味與精臭味的結合。
“媽了個巴子的。”
馮樂的頭發忽然被身後的某人拎起,隨後後腦勺一陣劇痛,幾乎讓她再次昏厥。
“要不是青風留了個心眼,她的手機根本沒和她的個人信息綁定,警察沒法確定報案人信息,我們這次恐怕就真栽了啊。”
“是啊是啊,不過倒也值,畢竟這是讓那小子都差點動了真心的妹子啊,長得漂亮不說,人也可好,前段時間還叫上陳青風去支教了哈哈哈哈哈,每次想到這我都覺得好笑,陳青風去支教……被他給玩壞的幼女可不少吧,他去支教,哈哈哈哈哈!”
“總之,雖說這娘們沒害我們栽了,但也賠出去一個據點,搞一個據點的難度可不小啊,咱得從這娘們手里賺回本來。”
“所言極是,那我就繼續了。”
一股巨力忽然捅入少女毫無防備的穴道,直抵花芯,巨大的撞擊力甚至讓未經人事的稚嫩子宮都往體內偏移了數毫米,思緒還一片混亂的少女徹底失神,伴著幾聲無意識的輕嚀,身體徹底軟了下來。
純潔的少女總是將自己的貞操牢牢把握,男友曾數次央求她,而她總是害羞地說:“等到結婚以後再說吧。”
她不是逃避,既然她認定了,那麼便遲早是他的。
因為足夠重視,所以要留到一生中最莊重的那一天。
……在半路被別人奪走第一次,少女連想都沒想過。
身體上的痛苦被她強行壓下,在心中連聲念叨著“冷靜”,可哪怕盡可能不在乎肉體上的侵犯,這些人的對話仍以回聲的形式留在她的腦海中,宛若惡魔的低語,撕扯著她的靈魂。
“呼,我躺下邊,你也一起來吧。”
“好嘞。”
下體略微空出了幾秒,隨後,兩道長龍分別搗入了她的前後穴。可憐的鄉村姑娘從未想過用於排泄的門口還能被侵入,昏迷期間被扯開的血口再次裂開,劇痛衝垮了頭腦中的最後一絲理智。
“啊——嗚——啊——”
有著軟糯聲线的姑娘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因為喉嚨口堵住的巨物影響,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好似一只被獵人射中後的氣若懸絲的小獸。
侵犯者從未思考過讓她在性交途中獲得快樂,人體的本能讓穴道開始分泌淫水,然而足矣擊潰理智的痛楚與發自心底的抵觸卻讓這種本能極大程度上被壓抑了。干澀的穴道幾乎僅僅依靠著此前灌入的精液以及少女的鮮血潤滑著,尚未發育完全的幼嫩穴道,哪怕是溫柔地進入也會感到莫大的疼痛,何況它面對的是提前磕了藥後,粗大到難以置信的巨大陽具。
時間在此時已經失去了概念,身體的保護機制讓馮樂不斷習慣著此刻的痛感,而在一個多小時的輪奸之後,被完全榨干,精疲力盡的少女宛若破布袋一般,隨意地丟在了滿是汗漬與不明液體的粗糙水泥地上。
“多謝款待啊,馮樂小姐,我們好久沒有這麼暢快地玩過了呢。”領頭的男人戲謔地笑,“青風真是給咱找了個好RBQ,之前我罵你是婊子,還請不要介意,那都是氣話,不當真的,你分明就是很好的姑娘嘛。不得不說,操你這樣的好女孩,就是比操那些婊子來得有勁!”
“哈哈哈哈,有理!就和那小子整天念叨的‘摧毀美好’差不多是吧?”
“確實確實!”
幾人圍著蜷縮在地上的馮樂,各自找了把椅子圍坐著。
他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不時還抬起腳踹踹她,或者用她的身體擱腳。
聊了一會之後,中年肥佬忽然起身往地牢外走去。
“老三去干啥呢?”
“上個廁所去。”
“嗨呀,這不才說馮樂姑娘是一個好RBQ嘛,怎麼還出去找廁所,用這現成的就好。”
某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青年眯著眼,揚了揚下巴,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肥佬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已經軟下來的陽具肉眼可見地膨脹了一圈。
“還是你們年輕人會玩啊,老了老了。”
他感嘆著走到已經神志不清,緊緊蜷縮成一團的馮樂身旁,粗暴地將她拽起放到了桌上,並將她的兩腿趴開。隨後,他像之前那樣插入到少女的陰道最底部,將馬眼微微探入仍舊緊致的子宮口。
“嘿,不愧是雛,被爆炒了這麼久穴道還是這麼緊,子宮口也還是撬不開啊。”
他再用力往內部挺了挺,龜頭終於半陷入圓環的中央。
嘩啦啦啦。
哪怕子宮內已經被精液幾乎填滿,濁黃的尿液仍舊一滴不剩地灌入少女的子宮。這波尿液將這個肉袋撐大了好幾圈,甚至連兩邊的小孔中都被灌了進去,直抵少女光潔的卵巢。
而在肉棒退出之後,子宮口恪盡職守,履行著它的義務,迅速閉合,幾乎沒有尿液漏出。
它不知被封鎖在其中的不是愛的結晶、生命的萌芽,而是巨大的惡意與羞辱。
馮樂只覺得一股暖流灌入小腹,撐得生疼,卻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是再後來的尿騷味她聞到了。
肥佬之後,人人都效仿起來,少女的子宮在承受了一人半分量的尿液後,終於不堪重負地決堤,從入口處漏了出來,而後來的人則退而求其次,在用尿滿少女的陰道與腸道後,拿巨大的木塞塞住了這兩個孔洞。
後來的回憶離散斷續,她清晰記得的,只剩下劇痛的小腹和不斷回蕩的笑聲。
幾個人在她的小腹上用力踐踏,噴射出的尿液濺滿了一整面牆,而當歡笑聲在地牢內回蕩時,她不自覺想起兩月前支教時孩子的笑聲。
雖然歡笑都源於她,可境地卻已截然不同。
想到那一張張純真笑臉,想到那時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展望,想到孩子們齊聲歌唱的景象,咬牙堅持到此刻都沒有哭泣的堅強少女,終於沒能再忍住。
跳轉到下一段記憶,則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那時的她已經躺倒在了一家私人診所的病床,而那晚她無比掛念的男生,此時正坐在病床邊緣,一如高中時期那樣安靜地看著書。
馮樂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問他,而是趁著陳青風沒發現的關頭,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
下身的痛楚已經消退了大半,可心靈的傷痕再也無法治愈。
她不會聽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詞,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才能把深愛的男友排除在那晚發聲的事情之外。
邀請是他邀請的,而她的智能手機,也確實是他買的。
終於,她不再多想,輕嘆了口氣,解下一直懸掛在脖頸的玉墜。
青灰色的玉墜布滿白絮,粗糙的雕工勾勒出幾道祥雲,匯聚成勾玉的形狀。
而在其主人經受了一晚的虐待之後,盡管玉墜被極力保護,卻終究還是碎了一角。
陳青風聽到背後細微的聲響,驚喜地回過頭:“阿樂,你終於醒啦。”
馮樂低垂著眼角,擺弄著那枚玉墜。
“青風,還記得這塊玉墜嗎?那是在三泉市旅游的時候買的。你說想給我買一件值錢的飾品,我說沒必要,真要買的話買個便宜的就好,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有錢應該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
“然後你說——”
馮樂迎向陳青風的視线,眼神干淨。
陳青風本想迎著這道干淨的視线回應,最後卻還是偏過了頭。
“然後我說,那好,就買一件便宜的好了。最後我們在一處地攤買了一對玉墜,一共128塊。而我為你准備的兩萬塊買飾品的錢,我們一起去捐了,捐贈人匿名。”
他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從脖子上解下另一半玉墜。
他想把玉墜靠在一起,手卻停在了半空,沒有再往前。
馮樂看在眼里,沒動。
“嗯,你都還記得啊。可惜我沒保護好我的這一半,碎了一角。”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對坐了許久,久到午後的陽光都在病房的床單上偏移了幾分。
最後還是陳青風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想知道那晚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吧……抱歉,是的。”
“我就是個純粹的渣滓,為了躲事才轉學到裕瓦縣的高中,個人形象說不上偽裝,平時我就是很平和的人,至於善良……對我來說錢能換來的都是小事,而善良是可以花錢買的。唉,你真的太天真了。”
“我無非就是把給別人買化妝品買禮物的錢拿去做點好事,你就認定我們志同道合,”陳青風苦笑,“你真的太天真了,對你來說頂了天的錢,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你明白嗎。”
“但是隨著我們相處的越來越久……要知道,哪怕是蟲豸也會向往溫暖的火啊。我不想對你說對不起,我至少沒有把你玩過就丟,沒有違背你的意願做過什麼,直到此刻,我還確信以後都不會侵犯你,這也是為什麼那晚我沒有參與他們,我清楚我不配。”
“可是,我不會讓你走的,這個時代,你這樣的人太少,我說了你是我的人,你就別想逃走了。你喜歡善良有愛心的我是吧,未來我還會繼續做慈善,你每留在我身邊一年,我就捐五十萬,期間你可以監督,確定這些錢落實到位。”
“我不否認慈善的意義,但也不會主動去做,這些錢,僅僅是我願意為你出的。就像之前我說過的,阿樂你永遠是我的人,以後我來養你……我們一起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雖然方式可能和你想得不大一樣。我從沒為女人花過這麼多錢,因為你,我才會做這樣的決定。”
少女靜靜聽完,直到他不再說話才緩緩開口。
“所以,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早就對未來做好了准備,我本就是你的人了啊,幸福美好的生活明明已經不遠了。”
“……因為,我要摧毀美好。”
馮樂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燃燒著的理智。
理智越熱烈,就越接近瘋狂。
“我有錢,所以我什麼都有,常人無法擁有的幸福只是我唾手可得的東西,容易到讓人覺得無趣。但是,有一樣東西是永遠看不膩的,那就是摧毀美好!我所見的美好都太過脆弱,稍加干涉就不堪一擊,金錢映照出的面容從來都是瘋狂與墮落,我見得太多太多了。”
“但我知道,你不同。”
陳青風看向少女的視线熱烈而溫柔,宛若在端詳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而事到如今,無論你是否同意我的提議,我摧毀美好的目的都達到了。”
馮樂微微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若同意了他的條件,那麼她將從肉體到精神被全方位摧殘。
若不同意,那麼他仍舊不會放過她的肉體,而她的信念,則在不同意的瞬間已經被徹底改變了。
兩個選項的唯一的區別,只還在於那些她曾眼見的,得了窮病的人們。
她曾所見苦難,然哪怕拼盡全力也無法拯救。
而只要答應眼前的人,阿牛,小花……那些貧困山區的人們,將會過得稍微好些。那些因為貧窮而引起的爭端,將會平息。
“好,我答應你。”
少女微微點頭,順帶將那塊缺角的玉佩放回了他的手里。
一個月後的某個傍晚,陳青風又一次讓她去某個地點聚餐,這次和上次的人有所不同,年齡偏大的都來了,年輕的幾個卻沒來,但是又多了幾個沒見過的生面孔。
總體來說人還是不算多,第一次是六個人,這一次則是七個。這些有錢人構成的群體並不大,而為了穩妥起見,也不會招呼太多的人。
被開過苞的身體終究會好受一些,再加上這次並沒有類似宮內放尿的虐法,馮樂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做愛的快感,但生理性的厭惡還是讓她的穴道干澀,依靠潤滑劑才勉強順滑,最後也沒有受太多傷。
她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使高潮,也壓抑著不發出聲音,用這種方式維護著她最後的自尊。
又過了一個月,這次的聚會全是年輕人,還帶來了不少玩具,譬如炮機之類的。聽聞上次聚會她全程一聲不吭的人們來了興致,各種變態的玩法全部往馮樂身上招呼,她最終還是出了聲,既有哀嚎也有浪叫。
再過了半個多月,臨近寒假,馮樂組織好語言,用新換的號碼撥通了父親的電話,迎接他的是父親冰冷的聲音。
“才想到打電話啊,以後你我斷絕父女關系,你永遠都別回來了。”
“你在外邊做的事在三個多月前被一個鄉親知道了,現在全縣的人都知道我養了這麼個婊子,我馮家無後是個遺憾,但也不會讓你這麼個東西敗壞我的名聲!”
“嘟嘟嘟……”
而這一天,距離她最早被凌辱的那晚剛剛過去了兩個月零二十五天。
不足三個月。
曾有鄉下姑娘從大山中走出來,去往城里打工,卻被所謂鄉親反手騙進了風俗行業,並搶先一步在鄉里壞了姑娘的名聲,斷了她們的後路。
馮樂只是聽著感到難過,卻未曾想到,這樣的事竟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還是被她最信任的人所背叛。
那天掛完電話,她沒有質問陳青風,也沒有再打電話給過去的任何朋友,而是拿出她從小山村一路帶到大城市的某個帶鎖日記本。
這是她八歲時的生日禮物,每次遇到覺得非常重要的事情,她都會打開本子,記錄下來。
這是一本真正只給自己看的日記本,記錄著她今生全部的在乎。
她看到了以前抄錄的一首很喜歡的詩,苦澀蔓延開來。
她終於感同身受了。
小半年來第一次提起筆,她翻到了日記本的最後一頁,仿寫下了第一句。
【借我一個昨天】
……
後來,這本日記本再沒有打開過,或許連密碼鎖也因為長時間不使用而生了鏽,最後在某個角落受潮,又在某天被當作垃圾扔進了垃圾桶。
而里邊的文字,也隨著馮樂受到的折磨而變得模糊不清,直到被她徹底遺忘。
大年初一,被迫寄人籬下與陳青風同居的馮樂往家里寄了打零工掙來的兩千多塊錢,被收下了。
後來她又寄了兩年的錢,都被收下了。
電話也再打過,但從未打通。
而在她唯一一次返鄉中,她是被父母打罵著掃地出門,在街坊鄰里的議論中屈辱地離開的。
“這囡,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那時還覺得她是個好姑娘,沒想到啊……嘖嘖。”
“當年我就看她不順眼,現在看果然就是個婊子。”
……
那之後,她也就沒往家里寄過錢。
第一次假期里,她有想到兌現承諾去山村支教,然而前一次聚會,借著新年的熱鬧氣氛,她的子宮第一次被拖拽出來,當作了公共酒壺。而等到離開時,她全身都布滿著密集的鞭痕,連手心手背都沒有放過。
這副模樣,大概還是不要讓那些愛她的孩子們看到為妙。
而且她也不知該怎麼面對孩子們的疑問。
“青風老師為什麼沒有一起來啊?”
她沒法回答的。
……
兩年後,馮樂大三時,陳青風沒有遵守住諾言,參加了某次聚會。他將一個啤酒瓶在她的穴道中砸碎,也砸碎了曾經定下的最後底线。
再後來,同居時默契的視而不見也被打破,家暴成了常態。
為了順理成章地將馮樂與他牢牢綁定,名義上,馮樂是他的未婚妻,兩人平時一起出去還要做出幸福的模樣。而曾經真摯而從不做作的她,也漸漸學會了表演。
哪怕畢業後找了工作,一些長久以來的習慣也沒有改變,作為固定節目,被銘刻在了馮樂可悲的人生中。
直到某天。
【本市著名慈善家陳青風於家中被殺害,經警方確認,凶手系受害者的未婚妻馮樂,於行凶後跳樓身亡。】
(七)
“唔——不要……不該是這樣的,求求你停手好嗎……”
樂樂盡可能小聲地哭泣著,不時用手背擦拭著洶涌地淚水,而每當稚嫩的軀體感受到劇烈的疼痛,她都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讓哀嚎聲不被傳出。
然而,我已下定決心。
“呃唔——”
捂住嘴後變為嗚咽的哀嚎惹人心疼,幼女光潔的身軀上,一塊塊青紫色的淤青讓人心驚。
如今已是冬天,只要避開腦袋,避開手部,再多的淤青都不容易被發現的。
對此我很有經驗,不是麼?
“樂樂,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期間我給你講了很多社會的暗面,但唯獨我自己的故事,也就是你的未來,我一直說得很模糊,對吧。”
她只是哭著,緊緊捂著嘴,不讓哀嚎聲引來左右的鄰里。
鄉下的隔音並不好,哪怕父母不在家,她若發出太大的聲音還是會被鄰居聽到的。
我也無所謂她回不回應,我只是不願意想那段過去罷了,作為曾經的親歷者,我很清楚此時當事人是否回應毫無意義,只要她聽到了,我的目的便完成了。
痛苦與欺辱遠比說教更容易刻骨銘心。
“為什麼我不細致說我的故事呢?一來,對你這樣的孩子而言,這些太過殘忍,二來,我不願意回憶那些事情,三來,你必須為我的痛苦感同身受,那些別的受害者的故事,你可以輕飄飄地評價,給出你自己的看法,但是唯獨我的過去,你的未來,你必須!必須!必須正視!你無權給出任何評價,你唯一該做的,只有默默承受!”
我知道此時的我大概滿眼血絲,面目可憎,眼中的瘋狂或許已經不亞於陳青風和我說“我要摧毀美好”的那個時刻,可我偏偏確實感覺,此刻我無比理智。
虐待幼年的自己是什麼感覺?
當我掐上每一塊柔軟而單薄的軟肉,都是那麼地痛苦,以及如此的……令人痴迷,好比戀痛者的自殘,好比將酒精滴落於傷口時的糾結與期待,越是痛,就越是讓人沉醉其中。
我能從我的回憶中找到每一段與此刻相呼應的片段,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曾親自體會,像是這一下狠狠擰動樂樂的左乳,我的左乳也痛起來了,而腦海中回憶起的畫面竟然有數十個。
我虐待她的力度不算大吧,想我曾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乳腺被捏碎了不少,充斥鞭痕的乳皮滲出鮮血,血沫如火山爆發,從乳峰不斷溢出,並伴隨著未曾停歇的大力揉捏,血水都噴濺出一米多高,落到我的口中。
味道我還記得,不過是血的味道,沒什麼特別的。
如此對比,眼前這對微微鼓包的小奶鴿所受的又算什麼折磨!
她無法感同身受的!
我放棄了漫無目的的隨處亂掐,調整了一下位置,坐上樂樂的小腹,嘗試用雙手將樂樂的整個左乳箍起來。
“呼,呼……”
樂樂的呼吸急促起來。
對她而言我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我的體重幾乎全部落在那宛如嫩豆腐般細膩柔軟的,脆弱的小肚子上,壓得她呼吸都受到了影響。
第一次聚會的記憶再次蘇醒,她所受的這點痛苦,比起我被數人反復踐踏小腹的經歷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終於將小乳鴿箍起約莫三厘米高,我狠地一收束,樂樂的全身都開始劇烈掙扎,原先捂著嘴的雙手都伸過來,徒勞地嘗試掰開我的手指。
不過她還是沒叫出聲,她的面龐痛苦地扭曲著,張大的嘴巴仿佛在無聲地哭訴。
樂樂不愧是樂樂啊,有我曾經的風范。
但我不想她成為那時的我。
請成為一個正常人吧,不要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理想。
沉默的抗爭在別人眼里不過兒戲,越是反抗,越是痛苦。
雙手逐漸合圍到一只手就能箍住整個乳房的程度,雪白的乳房已經開始發紫,我將一只手抽出,狠狠掐住突出的小奶頭,用力往上拉去。
“啊!嗚——請停下,對不起,對不起,樂樂知道錯了……”
她終於求饒了。
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我終於改變了她,改變了曾經的自己。
盡管這種改變,無異於打斷她的脊梁骨。
我松開手,冷冷地說:“你知道錯了什麼?”
其實冰冷只是表面上的,在意識到可能成功之後,我的心里又抑制不住地開始悔恨。我總是這樣,深陷於矛盾的情緒之中,不得安寧。
不過我還是高興地太早了。
樂樂大口喘著粗氣,用余光瞥了眼自己青紫色的左乳,以及拉長後來不及恢復正常的乳頭,隨後又帶著深深的畏懼,將視线移回我的臉上。
半年多的時間過去,樂樂長開了,長得越來越像我了。
而看著我此時面目可憎的面龐,她會是什麼感覺呢?
“哈……哈……我,我……我不怪你的……我知道你是愛我所以才這樣,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去評價你的過去的,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改變那些發生過的事了……我只能……如果你需要發泄的話,就……”
她怯懦著看著面色越來越不好的我,最後還是咬著牙說出了剩下的幾個字。
“……盡管發泄吧。”
我是個人渣,遠遠比不上樂樂,我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像樂樂那樣,善良,樂觀,勇於奉獻。
但唯獨樂樂,她不能像樂樂!
我寧願她恨我。
若不是帶著對陳青風的恨意,我也無法從過去樂樂的模樣,蛻變到如今的樣子。
所以這一天,她過得很慘。
殘存的理智讓我沒有傷害她的下體,我是個很保守的人,過去是這樣,在身體被糟蹋之後更是這樣。
那層膜,還是盡量給她留著吧。
此時已是寒假,年還沒過,樂樂她爸媽也還在外邊終日忙活,我有充足的時間去調教樂樂。
在打破了“不強制干涉她的生活,不用傷害她的方式逼迫她”的誓言後,我對她積蓄的不滿就如同大壩決堤,各種折磨幾乎是日夜不停地往她身上招呼。
我不知純潔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是對於性知識的了解程度,那麼很顯然,這些日子里樂樂已經變得不純潔了,我甚至刻意挖掘出那幾年間的上百場聚會的細節,無時無刻地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復述著那些人對我做過的事,甚至將那些人的汙言穢語也都復述了出來。
而樂樂的變化卻有些奇怪,怪得讓我看不懂。
她越來越沉默,有時我問她問題她也一聲不吭。要知道她上一次不理我還是剛見面那會呢,樂樂一直是個有禮貌的乖孩子。
我也無所謂,反正她要一直不理我,我就打她。
她恨我的話,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如果有機會,我想成為樂樂的“陳青風”,做那個背叛者,做那個逼著她長大的惡人。
上一世我被太多人誤會,我早已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
……
好吧,如果是樂樂的話,我還是會有一點點在意的,但是,比起我對她的愛,那點誤會不值一提……大概吧。
我只是個幽靈,不需要被理解。
所以,一周後,我親手捅破了樂樂的處女膜。
我並沒有衝動,只是以此致敬陳青風在我大三時背信棄義參加的那場派對。
“這個汙穢的世界不值得你去愛啊,樂樂。”
那天深夜,待樂樂睡著,我飄向屋外,對著漫天紛飛的大雪喃喃自語。
“轟!”
遠處的天空亮起了璀璨的煙花,新的一年,快要到來了。
我不擔心樂樂會被吵醒,她今天很累很累了。
“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啊,願你未來能保護好自己,每一天都開心。”
沒人會想要惡人的祝福,所以,我就遠遠看著熟睡的樂樂,念叨念叨就好。
之後我沒回去,飄向遠處去散了散心,再看看這個世界。
我的任務,應該快要完成了。
這段時間以來,我也挺久沒和樂樂一塊睡了,她總要習慣沒我的生活的。
(八)
喬興邦決定做一次惡人。
“媽拉個巴子,是那傻逼老板先不當人的,這事可不能怪我。”他邊低聲咒罵,邊將兩手往偏短的外套里再縮了縮。
喬興邦其實年齡不大,只是常年在外漂泊,體力活干多了有些顯老,二十五歲不到已經胡子邋遢。
因為初中沒畢業就和家人鬧翻了離家出走,沒啥學歷的他只能到處打短工,有時工資高點有時工資低點,反正啥體力活都干,有一口飯吃就行。
然而在前不久聽了一位大齡工友的勸誡後,喬興邦最終還是被說服了,決定回家去看看。
對於十年沒有回家的他而言,且不說衣錦還鄉,至少換上稍微體面的衣服,帶點禮品還是需要的。考慮到春運的票需要提前買,他的時間很少,喬興邦辭職後找了個開價很高的活干,結果到最後該發錢的時候,公司直接人間蒸發了。
喬興邦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這十年來,偷東西或是搶劫之類的事還是從來不屑於去做的,可如今被騙的憤怒,終究還是壓垮了他最後的堅持。
於是,這天半夜,他決定去別人家里借點回家的錢。
地點早已考慮好了,這座名為裕瓦縣的縣城根本沒多少有錢人家,但是從裝修的角度,他還是物色到了一個相對不錯的目標。
“這就叫他媽的劫富濟貧,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被我盯上了也是活該。”
看著眼前新裝修過不久的雙層小宅,喬興邦輕聲嘀咕了一句,便從一樓窗外的空調外機上爬了上去。
哐!
大概是有螺絲沒擰緊,空調外機明顯往下掉了一截,隨後可能是卡到了新的支點,倒是沒有再往下掉。
這動靜嚇了喬興邦一跳,往周圍望了一圈,好久沒敢動。
好在這大半夜的又是下雪,又是放煙花爆竹,這個響聲大概是沒引起人們的注意,喬興邦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攀上二樓細窄的窗台,小心翼翼地挪動到陽台外,打開玻璃窗,喬興邦有驚無險地進入到了室內。
他提前准備好了刀子,所以哪怕偷東西不成,他也可以直接打劫,盡管他並不想那樣。
在進入到這戶人家後,他發覺這戶人家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有錢,這大概是一對年輕夫妻的婚房,才裝修不久,生活氣息也不算濃,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
當然所謂劫富濟貧也只是心理安慰罷了,走到這一步,哪怕這戶人家是對窮老夫妻,他也沒有收手的道理。
在找過一些可能放錢的地方後,喬興邦有了千把來塊的收獲,不算多,但也勉強足夠了。如果搶劫的話必然不止這些,不過他也不貪,穩妥起見還是直接跑了。
上到二樓困難,下去就簡單多了,三米多高,對於人高馬大的他而言跳下來也沒啥事,於是這場春節前夕的入室搶劫就這樣完美告終……
不,不對。
喬興邦看到馬路對面,一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正看著她。
“該死,這個點怎麼路上還有人!”
喬興邦低聲咒罵了一句,第一反應就是准備上去制服這個小女孩。
她目睹了他偷盜的全程,如果小女孩喊出聲來,他逃不掉。
眼見小女孩已經張口,喬興邦腦子一片空白,一狠心直接衝了上去,准備把小女孩打暈。
其實剛往前衝去他就後悔了。哪怕他跑步不慢,他倆之間也有十幾米的距離,這樣衝過去,對方一害怕,就算之前沒反應過來,這下也肯定就會叫了。
但身體勝過了腦子,他後悔著,卻沒有停下,沒有逃跑,任憑本能馳騁。
對方確實明顯被嚇到了,站在原地沒動,但喬興邦預想的叫聲卻也沒出現。她只是伸出雙手,好像要遞給他些什麼東西,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身體微微發顫。
直到喬興邦衝到小女孩身前,預想中的叫聲也沒有出現。而在拳頭落下的前一刻,一聲軟糯的“叔叔”將他的拳頭定在了半空。
“叔叔,我……我看到你那個了。”
小女孩的話讓喬興邦的心跳慢了半拍,拳頭又蠢蠢欲動起來。
然後,他才注意到小女孩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錢,有零有整的錢。
“如果您是缺錢的話,就把這些錢拿走吧……可能不太多,但是我只有這些了,是我教同學做題,幫小店王叔看店掙的……不過,請把劉叔家的錢還回去吧,他們是很好的人,每天還貸款很辛苦,少了這些錢他們會很難過……”
喬興邦有些懵了,畢竟這種經歷實再太離奇,他可是小偷啊!人人喊打的小偷!
看到他不說話,小女孩開始數錢。
“一張50塊的,四張20,還有十塊的和硬幣……一共有230多塊錢,可能不夠用,但是,還是請把劉叔家的錢還回去。”
女孩清點完手中的錢,認真地看著他。
喬興邦終於醒悟過來,合著這是個來多管閒事的小朋友啊,看來是沒見識過社會的險惡,這種事都敢多管。
此時借著月光,他才發覺面前的這個女孩看上去不過小學生的年紀,但長得十分標致,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這就是妥妥的意外收獲啊,帶著兩百多塊錢自己找上門來了。
只要抬起拳頭,照著腦門招呼下去,或者捂住嘴直接絞死,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了……
然而——
女孩忽然往前挪了一步,將手中的錢放入了他的口袋,隨後抱住了大半個月沒有洗澡的,髒兮兮臭烘烘的他。
“陌生的叔叔,我能做的很少,也不知您需要的到底是什麼……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去傷害別人,好嗎?”
雪夜的擁抱太溫暖。
這不像是一個陌生人之間的擁抱,女孩抱得很緊,緊到喬興邦能感受到這副瘦小軀體的微微顫動,感受到女孩的睡衣有多單薄。
發絲上粘連的雪花在月光下閃爍,洗發水的香氣若有若無,干淨而美好。
上一次被擁抱……還是在什麼時候?
喬興邦想不起來,只是呆愣在原地。
女孩大概只是聽到了空調外機那“哐”的一聲,透過窗子看到了他,之後也沒穿上別的衣服,翻出自己攢的錢就跑出來了。
回想起幾秒前的衝動,喬興邦的心中不太好受。
他像一座雕塑那樣不敢亂動,生怕自己粗魯的舉動讓女孩不適,每一絲可能的剮蹭,都仿佛是對她的一種褻瀆。
這場景,倒好像是這小女孩把他給禁錮住了。
等待著,等待著,直到過去了半分多鍾,喬興邦才無奈地說:“好,小姑娘,謝謝你,我會把錢還回去的。”
“嗯,謝謝,叔叔新年快樂啊。”
女孩終於放開了他,開心地笑著。
她的笑容好似有種說不出的魔力,哪怕是以如此不堪的形象見面,如此尷尬的場景相見,還是足矣讓他感到一種悸動。
於是,他也僵硬地笑了一個。
女孩就這樣期待地看著他,他也只能悻悻地把偷來的錢放回到了那戶人家的門前,並找了塊磚頭壓住一半,以免被風吹跑。
一天後再回憶起這件事,喬興邦感慨萬分。
他坐在回家的火車上,全身上下也只拿得出不到一百塊錢。
女孩給的錢,後來他還是還了回去。他目送女孩回家,發覺她住在一樓的某個房間,於是就輕輕打開窗,將錢放到了屋內離開了。
也是借此,提醒她晚上一定要關好窗。
此時身處擁擠的火車車廂,煙味,臭味,各種各樣的味道混雜,他卻感到一身清爽。
(九)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千米高的高空,腳下的城鎮縮略成了衛星地圖的大小,耳邊再無任何來自於文明的聲音,只余下北風呼嘯留下的嗚嗚作響。
樂樂一聲不吭。
啪!
重重的一掌印在樂樂的屁股上,痛得她發出幾聲悶哼。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知道正常人看到這種事情該做什麼嗎?你以為你是誰啊!什麼閒事都敢管!這種事情,但凡那人稍微有點壞心思你現在是死是活都不一定你知道嗎?!啊!”
我真的惱火了。
昨夜出去逛了幾小時,回來的時候發現窗戶上放著樂樂打零工掙的零錢,我就知道事情不對勁。這些錢是樂樂想要攢起來還給她爸媽的,我看著不爽但也沒說啥。這錢可以說是她這幾個月來最上心的事情之一了,平時都放得好好的,絕不可能亂放,尤其是放在窗台上這種地方。
耐著性子等她醒來一問,我才知道她昨晚去做了這麼危險的事。
我的存在必將造成蝴蝶效應,樂樂隨著她原本的性子去生活,甚至未必能像我一樣活到二十幾歲,尤其是昨晚我不在的情況,去做這種事真是能把我氣死。
“可是最後結局不是好的嗎?”
“你能保證每次都遇見好人嗎?小偷強盜本就是社會的渣滓,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該被同情!”
這段時間以來,我和樂樂的關系已經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就我看來已經惡化到了很嚴重的程度。
而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還做出這樣的舉動,看來我是真的一點都沒有改變她啊。
還真是失敗。
在原先關系沒有惡化的情況下,樂樂都沒能被我說服,如今!我又還剩下什麼招能使呢?!
巨大的無力感在我心中蔓延,於是,最終,最後的那個界限也被我打破。
“馮樂,我得承認我真的很失敗,如今你可以算是把我逼上絕路了啊。”
我語氣盡量平和。
“我現在想來想去,既然我做不到改變你,又沒法不擔心你這個性子未來會走我的老路,那麼,唯一的路就只有……”
我輕輕松手,半秒後又迅速抓住樂樂。
“啊——”
尖叫姍姍來遲,我明白她是害怕的。
“唯一的路就只剩下,我親手把你殺死。”我淡淡地說。
“……呼,呼,……呼呼……”
她大口喘著氣,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體驗,對一個小學生而言會有多恐懼呢?
雖然嘴上那樣說著,此刻我仍抱著一絲最後的期冀,希望死亡的威脅能讓樂樂妥協。
“……好,我做好准備了。”被我拎在半空的女孩忽然說。
“什麼?”
我其實聽清了,但只把這句話當作了氣話,為此做好了和她再吵一架的准備。
樂樂雖然害怕,但還是盡量克服著對高空的恐懼,盡可能平穩地回應著。
“如果我今天就要死的話,那現在就當是說遺言了……可以換一個姿勢嗎?這樣說話有點難受。”
我嘆了口氣,默默把拎著她的動作換成了公主抱。
這半年多以來,樂樂長得很快,好像剛見面時還是小朋友的模樣,如今卻已經可以勉強稱為少女了。
同樣是公主抱,半年多以前我還感覺像抱著小孩,現在卻感到了一絲尷尬。
原來……她已經長大這麼多了嗎?
“馮樂……對不起,這大半年以來我都沒叫過你的名字,因為總覺得奇怪,而你又像我的長輩一樣,直呼名字總覺得不夠尊敬。如果今天就要死的話,那就讓我叫一次吧。”
“半年多以前,在隔壁縣城的樹林里,我說‘你不是我’,我後來後悔了很久很久,我只是想氣你……我一直明白的,哪怕我們這麼不同,但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啊,我怎麼會不理解你。”
“在我看來,你就是我,盡管語氣總是像長輩,盡管特別偏執特別奇怪,但是,你的關心和在乎我都明白的,請……再信任我一些吧,雖然這時候說可能已經太晚了。”
“爸媽有時說這是為我好,那是為我好,我也不傻,我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而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你是在為了什麼。”
“對不起啊,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樣開口,因為我可能永遠不能回應你的期待,哪怕後來你那樣對待我……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要那樣做啊,我既然知道,那再多的折磨也不是折磨了,可能還有些……溫暖……唔,對不起。”
“另外,雖然身上痛,可是一想到你曾受過更痛苦的折磨,我就只有難過了。我們是一樣的人啊,不要總覺得我沒法感同身受!請,再相信我一些,好嗎?也請再相信你自己一些啊!你永遠都不會成為你說的那個陳青風,以及別的那些壞人的,永遠不會的。”
“你知道嗎?別看我總是很多管閒事,但是其實,我不是不怕死,不怕被壞人欺負啊。只是,馮樂,請相信自己啊,你一生也只看錯了一個陳青風,我們是有能力去量力而行的!我……對不起,我唯一不能面對的就是你的過去,我的未來,但我想,我能做到吸收教訓,我會更加謹慎的!”
“但是……恐怕我只能辜負你了……我做不到改變,真的對不起,我知道你比所有人都愛我,都在乎我,但偏偏不能回應你的期待。我怕死,如果用我的命去幫助別人,我會退縮的。但是,對你,可以是例外。”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讓你解脫,那麼,請動手吧,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樂樂。”
(十)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嗯嗯,同學們都唱得很棒!同學們辛苦了,下課!”
“小樂老師辛苦了!”
參差的歡鬧聲迭起,在偏遠山村的一座破教室里,剛剛高中畢業沒多久的馮樂溫柔地看著孩子們。
“樂樂,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我自己啊。”
我從教室的最後一排走到講台前,像只樹獺那樣撲到她身上掛著。
她身軀微晃,輕輕掩住嘴,輕聲嗔怪道:“孩子們還看著呢,你個死幽靈,這樣會暴露噠!快下來啦!”
“不要!我要和人美心善的富婆樂樂貼貼!要是怕暴露的話,就趕緊回宿舍吧~mua ~”
好軟滑的小臉蛋,即使親了無數遍還是想親呐。
“那,那,那就……”樂樂抬起頭,臉頰上泛起兩道紅暈,“同學們,老師就先回去休息啦,大家去玩吧!”
“好耶!”
“小樂老師辛苦了,好好休息啊!”
在一片歡呼聲中,我就像個八爪魚那樣黏著樂樂,回到了村里給她臨時騰出的宿舍。
當然,我一直有控制著自己漂浮在空中,所以樂樂並不會感覺重的啦。
“當年你教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熱情嗎?”樂樂剛回到宿舍,便迫不及待地感嘆起來了,“孩子們真好啊,這次支教真是收獲滿滿!”
聽著樂樂的感慨,我的回憶被拉回到那年與陳青風一起來支教的日子。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只是我成為了陪伴在樂樂身邊的人。
至於陳青風?樂樂高中那會他還掂著臉想禍害她呢,但有了我的經歷,樂樂當然不會被他騙走,而我也順理成章代替了前世陳青風的位置,將前世還能記起的有意義的好事,以及未能實現的遺憾,一一去實踐。
當然,雖然身為幽靈我無法影響到現實,但在我倆踐行理想的過程中,我卻是功不可沒,居功至偉的!
今生的樂樂在有了我未卜先知的外掛之後,已經靠著比特幣還有股票之類的方式掙了非常多的錢了。或許算不上真正的富婆,但我們也無心去掙過多的錢,足矣支撐著我們做想要做的事,便已無比滿足。
前世我被毀在陳青風身上,其實很大的原因就是我太窮了,而想做好事,很多時候錢都是不可或缺的。
就拿這一次支教來說……
“其實當年我來支教的時候,可沒有這麼順利呢。山里的孩子,對外邊來的老師天生帶有警惕和不信任,我也是在相處了半個月,付出了許多努力之後,才贏得了孩子們的信任。而你……”
我笑著望向窗外,兩名背著新書包的孩子正蹦蹦跳跳地回家去呢。
“剛來村里就給孩子們帶了一大包禮物,贏得了所有孩子的愛戴,真是妥妥的作弊啊!”
“嘻嘻,這個主要還是你的功勞啦。不過我覺得,禮物只是加速了信任的過程,更重要的還是內心的真實想法,孩子們是能感覺出真心的。”
樂樂微笑著,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她真的是一個很認真的好老師,盡管有我的經驗作為輔助,但剛剛高中畢業,沒有系統的知識的她仍舊比真正的老師差了很多,她能夠收獲孩子們的一致喜愛,是付出了努力和真心的。
“話說,最開始那會你不是一直想快點改變我,然後解脫嘛,像現在這樣得不到解脫……你會感覺不太舒服嗎?”
樂樂裝作不經意的問。
哼,我可了解她了,這小妮子現在被我拿捏得死死的,這回是在擔心我會走呢。
“唉,確實啊,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你現在過得開心,我的執念也算是完成了。如今你也快要上大學了,算算時間,要不我就先你一步走了?”
我故作猶豫,存著些壞心思,想看樂樂舍不得我的可愛模樣。
“啊,真的要走嘛,可是,萬一大學里我再被騙了怎麼辦?
樂樂抿著嘴,表情看著倒好像是在難過,但是……眼睛都快眯成兩道彎弧了!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還是自己啊,我現在是越來越騙不著樂樂了。
尚且趴在樂樂背上的我眼珠子滴溜一轉,就決定借此懲罰一下樂樂。
把搭在肩上的手不老實地往下滑落幾分……入手一片柔軟。
“唔,不要,現在還是白天呢。”
這個語氣,分明就是欲拒還迎嘛!
“沒事啦,摸你和摸我自己也沒什麼區別,都是自己人。而且樂樂你不是也樂在其中嘛~”
樂樂偏過腦袋,燦爛地笑著,慢慢閉上了眼。
“唔姆……等下啦,萬一有人進來,我去鎖下門。”
……
“現在要我走我也不想走啦,我的執念歸根結底是希望你過得幸福,可如今,如果我離開的話,我知道你會很難過的。”
“所以啊,什麼時候你嫌我煩了,我再離開咯。”
“……說什麼呢,要是真是那樣的話,恐怕你永遠都走不了啦,你個幽靈,就只能永遠保持著臨死前的樣子,不會變老,卻要看著我慢慢變老直到老死啊,到時候你可別哭啊。”
“嗯?看著自己慢慢變老有什麼不好的,我們可是同一個人啊。”
高中畢業時的樂樂已經長大成人,相貌和我大差不差了。而我們之間的身份也一再轉變,逐漸化為沒有詞匯可以形容的,世間最堅不可破的關系。
我們是朋友,也是家人。
是師生,也是母女。
是情人,也是伴侶。
當然最重要的,我們就是彼此,無需再分你我。
如果我的存在能讓樂樂開心幸福,那麼,我將永遠不會離去。
去他媽的永恒安寧,有樂樂的人間,不比所謂天堂好多了?
“哎,別壓著我啦,今天的日記還沒寫呢。”
“唔,也是,那趕緊去寫吧。”
要是別的事,我咋說也得再和樂樂纏綿一會,但是日記……這是我倆最重視的事情之一,可不能含糊。
於是我趕緊起身換了個姿勢,飄在樂樂身後。
然後繼續抱著她。
當然啦,手也是繼續不老實。
樂樂白了我一眼,倒也沒管我,自顧自走到桌前,拿出了那本將被記滿的日記本。
我們所做的一切好事都被記錄在了這本日記本上,當然,任何我們在乎的事物都會被記錄在上邊。
記憶中,前世我直到最後也只把本子記了大半,而這一世,這本日記本已經快被記滿了。
“咦?只剩下最後一頁了啊,那也正好,正好足夠把這次支教的全程都記錄下來。”
樂樂翻動著日記本,准備開始記錄。
“等等。”
日記本的最後一頁……
一些回憶蘇醒了。
樂樂望向微微蹙眉的我:“怎麼了?”
“樂樂,你把日記本翻到前面,上次你抄錄那首現代詩的地方。”
“啊?你是指《借我》嗎?”
“嗯,對的。”
“好了,翻到啦。”
我看著那一頁上的娟秀字跡,前世為數不多的零碎記憶片段終於被拼上。
“樂樂,當時你記下這首詩的時候,我不是說前世我還照著它仿寫過一首詩,那是我在日記本上的最後一次記錄,只是忘記了具體內容。這事……你還記得嗎?”
“嗯嗯,當然記得啊,怎麼了,想起來了?”
“是的!你把手借我用用,翻到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我要寫下來!”
在這個世界,我只能觸碰到樂樂,所以如果要寫東西,就只能手把手,握著樂樂的手來寫啦。
我閉上眼,思索片刻,緩緩下筆。
借我一個昨天,
借我碎片,
借我不化的冥頑,
借我可面對的今天。
借我前世換來的新生,
借我變如不曾改變。
借我熱烈的歡鬧和灑脫的道別,
借我素未謀面的笑臉。
借我被放下的傷痛,
借我喧囂的肅穆和釋然的執念。
借我最初與最終的不染,借我不言而喻的實踐。
借我一場秋啊,可你說這已是冬天。
將樂樂的手放下,我與樂樂看著這段文字,久久沒有說話。
前世寫下這首詩的時候,我剛剛知道陳青風在我的家鄉毀了我的名聲,至此我再無退路,往前的人生一片灰暗。
那時我心如死灰,卻尚算沒有沉淪,帶著最後的善意寫下了這些文字。
那些我所想借的一切,其實不過是曾經我所擁有的東西。我深知我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才會寫下這些感慨,以此祭奠那個純真善良的自己。
後來,現實將我擊垮,我墮落、瘋狂到對過去的自己施暴,甚至起了殺心。
直到此刻,我終於回想起那時我的願望。
“……那麼,你現在借到了嗎?這些你想要的一切。”
樂樂扭過頭,笑靨如花。
我沒有說話,只是笑著,再次將嘴唇印了上去。
“謝謝你,願意借我那個‘昨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