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之路
直到那夜空中的黑色開始漸漸泛白,一抹紅色從東方開始浸染墨藍的天空時,鄭燁才終於看到了遠方那一塊矗立在一片荒地中,顯得十分突兀的欄杆。
它們將中心那個龐大的石台包圍起來,只是在沿著小徑的位置留下了一道僅能通過兩人的狹小空間。
與其說那些欄杆是為了防止有人越過而設立的屏障,倒不如說僅僅只是為了讓石台看起來不那麼突兀而隨手圍起來的柵欄。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正有一道幽藍色的身影,正漂浮在半空當中,守候在那如同檢票口一般的柵欄門前。
鄭燁和維爾莉特對視了一眼,後者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從鄭燁的後背上下來,與他並排向前走去。
“呦~”
海莉朝著走過來的兩人打了個招呼,那開朗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此前還要把兩人抓回去。
“傳送門就在那邊,穿過去就到人界了。”
她大大咧咧地朝著身後比了個大拇指,示意兩人走上石台上那道刻印在地板上的紅色法陣。
“你不看一眼我們的請假證明嗎?”
鄭燁准備從兜里掏出那張印有尤莉亞印記的紙條的動作微微一頓,抬頭問道。
“啥證明?”
聽到他的話的海莉也愣了一下,詫異地說道。
“她就跟我說如果來的是你們倆或者其中之一的話就放你們過去,其他的啥也沒跟我說。”
鄭燁的眼神不禁變了變,然後迅速恢復了正常,不著痕跡地將那已經抽出一點的紙條又收了回去。
“哦,沒事,我們以為出去之後還得有手續什麼的。”
“能有什麼手續,能出學院的基本都沒啥人,更別說離開之後還能走到這里的人了,岔道口那麼多陷阱等著呢。”
海莉像公司職員抱怨工作一般擺了擺手。
“要不是尤莉亞非得要求我在這等著你們,我早就去摸魚了,不僅沒在學院好好歇會,還白白被你電了一下。”
她幽怨地看了一眼鄭燁,然後就被站到他旁邊的維爾莉特瞪了一眼,嘿嘿一笑地轉過視线。
“這麼愛惜自己奴隸的魅魔我還是第一次見,這事要是曝出來絕對能上學院頭條。”
在鄭燁和維爾莉特瞪過去之前,她就立刻舉起了雙手,作投降狀。
“我就隨口說說,隨口說說嘛。行了行了,趕緊走吧,祝你們玩得開心。”
她就像是趕人一樣,將身體實體化推著兩個人走上石台,然後退了下來。
隨著那巨大的法陣慢慢散發出的紅色光芒,兩個人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稀薄。
“喂......”
在臨近消失之前,鄭燁還是沒有忍住,出聲說道。
“下回,嗯......你還是先看看值班通則再來替班吧......”
說完這句話,鄭燁和維爾莉特的身影便已徹底消失,只留下海莉一個人滿腦子問號。
“值班守則?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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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鄭燁的視野恢復正常時,他正身處於一間體育倉庫中,在他旁邊的維爾莉特也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轉過頭來。
“你剛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不過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掏出了那張被疊起來的證明,輕輕揮了揮。
“證明這東西啊,一般都是出校一份,入校一份。”
那個老妖婆,果然連一絲懈怠都不能有。
如果當時他將證明交給海莉的話,在返校時沒有證明的他們就會被視為手續不合理,除非尤莉亞親自證明是她寫的,不然兩個人只能被學院認定為是偽造請假證明。
如果她不證明的話,維爾莉特還是老樣子扣學分,但是自己就免不了去懲罰室呆上幾天了。
如果自己想活命的話,就不得不求著尤莉亞出面證明,哪怕自己不求,維爾莉特也會去懇求她。
那樣的話,自己要麼被她拴上一條狗鏈,要麼就只能送死了。
而現在他不將證明交給海莉,那麼學院就會認為海莉在值班時失職,進行責罰。但是兩人返校的時候自然可以說是離校證明已經扔了,持有入校憑證的他們也不會被責罰,只會將錯誤全部丟給海莉。
雖然對那個抓捕他們的女幽靈並沒有什麼好感,但鄭燁還是不得不產生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感覺。
恐怕尤莉亞也就是為了懲罰海莉說漏嘴,才刻意沒跟她說這方面的事情吧。
那個老狐狸,在契約之前就已經想到這些事情了麼......
意識到契約書恐怕是早在他威脅尤莉亞之前便已經准備好了的鄭燁不禁有些心悸。
尤莉亞在給予他選項的時候,有一條明顯的漏洞。
“只要你隱瞞這件事的話,甚至連這份契約都不需要簽,只要讓她自己回到學院一切就都解決了。”
她的態度從“維爾莉特不能走”變成了“維爾莉特走不走都無所謂”,也就是說,她的目標已經變成了自己?
那麼那份契約,原本是給維爾莉特准備的?
而且如果是衝著自己的話,為何要隱瞞那麼多會導致自己必死的信息。
鄭燁不禁感到一絲頭痛,和一個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魅魔進行心理上的博弈簡直就是折磨。
就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維爾莉特拽了拽他的衣襟。
“外面,不去嗎?”
頓時,他腦海中的那些復雜的問題似乎都消失了一般,變得空空的。
一切問題,在這句話下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似乎腿腳都不利索了起來,在維爾莉特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挪動著自己的腳步,來到了那扇門扉之前。
他的手張了張,卻沒敢觸碰那擋在兩扇門中央的金屬杆,就好像那是一塊熾熱的烙鐵一般。
究竟是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有這麼一天,還是不敢確認那門後的現實?鄭燁的身體就好像灌了鉛一般,卡在了那扇門前。
明明之前還敢跟一個老妖怪對著干不是麼?卻連確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麼?
鄭燁想笑,但是臉上的肌肉就好像凝固了一般,死死地固定著。
他的手顫抖著,靜默著,卻唯獨不敢去觸碰那近在咫尺的大門。
直到一股溫暖從手上傳來,就像融化堅冰的陽光,讓他的手不再顫抖。
“維爾莉特......”
他看著維爾莉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後者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就像是在肯定著他心中那股難以置信一般。
鄭燁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再顫抖的手掌,推開了面前那扇大門。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了那扇堅硬的大門,照射在了兩人的臉上。
空曠的操場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飛到上面,啄食著那些細小的微粒。
日出的紅霞已經將半邊天空染上一層暖色,驅散了清晨那微微的涼意。
沒有魔偶,沒有無處不在的甜膩味道,沒有那致命的紫色煙霧。
一切都是如此寧靜。
鄭燁看著那不再被噩夢般的教學樓拘禁的天空,如此寬闊,如此高遠。
他的膝蓋一點一點地彎了下來,慢慢地匍匐在地。
如同終於從無底深淵中逃出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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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套上外套?”
維爾莉特雙手抓著披在自己身上的輕薄外套,好奇地問著前面正四處張望的鄭燁。
他們從校門口出來以後,鄭燁就將身上那件衛衣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不讓她脫下來。
“學院的校服對人界來說太過招搖顯眼了。”
鄭燁確認了一下回去的方向以後,回過頭回答著維爾莉特。
作為魅魔的校服,自然不會是像普通學校那樣是什麼正常的著裝。
與其說那是校服,倒不如說是以校服為基礎的情趣服裝更加確切。
不管是將袖套與主體之間分開而裸露出來的腋下,還是在下乳部分空出的一小塊露出白膩乳肉的花邊窟窿,像這樣專門為了方便性交的設計在校服上比比皆是。
更何況在校服上還有各種為了凸顯出女性飽滿曲线的花邊與线條,甚至是那直到大腿根部,差一點就能露出那少女隱秘私處的超短褶裙,使得這件校服的性愛意義遠大於穿著意義。
更別說此時穿著它的還是學院里第一名的維爾莉特了,在人界恐怕僅僅只是站在那里什麼都不做,只是將那校服撐得飽滿的魔鬼身材展露出來,恐怕都足以讓一些定力不怎麼強的男性直接繳械投降了。
哪怕是套上了鄭燁那大一號的衛衣外套,將那精致的俏臉和顯眼的紫羅蘭色長發遮住。從寬厚衛衣中前凸後翹的豐滿曲线與兩條光潔滑膩的大腿也已經讓一些早起上街的路人蠢蠢欲動起來,那充滿了欲望的貪婪目光讓鄭燁不得不將維爾莉特護在自己身後,以防哪個不開眼的輕浮男人直接湊上來搭訕。
維爾莉特的身體可不是什麼善茬,要是真被哪個普通男人貼近的話,僅僅是那遠超尋常媚藥的甘美體香就足以讓他不受控制地射精了,他可不想一出來就被某些好事的路人給錄下來放到網上。
一路上拍掉了不少偷拍路人的手機之後,鄭燁和維爾莉特終於來到了公交站口,坐上了通往他家小區的公交車。
“你帶著錢呢?”
維爾莉特回想起剛才鄭燁從自己身上的衛衣外套側兜里掏出的幾個鋼鏰,好奇地看著坐在自己旁邊位置上的鄭燁。
“之前為逃離學院准備的,如果不是你拽的太急的話,宿舍里還有幾張紙鈔。”
鄭燁倚在維爾莉特身上,擋住了司機從後視鏡頻頻傳來的火辣目光。萬一他開車一個沒注意,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不是醫院就是警察局了。
好在司機似乎看到了鄭燁不善的眼神,在裝模作樣地轉移了視线之後就繼續專心開車了,讓鄭燁松了口氣。
魅魔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麻煩,至少在到家之後,得給她換件衣服了。
維爾莉特好奇地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景色,那小巧的俏鼻和光滑的臉蛋貼在平面的玻璃上,就好像面團一般擠在上面,顯得十分嬌憨。
對第一次來到人界的她,周圍那些商鋪和匆匆的行人都十分新奇。不管是那些和學院里的奴隸完全不一樣的男性,還是那些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早點鋪,都是她此前從未見過的。
但是與興奮的她相反,鄭燁的表情,也隨著公交車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家而變得嚴肅起來。
那些在去學院之前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經習以為常的景象,卻陌生起來。那些和同學們走過的街道,如今卻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遠處那些還在建設中的樓盤,如今已經開始有了地基的雛形,而那些依附在它們周圍的菜市場與餐館早已辦的熱火朝天,那些年老的居民和父母在其中穿梭著,為接下來一天的生活而考慮斟酌著,而他們自身的這些行為,也正是這生活的一部分。
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景象,對於鄭燁來說卻是宛如一個世紀未見的舊光景,他就像是要把這幅光景重新映在腦海中一般,不願錯過一絲細節。
也許他是想找個某個為早飯吃什麼而苦惱的背影?亦或者是在晨跑途中和幾個帶孩子的中年男子攀談的身影?連鄭燁自己都不知道。
最終,他還是略過了那些熟悉的景象,在那已經穿梭過了無數次,已經成為基因中一部分的站台下了車。
他走過熟悉的小區大門,他走過熟悉的小花園,他走過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他走過那些玩耍的孩子身邊,他走過那些遛彎的老人,他走過匆匆而過的外賣車,他走過那將電瓶一點一點從單元門搬出來,費勁地裝進電動車的陌生人。
他摁動了電梯的按鈕,走廊上那有些許掉漆的牆上,又添了一些腳印和水性筆圖畫的痕跡,但是在灰塵與風吹下,也變成了陳舊的印記。
電梯在輕鳴聲中慢慢打開,一個中年婦女一邊逗弄著嬰兒車里的小孩子,一邊推著她走出了電梯,然後驚艷地轉頭看向了緊隨著鄭燁走進電梯間的維爾莉特。
摁動了樓層和關門的按鈕,那婦女的眼神也被阻隔在了電梯門外,最終在上升的電梯倉消失。
排列整齊的按鈕上,寫著24的按鈕正亮著紅色的光芒。
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沒有什麼特別的象征,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數字,卻是他永遠都會記得的數字。
鄭燁沉默著,他一路都在沉默著,連帶著原本有些興奮的維爾莉特也安靜了下來。整個電梯間中,只有將巨大金屬倉向上拉動的嗡嗡聲。
直到一股微弱的失重感傳來,電梯到達了目的地,那兩扇金屬門向兩邊退去。
鄭燁越過了電梯與樓層的通道,就如同以前不知多少年的記憶一般轉過了身,跨過了敞開的安全門,進入左轉的走廊,走到了那扇讓自己魂牽夢僚的房門面前。
上面的春聯已經被撕了下來,僅有一些雙面膠和膠帶貼住的地方,還在糾纏不休地緊緊貼在牆面上,顯得又雜又亂,插在門把手上的廣告單已經因為樓道通過的風落了一地,墊在了那一塊寫著“出入平安”,被灰塵覆蓋得幾乎看不出原本鮮艷紅色的地毯上。
鄭燁沉默地蹲了下去,掀起了那條地毯,從最里側拿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金屬鑰匙。
小時候他每次放學忘了帶鑰匙的時候,父母總是會在這里留下一把備用鑰匙,那是從他們年輕時就留下的習慣,一直讓長大的鄭燁也習慣了下來。
咔嚓——
是他太久沒有聽到了嗎?還是鑰匙和鎖生鏽的關系?鄭燁不知道,他只感覺這門鎖撬動的聲音已經不似以前那般熟悉。
吱呀——
轉軸發出了尖銳的聲音,然後在還未徹底干涸的潤滑下轉為了平靜。
他踏進了滿是灰塵的大理石地板,看著被灰塵蒙上了厚厚的一層,和他記憶中只有輪廓還依稀相似的客廳。
一些花瓣零散地掉落在地面上,而其主體的花圈卻已經被挪走了,只有花瓣上那一層讓其褪色的灰塵,證明著它們的移動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爸,媽,我回來了。”
他輕聲說道,如已經褪色的記憶中那般。
空無一人的屋子里,似乎只有他的腦海里,還存在著那兩聲親切回應的痕跡。
他在幻想什麼呢?
他在期望什麼呢?
他早就是一個人了。